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个停顿是什么啊?你什么表情啊?”
分开来了。于是就不同了。
即使仍在同一个营里面,很久不见的话也像天涯一方。
他们是这样,老师是这样,私塾也是这样。
远在山里的私塾的残骸会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慢慢改变。
那些焦黑的炭灰杂乱的交叠,完全看不出昔日炊烟初上的祥和。
在他们离开的那些日子,那片废墟会怎么样呢?
春天的时候新生出来的凌乱杂草会淹没它们,嫩绿遮盖掉火的痕迹,只剩高处的残垣。留下的女孩们会坐在上面,如同坐上海中的孤屿,在海浪里唱着遗忘的歌。
夏天到来的时候雨水会洗刷它们,和曾经滴在上面的眼泪一起渗进废墟的深处,然后在晴朗的日子里化成黑色的木耳或者地衣,慢慢铺满原本的走廊、教室……
秋天风刮过的时候落叶会像暖衾一样像包裹住它们,女孩们会踩着落叶走在那之间,抬头幻想落叶像樱花飘落,她们还能捡起来夹在课本里当做书签。废墟会在宁静中迎来冬季。
然后冬天的寒冷会将炭化的木头开裂,漫天的大雪会将把时间和废墟一齐冷藏。女孩们裹着围巾走过,留下一排浅浅的脚印。
而新的一年很快又会降临,这一次说不定还能从木头的裂缝中长出新的绿色。
很快时光会拿起画刷一层又一层的涂抹,再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他们也是。等他们回去的时候,私塾还会认得他们吗?
谁知道呢?
但至少,现在他们还在一起,勾肩搭背晃晃悠悠地走在回营的路上,有人唱着老师教过的和歌,有人摇头晃脑的数着拍子,有人边走边打闹。
跨着悠闲懒散的步子,他们就像在无数个踏着夕阳回私塾的路上,边走边唱,边唱边笑,边笑边走。
作者有话要说:
☆、二十、
野地里燃起篝火,纷飞的火碟拍打翅膀,擦着围坐的人的脸庞掠过。
“往名古屋。”毛利首领这么说着,高举酒碗。
酒水有些混,碗底有些许植物根部的沉淀,一看就是医疗部出品的药酒。
围坐的士兵跟着举碗,把酒倒进自己的嘴里。
蠢马捧着酒碗望向对面。
在圈最外面的一块,小鬼们之中已经有人醉倒了。
他哈哈一笑,一口气干尽,仰起头看穹窿空茫,群星纷繁。
醉倒的是小中分。
他看着银时晋助假发咕咚咕咚喝的畅快,也学着他们豪爽的往嘴里倒,倒完后他眨眨眼,在同门们惊悚的眼神中向前一扑,满脸通红,豪爽地失去了意识。
假发的脸有些发烫,但还撑得住,他戳戳小中分的脸,嘿嘿笑了:“他醉了诶……”
“你也有点醉。”晋助低头倒酒。宗家的酒窖里封藏着很多美酒,他曾经偷尝过。
假发惊讶地转头:“我醉了?!”
“最好别喝了。”晋助拿过假发手里的碗,放到一边。
假发点点头:“很苦。”
“别听矮助瞎讲。”银时出声捣乱,“是爷们儿的都得喝。”说完,银时鄙视地看着倒地的人:“像这种一碗就倒的货肯定没出息啊。”
……银时你以后就知道“醉了就睡”是一种多么难能可贵的品质了,因为某个冷艳高贵疤痕的游女会把酒瓶直接捅进你的鼻孔里。
“真的吗?”假发听话的点头,伸手夺掉晋助手上的碗把里面的液体送进嘴里。
晋助狠狠抽了抽眼角,默默换了个碗:“明天不要喊头痛。”
银时瞟了眼旁边端坐着的紫色脑袋:“挺能喝嘛。”
晋助面无表情的扭头对着银时上下打量一回,回过头淡淡回一句:“你也是。”
难得傲娇货会心平气和地交流,银时往他身边挪挪屁股:“第一次喝?”
“不是。”
语气寡淡的两个字。
银时撇撇嘴,端起酒一口干。
“小时候偷喝过。”
以为不会再出声的傲娇突然又来一句,银时差点把酒从鼻子喷出。
“什么?”银时转头,不确定地问了句。
“小时候。”绿眼睛的小鬼……不,该说少年了,低头看印着千万光点的小片液体,神色舒展,“其实也没多少年前,刚进私塾那会儿……我偷了家里的藏酒跑到私塾,跟假发两个人一起分了它。”
银时看看不远处假发红彤彤的脸,有些不确定:“他以前也喝过?”
“第一次跟小中分一样,也是一杯倒。”晋助的嘴角弯起柔和的弧度,翡翠般的瞳孔里光芒摇动。
“噗……”银时哈哈大笑,“又是一个没出息的!”
话没说完,一只酒碗从天而降,精准地扣在银时头上。
“啊嘞……碗……”刺猬头跌跌撞撞走过两人身边,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
银时默默拿下头上的碗,用力甩进篝火照不到的黑暗里。
晋助按下上翘的嘴角,轻咳两声扯开话题:“你也不是第一次喝酒吧。”
随手胡乱抹掉头发上的水珠,银时稍稍有点意外:“啊,是啊。”
晋助默不作声的喝酒,银时又不好意思自己一个人说下去,于是场面又一次冷下来。
“是什么时候的事?”
银时又一次受到了惊吓,频频偷瞄身边的人。
难道这个矮子吃错药了?吃坏东西了?被穿越了?借尸还魂了?
旁边的人不爽地转过头:“怎么了你?吃错药了吗?”
银时的脑门上爆出一大群十字路,恨不得一脚揣上面前人的脸。
他瘫着死鱼眼转过头去看艳红的篝火,声音有些轻:“不太记得了。”
“是这样。”晋助仰头又干掉一碗。
“‘是这样’是哪个意思啊喂!”银时黑着脸说,“银桑那时候饿得要死,哪记得是什么时候?银桑那时话还不会说嘞!”
晋助到嘴边的酒一顿,看向被火光映的发红的天然卷。
银时抬头看天,有些不确定地回想:“好像……是在白天,我好不容易找到半个焦掉的饭团和小半瓶水一样的小壶。
“有东西吃,当然是要马上吃掉的。
“然后,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把银桑我吓出了一身冷汗。
“还好没人路过,不然银桑我还不是任人宰割?”
晋助很久没说话,绿色的眼睛不知道看向哪里,有些找不到焦点。他慢慢抿了一口酒,换了个坐姿:“后来呢?”
“头很疼,胃也很疼,我还以为是水馊掉了。”银时歪头笑道,晃晃手里的碗,“很久之后才知道这种叫酒。”
“第二次就有这样的酒量……算不错了。”晋助偏过头看银时脚边的小酒罐,里面还剩一小半。
“那是第二次?”银时用死鱼眼无形的抽了一记,“后来银桑喝过不知道多少回呢。”
晋助有些愣:“你还敢喝?”
“当然要喝,好歹是水。”瘫着死鱼眼,银时左脸写“废”,右脸写“话”,鼻梁上贴着“TOO YOUNG TOO SIMPLE”。
“不是每天都能好运的遇到河流或者雨天,水也是很重要的食物。”银时抠抠鼻孔,看的晋助想把他拎起来抽打。
“所以你就算会醉也喝吗?”他喝下一大口酒,忍下揍人的欲望。
“不要拿银桑的智商跟你比,银桑我可是很聪明的。”银时鼻子翘起,大有脱离脑袋飞向宇宙的趋势,“银桑知道这东西不能喝太多,每次只有到渴得不行才稍微抿一口。”
即将砸上天然卷的酒罐停顿。
晋助放下凶器低低叹了一声,扔掉酒碗直接捧着罐子猛灌一口酒。
“哟,可以嘛矮助,有点样子哈。”银时惊喜地睁大死鱼眼,也欢乐地一丢碗,拽起罐子仰头倒。
两个人似乎交上了劲。
咕咚咕咚。
咕咚咕咚。
脚下是几乎全倒的同门,头上是广阔的天穹。
那天夜里晋助做了个梦。
梦里衣衫褴褛的瘦小影子在广漠的荒地里喁喁独行,穿梭在灰烬未息的修罗地之间。
嘴唇干裂出血,手里紧紧抓着半满的水袋。
苍茫万里,只有这一个黑影行走在天地之间。
醒来的时候头疼欲裂。
绿眼睛和红眼睛相对着眨眨眼,又同时呻/吟一声各自并排倒下去。
假发站在两个倒地的人中间,插着腰眉头紧皱。
“银时晋助,你们居然喝到宿醉!真是太没出息了!”
语气严厉,痛心疾首。
围在两人四周的同门,连带昨晚第一个倒下的小中分都纷纷点头。
“你们两个太弱啦,我们都没事呢……”
两个少年蜷曲身体,痛苦的用手捂脸。
——卧槽啊!
作者有话要说:
☆、二十一、
日子已经进入初夏,天气渐暖,帐外的风吹进来带着微微的暖意。
此时蠢马已经成为队长,一向晕船的二货偏偏安上了个船队队长的职务,也许土佐番长是故意的也说不定……早点干掉这个二货不让他祸害人间之类的动机,也不能说肯定没有。
晋助早就独树一帜,身为毛利首领手下第一也是唯一的一个徒弟,至今已为长、土两州同盟的战役贡献很多计谋。凭着逆天智商计谋,愣是在实力天差地别的战争中力挽狂澜,虽说不上赢得多精彩,但也至少在这个武士们都放下剑的年代里凸显出什么叫做百折不挠。
假发也脱离了炊事班,和身为后勤长官北囿老爹走得很近,听说两个人能从早上一直商讨到深夜,北囿老爹把毕生所学倾注在假发身上,希望假发独当一面,大有无涯子把毕生功力传给虚竹的势头。但是只有小中分知道,热火朝天的两个人只是在讨论JUMP而已。
小中分还是跟着池峒护卫,他的训练越发严格了,小中分常常会精神恍惚,跟着假发走在路上,然后……不知道跟着转弯。小中分不想让假发晋助银时知道,三个人就假装不知道,照常嘲笑小中分的大脑永远长不出来。
银时却还在车马班,但是永远只是刺猬头一个人边流血泪边工作。刺猬头也知道自己不是拿剑的料,于是也就只是小小抱怨几句,小小报复几次。银时放号成习惯,整个军营四处溜达,或者躺上营地边的高地晒太阳,要多闲有多闲。假发跑去打小报告,晋助嘴一撇不耐烦的说:要不就让他负责安全巡逻吧,省得还要没章法的乱晃!
军队向名古屋前进。
出乎意料的,竟然顺利的没有遇到任何大的阻拦。
首领的眉头舒展,池峒也跟着展颜,连带整个营都欢欣鼓舞。
“久不遇敌,是为疑。或许敌人已经集结援军以待时机。”晋助是难得保持冷静的一方,他的身后,是笑哈哈的蠢马和不住点头的假发。
毛利首领迟疑,一路如果兼顾隐蔽躲藏,无疑大大拖慢速度。
正迟疑间,帐外有斥候来报:“濑户内聚集的天人在来袭路上遇怪风,天人飞船遭到重大毁坏损!”
帐内众人精神一振。
“好!”首领大笑。
假发和蠢马也相望而笑。
只有晋助皱起眉头。
“怪风?”晋助缓缓问。
斥候抬头看看他:“是,是怪风。”
“怎么算是怪风?”晋助追问。
“就、就是……从濑户内海方向而来,来势迅速猛烈,天人的船队避闪不及被撕成断木,有些铁船则被卷进狂风之中,不知道被甩到何处。”
“有这种怪风?”晋助幽绿的眼睛咄咄逼人。
“是的。我队若不是人少且弃马伏地,紧抓地皮,恐怕也要被卷进去。”
晋助看了斥候一会,转过头去看首领。
“天助我军!天佑我江户!”首领握拳,神情激动。
翠绿的眼睛微微睁大,晋助轻轻开口:“师傅……”
“晋助!这是难得的机会!是上天给的机会!”毛利首领坐回位置握住扶手,“十余年……十余年……吾领军十余年!从未出现这样有利的局面!”
毛利看向绿眼睛的少年,低沉的声线有微弱的颤抖:“这是一个转折点,很重要的转折点。吾军必须抓住机会翻转局势,这是十余年来第一次,说不定也是唯一一次。”
“可是首领,如果这是天人的计谋……”
“晋助。”首领浓眉皱起打断他,鹰目里面暗色翻滚,“你可知当年吉田松阳为何离开战场。”
绿眼睛的少年僵住。连带身后的两人也诧异地望向高位上的人。
“因为没有希望。”
首领握住扶手的手背青筋暴起:“没有胜利的希望,所以没有继续下去的勇气,没有勇气,就没有向前跨的力气。”
首领叹了一口气:“晋助。战场上的希望,是比任何东西都要宝贵的东西。所以,一旦出现,一定要牢牢抓住。”
首领看向池峒,语气郑重:“传令。立刻拔营出发,全速赶往名古屋,乘天人守备薄弱,一举占领主城!”
“是!”池峒领命而去。
晋助翠色的眸子暗淡,他无声的张张嘴,说不出一个字。
假发看着晋助独自走掉,有点不放心。
蠢马挠挠头,拍拍假发的肩膀,给他一个二不兮兮又莫名安心的笑。
蠢马追上晋助,重重拍打某个首领高徒的背。
晋助猛烈咳嗽,背后发麻,不知道内脏破了多少。
“首领的话,嘛……也不是没道理。打仗嘛,靠的就是一鼓气,气散了,不用别人打就会溃不成军。”
“我知道。”顿了好一会,绿眼睛的少年才慢慢开口。
“嘛……你的推理也不是没道理,凡事都要考虑周全也对啦。”
“我知道。”又是好长一段空白,少年语气寡淡地回答。
蠢马耸耸肩,又哈哈笑着腆上去:“要不要告诉你一个小秘密?”
晋助转过头,面无表情。
“哈哈哈……不要吓我啊哈哈……”蠢马干笑。
晋助扭头想走。
蠢马一把捞过少年,勾肩搭背靠在他肩膀上:“跟你说跟你说,其实啊,你们老师是因为你们才离开战场的哟。”
眼刀飞去:“不知道就不要乱说。”
“我知道哦。”
“你怎么知道?”
“老爹说的。”
“北囿老爹?”
“我!我家的老爹!”
晋助瞥瞥肩膀上的傻脸,疑惑地问:“你的父亲?”
“对啊对啊,老爹还给你们拍过照呢,还有鲤鱼旗,我拿着跟你们玩过的。”蠢马眼里闪闪发亮。
脑子里模糊的影响慢慢清晰。
一个略高的身影扯着背后巨大的阴影,大鱼张开血盆大口,一口把他“吞”了进去……身影站在不远,叉着腰仰着头,哈哈大笑……
“原来是你。”
蠢马的脸上出现阴影,阴影越来越大。他疑惑睁眼,正好一个拳头亲上他脆弱的鼻梁。
他撒着热血的飞舞出去,鼻血在风中飘散,形状惨烈。
绿眼睛的小鬼吹吹有些发烫的拳头,翠绿色的眼睛清浅光亮。
“真是幸会。”
转身离开。
只剩某个悲惨的童年玩伴(?)躺在地上微微颤抖,估计他是死都想不通是为什么的了。
……
……
“老师,您为何总带着剑?”
“这是老师的伙伴,跟老师一起走过很多年。”
“可它看上去一点也不旧。”
松阳笑了,转过头看坐在他身边的小鬼。
“晋助不知道呢,有一段日子,它几乎要断掉。”
绿眼睛的小鬼抬起头,神色诧异:“老师……上过战场?”
松阳伸手去揉小鬼的头:“怎么了?”
“老师有没有受伤?会疼吗?没事吗?”
松阳温温的笑着:“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老师是怎么会离开的?”
“因为你们啊。”松阳微笑,连阳光也比不上这般耀眼,“为了与你们相遇。”
绿色的眼睛霎时流光溢彩,最昂贵的翡翠也不能类其一二。
他有些羞涩地低下头,放在膝盖上的手揪起衣角。
带着紧张和感动,小小的脑袋仰起头来,眼角闪动光泽:“老师,我……”
“我愚蠢的矮助哟……”
阴森森的低着头瘫着脸,放大、猥琐的银时的脸离刚睁开眼的晋助只有几厘米。
“一大早的,什么事?”把银时一脚踹倒,晋助好整以暇地穿戴完毕才悠悠问。
“哦,首领喊你过去。”银时从地上爬起来,更加慢吞吞地回答。
晋助恨不得掀桌:“这么重要的事你不快说!”
“有人打断银桑的话,接着一脚把银桑踹开来,还慢悠悠的穿外套哟……”
“弄死你啊!”
“有本事来拿啊。”银时耸拉着眼皮,“连怀疑都不懂的家伙还妄想弄死银桑?”
“啊?”
“啊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