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杯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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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杯乐-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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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玩水也少不了的,所以四哥一时没有性命之忧。请三哥知会我们在巡抚衙门中线人,密切留意一切动静,我们慢慢再作计划。只是——”说着抱歉地看了一眼骆冰,“四哥不免要多受几天苦了。”
骆冰叹了一声:“你事事都想在人前头,担忧四哥怕也不少于我的,我难道还挑你的理?闹了这大半夜,人困马乏的,就都歇了吧。”众人见状也无别话,各自回房。陈家洛一眼看见心砚在骆冰身后站着,突然想起他私自跑去西湖的事,已是沉下脸来,在他头上一拍,道:“回房去!有话问着你!”
心砚情知他又拿师兄架子,无奈乖乖出了门。骆冰在后面想了想觉得不对,忙跟过去,到两人房前推门却推不开,原来是从里头闩上了,屋里灯火又都亮着,便知道事情不妙。叫了两声见没人开门,索性拔下头上簪子来,将那门闩拨开,跑了进去。一眼看见心砚跪在张椅子旁边,老老实实低着头也不作声。陈家洛站在他身后,手里倒持着根鸡毛掸子,见骆冰进来,扬起的手就没落下。
骆冰已是恼了,劈手将掸子夺下来扔到墙角里,斥道:“给我站远点儿!”便俯下身来看心砚。心砚见是她来,先笑了一笑,正要动时却忍不住“哎哟”叫疼。骆冰只得就着地儿把他衣服撩开,见背上总有十几道血印子,恨得咬着牙根,忙把棒疮药取出来,细细为他擦了。心砚一边疼得抽气,一边笑道:“冰姐姐,你敢是神仙不成?怎么就算到我有难,前来救命了?”
“你也是个不省心的!少说两句,没人当你是哑巴!”骆冰一边嗔着,一边扶起他来,又向陈家洛白了一眼道,“长点眼力见儿!”陈家洛被她骂得也没脾气,过来跟她一起把心砚架到床上,又听她道:“你倒是好威风,专一会欺负小孩子,要不要脸!平时看你伶牙俐齿的,这时候就不会好好说话?这孩子没叫你连累死,先就叫你打死了!”
陈家洛一愣,才觉得她这话说中自己心事,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冰姐姐,我——”
“你再这么着,也别叫我姐姐。”骆冰瞟了他一眼,语气也缓了下来,“你以为只有你疼心砚,你可知道这孩子是怎么待你的?发洪水那天急得什么似的去找你,回来连站都站不稳了。你半夜发烧,他死说活说要守着,看到天亮你烧退了才去打了个盹。今儿晚上他跟你去,不是为了担心你是什么?亏你下得了这狠手!”
“冰姐姐,你就别骂他了。”心砚趴在床上笑嘻嘻地道,“他那天夜里哭着叫娘,这是咱们俩手中一辈子的话把儿。好便好,不好时当众抖落出来,看他这总舵主脸往哪儿搁!”
“死小子,打得还是轻!”陈家洛脸一红,却也忍不住笑道,“我成全你唱这一出‘宝玉受笞’,以后你再看《红楼梦》,就更有的说嘴了。”
骆冰跟着笑了一阵,心里知道这师兄弟都是有话从不直说的性子,也不勉强。看了心砚半晌,见他迷迷蒙蒙睡了,正欲离去,又转头道:“依我说,这几日也没有要紧事,你明儿回老家看看不好?”见陈家洛垂目犹豫,续道,“海宁离这里又不远,只怕你早想过了,碍着四哥的事没法脱身,现在正是个空儿。我看你心绪不佳,总是这些日子七事八事憋在一起,没处发泄,到爹妈坟上哭一场,算尽个孝道也罢,算了个心愿也罢,总归比你闷坐在家里要好。”
那一边玉如意回到住处已是深夜,自有些服侍的下人接了进屋。这一场闹剧她虽是看客,但也禁不住心惊后怕,自忖也睡不着,便又出了房门,在院中闲闲踱步散闷。忽听身后有人“嗤”的一笑,竟近在咫尺,吓了一跳,忙转身看时,似乎眼前一花,一个黑影闪了闪,却不见一个人。她这时想起在湖中时纪昀讲的那些鬼故事来,暗暗安慰自己道:“别人怕这个,难道我还怕了?”仍是心里怦怦乱跳,跟着身后又是一声轻笑。她有些恼了起来,一跺脚提高了声音道:“管你是人是鬼,我没空跟你胡缠!”说罢转身回房。刚到门前,又是黑影一晃,一个身形挡住去路,几乎与她脸贴着脸相对。
玉如意“啊”的叫出声来,往后退了两步,却看清是个少年男子的打扮,月光下也有影子投在地上,心里少定。只听那人道:“娘子是怕人,还是怕鬼?”
这口音听去有些耳熟,玉如意定了定神,发现面前站的正是方才西湖之中会过的一人,那浙江提督公子、名叫李沅芷的。此刻见他锦衣华服,面如冠玉,在淡淡的银辉之下显得分外俊俏怡人。虽不知他来意,但看他嘴角微微含笑,不知为何就松了口气。又听他道:“方才那种情形,也没见娘子吓成这样,看来娘子是怕鬼?”
玉如意被他作弄一番,又听他话中带着三分调笑,忍不住脱口道:“我怕什么鬼?我就是——”话到半截,又停住了,沉吟片刻便神情如常,上前行了一礼,道,“李公子夤夜来访,不知道对奴家有何指教?”
“指教是没有的,”李沅芷笑道,“我想找娘子说说话。”
“夜深不便,李公子还是请回吧。”
“哟!”李沅芷向前一步,又几乎贴上了她脸颊,嘴角却讽刺地翘了起来,“娘子当着我们那么多人的面,跟皇上又是拉手,又是投怀送抱的,也没见说‘不便’啊?”
“你……”玉如意猛地一惊,晓得他是为查自己底细而来,情知这是难以分辩的,但听他语气漫不经心,总像是跟自己打趣一般,便有些气上来,冷冷道,“好啊,李公子想说什么话,还是想问我个什么罪名,奴家这便洗耳恭听。”
“你勾结红花会乱党,意图劫持圣上,可是有的?”
玉如意“噗哧”一声笑:“你打哪出戏里听来的,这般问案子?真是乱七八糟。”见李沅芷顿了一顿,并没说话,神情也不像恼羞成怒的,已知他仍是玩笑,但想这事不妨借机说上一说,又道,“头一件,你说我‘勾结’红花会,那我就不是红花会中人,自然不知道他们的底细。如今红花会势力遍及十八省,如果是乱党,为什么官府不派兵剿灭,就任由着他们横行江湖?不是乱党么那我这‘勾结乱党’从何而来?还有一件,这意图劫持圣上——”
“好了,好了!”李沅芷不待她说完就笑了起来,“玉娘子这张嘴,我如今才领教了!纪大人号称铁嘴钢牙,只怕也不是你的对手!”说着偏头打量她一阵,“我本来还想,娘子这样的人才,要是成天跟红花会那帮家伙厮混岂不可惜?看来你和他们无涉,是被硬拉来作陪的?”
玉如意听他从善如流,心中暗喜,又想这人真是孩子脾气,说话行事全无章法,不定是心血来潮,到自己这里寻个乐子,便不想再多纠缠,嫣然一笑道:“李公子晓得奴家苦衷就好。时辰不早了,公子也该回去安歇,不要误了来日伴驾。”
“伴驾不是我正经差使,皇上对我也不计较的。”李沅芷眨了眨眼,忽然挽起玉如意的手来,“——姐姐,你一定要赶我走么?”玉如意见他越来越不成话,便皱了眉,要甩开他时,却哪里甩得脱。冷不防那李沅芷凑到跟前来,竟在她唇上轻轻一吻,跟着吃吃笑道,“要说漂亮姑娘我也见过,总不及你这般可人,怪不得连皇上都迷得七颠八倒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一 (二)

“你放手!”玉如意一怒,再次挣扎起来,不想被他一把抱住腰间,动弹不得。心想他是练武的人,若要强施轻薄,自己断然无力反抗,但这口气无论如何下不去,只是拼命扭动,想脱开他怀中。挣了片刻,突然脑中一闪,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不觉安静下来,随即意识到李沅芷一直只盯着自己微笑,却没再有什么动作,心里猛地钻出个念头来,斜睨了他一眼,反倒自己凑上他耳边,低低说了一句什么。
李沅芷哈哈笑了起来:“姐姐你真是好眼力!现下你不嫌我了吧?”
“我当然嫌你!这三更半夜的,没的拿人家取笑!”玉如意白了他一眼,终究也没法太生气,绷不住一乐,道,“你这……不会连皇上都瞒着吧?”
“那是不会!纪大人他们也都是知道的。只有红花会那群呆货,大睁着两眼看不出来,还老江湖呢,论心思没有姐姐你的十分之一。”
玉如意顺着他的话想了想,也觉得有趣,抿嘴一笑,道:“叫我姐姐,这可不敢当了。你我身份——”
“什么身份不身份的。我今年十八,看你比我大个一两岁,不叫姐姐,难道还叫妹子?我可不耐烦像他们那样,老是‘娘子’‘娘子’的,再叫两声,我自己先酸倒了!——你也别叫我李公子啦。我听你管他们那什么陈总舵主叫陈公子,我不要和他一样!我小名叫阿芷,你叫我阿芷就是了。”他这一篇话咭咭咯咯说下来,以玉如意的口齿,竟没找到插言之处,不禁莞尔,反手倒挽过李沅芷手臂,道:“是了,都依你还不成么?这外面就要起露水了,小心着凉,你倒是进屋来坐坐。”见李沅芷拍手称好,边拉了他进房边续道,“既然你说小名,我原本姓苏,也没有小名,你高兴的话叫我阿苏,倒像姐儿两个一般……”两人又说又笑,便掩了房门,不知后话。
次日一早,陈家洛便启程前往海宁。一路上忽忧忽喜,也不知道是归心似箭,还是近乡情怯,恍惚间已进了城门。循着记熟了的道路走回家,在大门口踟蹰半天,终究没敢叫门,转身往后园角门去。正徘徊间,便见有人出来,看相貌正是先母陪房,自幼带自己长大的老嬷嬷,忍不住上去相认。那老嬷嬷向来视他如同亲子一般,此刻认出,自有一番悲喜,忙将他带进园内。陈家洛只说不愿张扬,叫她不必告诉别人,老嬷嬷无奈,也只得依他。二人在房中叙了阵别情,陈家洛忽想到原来自己房中两个贴身丫头名叫晴画和雨诗的,那是从小玩在一起的伙伴,不免关心。一时老嬷嬷领了晴画来和他厮见,也是二十三四岁的年纪了,早嫁为人妇,依稀还有几分旧时颜色,那雨诗却是一年前因故投江,早已陨命。陈家洛听着她们絮絮述说缘由,又是洒泪,在旁并不作声,半晌问了二人几句生计,又打听得父母坟茔所在,便起身作别,也不找兄长相会,径自前去祭坟。
陈世倌夫妇就葬在海塘侧畔,他拜祭已罢,见夜幕低垂,远方江水壮阔,便信步走去。念及父母亡故之后尚享尊荣,雨诗一个年轻丫头,又死得尸骨无存,连三尺之土都不能得,人世分际,竟至于此,不由立在夜风之中怔怔出神。忽听得不远处有人声脚步,转头望去,却惊讶地看到当中一人正是乾隆,仍是微服打扮,纪昀跟在身旁,后面则多了七八名扈从,一路巡视而来。他愣了半天,本不愿和乾隆再度相见,但不知为何,竟亟待与人交谈,便站在原地没动。乾隆只看见前面有个身影,却因夜深没认出他来,到了近前才神色一变,又见他一身缟素,眉间尽是凄然之色,全不似昨夜意兴飞扬的样子,突然心生怜惜,温言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陈家洛望了他一眼,淡淡道:“此地是我故乡,我来拜祭一下父母。皇上是来做什么的?”
乾隆身边众扈从听他口称“皇上”,却不行礼,便欲呼斥,被乾隆挥手止住。纪昀却猛地恍然,脱口道:“原来秋山兄是海宁陈家后人!敢问和陈世倌陈大人如何称呼?”
“这还用问?看他年纪相貌,正是陈世倌次子无疑了。”乾隆被他一提,也笑道,“怪不得能认出朕的字迹,又对朝中职官如此熟悉,朕原想着草莽中再没有这般人物。你瞒得朕好紧!”
“秋山是我表字,陈也是本姓,出身之事我不愿提及是真的,我会中兄弟也是近日方才得知。”陈家洛一笑,“皇上和我初会时,用的不也是假名?”
乾隆一顿,朗声大笑起来:“你还是这样,跟朕也一句对一句地不肯相让!我不过白问问你,不要这样剑拔弩张的,反倒显得心虚了。”说着携了他手,道,“昨日乱纷纷的,总没有好生说话,陪朕到前面去聊聊。”纪昀吃了一惊,正要率众跟上,见乾隆一摆手,无奈停了脚步。
两人并肩走了数十步,乾隆方道:“你刚才问朕来做什么,朕这就告诉你。听闻每年八月十八日,海宁钱塘大潮是天下奇绝的景观,朕因此来视察一番,玩赏事小,重要的是看看沿江堤岸海塘是否坚固,若受潮水侵蚀,两岸百姓不免又要受流离之苦。这样回答,你可还满意么?”
陈家洛见他手中折扇,便想起他自题的“寸心恒为万民殚”,知道他是冲着自己昨日“爱民”之言自白,虽然多少有点牢骚的意味,倒也是实情,便默然点头。听乾隆又问道:“你这次回家,可有什么打算?”一时不明白他所指何意,只道:“我离家已久,从未尽孝悌之道,又与绿林多有牵涉,就算家兄容得,我也无颜连累家人。”
“嗯,你兄长是叫……陈家淮?”乾隆向陈家洛一瞥,也不待他回答,续道,“去年年春,御史上折奏称他j□j母婢未遂、逼死人命,参劾陈世倌治家不严,你父亲因此疏乞致休。唉,清廉一世,竟有子如此不肖,朕也深为你父惋惜。想你若回归家门,朕不妨给个恩典,成全你陈家世代簪缨的佳话,不知你意如何?”
陈家洛万料不到他非但不怪昨日之事,还许诺自己入朝为官,想必是念在父亲份上,爱屋及乌,沉吟半天方道:“这是皇上错爱,我不敢领受。家兄劣行,我也已听闻,这诗礼簪缨之族,若都如同这般龌龊不堪,我倒是避而远之的好。”
乾隆一笑,道:“你怎么这样偏激?峣峣者易缺,皦皦者易污,少年人性子不妨随和些。”陈家洛不想答话,恰听远方轰鸣,如同隐在云层背后沉闷的雷声,只道:“潮来了。”二人都不再作声,静静眺望江面。
那大潮来得甚快,更兼声响连天,有如金鼓齐鸣,万马奔腾,气势极为恢宏壮阔。乾隆望着那一线如银似雪的潮头向前扑来,蓦地失神,手中一松,折扇竟又落下海塘去,顷刻间便被潮水吞没。刚低头叹了一声,身旁已递过一把扇子来,侧目看时,陈家洛便冲他微微一笑。
乾隆想起两人初会时,他也是这么送了自己一把折扇,短短数日,彼此之间竟生出许多纠葛,禁不住长长出了一口气,这才接过那扇子仔细端详。见上面一笔秀丽飞动的行书,写的是顾贞观的半阙《金缕曲》:“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宿昔齐名非忝窃,试看杜陵消瘦。曾不减,夜郎儯u。薄命长辞知己别,问人生,到此凄凉否。千万恨,为君剖。”底下却没有落款,想了想问道:“是你自己写的?”
陈家洛一点头,淡然道:“心里烦闷时,聊作消遣罢了。原比不得纳兰公子书法,想必不入君王之目。”乾隆不答,又将那词默念了一遍,才道:“字也还好,妩媚秀挺兼有,堪配你之人品,只不过有些笔意还是锋芒太利,失了含蓄,倒露出几分杀气来,想是你习武的缘故,但未免落了下乘。”见陈家洛沉吟不语,又道,“年纪轻轻的,是有多少愁恸,整日只写这些东西?没的坏了心性。”
“你贵为天子,一呼百诺,倾国家之力可移山倒海,大约是不晓得当小民的自有许多无奈。”陈家洛半晌才缓缓开口道,“你说我年轻,为赋新词强说愁,其实我打离家之后就没了吟风弄月的心思。西陲风沙苦寒之地,老百姓过的什么日子,你恐怕只在大臣官员折子里见过,我是在那里住了九年的。我师弟心砚你认识,当年被人贩子牵到市集上卖,我师父把他买了下来,那时还只是个九岁的孩子——当时我才知道我这一生算不得什么,出身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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