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见怀中人果然缓缓睁开了眼来,迷茫的目光轻轻落在他的脸上,却似不认识他一般,静静看了他许久,然后却是又缓缓地闭上了眼。燕沉昊大惊,脱口便叫道:“瑾!瑾!你醒醒!”又一把抓了他的手,便要将内力直送过去。正此时,却见怀中那闭着眼的人嘴唇微动,低低唤了一声:“昊……”
蓦闻此声,燕沉昊心中一时百味杂陈,最多的却是不能自已的狂喜。心头一块大石一松,方发觉自己手心竟全是汗水。放开齐槿的手,将自己手上的汗在自己衣服上擦干,这才又再次握上去,低低道:“你且忍一忍,我一定会救你的。”
怀中人却并未出声,不知是否又已昏迷过去。燕沉昊朝洞外望了望,见一点光亮透进来,知天已经亮了,微一思量,便即将怀中人小心抱起,大步出了洞去。
出得洞来,在洞外的山涧旁捧起水喝了两口,又小心地捧起水喂齐槿喝了一些,待那失色干燥的唇变得湿润,这才又将他抱起。往四周看了看,选定一个方向,展开轻功,便往那方向疾行而去。
不知行了多久,只觉人烟渐多,却早已是出了山谷,来到一个小镇之上。燕沉昊抱着齐槿来到小镇上惟一的一家客店,叫店家准备了些吃食,又吩咐店家去药材店买一枝上好人参过来。店家却言道镇上只有一个小小药材店,有没有人参尚未可知。燕沉昊当下面色一沉,沉沉看向店家。他本是面容冷酷,此刻因齐槿之伤,心中焦虑,更是不由带了一股煞气,虽只一眼横过去,可怜的店家却已是吓得两腿发抖,忙不迭地应声道尽力去找一找。燕沉昊这才稍稍软下目光,伸手往怀中摸去,这一摸之下,却是不由一愣。原来他本是金尊玉贵的王爷,虽是出使西凉,身旁皆是侍人手下,一应用物亦皆有人备好,因而身上却哪有银两?眉头一皱,又看了一眼怀中的人,略一沉思,却是将自己腰间的玉佩解了下来。那玉佩本是燕意天赐他之物,见玉佩便如见北朔之君,按说是不能随便处置的,但此刻情况特殊,他却也顾不得了,解下玉佩递给店家,沈声道:“拿这个去,若换不回人参来,别怪我不客气!”
那店家自是捧着玉佩忙不迭地去了,不多时果然买了一枝人参回来。却见那人参只手指般粗,燕沉昊出身皇室,见多宝物,自是知道如此的人参不过是寻常之物,但亦心知此等小镇应该也找不出更好的来,当下便吩咐店家将人参熬了参汤,然后慢慢喂给齐槿喝下。然而齐槿伤重昏迷,仍是将喂进去的东西往外吐,燕沉昊便少不得又是一口口以口哺喂了。
进食过后,恢复了一些力气,燕沈昊向店家问明去西凉京城的方向和路程远近,便抱着齐槿出了客店来。刚出店门,却是瞥见店门外的大树上拴着一匹马,那马膘肥体壮,毛色光亮,虽非千里良驹,却也算得一匹好马。燕沉昊眼中光芒一闪,手一挥,已是解开了缰绳,然后抱着齐槿纵身上马,两腿一夹,策马奔了出去。倒是那正在客店中用餐的马的主人匆匆从客店中冲出来,却哪又止得住燕沉昊?便见那马四蹄翻飞,片刻间已自去得远了,只余下那马的主人在客店门前跳脚大骂不已。
燕沈昊一路疾行,除了进食及为齐槿喂食参汤之外,几乎是马不停蹄日夜兼程地向西凉京城飞奔。身下之马因狂奔而疲,燕沉昊便又抢过一匹来,一路上,也不知抢了多少匹马,而他身上再无银两,齐槿所食的人参少不得也要用抢了。倒是难为他堂堂北朔亲王,竟是一路行种种卑劣威胁手段,吃白食,抢马抢参,若是让他的部下见到他们一向冷酷高贵的王爷如此,只怕连下巴也要惊掉了。
如此过了五日,第六日黎明之时,燕沉昊终于到得西凉京城。因怕耽误,燕沉昊并未下马,只自腰间掏出一枚金光灿烂的金牌一亮,然后便自策马冲进了城门。到西凉皇宫之时再如法炮制,一路亮着金牌策马飞奔直入宫城。那金牌本是西凉皇帝萧烈与他的,因而一时间倒也无人敢拦阻。但他这么策马在宫城内狂奔,却是造成了不小的骚动,宫城内的御林军直跟在后面追来,但燕沉昊哪有心思理会他们,只鞭马飞奔,直往萧烈的御书房而去。
第八章
萧烈却是早得了通报,说是有人拿着他的金牌策马直入皇宫,向了御书房这边冲过来。彼时他本不在御书房,听闻消息,倒是快步赶了过来。甫至御书房台阶前,便见一骑直直飞奔而来。萧烈修眉一挑,并不闪避,一旁的太监宫女不由惊呼出声。
那马奔至萧烈面前三尺处,却是一声长嘶,人立而起,堪堪停下了。然后便见马上之人纵下身来,大声喊道:“烈!”
萧烈迎上去,笑道:“昊啊,你非得用这么惊人的方式来与我相见么?”一眼瞥见萧烈怀中的人,却是不由一怔,“昊,这是……”
燕沉昊面色焦急道:“烈,快让你的太医过来看看他!”萧烈听得紧急,自不敢怠慢,毫不犹豫地吩咐了身后太监去请太医过来,然后对燕沉昊道:“昊,把他带过来罢。”说完当先而行。
燕沉昊自是紧紧跟上。片刻后,萧烈已自带了他进到离御书房不远的一座殿宇内。燕沉昊将齐槿放到屋中的床上,然后便坐到床沿,见床上之人双目紧阖,面色苍白,不由眉头紧锁。萧烈在一边饶有兴味地瞧着,忽然开口道:“昊,这位可是王妃么?”
燕沉昊一怔,并未答语。萧烈挑了挑眉,目光将他上下一扫,见他衣破发乱,青髭参差,形状甚为狼狈,更兼眼下青影面色憔悴,不由皱眉道:“昊,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燕沉昊转过头来,正欲回答,却一眼瞥见先前的小太监已带了太医进来,当下道:“烈,有空我再慢慢告诉你。”接着便命那名太医过来为齐槿诊断,俨然自己是主人一般。萧烈倒也不以为意,只微笑着在一旁坐下。
那太医仔细诊断了一番,脸上慢慢现出凝肃之色,到后来连眉头也皱起来。燕沉昊在一旁看得有些忐忑,不由问道:“他怎么样?”
太医转过来,恭声道:“启禀……呃,启禀大人,这位公子背部受创,伤势颇重,”顿了一顿,又道:“而且,看样子他似乎还中了毒。”
燕沉昊道:“我知道他中了毒,关键是,他到底中的是哪种毒?”
太医道:“依下官看来,这位公子所中之毒只怕不只一种。”
燕沉昊一愣,连这边的萧烈亦是收起了轻松的神情。
见燕沉昊面色一沉,太医不由心中一颤,却是垂了首继续道:“经下官诊断,这位公子体内似乎有两种毒性,且皆为见血封喉的剧毒,只因天意巧合,这二者毒性竟是互相牵制,因而这位公子倒是暂未有性命之虞,但也因二者牵制,毒性纠缠,要解这毒,却是极为棘手了。”
燕沉昊心中一凛。萧烈却是直接问道:“朕只问你,这位公子的毒可有方法可解?”
见那太医低眉俯首,并不出声,燕沉昊心中一沈,沉声道:“你的意思是说,他这毒是没救了?”
那太医讷讷道:“这位公子本自伤重,又中了这两种纠缠剧毒,只怕……”俯首跪下,“皇上,请恕微臣无能为力。”
萧烈眉尖一跳,瞥了一眼面色阴沉到极点的燕沉昊,然后对一旁的太监道:“小福子,你去把太医院的太医都叫过来!”那太监见萧烈面容凝肃,忙领命飞奔而去。
不多时,太医院的一众太医都惶惶恐恐地赶了过来。萧烈命他们一个一个轮流上去为齐槿诊断,但到最后,每人的结果却都差不多,皆只是叹气摇头。只有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太医倒是拿了磁石在齐槿身上游走相吸,不多时便有几枚极细的银针被磁石吸了出来。见着那些针尖呈碧的银针,燕沉昊面色不由又沉了几分。
萧烈拍了拍燕沉昊的肩,温言道:“昊,你也不用太担心,总会有办法的。”燕沉昊只是默然不语,伸出手去轻轻拨开了缠在齐槿面上的发丝。
萧烈见状,不由暗叹一声,然后却是转过脸去,威严目光在一众太医身上一扫,沉声道:“你们这么多人,竟连一个法子都想不出来吗?”
众太医只将头垂得更低。萧烈重重哼了一声。此时,却听一名太医战战兢兢道:“微臣……”
萧烈听得他出声,忙道:“你有什么办法么?快说!”
那太医道:“启……启禀皇上,微臣闻得宁王殿下新得了一枚可解百毒的回天果,若得回天果与这位公子服下,毒性或可解也说不一定。”
“晏?”萧烈不禁与燕沉昊对视一眼,随即吩咐身旁太监:“快去将宁王殿下请过来!”那太监当即领命而去。
燕沈昊却是向那太医道:“你说‘不一定’是何意?莫非有了回天果也解不了他的毒吗?”
太医道:“回天果能解百毒只是传说中的事,是真是假尚未可知,况即便传说是真,依这位公子两种剧毒纠缠的情况,只怕回天果也未必能将他体内的毒性尽根除去。”
燕沉昊眉头紧锁,转过头去看着齐槿,不由自主便握住了那只搁在被外的手,却是触手冰冷,心不由也跟着凉了几分。萧烈摇摇头,转过头来对一众太医道:“你们先下去罢。”众太医闻言,皆是大大松了一口气,赶紧退了下去。
萧烈道:“昊,看你似乎也是好多天没休息了,不如你先去休息一下?”
燕沉昊摇头道:“等宁王殿下来了再说罢。”
萧烈无声一叹,倒也不再劝,只坐到一旁,目光一会儿投到燕沉昊身上,一会儿却又是落到床上的齐槿脸上。正若有所思时,忽听得小太监进来禀道:“启禀皇上,宁王殿下……”萧烈忙道:“晏来了是吧?快让他进来。”
片刻后,一名清丽如月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正是西凉的宁王萧晏。见着萧烈,萧晏面容淡然地行了礼,道:“不知陛下急召微臣前来,有何要事?”
萧烈瞥了一眼燕沉昊,却见他已自转过头来,正打量着面前的萧晏,而萧晏的淡然目光亦是落在他的身上。萧烈微咳一声,道:“呃,晏啊,这位是……”
萧晏优雅一笑,缓缓道:“晋王殿下。”
燕沉昊微微挑了挑眉,亦是淡淡道:“宁王殿下。”
萧烈见他二人似识非识,倒也知道虽两人都算自己的好友,但彼此之间却是不甚熟的,有心让他们两人套近,因而在一旁又是咳嗽一声,打破二人互视之状,道:“晏啊,昊他……”话未完,燕沉昊却已自接道:“听闻殿下有一枚可解百毒的回天果,不知是真是假?”
听得燕沉昊话里虽有控制却仍是不失的冷淡之气,萧烈不由暗觉无力,再往萧晏那边看去,却见萧晏只是微一挑眉,并不答语,不由更是无奈,当下笑道:“晏啊,你什么时候有了那么个宝贝啊?为什么朕都不知道……”见萧晏的目光轻轻瞥过来,忙道:“那个,晏,你看啊,这位是昊的王妃,他中了很难解的毒,听说你有那可解百毒的回天果,不知道可不可以……”萧烈一张脸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心里却是苦道:为什么两个王爷倒像大哥,我这皇帝倒要来陪笑啊?交友不慎交友不慎啊!虽是如此,但他也只敢在心里抱怨一下,并不敢显出来。笑话!西凉国君萧烈也许算不得最好的皇帝,但若论此世最识实务的俊杰,绝非萧陛下莫数。
萧晏看了萧烈一眼,目光仍是落回燕沉昊身上,半晌,方优雅开口道:“此事确实不假。”
闻言,燕沉昊固是目中光芒一闪,连萧烈亦是面上一喜,道:“晏啊,那你能不能……咳,你看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能怪他太低声下气,实在是皇帝陛下自小便和宁王殿下在一起,深知其人,深受其苦,若说此世还有一个人能压住无法无天的西凉皇帝陛下的话,那么必是无比温柔无比优雅的宁王殿下了。
萧晏唇角浮起一抹绝对清雅又美丽的笑意:“哦?”目光往床上一瞥,却是不由一怔,半晌方撤过眼来,再次开口,却是徐徐道:“回天果乃至宝,得来十分不易,微臣亦是费了好大努力才到手。况如此至宝,微臣本意是要献给陛下,陛下常年行走江湖,有了此物,必当更为安全,也不会让微臣等时时为陛下悬心……”
此话听来平常,但萧烈却是心头一跳。只因他生性爱玩,虽已是堂堂国君,却总爱跷宫溜出游走江湖,让一众大臣头痛不已。特别是那个每次都被宁王殿下逼着去抓跷宫皇帝的逍遥小王爷萧遥,更是对此恨恨不已。而宁王殿下虽面上无狰狞之状,看来总是一副温柔可亲的样子,但萧烈自是心知,每次自己一溜出去,所有政务便都压在了他身上,因而宁王殿下只怕是比逍遥小王爷更愤慨,不过是面上不显而已,慢慢地却总会想法子惩罚他这皇帝老子。从小到大,皇帝陛下也不知吃了宁王殿下多少苦头,自是极会察言观色,此刻听得萧晏如此温柔言语,不由便是背心冷汗一大滴,忙笑道:“晏你放心好了,朕这段时日绝不会随便乱走的,毕竟,朕和小遥要大婚了嘛!”
萧晏微笑道:“皇上的意思是,大婚过后就有可能走咯?”
萧烈心头一凛,忙陪笑道:“怎么可能啊?晏你别乱想……”忙把话题岔开,道:“晏啊,那个回天果朕一时也用不着,不如先拿来救王妃,毕竟,王妃这边比较急……”
萧晏轻轻看了燕沉昊一眼,并未答语,不置可否。
燕沉昊却直直看着他开口道:“若得殿下回天果救内子一命,殿下但有所求,燕某无不依从。”
虽仍是一如既往的燕沉昊式冷淡语气,但听闻此言,西凉陛下却是诧异不已,随即便感慨不想自己这一向冷酷的好友亦有如此情痴一面,目光不由便往床上昏迷的人看去,对他不禁又生出几分好感来。
萧晏却是微笑道:“回天果乃在下欲奉我皇之宝,恕在下难从殿下之命。”说完看向萧烈,“陛下若无其它要事,请恕微臣告退。”话毕不待萧烈响应,已是自动转身离去。
萧烈摸着鼻子苦笑道:“为什么朕这个皇帝好象谁都能欺负呢?”摇头不已,转过头见燕沉昊面色阴沉到极点,又忙安慰道:“昊,你别着急,我再去劝劝晏,一定想办法让他拿出回天果救王妃。”
见燕沈昊只是阴沉了脸色,满眼血丝地望着床上的人不语,萧烈当下摇了摇头,然后却是蓦地一挥手,但见袖影一闪,已自点上燕沉昊的睡穴,下一刻,燕沉昊便倒在了他的怀中。皇帝陛下一边将燕沉昊扶到外间软榻上躺下,一边喃喃自语道:“竟然还要服侍人做苦工,朕这个皇帝当得容易吗?”
因为连日来的疲累,燕沉昊醒来的时候,已是近了黄昏。睁开眼睛,燕沉昊先是微有迷茫,片刻后便即清醒过来,自榻上一跃而起,看清地方,尚在先前殿内,于是快步向里面走去。
还未进得里间,便闻得一个清亮的声音道:“王妃果然是很漂亮哪!怪不得燕大哥会惦念他这么多年,最后还用那种方法逼他从东苍嫁过来和亲!”
又闻得另一个声音甚为同意地道:“是啊,朕都没见过昊竟有那么一面。等王妃醒来,朕可要好好问问他他是怎么降服昊的,朕得学学,以后或许能用上也说不定。”
“降服?”先前的声音危险道,“你想降服燕大哥?你想做什么?”
“啊,没有没有,朕能做什么啊,小遥你可别乱想……”随即小声咕咙道:“若能降服朕早降服了,还会留到今天让他娶王妃……啊,昊,你醒啦?”
进到里间的燕沉昊一愣。屋里竟有三个人,西凉国三个地位最高的人:皇帝陛下萧烈,即将成为皇后的逍遥小王爷萧遥和皇帝皇后皆不敢得罪的宁王殿下萧晏。
见他进来,萧烈忙迎了上来,面带喜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