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负先生自出生起,便能趋避吉凶,得赐天书,苦修多年所成就的不过是相术一门。
若我到了崔应龙、天灵等人的年纪或许成就能在之上,此时的我还没有料到百水城一战的艰辛。
辽军压境,蛊毒蔓延,百水城无数人家挂起了白灯笼。
“还好蝉娘你早有防备,请来了附近数城的名医坐阵郗家,蛊毒兴起有他们不但保住我郗家无虞,同时解了一时之困。”大舅见我还在忧心宽慰道。
蛊毒还在蔓延,虽然杨家军已经安排人将染病的人集中起来。杨六郎想到挖掘地下深井,降下雨水冲刷街道,为百水城争取了时间。
为首的张大夫从疫区回来,面上并不轻松:“我等无能,只想出这防治之方,却不能配出解毒之药。”
大舅当然知道城中百姓寄希望于几位大夫,术业有专攻,几位大夫对蛊毒也是束手无策:“城中百姓众多,几位先生年事已高,白日要看病施药,晚上彻夜研制,精力毕竟有限。更何况城中药材有限,先生无须自责。”
“还要多亏郗家老爷发动城中富甲赠医施药,否则百姓恐怕死伤过半。积善之家,必有后福。”张老大夫摸了摸胡子感慨道,郗家的药材看着就要见底。
“百水城地处平地,草药有限,哪怕舅舅发动人家捐钱捐药,恐怕也支撑不了几天。”我想这才是问题的关键,生死关头,郗家不是不肯尽全力,而是有价无市。
大舅也是头疼:“蝉娘,我们去府衙一趟,看看杨家将能不能想点办法,这么拖下去,百水城迟早不攻而破。”
这期间听说,中了毒的关红突然痊愈了,潘蝉觉得已经不能再骗自己了。耶律斜永远不会知道,她曾经悄悄躲在房中烧掉那张绣帕,烧掉了一片少女春心。
到了府衙,杨家打算由五郎引开辽军,四郎突围出去,寻求增援和解药:“罗氏女已经研究出了解药。”
听闻此言,诸位大夫只觉肩头一松,张老大夫笑言:“都说英雄出少年,这位罗姑娘小小年纪已经胜过我们这些许多了!”
“罗姑娘固然医术过人,擅长疑难。张先生杏林圣手,医的是百家病。”潘影最会看人眼色,奉承人的话一点不显得谄媚庸俗。
“事不宜迟,”杨四郎论武功和五郎不相伯仲,还是生面孔,论面相面中带贵,逢凶化吉,此计凶险,只有他可以一试。
考虑到我爹一对上杨家就糊涂,我赶紧草书一封交给杨四郎:“一入京,将此信火速交给我哥。”
耶律斜将杨家军尽数引入百水城,打得就是一网打尽的主意,我爹倒好帮忙帮的不亦乐乎,竟然设伏要杀死杨四郎,让杨家人全部命丧百水城。
幸好以前高傲自信,独来独往的杨四郎,肩负百水城百姓安危,学会了责任之重,居然会想到放信鸽让天波府来接应,在关键时刻被杨夫人赶到。
知父莫若女,丧心病狂,走火入魔,已经不能形容我爹针对杨家的心。要有多么深沉的血海深仇能让他不顾两个女儿的生死,鼓动太医极力反对罗氏女的药方。
还好有妹控的潘豹:“皇上,潘豹自请领兵去增援百水城。”
父子两个在朝堂唱起了对台戏,潘豹不计前嫌主动为罗氏女的医术作保:“皇上,罗姑娘曾经医治过潘豹,医术高明,这药一定有效。”
知道潘豹打擂台的破事的人心里都只犯嘀咕,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潘仁美还要出言阻止,潘豹出了杀手锏:“臣还有一物请皇上过目。”
“呈上来。”自然是潘蝉的信。
这信刚刚打开,杨夫人就以身试药,可惜她求证心切,差点影响药效,皇帝的贵客让人送上一盏茶相助得以证实了药效。
作者有话要说:
☆、醉翁之意
信看了,药效见了,赵炅反而急起来了:“事不宜迟,朕令你们火速增援百水城,潘将军也去!”
其实潘蝉没有说什么,只说百水城危在旦夕,请兄长驰援。如遇阻拦,唯有请皇上襄助。
赵炅一向关切潘蝉的去向,天高皇帝远的,以为百水城的大户人家受波及应该不大,之前有些忧心到底还求稳。
此刻简直坐立难安,恨不得亲赴前线:“怀嬴向来稳重,连她都轻言危急,那就是千钧一发,四面楚歌。朕恨不得亲自领兵前去解围!”
这话就是在潘豹面前说一声,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光是想想被人知道了,谏臣都能撞坏大殿的柱子。
潘豹还是以防万一地劝道:“人主之体,如山岳焉,高峻而不动。”
这位贵客正是佘赛花的师兄,杨四郎的师父,天灵的死敌——崔应龙,一行人赶往百水城,辽军封锁各处要道。
崔应龙燃火借风,佘赛花吹响号角,终于将磨成粉末的解药送入城中,解了百水城之毒。
杨家军趁辽人放松戒备之际,突然袭击,大获全胜,耶律斜趁乱逃跑,途中打伤夏侯战,给关红机会报了仇。
百水城渐渐恢复起之前热闹繁华,潘豹一马当先来了郗家,一甩长摆,向几位舅舅见礼:“豹儿见过几位舅舅、舅母。”
大舅一把扶起潘豹,拍着他的肩膀,美滋滋地捋着美髯:“好啊,虎父无犬子!”
这些日子就连我这样五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也参与到熬药施药的行列里,刚刚换好衣服,远远喊了一声:“哥!”
大哥有力的双臂将我半举了起来:“好蝉娘!”还带着旋了个圈。
一点不觉得害怕,我张开双臂:“飞起来!飞起来啰!”
转得我都要头晕了,大哥才把我放下来,细心地帮我整理头发,我比了比大哥粗壮的胳膊:“大哥,你瘦了,黑了,还壮了!”
潘豹揽起袖子炫了炫他的胳膊,惹得几位舅母笑得花枝乱颤:“影儿呢?”
这些天,潘影一直是在杨六郎身边跟进跟出,同甘共苦,杨将军生病的的时候,更是一直替杨六郎照顾他,煞费苦心。
“在府衙呢!”
思妹心切的大哥向几位舅舅、舅母告罪,将我送上马背,充当起马夫,一拍马屁股,牵着马往府衙:“走!找她去!”
“妹妹,你这次在百水城,皇上担心得不得了。”潘豹想起素来稳重的皇帝坐立难安的样子,好笑地提起。
这种事,越怕别人说,别人越爱讲。尤其是我哥的德性,我大方地回一一笑,他就没了趣味。
见到潘豹,潘影立刻笑成了一朵花,欢欢喜喜地小跑过来:“哥!”
看到八贤王和一个陌生的中年人站在一处,我笑盈盈走上前打了招呼:“德芳哥哥。”
八贤王笑道:“本王听杨四郎说这次多亏你提前请来数位名医坐阵,你舅舅家一直在施医赠药,功不可没。”
我不客气地为舅舅们邀功:“那就要请德芳哥哥在皇上面前为我舅舅们请功,他们可是散尽家财。”
八贤王打趣道:“恐怕用不着本王为你传话,你的一封信就能叫皇上魂不守舍,恨不得御驾亲征。”
“德芳哥哥知道了?”
八贤王得意地笑道:“皇上能推心置腹的还有几人?”还有几分吾家有女初长成,一家有女百家求的骄傲。
看他越说越起劲,我忙转移话题:“这位先生是?”
“我来给你们介绍,这位是崔应龙崔先生,崔先生精通阴阳术数,运算天机,连先皇都极为推崇。
崔先生,这位是潘丞相的女儿潘蝉。”
我心道崔应龙既出,天灵恐怕就要现世:“崔先生有礼。”
崔应龙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少女,面若霜花一般皓洁莹润,眸如春水一般荡漾慧黠,不转目也有风情无数,发如垂瀑,一袭月白长裙绣了几朵姿态袅娜的雪青莲花。虽然带着几分病容,却也丝毫遮掩不了其美貌。
“潘姑娘多礼了,在下看姑娘面相十分奇特,可否告知生辰八字。”
“哦?愿闻其详。”看在是同门的份上就不怪罪他唐突了,报了生辰。
“姑娘八字贵重,一生贵不可言,却有早夭之兆。看面相姻缘更改,早夭已破,非是大神通不能。”
面相者不能自面,确定我已经和赵元侃分道扬镳,心情大好:“谢先生吉言,日后清理门户,小女一定鼎力相助。”
宋室一朝一向宽宥,高官厚禄绝不吝惜,赵炅更是明言“富室连我阡陌,为国守财尔。”不然不会出现后世冗官、冗兵、冗费的景象。
百水城一战,杨家军克服万难,取得胜利,不但杨家得到皇帝封赏。杨家四郎、六郎、罗氏女和百水城诸位大夫医治蛊毒有功,城中富户赠医施药,论功予以虚衔,抑或是黄金匾额。
哪还有人记得当初埋怨潘蝉请他们聚集百水城,险些丢了性命的事情。
杨业隐瞒了百姓为求自保曾经刺杀自己一事,赵炅为表彰城中军民一心共御外辱,体恤百水城百废待兴:“即日起,免除百水城一年徭役,派专人前去登记富户赠医施药的义举,一一刻上石碑,以示表彰。”
赐下金银未必能弥补这些付出,许多虚衔未必顶事,胜在皇家给予的殊荣。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向来偏爱潘家的赵炅竟然对潘豹没有任何表示,就打发他回鲁国公营中。
早前有丞相潘仁美这桩姻亲,郗家大舅还是百水城推官,郗家在百水城已经隐隐是一方豪强。如今,百水城一片,还有谁敢和郗家并驾齐驱。
这一次,郗家倾一家之资行爱国义举,赵炅押后对他们的封赏,点名让他们退朝后留下了:“八贤王、潘丞相、杨将军、崔先生、郗家主,随朕来。”
群臣见怪不怪地退了出去,兴致勃勃地猜测这次郗家能得到什么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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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党雏形
屏退众人,赵炅慎重其事地说:“中宫无主,不是美事。朕欲册立一位皇后,几位爱卿有什么建议?”
皇后之位空悬,李德妃在宫里四处收买人心,呼声最高,最顺理成章。如果赵炅继位之初,将她迎入宫中,封为皇后不失为一件美事。
可惜当时赵炅身边还有一位同样是先帝推荐的李夫人,李夫人为赵炅连生二子,情分颇深,少不得怨艾道:“这李家的姑娘一进宫就是母仪天下,哪还有我们这些旧人的立锥之地。”
想着旧日的情分,加上担心李氏会打压庶子,赵炅打着为长兄守孝的名义,硬是将个十七岁的少女拖成了十九岁的老姑娘。
终于连李夫人都熬死了,赵炅才在在李家满门惴惴不安中接了李氏入宫。
可这李贤妃能在赵炅的后院称王称霸岂会是等闲之辈,她临终的时候苦苦哀求赵炅照拂两个孩子,话里话外都是担心嫡母不慈,又有二皇子生母吴淑仪这种爱上串下跳的人打边鼓。
李家这一口气还没喘上来,赵炅不咸不淡地封了个德妃,打算观察观察品性。
李德妃心里憋屈得很:“想我是开国元老的女儿,先皇钦点的晋王妃,想当个皇后就这么难?上一次好不容易说动皇帝,劝说潘蝉进宫,立下功劳就封为皇后。
谁成想,别人家刚刚及笄的姑娘哪一个提起自己的婚事不是含羞带涩。准备了一箩筐的体己话,这潘家小姐一来就是横眉冷对的,连带着皇帝更不愿意搭理自家,这是何苦来哉。”
现在赵炅垂询的人大多与潘蝉关系密切,郗家的封赏更是押后不提,为谁人作嫁衣裳还用多说?
这种时候,作为娘家人的潘郗二人不免矜持一番,以示避嫌,所以没有开腔。
赵炅看向跟潘蝉关系匪浅,本应该仗义执言的八贤王赵德芳,却见他眉头深锁。
赵德芳没有愧对八贤王这个封号,他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和潘蝉的情谊,而是对大宋社稷的影响。潘蝉为后,将原晋王正妃置之何地。
他看赵炅一副迫不及待的嘴脸,再看潘仁美得意得翘起来的胡须,心里暗叹:这蝉娘哪里都好,就是有潘仁美这么个爹,若是贤明有德的贤相就不提了,分明是个无恶不作的奸相。
想我们宋室江山何尝不是从孤儿寡母的手上捞过来的,连皇叔都曾经是拐弯抹角的北周外戚,这外戚得了势还了得?
赵炅捏拳放在嘴边清咳了几声,让自己瞬间露出的那种尴尬神情尽量掩去,打算自己开口的时候。
不被抱希望的崔应龙说话了:“依在下看来,潘姑娘龙颈凤瞳,贵不可言,福缘深厚,有兴邦定国的福气,乃是帝后之选。”
这个话题一下子就亮了,几人当中他与潘蝉没什么关隘,又是备受两代帝王推崇的高人,不失公允,落落大方。赵炅心中高兴,对崔应龙的好感不要命地上升。
“皇后母仪天下,封后兹事体大。既然崔先生有言,”杨业中肯地说:“潘姑娘乃丞相之女,诞育名门、祥钟华阀、品性过人,这次百水城一行立下大功,堪为帝后人选。”
潘影在病中的照顾,和潘蝉在百水城的表现,潘豹驰援,对杨家、杨家军和百姓都是有恩的。
一日为降臣,终身为叛徒。从私心上来讲,杨业最看重的是潘蝉的心胸和性情。皇帝生性猜忌,杨业不是毫无所觉,如果有潘蝉的存在,稍加引导平衡,不失为一件美事。
赵炅连连点头,好不含蓄地表示自己的满意:“杨将军目光深远,所言甚是。”他自然相信杨业忠心不二,既然将他留下了,当然是让他鼎力支持的意思,不想他如此见机。
按赵炅的原意是不希望潘杨两家化敌为友的,他自我催眠到某一次的联合不影响制衡之道。
等这里的几个人都成了坚定的后党砥柱,赵炅叫苦不迭,已经是后话。
这时候潘仁美心里美滋滋的,面上并不显露,慢吞吞温吐吐地谦虚起来:“小女年幼任性,恐辜负皇上厚爱。”
杨业能想到,八贤王不会想不到。这时候八贤王没有立场反对了,卖了潘仁美一个面子:“潘蝉才华超群、兰心蕙质,百水城一行早有贤名。”
“皇侄所言极是,”赵炅有意讨好未来岳山欢心,“潘丞相父子二人乃是朕的肱骨之臣,郗家一门立此大功,更应厚赏。可谓满门忠烈人杰。”这就是摆明地要给潘郗两家好处,为潘蝉铺路,
这话说得如此露骨,潘仁美不好装傻,欲拒还迎:“这婚姻大事,我这做爹的,少不得要问一下她的意见。”
“合该如此。”赵炅心道自己已经达成了第一个条件,足见诚意,怀嬴应该不会拒绝,
“请潘姑娘出来。”
原来赵炅打定主意要一举定下婚事,早早将潘蝉请入宫里,置于帘后。
我既然许下君子之约,摒除之前的杂念,下定决心嫁给赵炅。此时的心情自然是甜蜜顺从的,低眉顺眼地站在玉阶之下,用细如蚊足的声音回答道:“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龙颜大悦,走下玉阶,将手伸到我面前。
我抬头看到他眼中毫不掩饰的爱恋,将手放在他的手心。
赵炅轻轻扣住玉手,相携走向御座之上。
抬眼望向赵炅,他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我,两人相视一笑,情意漫漫,相偎而坐。
在场的人无不额手称庆:“皇上圣明!”
待一干人等各自散去,八贤王和崔杨二人同行。
八贤王还是忍不住问了崔应龙和杨业:“敢问先生和杨将军纷纷支持潘蝉,就不担心外戚之祸吗?”
“杨业知道王爷的顾虑,然则最近诸多事端都是多得潘姑娘化解,我更相信崔先生并非信口开河。”可见杨业一点不缺少在政治上的机敏,当初能顺应大势降宋就是例证。
崔应龙先是向杨业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