与那万教头拼杀一场,确是走不多远了,哼了一声,上马与两人一同奔了下去。
陈家洛和心砚与徐天宏、骆冰同行,已先于赵半山等人接到余鱼同传讯,也正急向东行。不日到了红崖堡,歇息一晚,正要再度启程时,却下起雨来。依骆冰的意思还要冒雨出发,陈家洛与徐天宏以她身子刚刚复原为由极力劝阻。骆冰本是许州大盗骆元通的独生女儿,从小养成个说一不二的娇纵性子,出嫁之后又被丈夫百般呵护,脾气丝毫未改,只因日前误会铁胆庄,当着众人迁怒于陈家洛,后来对他便总有几分抱歉。这时只得听了二人劝说,心里却烦闷难解,只坐在客栈前头大堂上,望着外头雨地出神。
肃州本来位处西陲荒凉之地,极少人行,这时又兼大雨,客栈内外都冷清清的,更是惹人忧思。忽听远处隐隐传来马蹄声响,像是有人疾驰而来。骆冰刚站起身想要看个究竟,心砚已从她旁边掠了出去,向马上乘客挥手叫道:“卫大哥!余大哥!我们在这里呢!”骆冰忙也出了门,果然见三骑马上一是卫春华,一是余鱼同,另一个妇人却是在铁胆庄见过的周大奶奶。心里正疑惑他们如何走到一起,听那周大奶奶不耐烦道:“喂,你们还走不走?不走我一个人走了!”
卫春华像是无奈地望了她一眼,才道:“既然我们的人在这里,先打听一下消息也好。”周大奶奶便哼了一声,跟着二人下马进了客栈。
心砚奇道:“卫大哥,你们陪这位大婶干什么去?”卫春华便将追踪那万教头之事说了,又问:“你们提前到这里,有没有见到那厮?”心砚摇了摇头,忽然笑道:“依你说那家伙是独自一人,又是步行赶路,跑得再快能抢到你们三匹马前头来?”
“我也是这么说。”卫春华击了下掌,转头道,“周大奶奶,你也不要着急,大不了咱们在这儿慢慢地等他,还怕他飞上天去了不成?”
“哼!我没空跟你们磨烦,也用不着你们帮忙!”周大奶奶一见骆冰,又想起前日过节来,翻了个白眼道,“马也还你们,我自己回去堵那姓万的。”
骆冰看她眼神,也觉得心中愧疚,虽然自己还满怀委屈,思忖半晌,仍是上前蹲身一礼,道:“都是我的不是,害了周老庄主一家,我这里给大奶奶赔罪。你要找那姓万的报仇,我们自当出力帮忙。”
“四嫂说的是。”陈家洛与徐天宏已出来听心砚说了事情经过,这时便齐齐一揖,陈家洛续道,“既然是红花会行事不当,有负于周老前辈,更令前辈伉俪失和,小侄如今暂掌红花会,罪都在小侄身上,不敢推搪,任由前辈责罚。但如今先要把我们跟那万教头的仇报了再说。”跟着向徐天宏看了一眼,徐天宏便点头道:“我们在这里两日,并没见那厮踪影,我也料他还落在后面。而且为躲我们和周大奶奶,说不定绕道而行,我们回头去截,也要兵分两路,一路沿途回清水堡,另一路北上双井,管教他逃不得!”
“好,就按徐七哥说的办。我和七哥往双井去,卫九哥回头去清水堡,路上应能碰见赵三哥和陆前辈,四嫂陪周大奶奶守在这里,以防那姓万的漏网。十四弟,你继续向东赶,知会常氏双侠,请他们务必盯紧押送文四哥的官军,但不要动手,也不要暴露了形迹,也向道长他们说明咱们这里情况。心砚——你回玉门打听周庄主一家去了哪里,请周老前辈和周姑娘来这里接周大奶奶。”
陈家洛这一番话说罢,众人齐声遵令。周大奶奶听着他们安排行事,竟是一句话也插不上,半天才明白过来,见众人如此用心,火气也便熄了,盯着陈家洛道:“你……你是……”
“匆忙之中不及引见,这就是我们红花会新任总舵主。”骆冰代答道。周大奶奶冲她一笑,又对着陈家洛上下打量,过了一阵才道:“你这小伙子办事爽利,甚合我心意。你——有没有定过亲事?前日到庄上,见过我家姑娘不曾?”
作者有话要说:
☆、〇五 (一)
她这句话问得毫没来由,众人都是一愣,跟着心砚和徐天宏同时“噗”地笑喷了出来。陈家洛脸一红,只作不听见,又叮嘱了几句事宜,便拽着徐天宏抢先出发。骆冰也招呼周大奶奶前去歇息。女人家本没有抹不开的仇恨,这时周大奶奶气也平了,重又和骆冰亲热起来,一如在铁胆庄上初见一般,称姐道妹议论不提。
徐天宏见陈家洛赶着出门,倒像颇有些张皇的样子,一路上只好忍着,待离客栈远了才放声大笑不止。正要打趣他两句,却听陈家洛开口道:“徐七哥,咱们打个商量怎么样?”一时不知他要说什么,只“嗯”了一声。
“那姓万的不从双井这边过来,甚或恰好撞上赵三哥和陆前辈他们,那就一切好办,以他们两位身手也不会叫那厮再逃了。倘若他真走咱们这条路,动手之时,还要请徐七哥多劳了。”
“怎么?”徐天宏一怔,“你不打算出手?”
“那厮要是有帮手,我当然也不能干看着,要单他一个人——”陈家洛像小孩子耍赖般地一笑,“我就不上了吧?”
“别介呀!咱们兄弟可都久闻天山袁大侠的名头了,名师出高徒,还等着见识总舵主武功呢!”徐天宏说着,便向陈家洛上下打量,“哎你兵刃呢?”
陈家洛回答得倒十分干脆:“没带。”
“没、没带!”徐天宏险些从马上倒栽下去,半天方瞪着他道,“你这是移祸江东啊!敢情出来的时候你就想好了,死活不打算立这一功,免得周大奶奶拉你去当女婿?”
“呵呵,防微杜渐嘛!”陈家洛挠了挠头,笑道,“周大奶奶跟她姑娘倒真是一个脾气,我着实有些怕她。”
“那你就把我卖了?你不怕我逮住那姓万的,周大奶奶转头又看上我了?”
“七哥你都快四十了吧?”陈家洛这次便笑得十分促狭,“赶早成个家,省得叫外人看咱们会里除了三哥四哥就是一群光棍,也没什么光彩的。”
两人虽是说笑,路上仍是留神前方动静,直到双井堡遥遥在望,也没见那万教头的人影。徐天宏道:“一进去人就多了,我们也没法一一地找,反而露了形迹。”
“这倒不用担心。”陈家洛点了点头,“双井虽然没有咱们堂口,有几家商铺我还算打过交道,先向他们打听打听。”二人便进镇去,向各处询问生人行踪。徐天宏看那客栈酒家的掌柜伙计们见了陈家洛便满面春风,一口一个“少舵主”地叫起,心中倒暗暗赞许。不一时已打探得有个与万教头形貌极其相似的人住在客栈之中,与他同行的另有一人,听形容却很陌生。徐天宏便似笑非笑看了一眼陈家洛,随即听他道:“在这里动手不方便,咱们跟他们到外面去。”当下点头称是。
待到次日清晨,果然见那万教头出来,旁边一人身材健硕,神态矫悍,一望而知也是会家子,两人上了马向镇外而去,徐天宏二人便远远跟随。陈家洛突然“咦”的一声,指着那陌生人座下道:“那是匹好马,咱们可别跟丢了。”说着已纵马追了上去。徐天宏知道这时也不怕被前面人发现,当下紧紧追赶,那万教头两人果然奔得更加快了,倏忽间前两骑后两骑已出镇外,踏上崎岖的山路。那陌生人所乘坐骑速度丝毫没有减慢,果是良驹,万教头这时也看清身后两人,情知遇上煞星,催马紧跟在后面,忽然听到背后风声急至,还不及回头,肩背腰间三处同时被什么东西打中,虽不甚疼,但只觉半边身子一阵酸麻,登时从鞍上摔了下来。他武功倒也不凡,将将落地时身子一旋,便站稳了,顺手掣出背后镔铁穿来,与追击而至的徐天宏摆开阵势。徐天宏猛地想起当日庄上起火,周仲英对着爱子灵堂满目凄凉的神情,与周绮悲怆的倾诉,心中义愤顿生,抽出单刀冷冷道:“是你放火烧的铁胆庄?”
“正是老子!你能把老子怎么样?”那万教头见对方也只有两人,思量着徐天宏与自己正堪匹敌,毫无惧色。两人兵刃一交,已斗在一处。
陈家洛却想另外那人不知道什么来历,既然与这万教头一路,总不能如此轻易放走,追赶间一扬手暗器再出,只听见玎玎数声,原来是对方也发射暗器,在空中相撞而落。跟着那人身子一晃,像是也被打中,却没摔下,顺势一回头,露出手中一面黑黝黝的铁牌来。陈家洛一怔,随即一股锐利的气息扑面而来,忙后仰躲过,还没起身,心念一动,手中马鞭挥出,在空中一卷一甩,果然又击落两枚暗器,左手中指连弹,将堪堪袭至面前的另外两枚击飞,心里叫了一声险。若不是认出对方使的是洛阳韩家门的独门兵刃铁琵琶,也难在这顷刻之间想到这十二枚铁琵琶钉是连珠发射。忽想起日前余鱼同所说,洛阳韩家和红花会莫名结仇,眼前这人正是韩家门下,倒要问个究竟,直起身来又是一把暗器发出。那人伏下身子欲躲,谁知这次的目标却不是他,只听j□j坐骑长嘶一声,竟是左眼、颈侧、膝弯同时被打中,痛得向旁边一跳,将那人摔下地来。
那人对这马爱如珍宝,这时又急又气,竟也不顾后面,先去看坐骑,见马脖子上一块指头大小的紫斑,眼睛也渗出血来,幸好还没打瞎,也是心疼万分。抱着铁琵琶转过身来,怒道:“你是什么人?一路追来,到底想干什么?”
陈家洛见他不主动出招进击,又听他质问,猜他和那万教头并非同伙,便举手道:“在下姓陈,名家洛,是红花会的,请问兄台可是洛阳韩家门下?”
“红花会!”那人脸上陡然变色,向前跨了一步,道,“不错,我就是洛阳韩文冲!你们红花会害我门下,我还没工夫找你们算账,你倒找上我了!想怎么样就划下道来,我奉陪到底!”
“原来就是韩大爷。贵门下焦文期焦三爷在本地遇害,这事我也听说了,但敢保不是红花会所为。先前托我们余十四当家送信到洛阳,因敝会有些急事,还未能成行,恰巧遇到韩大爷,正是再好不过。韩大爷若信得过在下,待会中急务了却,我必当派人详查此事,给韩家一个交代。”
“你——说话做得数么?我凭什么信你?”
“甘肃通省会务是在下管辖,是不是我们兄弟做的,我自然清楚。”陈家洛静静一笑,“陈某如今暂时统领红花会,还不敢拿这个声名开玩笑。”
韩文冲一惊,半信半疑地盯住了他:“你是红花会新任总舵主?那你们方才苦苦追赶,是为了什么事?”
陈家洛向兀自斗得难解难分的徐天宏二人望了一眼:“那姓万的害了我红花会的朋友,和我们也有些梁子,我与徐七当家是为他而来。——倒不知韩大爷为何与他一路?”
“你们的事我不知道。”韩文冲说完这句话,才觉得倒像是自己撇清一样,未免太过示弱,心里仍是不服这年轻温文的红花会总舵主,忙补上一句道,“我与万教头一同前去干事,说来还是奉了官府差遣,贵会这样插手,也太霸道了些!”
“官府?”陈家洛眼光跳了跳,也不理会对方的挑衅,只问道,“韩大爷要去做什么?”
“这事只怕还不与红花会相干吧?”韩文冲冷笑道,“陈当家的既然想过问,不妨指教一二!”说罢横过铁琵琶,已摆了个请手的架势。忽然听陈家洛叫道:“七哥小心!”转身往徐天宏那边奔了两步,在腰上一摸,挥手间暗器已分上中下三路疾飞过去。韩文冲见他全没把自己放在眼里,登时气得七窍生烟,但此时出手,未免落个“偷袭”的名声,直是进退不得。猛一定睛看时,却见他打出的不过是数枚普普通通的制钱,想到方才击中马匹的情形,又忍不住暗自心惊。正在他犹豫之时,那边万教头已被两枚制钱打在脚踝上,一个踉跄,徐天宏趁势单刀一磕,卸了他手中兵刃,跟着刀锋已架在他脖子上,喝道:“别动!再动要你的命!”
陈家洛这才转身向韩文冲一拱手,道:“红花会与韩大爷素无仇怨,陈某也非逞气凌人之辈,不必动手伤了和气。韩大爷若想切磋武功,待闲暇时陈某一定登门求教。”说罢径自去帮徐天宏将那万教头擒了。韩文冲在当地愣了半天,只觉得从没见过江湖中人有这般行事的,也不知该当气还是不气。要说陈家洛有意轻蔑,他言辞举止都恬退有礼,但自己叫阵对方不应,与其说是胆怯,不如说是自重身份,不屑与自己动手。想来想去,全不晓得如何应对,竟是个没脾气,只得蹭着上来道:“陈当家的,今日之事我记下了,就此告辞,后会有期!”陈家洛仍是微笑举手一礼,韩文冲悻悻地自去了。
徐天宏看他笑得气人,忍不住道:“你也真能留手!跟周庄主他们不动手,还可说是怕有所误会,跟这姓韩的又为了什么?你那是学的什么功夫,就不肯给人看看!”
“江湖中人一言不合拔刀相向,谁的拳头硬,谁就更有道理——这些事,我都看得有些腻烦了。”陈家洛轻叹了一声道,“打来打去,只觉得没意思。像我打赢了那韩文冲,再对他说焦文期不是我们杀的,他就肯信我了?”
“你不动手,他认定我们是做贼心虚,更要找红花会的麻烦了。”
“他原先也想找咱们麻烦,只是还没腾出空来。这些不讲理的人,我就动了手,他不过多记恨我们三分,我何苦搭理他!河南境内有我们六堂之一,三处分舵,八百余会众,韩家多大能耐,敢跟红花会生事!——倒是他方才说给官府办事,又是往东去,得赶紧问个清楚。”说着已揪过那万教头来。
万教头是在铁胆庄吃过陈家洛苦头的,这时意气全消,忙不迭道:“我说我说!因听说兆惠将军在回疆得了一件宝物,要送进京去,所以请了镇远镖局的镖师护送。总镖头王维扬知道了,为求万全,写信叫我……小人和那韩文冲一同前往相助。”
“兆惠?”徐天宏看了一眼陈家洛,见他点头道:“朝廷封的定边右副将军,在回疆征剿厄鲁特叛军,倒是颇有威名。看来他们这头跟文四哥的事没什么关系。”说罢拖着那万教头扔上徐天宏的马背,跟着翻身上马,对徐天宏笑道,“恭喜七哥擒获这贼子,立个头功!”
徐天宏摇头道:“你这分明是死道友不死贫道,还恭喜我!”两人边一来一往斗口,边策马回程。
作者有话要说:
☆、〇五 (二)
回到红崖堡时已是次日黄昏,徐天宏默算了算便道:“心砚要是脚程快,说不定就在咱们前后回来——周庄主一家也能团聚了。”陈家洛点头不语,徐天宏只当他触景生情,想起自己家事,正要岔开话头,忽听他道:“七哥,有钱没有?借给我些。”
徐天宏虽然不明其义,仍伸手往袖袋里掏摸,边掏边问:“你要多少?”
“不拘多少,够吃碗面的就成。”
徐天宏见袋中还有虎口长的一串小钱,索性都递了给他,又奇道:“咱们路上食宿都在一起,你还要钱做什么?我手头也没了,就这点干什么都不够。”说着诡秘地一笑,“我教给你个巧宗儿:咱们兄弟都知道,四嫂就是个会走路的银号,你去跟她磨两句,连事由都不用提,她准不驳你面子!”
陈家洛忍不住喷地一乐:“我倒不为了花钱。先前跟这家伙——”指了指那万教头,“和那韩文冲动手,我身上没暗器,就那十几二十个铜钱都打出去了。心砚死小子成天只是逮我的漏,被他知道了又要好一顿啰唣,我带点钱防身,堵他的口。”
“哈哈哈……我早知道心砚专能克你!哎,刚才说的诀窍你也别忘了,我看四嫂挺疼你的,往后我们谁要是手头紧寻四嫂打饥荒,也由你出面得了。”
“七哥,”陈家洛侧目向徐天宏一望,“这都是我在天山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