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腹轻轻抹过她的弯眉,熟练的拿起眉笔为她一笔一划染上属于自己的颜色。从眉梢到眉尾,由浅入深,细细勾勒出一张美人图。
顾清染端坐在看着铜镜中燕洵眉眼间的恍惚,看他手上似做了千百遍的动作,心中的不安愈盛。她轻轻搭在他的腕处,感觉到燕洵一瞬间的反抗心下又是一沉。
“燕洵……”
燕洵?有多少年没有听过有人这样唤他了。
“我在。”
顾清染轻抚他腕间平滑的皮肤,心彻底凉了。燕洵手腕这里,应是有一道伤疤的。别人不知道,可她怎么会忘。那是她初到长安时失足跌落高墙,燕洵为了救她用尽全力抓住她的手,腕处被砂石磨破也不肯松手,坚持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才等来了顾大娘将他们救下。可自那之后,燕洵腕上也永远留下了这道疤。
“燕洵。”顾清染拿过他手中的眉笔,听身后浅浅‘嗯’了一声。顾清染眉目冷冽的转身从妆台上抽出一支银簪动作狠辣地抵在他的喉间。“你是什么东西就敢应燕洵的名讳,快把燕洵交出来否则我便要你知道什么叫求生不得。”
燕洵不慌不忙的将沾在自己手上眉膏用两指捻了捻,看浓重的颜色逐渐消缺于无才淡淡的看着满脸警惕的顾清染:“我还以为我做的不错,你怎么看出来的。”
顾清染直视他的眼睛不自觉的放松了手上的力道,直觉告诉她,这就是燕洵。可……如今就连他自己都承认了,他只是在弄虚作假。只是,一个人什么都可以变,唯有一切因经历而造就的神魂不变。顾清染看着眼前这个人,除了他的身上比燕洵多了几分因岁月积累下来的沉稳,再没有什么不同。
“……我不知道。”
看着顾清染略显茫然的神情,燕洵满意的弯了弯唇角,抬手握住因为颈间那只突然的触碰而又开始用力的手,强硬的夺走了她手中的‘凶器’。语调柔和却不容人反驳:“我很讨厌将自己的姓名放在别人手中,所以,夫人千万不要再做这种事了。因为我……”
“不知道自己下一次会怎么做。”
顾清染看着施施然起身更衣的燕洵,脱力的瘫坐在地上,无神的盯着地面脑子乱成了一团。
换上绛紫色的王袍,燕洵怀念的抚摸着上面的绣纹,待转身出来看到顾清染还坐在地上,轻调方向朝她走来。
轻佻的抬起她的下巴,燕洵看着满面泪痕的顾清染突然有些烦躁,像是做了几百遍一样下意识的用衣袖将她脸上擦干净,看她眸中突然迸发出的光彩燕洵心中有些不舒服的调出自己恶意的一面:“猜错了,我不是燕洵。”
丢下顾清染独自一人,燕洵开门看着早已等候在两边的下属簇拥着去往前厅与各部落首领商量贡税事宜。
……
一个月的时间,燕洵用从未有过的雷霆手段整治燕北,将几颗隐藏极深的毒瘤毫不留情的拔除,一时之间燕洵名声大噪,连邻接的大梁都隐隐有了燕洵的传闻。
燕洵的名声越大,顾清染便越不安。这样下去,若是有朝一日她的世子回来了,那还会有人愿意承认他而放弃如今的这个燕北王吗?
无论顾清染怎么忧虑,燕洵的位子越坐越稳却是事实。有很多事他不在乎也不屑在乎,可唯独与顾清染同房这件事却固执的有些可怕。
顾清染也曾对他提过分房睡的请求,却被他阴沉的脸色吓退。即便后来两人关系略有缓和,可一旦有提起这件事的苗头,他便头也不回的离开。
不得不说,有的时候这人真是固执的让人……莫名其妙。
又是一日。
顾清染熟练的把托盘压在燕洵正在看的竹简上,不顾他不快的神色将书案上其他东西统统放在地上,然后一把打开他还捏着竹简的手将托盘下那张竹简卷好放在自己身边。
指尖敲了敲摆在书案上的瓷盘,看燕洵抬起头来顾清染顺势将一双筷子塞进他手中:“赶紧吃,我都快饿死也不见你来只好把饭菜端进书房了。”
相处的时间长了,顾清染也慢慢发现了一些端倪。有时这人的行为熟悉的就像是她平日里和燕洵的相处一般,两人第一次一起吃饭时看到鸡肉便顺手将盘子挪远一些,出府回来时也会不时为她带些淡青色的布料让她做衣服……
不知为何她总有一种感觉——
或许,他就是燕洵。
她也曾私下里偷偷找过大夫问过,只说自己的朋友有了这些病症。大夫思来想去也没能给她一个答案,后来隔了许久说是翻遍医书才笃定说这是脑疾。无需治疗,短则数月,长则几年便会自动痊愈。
心知此事急不来,顾清染索性也开始慢慢将他当做得了脑疾的燕洵。用了一些时间适应他的冷言冷语,安慰自己不过是又重温一遍九幽台事变后的燕洵。
“今日小厨房的阿朱回家探病了,所以是我做的饭。”
燕洵端起碗晃了晃软趴趴躺在碗中的白面条,面无表情的看着坐在对面的人:“这叫饭?你这最多叫浪费粮食。”
顾清染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这人有病、脑子有病’将火气重又压回肚子,皮笑肉不笑的白了燕洵一眼:“爱吃不吃,不吃饿着。”
他最苦的日子是在莺歌小院,可即便是在那样的日子里都有阿精在照顾他们几人的饭食,如今他东山再起到底是为什么还要受委屈吃这种东西……
越想越不甘心,燕洵索性将筷子往桌子上一放,站起身拉着嘴里还叼着半根面条的顾清染往外走。
“干嘛干嘛干嘛,我饭还没吃完呢。”
“你那东西吃完了我可能下半辈子就不想再吃饭了,今日正好无事我来做饭,你替我烧火。”
顾清染狐疑的看着他:“你会做饭?”
到了厨房,燕洵放开她的手去查看厨房中的食材,在她以为他不会回话时才幽幽飘来一句:“我总不能让你饿死。”
顾清染尴尬的咳了几声,不再接话,挠了挠后脑勺左看右看小小声嘟囔:“柴呢,我记得还有柴啊,放哪儿了……”直到燕洵将视线移开她才后知后觉的抱起自己脚边的一堆柴火。
……
若说两人倒是算是恩爱夫妻还是水火不容,王府内倒是各有各的说法。负责他们就寝院落的洒扫侍女信誓旦旦的说王爷王妃两人定是恩爱不再了,两人虽是同房,可有一日她收拾房间时却发现有两床被褥,想必夜里定是一人在床上睡一人在榻上睡。
可厨娘的丫鬟小鱼却说王爷王府恩爱如常,王爷若是无事定会到小厨房为王妃做上几道可口的小菜,有日夜里她还看到王爷牵着王妃的手给她做夜宵吃!
一时之间两人成了红川城内家家户户茶余饭后的谈资,顾清染头疼的压低了纱帽将自己的脸全隐在阴影之中,咬牙切齿的看着优哉游哉品尝糕点的人:“你能不能抽出点时间把这些流言解决一下。”
“我没时间,我忙。”
天知道顾清染多想把自己眼前这杯茶泼在他的脸上,她压下火气好言劝道:“你每天闲着没事非要给我做夜宵让我胖的下巴都没了怎么就是没时间……”
嗓音越来越大,看周围有人隐晦的看过来顾清染忙压低嗓音道:“没时间解决一下流言!”
燕洵姿态优雅的放下筷子,抽出顾清染手中攥着的帕子拭了拭嘴角的残渣:“我又不是魏帝那样的暴君,我无法干涉红川城百姓的思想。”
顾清染:“……”
这日子没法过了,这家伙的脑疾要是再不好,那迟早不是他疯就是自己傻了。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很久,直到顾清染已经开始慢慢适应这样有脑疾的燕洵了,却在一日清晨突然被一个炙热道要灼伤她的吻吻醒。
顾清染挣扎着推搡他的肩膀,尖叫声被又一轮猛烈的攻势封在口中。顾清染惊恐地睁开眼看着燕洵发红的眼眶,拼命摇头拒绝。
“……阿染。”
被这陌生又熟悉的称呼唤醒,顾清染手上的力道慢慢放松,不确定的开口:“燕、燕洵?”
“阿染,我终于找到你了……”
**
数百年后,有野史流出,燕皇燕洵失踪数月后,再回宫时以雷霆之势不容劝说的废除了选拔秀女填充后宫的旧制。据人传说,有大监曾无意闯入过燕皇的密室,里面挂满了画像,细细看来全是同一个女子的一颦一笑、一动一静。
落款:吾友 清染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对燕洵来说这算是HE还是BE……
番外补全,无论好坏,这次燕洵传算是真的完结了,第一次写番外希望各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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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的眼精(1)
龙番市法医工作室——
“死者女,19岁,父母离异,和外婆一起居住在丽华小区,就读龙番市第一中学高三A班,死亡时间粗略估计为二十四小时以上四十八小时以内。”大宝将基本资料介绍后将文件夹合上放在一边的桌子上,余光瞥见自家科长正对着尸检台闭目养神。“那什么,用我换衣服不,不用的话我就出去了。”
秦明毫无挽留的朝她摆了摆手示意她出去,没有说话但嫌弃之意却溢于言表。
大宝撇了撇嘴,摘了手套往自己的柜子里一扔。临出门前又回头看了眼还在对着尸体闭目的秦明,身上突然打了个寒颤,感觉到从脊梁骨窜上来的凉气赶忙搓了搓手从外面带上了门。
出门正好碰到取完报告要下楼的林涛,林涛看着大宝一身便装马上就猜到了是怎么回事,一脸坏笑调侃道:“是不是又被你的秦大科长赶出来了?”
大宝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用鞋跟磕了磕地面低头不说话。
见大宝实在颓靡的厉害,林涛拿着报告在她眼前晃了晃,一副怪蜀黍诱拐小姑娘的口吻:“我这边有新线索了,想跟我出现场吗?”
大宝闻言眼前一亮,仿佛又发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以差点把自己脑袋晃下来的力度忙不迭声的应‘好’。
“就不带你去。”说完林涛就笑嘻嘻的高举着报告一扭一扭的下楼去了。
大宝刚被秦明赶出来又被他的好兄弟林涛欺负,把自己口袋里的几张糖纸搓成一团直朝林涛脑袋上飞去,笑骂一声‘你个贱人’就赶紧追了上去。
大宝是痕检科出身,又被非常十分以及极其挑剔的秦明赞许为‘人型警犬’,于公于私林涛最终还是把大宝带上了出现场的警车。
坐在车上大宝又突然想起刚才行为十分诡异的秦明,点点下巴发现自己实在解不开秦明这个谜一样男人的密码,余光扫到林涛正在翻资料便顺口问道:“问你个事呗涛涛。”
“你说。”林涛头也不抬的应道。
“啧……怎么说呢。”大宝纠结的搜肠刮肚的用自己不是很充沛的语文知识来试图描述秦明的行为。“就老秦,我总感觉他这一段特别不对劲。就刚才,我从解剖室出来的时候,看到他闭着眼睛面色十分挣扎的对着那具女尸……”
想到刚才的场景大宝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嘶的吸了口冷气搓着自己的胳膊看着林涛试图从他的那里得到认同:“你说他是不是很不正常。”
林涛冲大宝翻了个白眼,将手上看完的文件放下又换了一本新的文件。
没有从林涛那里得到自己同类的答案,大宝嘿了一声捞起一份文件砸了他胳膊一下:“你倒是说话啊。”
林涛无奈的揉着自己的胳膊,从大宝手里把‘凶器’抢回来打趣道:“宝哥,你要知道和你共事的是谁。是秦明啊,秦明嘛,你是知道的,就算他偶尔有些不正常也是正常的……”
眼睛在眼眶中滴溜溜转了一圈,大宝看着林涛大彻大悟的哦了一声点了点头。
对啊,秦明嘛,偶尔有些不正常才是正常的。
……
对于成为八卦中心的主角这件事,秦明本人表示他的内心是拒绝的。
“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到底睁不睁眼。”
空荡的解剖室内,秦明双手插在西装口袋里面对着唯一一个尚处于人类范畴的女尸,满面冰霜的问道。
“你放弃吧,我不会睁眼的,血淋淋的再把我给吓坏了可怎么办。”
秦明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勉强将憋在嗓子眼的脏话咽了下去。用了生平最耐心的口吻劝说道:“你别胡闹我这是在工作,你要是听话……”
“我要是听话怎么样?”
秦明咬了咬牙最终还是妥协了:“……今天晚上带你看《不死法医》。”
像是一切情绪都有了宣泄口,秦明如获新生般的睁开了双眼看着比自己家都熟悉的法医工作室,平日里安静如鸡的小心脏竟开始狂乱地跳动。
“天哪这姑娘死的也太惨了,你赶紧尸检吧,尸检完了我们回家看电视剧!”
耳边清脆的女声又一次炸开,秦明攥紧了拳头皮笑肉不笑的走向自己的柜子,取出自己的手术服穿上然后保持着自己最后的理智拿起手术刀审视躺在自己的尸检台上的女孩。
他走到女孩头顶的方向,双手轻覆在她的头两侧进入工作状态,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动听悦耳:“你为什么死了,你父母离异但却有细心照料你的外婆。你生活幸福性格开朗,交友广泛却很少得罪别人。你很热心,经济状况也很好,所有人对你的印象都不错。”
话音一转,秦明直起身子语气冷漠的说道:“可是,你却死于非命。让我来看看,你的委屈,然后告诉我,你想对我说些什么……”
“……不是,我说你别这么吓人行不行,我看电视里别人家的法医也没你这么多话。你说这地方就你和这具尸体,你这要是被别人推门进来看到了再把你送到精神科怎么办。”
秦明不得已从工作状态中抽身,面如冰霜的将手术刀直愣愣扎在尸检台上,上:“我现在在这里听你说话才可能是直接导致我被送到精神科的原因。”
顾清染感觉到秦明似乎真的动怒了只好耸了耸肩,乖乖的在自己嘴上比划了一个拉上拉链的动作表示停战。
长长吐出一口气,秦明重新走近尸检台。
……
一个普通的尸检不需要太长时间,将女孩体表的伤和解剖后得出的致命伤结论写进尸检报告中,对着打印出来的纸看了许久然后重重合上文件夹将它送到刑警办公室。
“你说一个普普通通的女高中生身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不同的伤痕,到底是该有多恨才会这样折磨她?”顾清染颇有些感伤的和秦明搭话。
“不同类型的伤口越多,说明犯案的人越多,案情也就越复杂。尸体告诉我的信息我已经复述在纸上,至于作案动机就是林涛的事情了。”
“我发现你真的很奇怪啊,你好像完全没有一个正常人类该有的好奇心。”
秦明脚下一顿,嘴角勾出一个嘲讽的的笑:“你这个非正常人类是在教我一个正常人类如何拥有一个正常人类的情感吗?”
顾清染忿忿的哼了一声表达自己对他的强烈不满,见秦明丝毫没有要向她道歉的意思便更加气愤的匿了。
**
事情要从三个月前说起,他刚解剖完一具无头男尸准备下楼休息一会儿却突然感觉眼前一片漆黑,脚下一个踩空从一楼二楼中间的过道滚了下来,把林涛和大宝两个在楼下等他的人吓了一跳,赶忙叫了救护车给他送到就近的医院去了。
再醒来时就在自己的脑海中看到顾清染这个不知名物种,做了二十多年社会主义接班人的秦明第一次主动推翻了马克思主义唯物论。
“哈喽,你能看到我吗?”
为了避免自己直接从骨科转到精神科,秦明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自我介绍一下,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眼睛。”看着秦明难得茫然的眼神,顾清染善解人意的换了种方式来解释:“通俗易懂一点来说,就是你的眼睛成了精,开心吗?以后就有我陪着你了!”
秦明不愧为法医中的战斗医,迅速接受了这件灵异怪谈然后淡淡开口讽刺:“我更希望是我的手术刀成了精。”
顾清染也不在意,开心的转了一圈指尖虚空一点——
原本毫无情绪的眼睛像被蒙上了一层塑料布,一瞬间变得灰败,下一秒更是不知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