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没想到他这般打法,剑中掌未出全力,只凝碧剑削断了对方兵刃,便借力退开,不由得冷笑几声,拔腿就走。
无尘还要追时,一转头见陈家洛半边脸上都是血,忙上前问道:“怎么样?”陈家洛愣了一下,举手摸时,才知道被剑锋从颧骨至耳前划了一道口子,虽然不深,也被雨水杀得生疼,摇头道:“没事。我们快追!”两人发足向前疾奔。
作者有话要说:
☆、〇八 (二)
张召重连斗红花会诸多高手,虽然功力深厚,这时也觉得内息震荡,胸口像翻江搅海一样,喉咙中隐约升起一股血腥气来。但见到随从众官兵捕快二次被红花会斩尽杀绝,心里怒意直冲上脑,奔回当地纵身上马,仍是向囚车死追不放。
此时那雨早下得天地间连成一片,众人全身都已湿透,寒意一阵一阵从心底逼上来,又兼路上早不见泥土混杂,直是一条白汪汪的水,车马虽在急奔,都渐渐慢了下来。张召重憋着一口气,双腿一夹,那马猛地窜出数丈,跟着前蹄跪了下去。张召重早有准备,自鞍上跃起,跳上囚车后缘。骆冰在车厢里看见,挥刀砍出,张召重却理也不理,转身一让,手中剑冲着轮轴劈了下去。凝碧剑何等锋锐,车轮登时脱落,那车便在疾驰中轰然翻倒。
骆冰没想到他不当面交手,正想跳出车厢,忽觉得立足不稳,也来不及细想,转身抱住了文泰来,两人一起滚倒在车厢壁上。骆冰只觉额头重重撞了一下,伸手摸时又没伤,转眼见文泰来一只手手背上全是鲜血,原来是一直为她挡住了头部。立时又是感动,又是心疼,叫道:“大哥,你怎么样?”文泰来一笑,还没说话,只听蓬的一声,车厢板壁纷纷碎裂,雨水顿时倾泻如注,跟着两枚飞燕银梭从空中掠过,赵半山已跃到二人身旁。
张召重见暗器来势古怪,不敢硬接,转身相避,但那银梭是赵半山独门所创,其中另有机关,在半空中梭头一弹,银梭转弯,竟从他意想不到的方位激射而至。张召重再也躲避不开,随手一挡,两枚银梭打入手臂。
赵半山三人见他受伤,都是一喜,正要合力进击,蓦地远处传来轰隆隆的巨响,像雷声又不是雷声,直如万马奔腾一般咆哮而近。文泰来脸上陡然变色,脱口道:“水!水来了!”
陈家洛与无尘刚追到半途,也听见水声大作,抬眼望时见远方一道混杂着白沫的黄线着地卷来,两人都是大惊,忙发足往高处狂奔。但那洪水来得好快,几乎是眨眼之间就漫过脚下。两人四顾无处可避,只前面土坡之上似有座小房,还没到跟前,已见房上站着个少年,不停挥手叫喊。两人急冲几步,跃上房去,陈家洛伸手按着那少年后颈,把他压得蹲了下来,斥道:“这么高的地方,也敢直挺挺地站着!等雷劈吗?”
无尘见那少年正是心砚,奇道:“你怎么独个儿在这里?”心砚嘻嘻一笑,道:“这不是出来找陈二爷嘛!早知道道长跟他在一起,我就不操这个心了。周老爷子和陆老爷子已经带着大伙儿到了前面山上,现下除了你们,赵三叔、文四叔和冰姐姐、还有余大哥和陆老爷子的徒弟都没回去,所以大家分头来找。”
陈家洛听他说赵半山和文泰来夫妇未归,不由得暗暗担忧。又见他浑身湿得直抖,还装作漫不在乎的样子,但“陈二爷”这称呼一出口,就是他心里有些不满,自己也觉得刚才语气重了,正思忖着说点什么,忽听心砚道:“你脸上是怎么回事?”说着就想起身,晃了晃又蹲回去,恨道,“可是我说的,一时盯不住你就有事故!还想把我赶回天山去呢!要叫咱家老爷子看见你这样,有的排揎你吃的!”陈家洛笑道:“在家里听那老头唠叨,出来还有个你。当着道长的面,倒是给我留点脸吧。”
无尘哈哈一声道:“不碍的,你们兄弟尽管斗口,我不告诉人去,折不了你总舵主的威风!”三人都是相对大笑,一时间倒忘了头上大雨,脚下滚滚而过的洪流。
他们所在之处其实是座土地庙,此时已被水淹到了窗口,那雨却还不停。看看将到天黑,三人已忧心起来,生怕水面再上涨的话,就再无法可想。陈家洛心念突然一动,顺着屋顶溜了下去,跟着一翻身挂在檐下,双手攀住檐檩向屋内打量,见那两扇门板已被水冲开,便荡了过去抱在门边柱子上,单掌运功向门轴部位直劈。两三下后那门便脱落下来,他提起门板横摆在水上,又将另一扇门也卸了,试着跃上,果然那门板只微微往下一沉,随即宁定。陈家洛心中大喜,将两扇门板划了出来,先竖起一块递上檐去,深吸了一口气,跳入水中,伸掌在门板下一托,跟着猛击后缘,那门板从水中飞起,直奔屋顶,心砚伸手一带,接了下来。无尘忙到檐口处拉他上房,见他连连喘气,问道:“不碍事么?”陈家洛摇了摇头,道:“今晚这里还不至于怎样,但明日雨若不停,我们也只能冒险出去了。”无尘看着他嗯了一声,却终究连一句“你好生歇歇”也没说出口。
这一夜甚为难熬,三人都不敢睡,便将那两扇门板连起,拼了个简陋的筏子。所幸不多时雨竟住了,到天明时分看时,那水将将没到檐椽底下。无尘见心砚神情委顿,知道他撑不得,把筏子推进水中,道:“小娃儿先上吧。”心砚却犹豫着不动。无尘这才想起他大概是怕水,便自己先跳上筏子,伸手接他。到陈家洛时,刚一步踏上,脚下便觉得急沉,忙退了回来,摆手让无尘等先走。无尘本想回去换他上来,突然觉得腰上一紧,一瞥间看到心砚脸色苍白,两手下意识地抓着自己不放,无奈叹了口气,抄起一块木板向外划去。
陈家洛这时也已觉得全身酸痛,便坐回屋顶上独自运功调息。本想不过半天,必有人来接应的,谁知一等就到了傍晚,方见一条小船划近,船上两人都叫道:“总舵主!”原来是十二当家石双英和十三当家蒋四根。陈家洛忙上船问道:“大家都怎么样?”石双英道:“道长跟心砚兄弟没事,我们和七哥九哥分头出来,他们去找三哥和四哥了。”随即闭了口,只扶他坐下。陈家洛情知赵半山等人仍下落不明,也不再问。
小船一路划出去,见周围都是一片昏黄的水,偶尔才见有屋顶树梢冒出水面。水里却是木箱水缸、桌椅板凳,什么稀奇古怪的物件都有,除此之外毫无人气,寂静得如同死地。石双英和蒋四根两人都与陈家洛年纪相仿,但极不熟稔,半天寻不出话说,便默默划船。突然见前面一棵大树半露出水,树杈上有个人影拼命挥手示意,近前才看到是个躲避洪水的乡民,见有船来不禁呼救求援。三人便将他接了上船,再前行不久,又见地势高处或是房上树上有人求救,小船渐渐乘载不下,石双英和陈家洛只得又先后下船,让蒋四根把人一批批运出去。直周折到半夜,三人才一同来到红花会众人驻地。
陈家洛一眼看到骆冰,忙问:“四嫂,四哥呢?”骆冰不答,默默摇了摇头,眼眶已禁不住红了。赵半山恨恨地接口道:“张召重那厮,我们也算小觑了他!”跟着半晌说不出话来,但听其中意思,显然是文泰来又被张召重所获。陈家洛愣了一阵,才道:“好在四哥没伤了性命,我们再想办法……”突然眼前一片漆黑,耳边嗡嗡作响,身子却像没了重量一般,过了半天才神智清醒,见已经坐在椅中,众人关切地围着自己,便脸上一热,笑道,“我……我实在是有些困了。左右此地离许州分舵也已经不远,明日我们出发前往联络,打听四哥下落,也还不迟。”说着还想站起,这才觉得浑身无力,连骨头缝里都像灌了铅一般,沉甸甸的抬不起来。自己觉得不好意思的,又怕众人嘲笑,正要说话,骆冰走过来搀了他道:“总舵主说的是。今天大伙儿也都累了,有什么事明儿再商量。”无尘、赵半山等人知道他年轻好胜,便也不上来安慰,只看着心砚和骆冰两人架了他去休息。
次日众人便商议下一步对策。陈家洛见座中仍少余鱼同,沉吟一阵,便道:“四嫂,许州分舵是你属下,就劳你跑这一趟吧。”见骆冰点头答应,又问道,“陆前辈,李公子怎么也没回来?”陆菲青道:“他倒是一直随在前面队里,洪水来时我与周庄主断后,也没见他落下。那孩子最爱乱跑,后来或者是独个儿走了,又或是寻他父母去,也未可知。”话虽如此,神情中却掩不住担忧之色。陈家洛歉然一笑,道:“十四弟一直不归,我们兄弟也都为他担心,自然知道陆前辈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但我们在此地还要耽搁几日,小侄对陆前辈更有个不情之请,望前辈不要怪罪。至多五天之后,我们便启程继续东行,若届时李公子还是没有下落,小侄定加派人手帮前辈去找。”
作者有话要说:
☆、〇八 (三)
“五天?”陆菲青讶然挑眉,后面的话不及发问,已被章进抢着道:“总舵主,四哥都被那姓张的带走了,我们还留在这里要做什么?”
“黄河决口,数万百姓遭遇洪灾,流离失所。这事既被我们碰上了,总不能不闻不问。”陈家洛缓缓道,“我意思是请四嫂先调我们分舵的钱粮过来,就地赈济灾民,各位以为如何?”
众人立刻恍然。骆冰已站起身来道:“这才是咱们侠义道所为!我这就去许州!”正要出门,又转身回来,摸出袖子里一个绢包放到桌上,飞奔而出。众人见她忙忙的连话也不说,一边发笑,一边打开那包看时,竟是七八张金叶子。骆冰出身大盗之家,家财甚巨,这时出手果然也豪阔无比。赵半山便先道:“我是没有弟妹这般大手笔了,好歹也算尽些心力。”说着将身边银子取出,放在那绢包旁边。众人这时只想着灾民困苦无依,也纷纷解囊,片刻间桌上银锭、银饼、散碎银子和铜钱便堆了起来。心砚见陈家洛只看着自己,才想起来两人的钱都在自己身上,取出荷包笑道:“谁叫你爱拿钱当暗器打,打到连早点也吃不起了。我少不得替你管账么!”众人听了,忍不住大发一笑。
陈家洛便即刻发令,如何购买粮米药材,如何周知灾民,如何设棚发放,一一分派下去,方转头向陆菲青道:“事情紧急,小侄失礼僭越之处,还请前辈勿怪。”陆菲青笑道:“救人急难,这是正经事,陈当家的但有所命,老朽也必当谨从。”
“小侄是想请前辈去嵩山。”
“嵩山?”陆菲青怔了怔,才道,“少林寺么?”
“少林是天下武林至尊,我们红花会在河南境内行事,总要知会同道先辈一声。”
“你算了吧!”陆菲青大笑起来,“仅仅是知会的话,你何必叫我去!分明是自己行善还不够,要拉上少林这个大户地头蛇一起出血!”
陈家洛见他说破,便露出孩子般顽皮的笑容来:“大和尚们受人间香火,甚是阔绰,我这些年都眼馋得紧呢!”
陆菲青虽笑陈家洛连行慈善之事也要胁迫他人相从,不免有失厚道,但还是依言前往嵩山。少林寺素有救死扶伤之德,这时又见武当名宿前来恳请,欣然同意,派了一队老成通世务的弟子随陆菲青下山,也携带了不少药品钱粮。待回到水患区时,骆冰也从许州分舵赶来。众人一心赈灾,直忙了三四日,才见到地方上开始放粮施药。骆冰便笑道:“总舵主算得神准,我还生怕官府昧了良心不管老百姓,分舵的库底子都扫了来了,也只撑得了这么几天。”
“洪旱蝗灾干系到国计民生,朝廷再混帐也不敢不管的。”陈家洛点头道,“单凭我们能做得了多少事?不过先补上这个缺口,后面的事也只能交给官府了。赈灾只是亡羊补牢,其实根子还在河患上。只盼朝廷里还有明白人,把河防治好了,不惟百姓受益,国家能省下多少钱来!”
“你又犯书生气!当官的哪个不是为自己打算?你不见朝廷年年修水利,建堤防,年年还是闹灾!那治水的官员要是一劳永逸治好了,往后他吃的什么去?”骆冰说罢,见陈家洛不答,忽然想起他父亲陈世倌曾主持过江南水利,有点不好意思的,正说“我不是……”陈家洛已笑道:“罢了,总是我这个出身不好,叫大家牢骚都发不痛快。我们在此间的事算了了,许州那边可探到什么消息没有?”
“分舵也没有得到四哥、十四弟和那位李公子的下落。倒是我在回来路上竟见到十四弟留的记号,叫咱们前往杭州。”
陈家洛一怔:“莫非是四哥要押往杭州?不是说进京么?”骆冰摇头道:“十四弟记号留得甚是潦草,但意思不会错。他既然指引我们去杭州,想必杭州要有大事。”
当下众人聚集商议,都说既然已失了张召重和文泰来的踪迹,倒不如直奔杭州。江南是红花会创始之地,根基稳固,设法相救也更容易。赵半山便看着石双英道:“十二郎,轮到咱们的东道儿了。总舵主是个吃大户的脾气,好歹咱也不能失了江南三省分舵的面子。”
陈家洛忍不住“噗哧”一乐:“三哥说的!我也太没出息了!”无尘却在一旁道:“总舵主,你千万别推辞。三弟和十二郎这两个财主,兄弟们也不是眼红了一天两天了,好容易有个机会,不扰他们一阵哪过得去!”
石双英便笑道:“这个自然的。总舵主既说了不事声张,我先过去,跟杭州分舵的马舵主商量一下,给大伙儿找个妥善的下处。”卫春华听了,脱口道:“哪个马舵主?”
“就是开织坊的马善人嘛!九哥你是他入会接引人,这会子又来问我了。”
卫春华一笑,便不说话,却立时想起九娘来。这些时日为了会中连生变故,根本无暇分心顾及,也没托人给她递个消息。掐指算来,从两人分别至今竟已有十个月光景,以她那个脾气,不知道要暴躁成什么样子,又平白生出多少事来。心里正担忧,转念又想两人究竟见面也没有几回,或者她不过是逢场作戏,这时早有了新人做入幕之宾。以她的人才,自然不乏人青睐,说不定正是风光无限的时候。这一想便犹豫起来,不知到了杭州后是否偷空见她一见,当面问个清楚。但如今文泰来之事紧急,自己和九娘的交往又一直瞒着众人,若被揭破,众兄弟会怎样看待自己?……纠结得不可开交之际,忽觉得被人推了一把,抬头见徐天宏看着自己道:“九弟,卖什么呆呢?杭州有你相好的?只是出神!”脸上一热,忙笑道:“我哪有什么相好的!七哥你想尽早和周大姑娘完婚,别没事拉扯旁人。”徐天宏对他虚一扬拳作势,还不及还口,听陈家洛笑道:“可是的,七哥如今是有家室的人了,我不敢做这拆凤的事,还是劳烦九哥跑一趟京师。”
“京师?”
“嗯。”陈家洛点了点头,“虽说有十四弟的消息,但为防万一,最好还是能到京中确切打探一番。免得我们到杭州扑了个空,又没有四哥下落,两头摸不着。”
卫春华应了一声,心中突然有些空落落的,又觉得像是松了一口气,道:“总舵主放心,我打听得详细消息,便来回报。”当下与石双英二人收拾了,分道南北而去。陈家洛又想起李沅芷失踪的事,嘱骆冰从分舵调派人手,四处寻找。次日众人也便启程,前往杭州。
到得杭州时已是八月上旬,石双英和马善均携手相候,将众人安顿了,马善均便道:“文四当家的事我已听十二当家说了。所幸这里各处衙门都有我们兄弟,正在让他们细细打听,这一半日内就该有消息了。”众人虽然心急如焚,却也无可奈何。
到了次日早晨,各处仍无回报,众人早忘了“吃大户”的笑话,虽然西湖近在咫尺,却对湖光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