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狼嚎之声又起,这一次竟是在城外不远之处。陈家洛情知现在只有一线希望,急急奔到山峰脚下,却见山石如玉,拔地而起,哪里有什么城市?
霍青桐挣扎下地,对着地图苦苦思索,皱眉道:“地图指示的进城入口确实在此处,可是城又建在哪里?”陈家洛心念一动,道:“城在山腹之中!这里必然有洞口进入山里!”两人虽都知道这个猜测未免太过荒诞,还是不约而同地在山峰之上打量,霍青桐忽然伸手向上一指道:“洞口在上面!”随即顿了一顿,似乎想说什么,终究没有再开口。
陈家洛见那洞口离地总有七八丈高,下面山壁上似乎有人工凿出的凹槽踏脚,但时日久了已被风化大半,知道自己说不定还能勉力攀上,霍青桐却万万不行。犹豫琢磨时狼群之声大作,他不再思索,回身仍拖霍青桐负在自己背上,想了一想,解下外衣腰带将两人拦腰捆在一起,看准山壁上抓踏之处,纵身而上。爬了十几步,已经精疲力竭,又听到脚下狼群狂吠,不得不奋力向上攀登。眼见离洞口还有丈许,觉得简直难如登天,兼之气息不匀,眼前一阵阵发黑,几次抓在山缝间都险些脱手。又再上了一步,正要换手,突然觉得左手五指僵硬,动弹不得。
他大惊失色,一时又想不出办法,那股僵硬之意竟渐渐上升,蔓延到整条手臂,不得不把全身重量都挂在右手之上。正在苦苦支撑,忽然身上一轻,像是消去了大半分量,看到眼前霍青桐的双手正攀在岩壁缝隙之处,听她道:“你歇一歇。”
他知道这样难以持久,喘了两口气,便道:“你抓住了。”一咬牙松开左手,任由手臂垂在身旁,右手疾伸,勾到上方凹槽之中,终于又上了一步。此后便与霍青桐交替抓攀,待爬到洞口时两人都已喘得无法说话,十指鲜血淋漓,勉强割断腰间绑缚,便各自昏睡过去。
这一睡才是当真心无挂碍,连脚下野狼嚎叫都置若罔闻,直到日上中天,霍青桐方悠悠醒来。她之前和滕一雷相斗的时候受到反震之力,后来又一直没有调息的工夫,以至于内息紊乱,血不归经。幸而她内功底子甚好,这一番宁定已将伤势缓解了大半,便坐起身来舒畅地呼了口气,四下打量。见陈家洛还在旁边沉睡,眉头深蹙,面容憔悴,嘴唇上斑斑驳驳都是咬破的伤口,一身白衣染了半边血污,想他这些时日以来极尽奔波,一个“钦差大臣”当得数次几乎性命不保,只为了他那光复汉家江山的大业,心里也不知道是辛酸还是钦佩。她是穆斯林儿女,对汉人并无多少好感,初见这人时不过觉得他武功高强,风度翩翩,就算在回疆少年儿郎中也算是出类拔萃,因此上一片芳心暗许,赠剑寄情,也是少女怀春的意思。时隔半年再度相会,明知他对自己未必有情,屡次舍身相救自己和族人更是别有所图,却禁不住生出敬重之意来,倒觉得什么相思之情是无关紧要的了。转念忆起他提到香香公主时的神情,便想:“仁慈的真主,愿你保佑凯赛尔平安无恙,将来能和他成就姻缘,让他们一生快乐,再无愁烦。”
正在暗暗祝祷之时,听陈家洛轻轻哼了一声,跟着睁开眼来。她连忙收慑心神,不再胡思乱想,问道:“你手怎么样了?”陈家洛举起左臂屈伸两下,见又可以活动自如,道:“没事,想是运功冲穴的时候气息岔了,血脉流通不周,一时三刻也难全好,只盼它不再捣乱就是。”
霍青桐答应着,见日光斜斜射进洞来,但深处还是黑魆魆什么也看不清,皱眉道:“狼群一时不散,我们食水有限,长久在这里也不是办法。”两人共处多日,彼此了解已经颇深,陈家洛立刻会意,点头道:“那就进去看看。”
霍青桐取出火折地图,在前面引路。道路宽阔平整,两边石壁上都有放置灯火的凹槽,前行却又曲折不尽。两人都没想到这山峰当中竟然别有洞天,不由得好奇之极。每次走到拐弯处火光稍暗,霍青桐便停步等待,生怕里面密闭,气息不通,说也奇怪,明明已经深入到山腹中数里之处,火折仍然没有熄灭,想来是建造这城的时候巧妙地利用天然石缝透风的缘故。又走了一个多时辰,终于眼前豁然开朗,竟是来到一座恢宏的大殿之中。细看之下,那殿中的阶台柱栏宝座都是直接在山石上雕凿出来的,却和外面的房屋样式一般无二,极尽精巧之能事。二人赞叹了一番,又前后查看,见除了殿周一圈小室和匝道之外,再不通向其他地方,此地已经是来路尽头。
他两人这几天一直在生死关上徘徊,陷入绝境也不止一次,这时候倒不觉得太过沮丧。霍青桐低头细细看那地图,恨声道:“图上明明还画得有路,就在这大殿当中,为什么又找不见?”话音刚落,突觉手指灼痛,一松手,火折便落在地上熄了。她这才想起一直没找到引火之物,全是以火折照明,这时没了火种,却是再也见不到光亮了。
忽听陈家洛道:“我们原路回去。”她想想也只有如此,转身向记忆中的道路摸索前行,猛然觉得腰上被什么一触,听陈家洛有些拘谨的语声道:“对不住。”但随即挽住了她手。霍青桐心里重重跳了一下,却不言声,仍然是并肩前行。
不多时回到通往大殿的石道当中,两人同时手扶石壁而行,握住的双手却不松开,突然都是手上一紧,原来转了不同的方向。他们俩情知不妙,小心翼翼地探了一遍,果然是道路左右分岔,并不像进来时是一条路直通到底。两人还不死心,选了一条路继续向前,不多久果然又碰到岔路,连忙退回走另外一条,仍然是过不多久便旁生分歧。这一次他们再不敢往前硬撞,回头折返,到大殿上时都松了一口气。
霍青桐愣了半天,道:“是我考虑不周,害得你、你……”说了一半,终于忍不住声音哽咽,转念又想这时候自责也于事无补,反倒还要对方劝解宽慰,甚是没意思,忙将后面的话硬生生吞了回去,暗自庆幸这里漆黑一团,他也看不见自己流泪。却听陈家洛道:“本来膏于狼吻也是死,困于山腹也是死,并没什么分别。我只是有些气你——你是真主的虔诚信徒,死后可以上天国,纯洁安乐地生活,我却要被投进地狱里去了,真是好生不公平!”
他声音轻松,像说话闲聊一般,想来嘴角还带着三分促狭的微笑,霍青桐却觉得胸口像突然被什么揪紧了似的,想也没想便说道:“我跟你一起下地狱!”
——真主安拉在《古兰经》中说:“你们当防备火狱,那是用人和石做燃料的,已为不信道的人们预备好了。……不信我的迹象的人,我必定使他们入火狱,每当他们的皮肤烧焦的时候,我另换一套皮肤给他们,以便他们尝试刑罚。……他们想从火狱里出来,但他们绝不得出来,他们将受永恒的刑罚。”每个穆斯林信徒对这样的教诲都十分熟悉,洁身自好,虔诚礼拜,全心全意地相信着真主会嘉许他忠实的信众,在他们死后令他们进入下临诸河的乐园,受到永恒的庇荫。
霍青桐觉得手上传来一阵颤抖,像是对方也为自己的话所震惊了。但她已经没有办法克制自己,快速地开口继续道:“我跟你一起下地狱,一起受烈火煎熬,酷刑折磨!我没法子带给你欢喜,也不能分担你的忧愁。我只能和你站在一起,让你在痛苦中还可以看到我。你所承受的,我愿意同等承受,直到永恒!”
作者有话要说:
下面是三国杀(倾杯版)武将展示时间:
霍青桐:●●●
翠羽黄衫·大漠女杰
【翠羽】每当你使用一张非延时类锦囊时,(在它结算之前)可以立即摸一张牌。
【迷城】锁定技,其他角色计算与你的距离时,始终+1,当你计算与其他角色的距离时,始终1。
圣诞快乐!
22:22:22还有一更
☆、二〇 (二)
“你这个——”陈家洛像是突然找不到完整的词句,猛地打住话头,将霍青桐拉到自己身前,双手抓住了她的肩膀,“你这个不知进退、忘恩负义的姑娘!你还记不记得我救过你的命!我是让你来下地狱的吗?我……”似乎发觉自己的语气过于强烈,他沉默了一会儿,深深呼了一口气,才道,“青桐,不管你是活着,还是去到天国乐园,我都希望你快快乐乐的。别轻视、别放弃你的快乐,那样我就算身被烈火,万劫不复,也会觉得高兴……”
之后两个人便都再没有说话,只觉得身周黑暗的空气仿佛变得有些许温暖,霍青桐不由自主地仰起脸来,像是在等待什么,也觉得对方正缓缓俯身靠近。两人的嘴唇刚一触碰就吸附在了一起,根本没有试探,就那么热烈地交织着噬啮着,似乎要倾尽这一生一世直到永恒的思念与期望……看不到一丝光线的山腹之中,顷刻间仿佛燃起炽热的火焰……
良久良久,霍青桐忽然喘息着道:“你这人,一生再不肯说老实话……我竟糊里糊涂地信了……真是可笑……”
“咳,我的姑娘……你这罪名加得……忒没来由了些……”陈家洛冷不防呛咳了一声,“我哪句不是老实话?”
霍青桐却不再答话,虽不明如何动作,两人的喘息都越发重了起来。半晌,霍青桐方断断续续地开口,仿佛还夹杂着遏制不住的j□j:“罢了……我不和你算旧账……只是从今后,我活一天便好好活着,死了自然听从真主的召唤……再不劳你这大英雄大豪杰……以恩义相胁,倒像是……我不自加珍重似的……你要入火狱……要受万般刑罚,我也任由你去……这样可好……”突然“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却带着欢欣和满足之意。
陈家洛闻言便轻声而笑,笑声中尽是愉悦,宛如蓝天之下明亮的阳光:“青桐,青桐,我的好姑娘……你不知道,你有多么令我欢喜——”正说话间,只觉得眼前有些异样,听霍青桐蓦然“哎呀”叫了一声,一把将他推开,急道:“不……不许看!”这才醒悟过来,果然见隐约之中她正胡乱披起外衣,却还有一边肩膀j□j在外,泛着白玉一般的莹光。
两人同时抬头搜寻,见大殿深处的天花角落里,一束细细的微光正逐渐明亮起来,殿中器物的轮廓也开始变得清晰。陈家洛喜道:“原来还有山缝可以透光!地图呢?”霍青桐也已经同时想起,忙忙地展开地图细看,谁知不过一刻工夫,光线渐暗,终于再度成了黑暗一片。她抛下地图叹道:“就算强记下出去的路径,外面通道全然没有亮光,也不敢保证就一点不错。何况看这情形,能透光的缝隙极窄,一天之中白天夜晚全算上,也不过半个时辰可以见物。”
陈家洛想想确实,却也别无他法,只道:“方才是月光,等明天天亮,想必日光能持久些。”虽然知道希望微茫,终究不肯就此作罢。听霍青桐问道:“你可知道我们干粮食水还有多少?”心中一动,忙去地上摸那包袱,忽然指尖所触细腻温软,听霍青桐又是“哎呀”一声,连忙缩手,半晌笑道:“你穿好了没有?”
“方才看地图还看不及,哪有工夫穿……穿……”霍青桐嗫嚅了一阵,忽然着恼道,“你不是好人!欺负了人,还来说风凉话!”停了片刻,听陈家洛沉默不答,自己倒心虚起来,正不知他什么意思,又不好开口相询,突然一双手温暖地覆住了她双肩,刚披上的衣衫就无声无息地滑落了下去。
“你、你……”
“你这专爱怪罪人的姑娘,”只听陈家洛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响起,湿润的气流便擦过她耳轮,令霍青桐突然感到体内又渐渐灼热起来,“若不再好好地欺负你一回,倒任凭你说嘴了……”
“怎么?……啊!你——”
“我……我什么?”
霍青桐短短地叹了一声,欠起身来,双手环住了对方颈项,两人的胸膛便紧紧贴在了一起,仿佛连心脏的跳动都彼此响应一般:“你呀……你不是什么好人,却是我翠羽黄衫要定了的男人……”
这一番黑暗又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着实疲乏了,先后睡去,但又不敢睡得实了,错过日光入山的时间。待霍青桐再睁开眼时,大殿之中果然已甚为明亮,看那柱头桌案上的雕饰纹样,也比先一次月光射进之时清晰了许多。
她急伸手去摸地图,竟摸了个空,连忙起身环顾,见陈家洛正站在台阶之上的宝座旁边,捧着地图细看,便走上前去道:“我之前也看过了,虽然图上画的出口是在这里,但周遭查过好几遍,也没发现机关,让人好生不解。”
陈家洛摇了摇头,伸指在那宝座坐凳与靠背交接之处捋过,道:“你看,这两处石材纹路并不完全一致,两侧扶手之下却以雕饰遮掩过了。”霍青桐依言察看,果然见那坐凳其实是另外一块石材雕凿而成,初到之时火折光亮有限,根本分辨不出。心里突然怦怦跳了起来,想这生路必定就在此处,若不能解开机关,岂不是眼睁睁坐以待毙?定了定神,便学陈家洛那样用手指细细抚过那石雕宝座上下,只盼有稍微松动之处,就是消息所在。蓦地心头一闪,指尖停在坐凳正面的花纹上。那宝座通身都雕镂着精细的卷草纹饰,左右对称,恰在正中处是一片细细的梭形草叶。但其他各处草叶都是阳雕,这里却是阴刻纹样,倒像是一条狭缝一般。她咬着嘴唇思忖片刻,拔出短剑来试了一试,竟徐徐插了进去。欣喜之中只听“嗒”的一声,剑刃全部没入石中。她握着剑柄左右旋转,向左不动,向右恰转了半圈,石座震动之中缓缓向地面下沉去。她又惊又喜,又怕剑柄挡住石座下沉,忙向外拔出,紫光一闪,短剑的内鞘却留在石座锁孔当中,跟着一同没入地底,露出一个洞口来。
两人大喜之下迅速整装,这时殿中尚余一线日光,洞口石阶深处则一片漆黑,但在他们心中,这黑暗才是通向光明之路,毫不犹豫地携手而下。
这一次的通道极其狭窄,两人不得不一前一后,试探着前进。所幸一线直通到底,并无歧路。又走一阵,微微可以分辨两侧石壁,仰头看时,果然见顶上已经是未曾斧凿的天然岩石,从石缝中透出一缕缕薄雾般的天光。两个人终于放下心来,相视而笑。
突然山道中传来隐隐的脚步声,他们俩都已经草木皆兵,同时神色一变,贴身在石壁转角处,屏住呼吸静静等待。那脚步果真越来越近,陈家洛抽出短剑握在手中,见火光闪动,来人似已来到近前,猛地一剑刺出。
他不知来人是友是敌,但这时候狭路相逢,如果被敌人占了上风便难以挽回,所以出手竟是绝狠的杀招。本以为这一剑对方必定无法躲过,谁知来人“嘿”了一声,身形飘动,竟平平向左移了二尺,待剑锋从耳边掠过,右掌疾切他腕脉。陈家洛吃了一惊,也不收招后退,手腕一圈一转,倒转剑柄直击。对方想不到他如此变招,一愣之下剑柄已到面前,忙扔下火把,左掌一挡一抹,将剑势带在一旁,同时纵身后跃。陈家洛剑刃横削,同时左手握紧成拳,已从另一侧击出。那来人喝道:“来得好!”身子一转,堪堪让开短剑,右掌划个半圆,从腋下猛地推出,“砰”的一声拳掌相交,陈家洛只觉得对方掌力浑厚无俦,直震得连退几步。见对方只是身形一晃,随即站稳脚步,知道自己功力远逊,趁他似乎稍有迟疑,一挥手已将短剑掷出。
那短剑脱了内鞘,剑刃锋锐无匹,被他以内力掷出,在半空中便激荡出一股寒意。来人仿佛正思忖着什么,见状急忙闪身躲过,忽然叫了一声“不好”,伸手猛地将身后一个身影推了出去。这时才听到短剑“铛啷”落地之声。
陈家洛拼尽全力,连下杀手,居然未建寸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