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这般,日子似乎还不错。
窗外雨潺潺,春意阑珊,孙寿懒洋洋地挤到曲离殇怀中汲取暖意,看他发呆,便知道他在想什么,长长地打个呵欠,道:“我困了,你再犯傻,我就睡了。”曲离殇唔一声,道:“不睡!好不容易你把那孩子撵走,我才占住这半边床,我容易吗?就这么睡了,岂不辜负了良辰美景?”
他侧身看着孙寿,笑道:“我看你对那孩子挺好的,你也有对人好的时候,倒真是稀罕。说真的,你把人家撵到雨地里去,心疼不心疼?”
孙寿冷冷地道:“心疼?谁心疼过我?你今天废话特别多,惹人厌得很,你再啰嗦,也给我出去!”曲离殇立时噤声,片刻后道:“你越发张狂了!”
这边厢云雨巫山,情致暧昧,那边颜淮月黯然落寞,蹒跚独行,冒雨回了三合镇那破旧的大院,一身的鞭伤外加上被雨水淋得透湿,疲惫虚弱,痛苦不堪,他轻功施展不出,只得推门悄悄地进去,生怕被别人发现,却不料钟小塔和桃夭就在门边等着他,一左一右像两个门神。颜淮月无处遁形,却差点一头栽倒在雨地里,被钟小塔一把抱住,难得地竟然小声问道:“小月,这是咋了?又受伤了吗?”
桃夭也慌忙跟着比划,颜淮月眼前一阵阵发黑,靠在钟小塔身上一动不动,钟小塔个头比他要大的多,一把将他横抄了起来,抱回了房间。桃夭拿来干布,服侍他换下了湿衣服,安置在了床上。
钟小塔黑着一张脸往床边一坐,竟然不再问东问西,片刻后道:“小月,你要不要喝些姜汤啥的?桃夭,你别在这里瞎比划了,熬姜汤去。”
桃夭愤愤然:“你才瞎比划!”然后出门而去。
钟小塔沉默了一下:“小月,师父让我等你的,师父让我和你说,君子府的事咱想管,但未必能管得了。那孙寿,你也离他最好远一点,你……就算你不在乎他是男是女,可他……也配不上你。”
颜淮月有气无力地道:“我和他什么也没有,你们想哪里去了?”
他拉住钟小塔的手,道:“小塔,事情不太好了呢!三合镇又要不太平了。”
钟小塔忠诚老实的黑脸上竟然现出一股忧心忡忡来,片刻后安慰他道:“也不一定,咱就当缩头乌龟好了,啥也不管,就不干咱的事。”颜淮月侧头不语,钟小塔见他脸色着实难看,恨桃夭还不把姜汤端来。等终于盼来了那一碗姜汤,颜淮月已经昏昏睡了过去。钟小塔道:“桃夭,你就在小月这里不要走了,我去看顾着姚蜘蛛。”
后半夜,颜淮月发起烧来,开始喃喃呓语,桃夭惊醒过来,听他不停地道:“爹,你别杀死我娘!你别杀死我娘!你饶了我娘,我乖乖听你的话,我就乖乖回去。”
桃夭大惊失色,抢前去按住了他的嘴,一只手比划道:“小月,你可别乱说啊,你要不想回去,你就把过去的事忘了吧!”
颜淮月依旧在他的指缝间喃喃不休,把“东齐”“南楚”等字眼翻来覆去念个不停,桃夭手快,抓起一块汗巾子塞住了他的嘴,见他浑身火烫,连忙跑去找侯老七求救。
他这样迷迷糊糊烧了三天,外面的变化天翻地覆,风起云涌。
先是孙寿和十三旗另一个在十大护法中排名第五的护法曲离殇招摇无比进了三合镇最大的烟花之地琉璃堂,众所周知那是君子府的产业。两人一个一身红衣,一个一身紫衣,衣服颜色配在一起恶俗不堪,两人的神情却亲密无间。曲离殇虽然形容俊秀,却脸色苍白,半死不活,一看就是酒色醉人纵欲过度的主,但举手投足极为风流潇洒,老鸨过来招呼,曲离殇把她撵了开,道:“先喝酒,先喝酒,其余的待会儿再说!”
他喝起酒来爽快无比,喝到痛快处,游目四顾,道:“这酒喝过瘾了,可以开始做活了,咱就从先叫几个丫头过来听曲儿开始吧?”
孙寿道:“我对女人没兴趣,随你。”
于是曲离殇把一摞子银票拍在桌上,立时由老鸨带来了一大群的姑娘,个个涂脂抹粉花枝招展,一字排列开来,手中均拿着各色的乐器,曲离殇怂恿道:“孙寿,挑一个,你也试试,女人有女人的好处,抱起来软乎乎的,也挺有意思。”
孙寿摇头,低声道:“你忘了?我现在还要维持我温文儒雅高洁的形象给君小公子看,你别害我破了功!你自己挑吧,我还是去帘子后面好了。”说罢闪身进了一架珠帘之后。
曲离殇站起身来,挺直了一直有气无力耷拉着的脑袋,郑重无比地走到那一排姑娘身前,一个个审视过来,比大内选妃还要严格许多,横挑鼻子竖挑眼了了半晌, 眼光扫来扫去,没有一个让他满意的人,忽然发作道:“你们号称三合镇第一勾栏,难道连个像样的姑娘都弄不来吗?”
他几声咆哮,那老鸨惊道:“公子,这是咋的了?是我这女儿们不入公子的眼么?”
曲离殇道:“是啊,你看一个个长的啥模样?你看这个,嘴这么大?敢是想吃人吗?再看那个?眼那么小,像是用小刀子轻轻地划拉了一下!还有这个,她的眼倒不小,但眼泡这么高,想来是金鱼投胎转世了。哼!还说你们蜀中多美女,我看只不过是传言而已!”
那老鸨听得愤怒,但只得忍住,赔笑道:“是是是,这几个丫头……敢问公子想要什么样的?”
曲离殇反问道:“什么样?你们的头牌叫什么周动动,这名儿起的,够风骚!只是人动起来不知够不够骚。还不赶快叫了来?”
那老鸨为难道:“公子,动动丫头这会子有客,我那女儿胡青鸦也很善解人意,您看行不?”
曲离殇道:“公子爷从来不将就,我说要周动动就是周动动,你快去叫她来,不然砸了你这楼子!”
老鸨脸色微变,道:“公子,不瞒着公子,动动被这镇上的大户公子包了,平日里是不见客的。那位公子,老身我也得罪不起,因此请公子见谅。”
曲离殇伸手,随随便便就把置满了酒菜的桌子给掀翻了,汤汁等物溅了一地,那个老鸨脸色大变,道:“这位公子,莫非是故意来找茬的吗?”
曲离殇歪着唇角看她,一副吊儿郎当风流不羁的死相,道:“这就叫挑衅?看来你还真没见过世面!叫她来陪酒怎么了? 她被人包了又怎么了?爷我今天重新再包她一次!你再啰嗦,我……”忽然伸手出掌,两丈开外的一架红木屏风被他“豁啦”一声劈的粉碎。
房中鸦雀无声,片刻后那老鸨忽然回头,带着一众他瞧不上的姑娘呼啸而去。
孙寿在珠帘后很不满意:“瞧你把这房中弄的这么脏,恶心死我了,我走了算了。”
曲离殇身子晃动,抢到珠帘后扯住他,道:“小寿,你这没良心的!你飞鸽传书叫了我过来,我在这里摔东砸西,累得不得了,还不是为了帮你,你说走就走了?不再多看一会儿热闹?”
孙寿道:“我也没闲着,我还有好多事情要做,我也很累,你既然帮忙,就帮到底好了!”
曲离殇拧眉,委屈无比:“那解药真不该给你吃这么早,害你这般待我……”
孙寿淡淡地道:“你不给我吃,我就不吃,我这条命是你救回来的,如今让你拿去,也是应该的。”
这句话呕得曲离殇上不来下不去,气氛登时尴尬无比,幸好此时有人在房门口喝道:“谁在这里寻衅闹事,敢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曲离殇转瞬间又飘到了帘子外,与君家大公子君兰泽面面相对,两人僵持片刻,君兰泽冷冷地道:“曲离殇,曲护法!果然是你,你是成心来挑衅的!看来传言不错,哪儿有孙寿,哪儿就有你,好一对狼狈为奸的妖孽!”
曲离殇微笑,满不在乎道:“过奖!大公子,我家小受看上了你弟弟,不如你就将就从了我吧,咱四个……乱一乱,如何?”
君兰泽明知他是故意激怒自己,但还是忍不住如他所愿大怒了,喝道:“曲离殇,你们十三旗欺人太甚!那孙寿三番四次地来拉拢勾引我弟弟,我都忍了!你却又来砸我家场子!我君子府纵然在江湖中小到微不足道,却也不能任人欺辱,来人,动手!”
这琉璃院本就是君家的产业,那周动动也本就是君大公子的情人,曲离殇折腾了这半天,等的就是这句话。
于是乎他和大公子以及一干狗腿瞬间就交上了手。
曲离殇平日里有气无力半死不活,只看见孙寿眼睛中才能显出几分生气来,但他动起手来却是毫不含糊,君兰泽的长剑才出鞘,眼前流光闪过,曲离殇的弯刀已经砸到了他的脸前,君家的保镖护院看起来一个个傻呆呆的就是个护院,实则颇有几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在里面,关键时刻都不装傻了,见曲离殇刀锋扫到,有两人同时出手,一左一右一刀一剑,一起攻向曲离殇的身侧,逼他回刀自救,曲离殇果然回刀挡开进攻,君兰泽却乘机一剑刺来,迅捷狠辣,曲离殇飞脚踢他手腕,他一人应付这许多人,身子在房中团团急旋,刀锋飒飒,竟是丝毫不落下风。
孙寿在珠帘内负手而立观战,心道:“离殇平日里花天酒地,武功倒是日益精进,真是怪事一桩。瞧来这君子府高手如云,可不像表面上那么平淡无奇,想彻底端了他,恐怕没有我等想象的那般简单。”
他等了片刻,见对方人多,曲离殇久战不下,凝神注目君兰泽出手身法,觑个空子,忽然银鞭出手,如灵蛇出洞一般,沿着珠帘的缝隙穿了出去,一下子缠上了君兰泽的左腿。接着手上用力一抖,君兰泽骤不及防,身子直飞出去。
曲离殇跟着就抢上前去,半空住刀如流光,斩向他的肩头,君兰泽急躲,腿被孙寿的银索缠住了不方便行动,只得仗剑反击,孙寿银索一紧,他又被扯得身子一滞,反手去砍银索,曲离殇见机极快,短刀已经架上了他的颈项,君兰泽登时不敢动弹,被他揪住肩头的衣服两人同时落下地来,这几下兔起鹘落,眩人眼目,待那几个护院等抢将上来,君兰泽已经落到了曲离殇的手中。
孙寿一见曲离殇得手,他便立时收手,曲离殇顺手封了君兰泽几处大穴,而后道:“君公子,走,咱找个没人的地方,让我好好享用一下你,话说你这皮肤滑嫩滑嫩的,手感还真不错!”说罢顺手在他脸上拧了一把,君兰泽气得几欲昏倒,被他连拖带拽地扯了出去,那几个护院一看大事不好, 立时兵分几路,有人跑回君子府报讯,有人悄悄跟着曲离殇,有人想起那破空而来的银索,开始打帘后孙寿的主意,却见空留珠帘微微晃动,兰馨之气若有若无,美人早已不知所踪。
君家大公子被掳走,君天涯终于慌了神,带着大批的人出来搜寻,君茹泽也要跟出来,被君天涯骂回去,令他好好在家守着。
君小公子天生不是耐得寂寞的人,看庭中花开花落,云卷云舒,一川烟草,满城风絮,他的闲愁也跟着一寸寸升起,开始恣意汪洋。先是想念老相好颜淮月,接着记挂新相知孙寿。
然后有一个下人,悄悄地悄悄地凑到了他的身边,低声道:“小公子,今天小的跟着后厨去街上买菜,碰见那个哑巴孩子去药店抓药,说是那个颜淮月病了,高烧不退,人事不省,口中却念念叨叨记挂着您呢!”
君茹泽两只水灵灵的杏仁眼看着他,认得果然是自己府中的下人李丰儿,片刻后却诧异道:“哑巴也会说话吗?”
李丰儿一愣, 忙道:“不不不,小人有个表弟便是哑巴,小人自小与他一处玩耍,因此懂得哑语,那哑巴孩子比划的,小人能看懂。”
君茹泽道:“是吗?那你比划两下给我看看,你就说,我是个笨蛋,我是个傻子,我是个呆瓜!你比划给我看看。”
李丰儿比划不出来,张口结舌。君茹泽微微一笑,却也不再难为他,道:“我的小月病了,我当然想去看看,只是爹爹不让我出门,你知道我武功低微,家中设的有阵法,坏人轻易进不来。可到了外边,如果我也和哥哥一样被人给抓走,爹爹可就忙不过来了。”
李丰儿心中暗骂:“谁说君小公子傻?老子叉死他!”低声道:“咱们悄悄地去,您扮成下人的模样,不会有人知道的。”
君茹泽状甚犹豫,李丰儿却极力怂恿,两人嘀咕了半天,君茹泽终于道:“那好吧,你和我一起去,要保护我的安全,其余人,就不用让他们知道了。”
于是李丰儿伺候着君小公子换了一身下人的衣服,悄悄地去探望已经快被他忘到了九霄云外的旧相知颜淮月。
两个人贼头贼脑地在侯老七那个破旧的大院子外窥视了半天,李丰儿去打探到侯老七不在,但就算侯老七不在,他的爪牙却有很多都在,而且两人不知道颜淮月住那间屋子。正犹豫间,桃夭忽然出现了,冷冷地瞪着两个人,片刻后做了个手势:“进来吧!”
三人躲开一双一双窥视的眼睛,穿过一堆一堆叫不出名堂的破烂,拐过一条一条拥挤狭窄的回廊,君小公子走得战战兢兢害怕不已。待他走到颜淮月的房间外,桃夭打手势不许李丰儿进去,君茹泽只好单独跟着桃夭进去。
待进入房间,君茹泽见室中分为里外两进,陈设干净简陋之极,只南窗下设了一张大大的书案,有一只官窑青瓷笔洗,被随便插了几枝艳丽的桃花在里面,是仅有的一抹亮色。
君茹泽愣了片刻,道:“小月的居处如此寒酸简陋,平日里却又如此风神高洁……”
桃夭鄙夷地撇他一眼,心道:“你家小月就是高山流水,我们都是下里巴人!可惜他瞧不上你,你再花痴也没有用!”打个手势,引着他进了里间,颜淮月正卧病在床,果然如李丰儿所言那般昏睡着,脸色潮红,黑发散乱,人是生生地瘦了一圈。君茹泽慢慢蹭到他的身边,低声道:“小月,我那天对你冷淡,你可是生气,气病了吗?”
颜淮月昏昏沉沉,听不见他自作多情的念叨。君茹泽伸手拉了一把椅子过来,在颜淮月的床前坐下,接着絮絮叨叨:“小月,你病了,我看的很心疼。如今我想来想去,似乎还是你待我最好。你要能答应和我好,那该有多好啊,我这一辈子就值得了,我也不去再和别人这了那了。可是咱俩认识这么长的时间,你始终对我不假辞色;我这一片深情总是没有人回应,你让我怎么办呢?你能听到吗?”他长叹一声:“我是个花痴吗?我不是花痴吗?我是与不是,江湖险恶,谁都不能幸免。这天下之大,知我心者,却有几人?”
作者有话要说:总是四处飘荡着玩,真该更文了啊,自掌嘴三下。。。。。
第 7 章
桃夭听得心惊肉跳,见他伸手抓住颜淮月火热滚烫的手,轻轻地摇晃了几下子。桃夭不想让他碰到颜淮月,正想去推开他的手,颜淮月却慢慢睁开眼来,迷迷糊糊看到是君小公子,勉强笑了一笑,想说几句话,但他病了后嗓子暗哑,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君茹泽含情脉脉地看着他,接着道:“小月,不管怎么说,我最喜欢的还是你。但你总是不想和我好,我只好去喜欢孙哥哥,我决定和他交好下去,你可别来捣乱,我心里实则还是记挂着你的,你好好养病,啥时候想通了就来找我,嗯?”
桃夭不断袖,在一侧听得差点要把牙酸掉,咧着小嘴嘶嘶地抽气。
颜淮月一听焦急之情溢于言表,拉着他的手不肯丢,却苦于说不出话来,三人相对无言了片刻,君茹泽道:“小月,如今外面很乱,我要早些回去,有机会了我再来看你。”很坚决地把他的手从自己手上扒开,然后走了出去。
桃夭和颜淮月看着他的背影,很坚定,很决绝,都有一点发愣,然后桃夭打手势:“我怎么看着小公子像是大义凛然的样子。”
颜淮月怔怔不语,片刻后开始和桃夭比划:“给我吃药,给我吃天魔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