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丝钻心般的痛楚蓦地袭上心来,齐槿不由微微皱了皱眉,却是缓缓抬起手去,想要抚上那定定看着自己的幽深眼眸……
就在指尖快要触上眼前人肌肤的那一刻,素白的手忽然重重一抖,然后却是痉挛般地颤抖起来。紧紧咬着唇,克制着那蓦地袭上来的剧痛,努力想将手抬高一点点,只要一点点……
可惜,最终还是没能成功。
那突然狂卷而来的痛楚洪潮随即便将所有的心愿尽皆打碎,痛楚中,他甚至感觉不到燕沉昊早已是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而后毫不犹豫地咬开了自己的手腕……
只是那么偶尔清醒的间隙中,他似乎听到屋外不知何时竟是响起了滴滴答答的雨声,恍惚中,却是想起那年的雪,那年的梅花香气中,那雪落的声音……
看着床前形容憔悴的男子,萧烈和萧遥不禁对视一眼,眼里都是浓浓的担心。
萧烈走过去,手搭上男子的肩,低声道:“昊,你别太担心,王妃他……”接下来却实在有点说不下去,毕竟,如果一个人连续昏迷两日尚未醒来,还要让爱他的人不担心,这也实在太过残忍。
萧遥难过地道:“对不起,燕大哥,都是我们不好,没能找到医治王妃的方法……”
燕沉昊转过头来,看着两位好友,竟然微微笑了一笑:“恭喜你们,明天就是大婚之期了罢?”
两人见他竟然还笑得出来,惊诧之余也颇觉有点寒意。萧烈点头道:“是、是啊!”
燕沉昊道:“明日就要大婚了,皇上和皇后还跑到这里来?”
这边两人再次愣住,对视一眼,萧烈道:“我们听说王妃他……所以过来看看……”
燕沈昊平静道:“他不会有事的。”
见他那般平静的表情,二人只觉寒意更浓了,萧烈忙点头道:“是,王妃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昊你不要太担心,我已经派了下面加紧寻找名医和解毒至宝,应该很快就会有好消息了……”
燕沉昊点点头道:“我在这里先恭喜你们了。”向萧烈看了一眼,“烈,小遥明天可就是你的皇后了,你可要好好照顾他,不要欺负他。”
萧遥朝皇帝陛下扬了扬眉。皇帝陛下却是苦笑,低声道:“他不要欺负我已经很不错了……”见对面的未来皇后一记眼刀射来,当即转换话题:“昊,你……明日会来观礼罢?”
燕沉昊回头看了床上的人一眼,眼含歉意道:“对不起,烈,小遥,我可能不能参加你们的大婚之礼了。”
萧烈和萧遥倒也并不惊讶,只是想到本是专程邀他来此参加二人大婚之礼的,如今却是这样结果,不免也有几分遗憾,但一想到明日自己喜庆大婚,而他所爱的人却是生死未卜,心里便更不是滋味。
眼见燕沈昊形容憔悴,虽然面色平静,但也知他心情必是低沉,二人虽是担心,却也无奈,因而二人安慰了几句便即忧心地离去了。一时间,屋中又如这几日大多数时间一样只剩躺在床上昏迷不知人事的齐槿和守在床边的燕沉昊。
自两日前余毒发作,饶是被燕沉昊灌了大量鲜血入腹,齐槿仍是痛苦得昏了过去,而这一昏迷便是两日,两日中,一直不曾醒来。
两日中,萧晏亦曾前来探望过几次,但皆只在门口,远远看着床上的人和守在床边的人,静静站立一会儿,便即无声离去。
而小若兮虽是闹着要去看爹爹,但因为被萧晏告诉爹爹生病了,不能被打扰,倒也乖乖地没有跑过去幽竹居,只不断地祈求,希望爹爹早点好,然后和他一起玩。
只燕沉昊一直守在床边,不曾或离,始终握着齐槿的一只手。只可惜,无论他怎样握紧,那只手一直都是冰凉,始终不曾温暖。
虽然面上尚且平静,但燕沉昊的心却是跟着慢慢地弥漫起凉意。
难道,便是注定,他喜欢的人,都要在他面前消失么?
虽然一向不相信命运,但此时此地,此情此状,竟令他也不由有些无力了。
如果是他,他尚可向命运反抗,但为什么,冷酷的命运对准的偏偏都是他爱上的人?
莫非是他战场之上双手染血过多,因而老天以此方法来惩罚他?
心思一时纷乱,一向冷静的人也不禁迷茫起来,一些平日从来不屑的想法在这时候竟然全都窜出来,让人更是无力,甚至渐渐有些绝望起来。
但,便是无力,便是绝望,却不会放弃。
燕沉昊缓缓低下头去,在闭目若寐的人唇上轻轻一吻,低声道:“槿,不要担心,你会好的。”
次日黄昏时分,萧晏匆匆自宫中赶回。本来今日皇上大婚,众多事务之下他一时之间并脱不开身的,但得到属下带来一个消息,他却是毫不犹豫地赶了回来。
匆匆来到幽竹居,甫至门口,他却停了脚步。
屋内仍如昨日,一人在床沉睡,一日在侧守护,一点晕黄灯光,两个默然之人。
屋外有明月如镜,月轮圆满,只不知月光可否照见世间寂寞?
屋外有竹声细细,温柔如喃,却不知低语可否抚慰绝望之心?
萧晏突然便想起了隔此处不远的另一个地方。那里,金碧辉煌,明若白昼,四处大红,喜庆圆满,而那里的人,笑靥相映,幸福成双。
而同一时刻,同一轮月下,却是孤灯幽竹,一片凄清,而这里的人,偏是相守相望,却终究只能相离相伤。
那一刻,一向笑意温柔的宁王殿下脸上没有笑容。
却不知是怜惜别人,还是感伤自己。
默然片刻,萧晏走进屋去。
目光自床上安静若睡的苍白容颜上转自床边形容憔悴之人,萧晏淡淡道:“晋王殿下,如果你不想让他死,那么,便让我带他走。”
月光下,一片广阔的水面幽静地延展开去,月色坠在水中,便如在水面洒下点点碎银,又似诱起了点点涟漪,月如水,水如天,当真是好一幅如梦似幻之景。
而水之中央,却神奇地矗立着一座楼阁,飞檐画栋,精巧雅致,映着周围水气袅袅,波光粼粼,飘渺空灵,竟如仙境琼楼一般。
燕沉昊皱眉道:“为何一定要选在这里?”
一旁的萧晏道:“这是那位高人的意思,他言道必要一个极其清幽之地方能诊断解毒,因而便到了这里。”
燕沉昊道:“他真能解槿身上的毒?”
萧晏道:“他以性命作保,王爷也是亲耳听见的,若此时尚有怀疑,适才又为何会将王妃交到他的手中?”
燕沈昊沉默了一下。萧晏见他目光向旁一扫,不由微笑道:“王爷不必担心,此湖周围我已派下御林军团团围住,他们此刻在水之中央,若真有什么诡计,却是插翅也难飞的。”
燕沈昊的目光射向水中央的那座楼阁,微有犹豫:“他不让人在旁观看,若是他对槿……”
萧晏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王爷既是将王妃交了出去,此时又何必多此怀疑?何况,既是高人,总是有些古怪的习惯,不愿外人在旁盯着却也并无异处。”心下却暗自想到:若非是逼不得已实在是最后一线希望,一向思虑缜密的晋王燕沉昊又怎会在心存如此怀疑的情况之下仍将心爱之人交与他人之手?想到此处,当下便对燕沉昊对齐槿的情意又确定了几分,而心下的决定也便更为鲜明。
燕沉昊当下不再说话,只静静地盯着水中的楼阁,虽是面上平静无波,但若细看,身侧之手却早已握紧,且,带着微微的颤栗。
第十七章
齐槿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样东西,是一张熟悉的脸。
那一刻,他以为自己是在作梦,于是不由抬起了手抚上去,犹豫着唤道:“楚哥哥?”
面前的男子轻轻笑起来,抓住他的手贴在脸上,柔声道:“小槿,还疼不疼?”
齐槿轻轻摇摇头,眨眨眼道:“我……不是做梦么?”
男子笑道:“你当然不是做梦,你都昏迷几天了,难道还想睡么?”
“几天?”齐槿尚且有些茫然,慢慢意会过来,却是不禁一怔,然后向四周望了望,却是一间陌生的屋子,当下怔怔道:“这里是……”
男子微笑着将他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怀中,柔声道:“你不用管这里是哪里,现下最重要的是解你的毒。”
齐槿一愣:“楚哥哥你怎么知道……你,能解我身上的毒?”
男子道:“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将你从燕沉昊手中带到这里,若不是我能解毒,你此刻早已醒不过来了。”见齐槿眼中仍是露出迷惑之色,当下道:“要问什么等解了毒再问。你此刻虽然醒过来,但这毒仍然在你体内,你若不将它马上逼出体外,便会麻烦了。”
“逼出体外?”齐槿一愣,“可是……”
男子道:“你不用担心,虽然你这毒性厉害,但我已给你服下了一样解毒至物,将你体内的毒性暂时压了下去,现下只要你自己运功,将其力完全发散,在其帮助下将毒逼出来便可。”
齐槿蓦地睁大眼睛:“可是我……”
男子微笑道:“你不用担心,我马上会将我的内力完全输入到你的体内,我再交给你运功逼毒的方法,虽然你没有武功底子,但你人聪明,又了解医理,应该很快就会明白的。”
齐槿仍是疑惑,还想再问,男子却道:“你身上的毒性已经渗入经脉,必须马上逼出来,等你好了我自会把什么都告诉你,现下你先按我说的去做,好不好?”
齐槿一怔,随即点了点头。男子朝他笑了一笑,便扶他坐直,自己亦盘腿坐在他身后,然后一手抵在他的背心。齐槿只觉一缕热气自背心缓缓而来,慢慢的,那热气涌动却是越来越快,而那热度也是愈来愈高,不可阻挡地向全身流去。齐槿只觉这热流灼烫,让人十分难受,但一想起男子的话,却又不敢乱动,但随着时间越来越长,却实在有些忍受不下去了,虽是死死咬了唇,却仍是不由自主地低吟出声来,只觉那热气在自己身体里奔流冲撞,自己便似要爆炸一般,那种感觉实在是痛苦难言,再过得多时,已是头昏脑胀,当下再也忍受不住,呻吟一声,晕了过去。
待他再次醒过来时,睁眼时仍是见到男子的笑脸,只是这次男子虽然含笑,但满脸憔悴疲累之色却是让他一惊,忙一下子坐起身来,惊道:“楚哥哥,你怎么啦?”
男子朝他摇摇头,虽只是小小的动作,做起来倒像是十分吃力一般,微微喘息了一下,男子道:“我已经把我的内力全都渡给了你……现在我教你运功的方法,接下来你就将毒逼出来罢。”
齐槿听他说话甚为吃力,当下不由担心起来,又听他说将内力全部渡给了自己,虽然他不通武功,但也知道若尽失内力是极其危险的,更何况还是他这样将一身内力硬生生渡给别人,当下忧心道:“楚哥哥,你……你不要紧罢?”
男子微笑道:“我没事。只是方才运功,又暂时失去内力有点疲累而已。你不用担心,等一下我会再教你方法,你把内力渡回给我,我便没事了。”
齐槿这下方才放下心来,又听男子已然讲起运功之法,当下便凝神细听。便如男子所说,他人本是聪明,悟力极高,且平日亦看过不少医书,颇通医理,因而男子讲解之下,虽非全部明白,关键处却是不久便领会了。男子又叫他试着运功看看,他听话地试着一运气,果真觉得原本空荡荡的丹田内真气充盈,微一运劲,便有一道真气暖流在经脉中缓缓流淌,一时间只觉甚为奇妙。当下便照着男子所教的口诀运功起来,虽亦遇到稍许不明处,但有男子在旁指导,便有不明,便即为他讲解,因而并不多久,齐槿已自掌握法门,当下凝神静气,按照男子所教之法运起内力,努力逼起毒来。
只是他毒性实在深入,且他又是初学初用,到底不是练武之人,这一番运功下来,只觉好不艰难,便见他汗水淋漓而下,皱眉咬唇,全是痛苦之状。好在虽是如此,一个时辰之后,全身余毒到底被他全逼在一处,再一催劲,却觉胸中一窒,随即喉头一腥,当即便是“哇”地吐出一大口血来。
男子一直在旁边无声看着,生怕他出一点差错,此刻见他吐血,又见那血色乌黑,面上倒是登时一松,虽自己也颇觉无力,却是及时地将那摇摇欲坠的身子接到了自己怀中,举袖擦去他嘴边血迹,笑道:“恭喜你,小槿,你成功啦!”
齐槿怔怔地望着他,因适才实在累极,一时虚脱,倒并未马上明白他的话意,好一会儿方自会意过来,却是有些不敢相信,睁大眼睛道:“我的毒……真的解了吗?”
男子笑道:“当然,你自己解的,还不相信吗?”
听他如此一说,齐槿立时便想起眼前人一身内力尚在自己身上,又见他形容憔悴虚弱已极,不由急道:“楚哥哥,你快教我方法,我把内力还给你!”
男子看着他焦急的眼,不由心中一动,忽然道:“小槿,你的身子一向荏弱,若是我把内力全给你强身护体,你要不要?”
齐槿大惊:“那怎么可以?我……我又不通武功,拿这内力来有什么用?何况,这是楚哥哥你练了那么多年才练出来的,练功那么辛苦,我怎么能要?”
男子幽深目光望着他,柔声道:“可是,若是我心甘情愿给你呢,小槿你还是不要吗?”
“不要!”齐槿语声坚定,面上却甚是忧急,“楚哥哥,你快教我法子,我要把它还给你!”
男子微笑着看着他,柔声道:“现在不急。你刚刚运功逼毒,耗力太多,身子尚自虚弱,要将内力传还会极费心神力气,所以你必须先休息一下。”
齐槿一怔,随即有些忧心地问道:“那,楚哥哥你不会有事罢?”
男子摇了摇头,微笑道:“我暂时不会有事的。”靠上床栏,将齐槿揽在怀中,仔细地端详着眼前秀丽的眉目,忽然轻轻道:“小槿,这些日子,你好不好?”
因齐槿自小便与他的楚哥哥亲密,因而此刻二人动作虽算暧昧,齐槿倒是并不在意,反是乖巧地依在男子怀中,答道:“我……很好啊。”
男子眼中滑过一丝幽光,低眸看他:“小槿,你还记不记得那年我下山之前对你说过的话?”
齐槿一愣:“说过的话?”
男子轻轻点了点他的鼻尖,微笑道:“怎么?这么快就忘了吗?”随即深深地看进他的眼睛,“那年我走之前向你承诺过,只要我回去一安排妥当,就来接你走。”
齐槿微微一怔,却听男子低柔的声音仍自传来:“小槿,现下我来接你了,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齐槿一愣,惊愕地抬起眼,蓦地撞上眼前人的眼神,却又是一呆。那样黝黑深邃的眼神,却分明蕴满了他所陌生的情意……齐槿微微一震,怔怔唤道:“楚哥哥……”
见他原本清澈的眼中微现迷茫,淡色的唇微张,一副怔愣模样,男子心中不由一动,缓缓低下头,朝那形状优美的唇上吻去。
齐槿已经惊得呆了,直到觉到男子温软的舌头滑入自己口中方才反应过来,惊诧之下,不由一把将男子推了开去。他此时身负男子深厚内力,而男子却是内力全失,甚为虚弱,一推之下,男子登时向后倒去。
齐槿不防自己这么大力,当下又被吓住,直到男子倒在床上抚胸低低咳起来方才反应过来,当下满脸惊骇,忙将男子扶起,颤声道:“楚哥哥,你怎么样?”
男子又低咳了几声,抬眼见他一副吓坏的样子,虚弱地笑了一笑,道:“我没事,小槿你不用担心。”任着齐槿将他扶起,却是顺势靠在了齐槿怀中,仰起脸看向他,抬起手轻轻抚上齐槿的唇,低低道:“对不起。”
齐槿又是一怔,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得低声道:“楚哥哥,我……”
男子深深看着他:“小槿不喜欢楚哥哥了么?”
“不是,”齐槿连忙摇头,“我自然喜欢楚哥哥的,只是……”
男子截断他的话,温柔地看着他:“那么,小槿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