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压抑的在喉间的笑声在不远处传来,听到梅长苏的声音没有离开顾清染这才放下了心。眼珠子像一对玻璃珠子似的乱转,也不知道该看哪里,索性随意看向一个地方有些抱怨的说:“黎纲也太不会照顾人了,这么黑也不知道给宗主你留个灯。”
没有听到宗主的声音,顾清染也不在意,双手捧着脸撑在膝盖上。听到轻轻的水流声,然后是水花击打铜盆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水声停下,又听到了缓缓向她走来的脚步声。
她的礼仪是宗主亲自教的,虽然只是偶有点拨但也算是半个老师,顾清染不敢在他面前放弃听到声音忙把手放下端正跪坐好。
梅长苏的眼睛早已适应了黑暗,看到顾清染自作聪明的小动作只是无奈的弯了弯唇角没有揭穿她的打算。
“手伸出来。”
顾清染对这句话有阴影,前几年她每做错了事总是要挨上几板子的,此时突然听到这句久违的话小心肝还是不受控制的颤了颤。如白玉凝脂的手畏缩着向前伸出,听到什么细微的动静还要不受控制的往后缩缩。
梅长苏哭笑不得看着顾清染,尚带着水珠的指尖一点她的额头笑道:“快点,不罚你。”
顾清染哪里肯信,硬是凭着自己对宗主的一腔热血送命似的把手往前一伸。
手被温柔的拉过,顺着他的力道慢慢张开,一块温热的布料细细在她的指缝一点一点擦过,顾清染有些受宠若惊的看着眼前的黑影,感受着从手背上传来的热量——是温水的,也是宗主的。
梅长苏低头认真的将顾清染的双手一一擦过,这才放开她的手将布条随意放在自己身边起身去点了灯。
“宗主……我我我有点、小紧张。”
梅长苏背对着烛火,橘黄色的烛光柔柔映在他的身上,光晕打在地上将他独自圈出一片天地。顾清染看直了眼,耳边似有若无的响起了他的声音
“没事,你一会儿就会有大紧张。”
……
更深露重,夜凉如水。顾清染无声的打了一个哈欠,眼睛中瞬间盈满了水汽。揉了揉眼睛,让眼前的重影消失。
她此时正蹲在刑部大牢的门口,外面被风吹的有些晃眼的火把让巡逻的侍卫渐渐放松了警惕。三三两两随意的站在大牢门口唠家常,说道兴起时还手舞足蹈的比划起来。
顾清染搓了搓自己身上有些单薄的布料,抬头看看天上稀疏的星子又一个哈欠打了出来。
怪她太天真,她早该知道当宗主无缘无故对她好的时候,一般下一刻她就会哭出来——从各种意义上。
看时间差不多了,顾清染双手轻轻在脸上拍了几下强打起精神来,晃了晃脑袋把眼睛睁大。
约莫着再有半盏茶的时间就会有下一班侍卫来换岗,那个时候是她动手的最好时机。
重新检查了一遍身上藏的袖箭,确认无误后深吸一口气,小腿绷紧猛地发力冲到最近的两个侍卫身后,一手一个将他们打晕拖到草丛中。
“这个安稳觉算是我白送给你们的,千万别客气。”
换班时侍卫精神松懈,竟让她一路畅通无阻的溜到了里面的牢房。看着熟睡中的人,暗道一声‘得罪了’从腰间取出一只袖箭瞄准后射了出去。
听到闷哼声她就知道这件事成了,转身刚想走就听到一声暴怒的呵斥——
“好大的胆子,竟敢来刑部放肆!”
☆、掌心泪(5)
没有想到竟会半路杀出来一直拦路虎,顾清染头也不回勾起脚边一个盛饭的木桶就往后踹去,趁着身后人短暂的停顿,狡黠一笑身型灵活的窜了出去。
“景睿!帮忙!”本以为已经圆满完成任务,哪知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从身后炸开。听到被唤人的名字,顾清染心下登时有些没底。
宗主现在仍居住在雪园,京中一切仍在布置。如果此时被萧景睿发现,那之后宗主的一连串计划势必会受到影响。
眼看牢外隐隐有火光亮起,并以聚集之势向大门赶来,顾清染只好脚下更快。
心中不安,顾清染下意识回头看,看清身后追赶之人的脸脚下有一瞬间的停顿。也正是这一顿,让言豫津有了可趁之机。
从怀中取出前几日纪王爷赏的小型机弩,对着已经逃出天牢隐入黑暗,独剩火光拢出的半边身形射去——
利箭刺破空气发出欢愉的轻鸣,不过眨眼间就瞄准顾清染的后心冲来。黑暗中,她的耳朵成了她唯一的凭仗。
可在这样嘈杂的环境中她甚至无法判断出利箭来的方向,只能暗骂自己流年不利,咬着牙打算硬抗下这一招。
“——”
利刃刺破肉体的声音让顾清染唯一露在外面的眼睛无措的睁大,她不敢放松,接过被冲力撞歪半边身子的飞流,将他的手臂架在自己身上,另一只手穿过后背紧紧揽着他的腰身。
“快走。”少年声因为有了疼痛的沉郁,声音略显嘶哑。
他的声音不大,周围嘈杂的大喊险些将他的声音压下。天牢的火把接连亮起,暖橘色火光却将他的脸衬得如纸一般惨白。
天太黑了,她不知道飞流有没有伤到致命部位。顾清染看着自己最心疼的弟弟此时的模样,心急如焚,只能颤抖着开合嘴唇,压住声音中的颤抖像是平时和他玩闹一般嘱咐,“飞流别动,我带你回家,我带你去找晏老头。”
一反常态般的 ,两人的角色像是对调过来,轮到飞流仗着身高优势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低低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顾清染不知道飞流的伤势怎么样,可她却能感觉到自己身上越发明显的重量。她低声喃喃着“快到了,就快到了”,一面安慰飞流一面安慰自己。
回头看着紧追不舍的火龙,蒸腾的热气在上空聚拢,宛如龙息一般。顾清染抬头看看视线已经有些恍惚的飞流,心下无数次祈求,祈求身后的追兵能放他们一马。至少……不要让萧景睿追来,他的天泉剑虽不如兄长卓青遥娴熟,可真要动起手来顾清染也要费上不少功夫。更何况——
放在飞流腰间的手慢慢捏起,手中攥起了一把布料握成拳头。眼底闪过一丝决绝,隐晦的向后看了一眼追兵手上高高举起的火把。
听说这附近有太子授意修建的私炮房……
顾清染对生命并无敬重之心,只是从小便相信因果循环一说。自己种因,自己得果。若非实在走投无路,她是绝不会愿意毁了宗主长大的地方的。
“贼人休逃,还不快束手就擒!”
一声气势十足的喊声,既紧绷了顾清染的神经,也松了她的神经。
萧景睿,终究还是来了。
顾清染不舒服的抬头顶了顶飞流的下巴,让自己能在抬起些头。借着各家各户门前的灯笼,顾清染咧嘴一笑。抬脚踹飞一个偷偷摸摸溜过来想立头功的官兵,从他怀中摸出一个火折子来。
咬开木盖子,吹了两口气让火星隐隐烧起来。顾清染随意捏着手中的火折子,惬意的在手中翻了个花样出来,仿佛周遭一切都与自己无关。面上清冷一笑,将火折子对准萧景睿的方向——
手一松。
“!”
还不等顾清染看清他的动作,只见飞流手一晃一收将快要落进院内的火折子重新握在手中。不待萧景睿反应过来,提起一口气反手揽过顾清染的腰,脚下轻点落在远处的屋脊上。眨眼间,几个起落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待甩脱了追兵,顾清染神色复杂的接过重新被按灭了的火折子。将物件放在手中把玩一阵,连其上的纹路都摸了一边才抬头问道:“为什么阻止我?”
飞流略显懵懂的皱了皱眉,似是不懂为什么她要这样问。
看着顾清染难得强硬的逼视,飞流歪着脑袋想了想,说:“阿顾,不喜欢。”
她,不喜欢?
都说飞流心思最是纯净,能看到许多旁人看不到的东西。过去她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可她现在知道了。
飞流读的,不是人,是心。
夜深人静,左邻右舍正在酣睡,若是这个时候炸了私炮房不知要连累多少人无辜人的性命。她虽无情,却并非无心。
飞流正是看到了她的不舍,才强打起精神抓住了火折子,硬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将她带出了那个包围圈。
谁说飞流智若幼儿的,她的飞流,明明是最聪明最体贴的人。
顾清染笑着解下脸上的面罩,看着不远处的宁国侯府,深吸一口气撑着飞流几近脱力的身体跳进了后院高墙,将人交给早早等候在这这里的黎纲。
黎纲看着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飞流,惊异的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顾清染摇摇头没工夫和他多说,叮嘱一声“把飞流扶进我房间”就转身去找晏大夫去了。
因为最初打的是休养的名号,宗主没有多带家里人,唯一一个晏大夫还是蔺晨硬塞给宗主的。晏大夫虽然总是被她嫌弃,可医术在江湖上却是数一数二的,也有不少人认识他。为了避免和天泉山庄的人撞上,宗主特意嘱咐为晏大夫单独找一座院落自己则借住在宁国侯府。
从宁国侯府到晏大夫的住处不过半盏茶的时间,顾清染一到晏大夫的住处二话不说就把他的药箱拎了出来,把放在柜子上的瓶瓶罐罐一股脑全用袖子扫进去,顺手抓了把飞流最喜欢的杨梅糖放进随身的口袋中。
然后二话不说把小老头从床上拽了起来。
小老头看这架势还以为是进了强盗,当顾清染侧身时借着月光看清她的脸,登时脾气就上来了,双手叉腰放开嗓门骂道:“小兔崽子你这是做什么!大半夜的来我这儿劫富济贫啊!”
顾清染今天有正事要办,心不在焉的应了他两声半蹲在地上把晏大夫宝贝似的针灸包一并扔进药箱里。
晏大夫看着半蹲在自己药柜前翻腾的小丫头,疑惑的皱了皱眉问道:“出什么事了丫头?”
不问还好,一问她的眼睛登时涌上一层水雾,一双好看的杏眼衬得更加无助,把晏大夫心疼的不行。
小丫头平日里虽然顽劣了些,但好在勤学好问,自己一身的本事不能后继无人,索性无事时便教她一些。一来二去,也把她当做自己半个学生。
此时看她哭的像个泪人,也不管她刚才强盗般的行径,将外衣系好走到她旁边安抚,“怎么了丫头,有什么事就说吗,你这么哭也解决不了问题啊。”
顾清染收拾好了东西,手一抹把眼眶中的云雾抹掉,视线重新恢复清晰,转身看着晏大夫语速飞快,“师父你救救飞流吧,我感觉他有点不对劲……”
敢情是自己的老本行,听完晏大夫二话不说接过顾清染手中的药箱,食指中指一并指向窗外洒满月光似是落了霜的小路,豪放道:“随为师走。”
来时要比去时慢些,推开房间的门,看到宗主正坐在床边,黎纲正在小心翼翼的用剪刀把飞流身上已经被血浸透的白布剪开,布帛撕扯着尚未长好的皮肉,露出里面外翻的红肉。
站在一边听到飞流压抑的闷哼声,心中一阵翻腾,一路强忍的泪水毫无预兆的落下,豆大的泪珠顺着脸庞一颗颗落下,有的滑入唇缝,滴落舌尖,苦的她心脏一阵阵抽痛。
“我来我来我来,诶呦,这小子被你这样弄还不得疼死啊。”晏大夫顾不上自己的小徒弟了,看到黎纲杀人似的救人手法,急匆匆的跑过去小心翼翼的接过他手中已经扯掉的白布,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吩咐他赶紧移盏灯过来。
黎纲无辜的受了气,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去又点了一盏灯过来。
顾清染心知晏大夫来了自己就能心安了,回头看了一眼,然后迈着沉重的步子出了房间。
夜里忙了许久,顾清染坐在对面的屋脊上,直到看到黎纲送晏大夫出来她才真正松了口气,精神一放松下来,滔天的困意如同迎面扑来的海浪直将她往梦境中拉,身形一歪差点栽了下去。
稳住身子,看了眼落脚的位置就跳了下去。
昨夜将飞流安置在自己房中,此时她轻手轻脚的进了房间,低头看着脸上有着不正常潮红的少年。双手搓了搓送到他的两颊,将自己的凉意传给他一些。
受伤后的发热可以避免,但既然晏大夫没有多说她也不便多闻。只是默默端了盆井水过来,将布条浸湿后搭在他的额上。
一夜的奔波,一夜的担惊受怕,不过换了两三次她就有些撑不住了,一只手尚搭在飞流的额上,便沉沉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我打算假期结束之前把《我哥》完结掉……加上老九门的故事。'我是说存稿
你们觉得……有希望……吗?
☆、掌心泪(6)
自打飞流受了伤,顾清染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很少出门,就连言豫津专程来拉她出去玩都没能成功。从宁国侯府的雪园到苏宅,她近乎将自己过成了深宫妇人,每日只是站在庭院中,从四四方方的高墙内仰望天空。
时间一晃过去了,从炎夏酷暑到寒风刺骨,元月里的雪花在不经意间悄然落下,装饰了整个金陵城。金陵城内,终于从冬景到人心,都凉透了。
顾清染从窗格内看到外面飘洒的小雪粒,想了想挑了件枣红织锦镶毛斗篷披在身上,一圈暖色绒毛将她的脸圈了起来,顾清染缩了缩脖子将整张脸都埋了进去,独留一双清冷的杏眼露在外面。
半只脚已经踏出了房门,顿了顿又缩了回去转身取了只暖炉抱在怀里这才出去。
站在院子中央,眯着眼抬头看着细小的雪粒纷纷扬扬的落下,点在自己的额上然后迅速化为水珠顺着额角落下,隐入发中。
大地苍茫,一瞬间仿佛万物都陷入了沉寂。
“阿顾?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一道洪亮的声音在一旁炸开,顾清染慢慢睁开眼睛,丝毫没有对这道划破宁静的声音不耐,眼睛仍看着覆满乌云变成淡墨色的天空,只是声音淡淡。
“我怕半个人吓着你。”
甄平被噎了一下,转头不好意思的看看身旁带着长纱斗笠的绝色女子,尴尬的笑了笑,“见笑了,宫羽姑娘。”
“无事。”
姣好的面容便是被白纱遮住也不损坏分毫美感,反而多了些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朦胧,如水般柔美的声音从里面传出,似是泉水滴落玉石发出阵阵轻鸣,引得顾清染也回头去看。
顾清染手指下意识沿着暖炉上的花纹拨了一下,回身有意无意看了一眼宫羽的右臂,犹豫片刻,问道:“宫羽姑娘的伤可好些了?”
“劳顾姑娘惦记,已经好了。”被顾清染这么一提,本已经闭合的伤口此时仿佛又开始隐隐作痛,左手下意识的想要去捂伤口,但指尖微动便被她强忍了下来。
没有注意到宫羽的小动作,顾清染掀了掀眼角便点了点头不再看她。余光看到甄平在一边对她挤眉弄眼的使眼色,顾清染神色淡淡的回看他试图解析他想表达的,但最终还是败下阵单纯凭着自己对甄平这些年来的理解,试探着问道:“宫羽姑娘此番前来是找宗主有事禀报?”
宫羽点了点头。
“甄大哥。”顾清染一字一顿,“还不快带宫羽姑娘去见宗主,莫要误了正事。”
甄平哭笑不得的看着顾清染一脸的高深莫测,无奈的摇了摇头不想理她,侧身看了宫羽一眼示意她跟着自己走。
顾清染目送两人离去,又在雪地里站了一会儿,再扭头看便只能看到宫羽的裙摆在转角处如水波纹一般扬了一下然后迅速消失。
宫羽……
顾清染目光投向远方,神色开始渐渐恍惚,仿佛又到了几个月前的那场变故。
原定由她来实施对宫羽的暗杀,事情原本一切进展顺利,可谁知那天夜里言家、谢家还有飞流都像是刻意在天牢附近蹲她一样全让她碰上了。
宗主本想谋划一次假暗杀,引起誉王对宫羽的重视——一个区区艺伎竟在入狱当天就被人暗杀——进而引他去查宫羽的身世,将谢玉一并拉下水,同时斩下太子在军方的这条臂膀。待到誉王弄懂了宫羽的价值,到时他自得好好护着宫羽,将她从刑部的大牢中请出来,做他的助力。
谁知变故太多,比如她差点真的杀了宫羽,比如飞流突然出现替她挡了一箭,再比如——她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