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东苍,你怎麽办呢?毕竟,燕沈昊现在已经知道你还活著,只怕燕意天也早知道了,如果你再落到他手中的话……”
“好了,你不用再说。”君亦然唇边浮出一丝苦笑,“小瑾,我答应就是。”
阳光非常明媚,落在大地上,四处都是一片灿烂的颜色。
君亦然静静看著眼前这个少年。是,少年,尽管知道他已年过弱冠,但看上去,这人眉目清秀,身形纤细,那般的明净,除了少年,君亦然找不出其他合适的词来。
眼前人眼眸低垂,浓黑的长睫投下淡淡的阴影,便如那白纸上的一抹淡墨,静然中,似乎有淡淡的哀伤扩散开去,但细一看,却又似乎什麽都没有,那人便只是那麽安静地低著眸,灿烂的阳光落在他略略苍白的脸上,却似化了去,只留下一点幽幽的透明。
君亦然知他心中为难,但却是无奈,他自己又何尝愿意来劝说?只是……终究是无声一叹,轻轻唤醒那似是失神的人:“公子?”
齐槿回过神来,朝他略带歉意地笑了一笑,那笑容却是显得苍白。君亦然心下一叹,有些艰难地道:“在下又何尝愿意用这种法子?只是……在下无能,无法保得东苍和小王爷,若再此下去,东苍只怕真要落入北朔之手,那麽东苍几百万百姓……而小王爷是此战首领,若是输战的话,便是不战死沙场,只怕回去,也必会被军法处置……而小王爷那脾气公子想必是清楚的,他那麽心高气傲的孩子,那忍受得了失败?便真的败了,亦绝不会做那阶下囚,只怕宁愿自尽也说不定……”
齐槿静静地听著,默然不语。君亦然见他神情,顿了顿,继续道:“燕沈昊若真是爱你的话,必会救你,而我们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绝不会真伤到公子……”见齐槿仍是十分安静的表情,心中虽不忍,却仍是狠心缓缓道:“东苍和小王爷与燕沈昊之间,公子自己选择罢……当然,无论公子做什麽选择,我想都不会有人怪你的,在下不会,小王爷他,当然更不会。”
齐槿默然良久,然後低声道:“且容我想一想。”
君亦然点头道:“这是自然。公子若想好了,直接告诉在下答案便是。在下告辞。”话毕便推著轮椅离开,只是在离开一段距离後,君亦然忽然停了下来,并未回头,却是轻声道:“公子这般犹豫,应该不是为了自己罢?”
齐槿愕然抬起头来。却听君亦然继续道:“到这时候公子竟还怕晋王为难,还在为他著想,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只可惜王爷他不懂得珍惜……唉!”一声长叹,似有无限深意,然後却是径直离去,再不回头。
齐槿却仍是静静地站著,虽是日色灿烂,那一时,却似起了风,幽幽的,只是凉意。
然後齐槿回到了齐瑾的帐中。齐瑾正坐在床边任军医为他换药包扎,见他进来,脸上登时漾开甜甜笑容,叫道:“哥哥!”
齐槿走过去,温和地询问军医:“他的伤怎麽样?”
军医道:“小王爷的伤本无大碍,只要好好养伤,再过得两天,就可以完全好了。”
齐槿这才放下心来。却听齐瑾道:“这点小伤,又何必再养?况且燕沈昊的大军已经逼近过来,马上就要出战,谁还顾得了这个?你先下去罢。”却是对那军医说的。
那军医忙躬身退下。齐槿勉强微笑道:“小瑾你别这麽说,受了伤总是要好好养的……”
齐瑾满不在乎道:“养好了又怎样,反正还是要受伤的!燕沈昊果然不愧是北朔神将,行军打仗也就算了,武功也是那麽好……”忽然似想起什麽,倏然住口,望向齐槿,略有歉意道:“对不起,哥哥,我……”
齐槿道:“这有什麽对不起的?小瑾你说的本就是事实……”虽是微笑著,眼底到底忍不住隐了一丝黯然。
齐瑾见他神情,忙把话题岔开了去。难得没有出战,又借了伤势之故,齐瑾便索性赖在哥哥怀中,甚至连用饭也大起童心要哥哥喂,理由是自己胳膊受伤了。齐槿虽知他是左臂受伤,吃饭并无妨碍,但到底经不住弟弟的撒娇,又看他睁著一双清亮的大眼睛十分期待的样子,也实在不忍心拒绝,便果真一口一口喂起他来。齐瑾每一口都乖乖吞下,吃得十分开心,吃完了仍是抱著齐槿的腰赖在齐槿怀中,低低道:“哥哥,你真好!”
齐槿轻轻抚著他的头发,宠溺地微笑著,只是眼底深处却是有些哀伤,心道:小瑾,哥哥一点都不好,只顾著自己自私,都未顾到你……
心下一黯,那决定却是成形了。待齐瑾睡著後,齐槿便自来到君亦然帐中,静静道:“我想好了,我答应你。”
天色晴好,莽原广阔,阳光洒遍大地,原该是明亮平和之时,只此时,地面上却是厮杀正烈,恶战正酣。
燕沈昊面无表情地注视著前方的情势。只见尘沙纷扬鲜血飞溅,广阔的战场也俨然便是一处修罗场。金戈交鸣,衣袍猎猎,血肉横飞,惨呼利喝,一片惨烈之景。只是映在燕沈昊眼中,却是一片漠然了,那一双幽深的凤目中,不见丝毫感情,不起一点微谰,配了那没有表情的表情,却不知为何,更让人觉得从心底处生起颤栗。
正此时,忽闻些许异动,燕沈昊目中光芒一闪,挑眉看去。原是东苍一队精甲骑兵冲出,择了北朔一翼强攻,因那队骑兵皆是骏马精兵,铁甲相锁,一时倒是气势骇然。北朔兵士虽算神勇,但逢此强悍霸道的铁甲精兵一时倒是稍有不敌,不多时,阵线便被撕开一线。
燕沈昊微微眯起眼,举起手中赤旗一招。下一刻,便听鼓角雷鸣,杀声震天,三队北朔精兵突然杀出,填住了缺口不说,更是无形中将那东苍精甲骑兵包围起来,一时呼喝厮杀,更见激烈。
燕沈昊漠然收旗,脸上并无半分激越之情,仍是一片冷然。却是抬头看了看天。但见云淡风轻,阳光明媚,好一片平和之景。只是映在燕沈昊眼中,那一时,不知为何,竟是有些刺目,那一丝痛直从眼中扩散至心头,只一丝,却尖锐缠绵,挥之不去。
那样的云淡风轻,那麽的暖阳轻亮,很像那个人笑起来的样子,轻轻淡淡,却是暖暖煦煦,让人直醉到心底去……
槿……
心知此时不该分神,燕沈昊忙把那丝痛楚极力压了下去,仍是漠然地注视著眼前的战场,任那心口处隐隐作痛,再不想去理会,怕再一深究,自己就真的会乱了。
而这边的齐瑾见自己的精甲骑兵被北朔的精兵包围,渐被击破,又见北朔官兵攻势猛烈,东苍将士虽是拼命苦战,但仍是渐渐地显出败势来,不由皱起眉头,而一眼望见远处战马之上燕沈昊平静面容,更是脸色阴沈,眼中幽芒一闪间,静静对身边的部下下令道:“把他带上去!”
燕沈昊静静瞧著远处几大队东苍兵士忽然重重围住一个高台,盾牌,弓弩,刀剑,一层一层,似在布阵,又似在保护什麽,虽然不知道齐瑾又在打什麽主意,但他倒很镇静。那高台大战初始便已架起,虽有十余丈高,倒也不像什麽特别的工事,虽台周堆满了柴草木块之类,颇像要焚烧什麽的样子,但燕沈昊一时倒也猜不出齐瑾用意,当下亦只不动,静静观望,看齐瑾到底要做什麽。
只听一阵鼓声急响,便见人影一晃,燕沈昊眯眼看去,却是两人携手上了高台,远远看去似是其中一人带著另一人飞身上去。燕沈昊眉心轻皱,观望过去,此时那身著暗衣之人已转过身来,现出了那被绑缚在木桩之上的白衣人。燕沈昊一眼望去,当下不由大震!
虽是隔得很远,但燕沈昊练武之人内力深厚,目力自是极好,此时一眼望去,但见那高台上被缚之人白衣如雪,身形纤细,而那样的眉目,那样的面容……
神色大变的同时,唇间已不由自主地逸出了那个这一段日子来一直不敢去触碰的字:“槿……”
虽是大为震动,但燕沈昊到底还是一方统帅,立时压下心中惊乱,目光却是直往东苍军中搜索而去。这一搜索,却是赫然见得身著战甲的齐瑾便立在离那高台不远之处,正似笑非笑地向他看来。燕沈昊心中一顿,齐瑾还在原地,那高台上之人,高台上那跟齐瑾面目一模一样的人……
手在身侧悄然握紧,虽是极力控制,但那无谰的眼中终还是忍不住起了狂涛。那一时,却不知是惊喜还是担心了,脑中念头混乱来去:槿他没有死?!他为什麽会出现在这里?齐瑾这是要拿他来威胁自己麽?可是槿既是他的亲哥哥,他又为什麽要这样做……
忽听那急风骤雨般的鼓声骤然止歇,两方战斗的军士似亦已注意到这边诡异的情景,一时间原本喧嚷的战场竟是静了许多。正此时,便听齐瑾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燕沈昊,你的王妃在此,你要他还是不要?”
他这声音中含了内力,因而语声虽是柔和平静,但却是清晰地传遍整个战场,直落入战场上每一个人的耳中。北朔将士听得那高台被缚之人竟是晋王王妃,不由都是大惊,一时间担心的,大骂齐瑾卑鄙的,目色复杂等燕沈昊示下的,不知所措的,各色反应皆有。而东苍这边想来是早已知晓此计,因而倒无甚惊讶之色,只是隔得近些的官兵看见那高台上的人与齐瑾竟有同样容貌,倒是不免有些惊讶和疑惑。
燕沈昊却并未看他,而是将目光直直投向了那高台之上的白衣人,见那白衣人的目光亦正向他这边看来,不由便是心中一顿,虽知那人并看不清楚他,但他却看得清楚,那双熟悉的小鹿般的眼眸是怎样的清澈明净。
心下微微一颤,燕沈昊低低道:“槿,是你吗?”
轻柔的声音,温柔而平静,却只有说话人才知那话音背後是怎样的颤抖。虽是低语,这一句却是蕴著内力远远地传了出去,掠过尘沙飘扬的战场,掠过敌对厮杀的士兵,直送入那静静被缚的人的耳中。
虽是相隔甚远,但燕沈昊却似连那人的轻颤亦看得清楚,而那人的回话虽是轻柔地散在风中,除了那离他最近的人外并无他人听得见,但燕沈昊却偏偏听得清楚明晰,虽然是那样一句低柔忧伤的叹息,虽然仅仅只有一个字:
“昊……”
那一刻,燕沈昊的脸色蓦地变了,原本平静无澜的眼中忽地动荡起来,那样的挣扎,竟连燕沈昊身边的侍卫亦担心起来,不由小心翼翼道:“王爷……”
虽是怯怯一声轻唤,燕沈昊却蓦地惊醒过来,当下努力镇静,阴沈目光却是直逼齐瑾而去,冷冷道:“齐瑾,他是你的亲哥哥,你竟要弑兄麽?”
听得那高台上的人竟是齐瑾兄长,原本静听主帅之令的两方军士不由都是大哗。正此时,却听齐瑾道:“他虽是在下兄长,但他通敌叛国,助外族侵入故国,致使我东苍国土陷落,百姓流离,实为东苍罪人,为拂众怒,在下却也不得不大义灭亲了!”
他这几句话出,北朔这边痛骂的,担心的,东苍这边赞叹的,惊讶的,各色反应皆有。只君亦然在侍卫保护下隐身於离战场不远之处,听得他这番朗朗传遍全场的话语,不由长长一叹。
燕沈昊眉头一皱,却是向那高台之上的人遥遥望去。见那人脸色苍白,眼帘静静垂下,虽是神色平静,但那无言的忧伤却让燕沈昊心中一紧。
转过目光,燕沈昊直直望向齐瑾,冷冷道:“齐瑾,你到底想怎样?”
齐瑾微微一笑,朗声道:“很简单,只要王爷立即退兵,并在两军之前立下誓言,从今以後,北朔一兵一卒不得越过北朔东苍边界,虽然他犯下大罪,但念在他尚可换回东苍安宁,在下自会让王爷带走王妃。”
燕沈昊面色冷然,沈声道:“本王只是率军出征,你的条件本王作不了主。”
齐瑾笑道:“贵国君主是王爷的亲兄长,听闻一向是极疼爱王爷的,想来必也不愿让王爷痛失爱人,悲伤终生罢?”见燕沈昊只是沈思,并不答语,便继续道:“何况,如果贵国皇帝知道他最爱的人此刻亦在在下手中,想来他也必定会答应在下的条件的。”见燕沈昊仍在沈吟,微一顿,微笑道:“虽是你北朔侵我东苍,但战争一起,双方都不免会有死伤。你是北朔亲王,令兄是北朔之君,本该是爱民为民的,难道就忍心为了一己野心不顾将士死活麽?想来万里征战,骨肉分离,兵凶战危,难免死伤,北朔的兵士也并不是每个都真心愿意打仗的罢?同样是活生生的生命,难道就该为了上位者的野心牺牲无辜的将士百姓麽?”
他这一番话有威胁有劝说,但不可否认让北朔大军微有动摇了。不说燕沈昊眉头越皱越紧,便是那先前尚神勇杀敌的北朔士兵听了他的话,看著那满地的鲜血残肉,又想起家中妻儿,亦不免渐渐对这血肉拼杀生出一丝厌倦之心来。
齐瑾见自己一番话颇有成效,不由微微一笑,道:“只要王爷答应在下的条件,在下便放了王妃。”微微一顿,道:“并且还可以让王爷为贵国君主带回他最爱之人,如此一来,想必贵国陛下也必不会怪罪王爷。”
他此话一出,他人虽无太大反应,暗处的君亦然却是蓦地苍白了脸色,虽是如此,倒也并不震惊,便似早料到此种结局一般,一点笑意微微浮在唇角,但眼里口中,却全是深浓涩意。
阳光倏地淡了下去,天色忽然阴了下来,风似乎大了些,阵阵吹过广阔大地,旌旗翻飞风中,战袍猎猎作响。
那一时,战场之上却是鸦雀无声,众人的目光都只投向燕沈昊,等著他的抉择。
燕沈昊面色阴沈之极,虽双拳在身侧握紧得指骨泛白,目光也一直遥遥望著高台上的人,但却始终未曾答语。众人似知他心中交战,倒也无声地等待著。倒是齐瑾见他半天下不了决定,微微一笑,向那高台下的军士做了一个手势。
早已准备好的军士立刻点燃了高台下的柴草堆,但见浓烟升起,烈火燃烧,不出片刻,高台之下已是烈火熊熊。见那火光跳跃,台上之人被缚难脱,众人一时都不由屏息。
齐瑾朗声道:“王爷,如果你再不作出决定,只怕就晚了。”
燕沈昊目光紧紧地盯著那高台之上的人,却见那人始终垂目,并不看自己一眼。眼见那火越燃越旺,越烧越高,那本来尚自坚固的高台竟似也摇摇欲坠起来,而那人苍白的脸庞在浓烟中却渐渐模糊了,燕沈昊心头一窒,那一时,一向镇静的面孔竟是微微扭曲起来。
齐瑾见事已至此燕沈昊仍不答应,又见那火越烧越高,高台上的齐槿面上已忍不住现出痛苦之色,当下心头亦是一阵焦躁,不由沈声道:“燕沈昊,你当真要看著他生生被烧死在你面前吗?”
燕沈昊面色扭曲,目色如火,恨不能立时飞身过去将那人救下抱在怀中,但若真答应齐瑾的条件,私违君命的後果他自是清楚,便燕意天是他兄长,只怕也……虽然他自己并不担心,但如果自己不在了,那人又该怎麽办?尽管其实他最无辜,但他既背上这个污名,北朔东苍两边只怕都不会放过他……然而,若真的看著那人就这样被火吞噬,自己又怎堪忍受?这一生,自己已经欠他太多,自己尚未弥补半分,又怎能让他再被这样痛苦折磨……不能!便是拼却皇兄的天下,便是拼却自己的性命,也不能让他再受到伤害……
燕沈昊深吸一口气,抬起头,那一刻,脸色平静得让人颤栗,而眼中那抹坚定却是异常清晰,目光直直看向齐瑾,便要答应他的条件。
便在他要开口之时,忽听得一个低沈的声音远远传来:“小王爷,我已按你的要求派人尽毁了北朔大军屯粮之所,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