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会儿,耳畔响起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她立直了身体,肩膀被攀住的同时,肘弯感受到少女泪水的温热。
——可是,可是好羡慕啊。
灯里由衷地这样想着。为什么自己没能在最鲜艳的年华喜欢上一个最适时出现的少年呢。而那个时候的自己,都在想着什么啊?
——长大,快点长大,快点成为大人。
把藤木夏子安全地送到家,灯里背着手慢悠悠地晃过好几个路口——
“……糟了!”她抬腕看了看表,“赶不上末班车了啊!”她手忙脚乱地拉过挎包掏手机,翻了一圈通讯簿,停在“田中冴子”的名字上迟疑着——这样贸然打扰是不是不太好啊……
“是谁说偷听是很猥琐的啊?”
寂静的夜里,月岛少年懒懒的嘲讽腔在灯里头顶蓦地炸裂开来。
“……”灯里后颈一凛,但此时,想找到落脚点的焦虑盖过了出言呛回去的冲动,她翻了个白眼,刚准备毅然决然拨打出冴子的号码,手机便被月岛萤拎了过去。
“啊,田中小姐的话,听田中学长说,最近貌似与和太鼓的组员们在仙台训练啊。”少年皱着眉看了一眼手机屏幕,翻下了手机盖。
“喂小鬼,你别太过分啊!”灯里一把夺回手机,恨恨地瞪了他一眼,继续翻动通讯簿,“田中小姐?”她小声吐槽:“原来你这家伙会用敬语啊,我还以为从小国文就漏上了相关课程……”
灯里沮丧地看了眼被翻了数遍也无所着落的通讯簿,不想在他面前示弱,望了望天,收起了手机。
月岛萤是因为时间太晚,想要把藤木夏子安全送回家才发现等在不远处的星原灯里的。后者既然毫不客气地代劳了他的“骑士”之责,他也乐得轻松自在。但看到灯里因此错过了末班车,他多少有那么一点心软。
“我说你啊……”一直皱着眉的萤看着低头默默踢石子的人,“虽然没什么女人味,但也别真不把自己当女生吧……”
“哈啊?”灯里愤然抬头,瞳孔中却映入少年状似关切的脸,虽然声音还是平板清冷的,“夜路走多会遇到鬼,你没听说过吗?”
“……我现在就遇到了!毒舌鬼!讨厌鬼!”灯里忿愤地跺脚,转身返回学校的方向。
身后,凉凉的声音悠悠地响起,在空寂少人的街道显得格外渗人:“乌野高校七大怪谈——武田老师他们没有和你说过吗?”
看到女孩子止住脚步,单薄的背影明显地打了个寒颤,月岛萤抑制住笑意,装作极不经意地开口道:“去我家吧?”
“……哈啊?”灯里疑惑地转过身,少年侧过脸远目前方,补充道,“你又不是没去过。哥哥在仙台,爸爸出差,今天家里只有妈妈和我。”
……
二十分钟之后,星原灯里便坐在了月岛宅的廊檐下,手捧着亲切迎接了她的月岛太太泡的红茶,无比惬意地晃动着双腿,乐呵呵地哼起跑得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小调。
“……”对于她如此反客为主的表现,倚着廊柱的月岛萤也只有默默扶额的份儿。
“我家也有庭院,比这里还要大。“星原灯里指了指此时弥漫着金木樨幽远香气的院子。“和这里一样,种了很多花草,还有好几棵棕榈树。”
“本多叔叔是我们那里的园艺师,他真的超级厉害的。每一丛灌木都能修剪成漂亮的形状,还能培植出岛上最好吃的枇杷。”
“啊……”她仰起脸,双手交握, “不知道我种的桔梗现在怎么样了呢。”
灯里说这话的时候,月岛萤的目光正若有若无地停在她的后颈。那枚刺青,确实是桔梗花无疑。好奇她为什么突然迸发了满满的怀乡情愫,他刚要开口,便听她转了话题:“不过,我家没有篮球架。因为没有男孩子,呵呵。”
灯里抬头凝望着高大的篮球架。
“爸爸以前是打篮球的。”月岛萤平静地解释着,“所以从小就培养哥哥和我,希望我们也能成为篮球手。”
“啊?是这样吗?”灯里转过头。少年的影子被廊灯拉长,轮廓笔直孤清。
“但哥哥喜欢打排球,一直把篮球筐当成排球的网来用。”萤的眼前仿佛又浮现了哥哥抛球的背影。
“欸……”灯里感叹着,起身走下长廊,拾起滚在角落的一只排球,对着篮筐高高抛起——
“咚!”不出意外地,球落下来砸中了她的脑门。
灯里捡起掉落的排球,垂下眼睛,手指轻轻摩挲着球面,唇角泛起浅笑:“月岛学长小时候在这里练球啊……”
似乎是第一次,月岛萤在星原灯里的脸上看到了女子力十足的温柔意味,那种温柔很快弥漫了她整个脸庞,令他有种刺眼的烦躁。
——其实,一直以来,是她喜欢着自己的哥哥吧?
少年几乎是赌气般地脱口而出:“嗯,哥哥的女朋友也这么感叹过。”
“咦?”愕然抬起头的灯里令他有种莫名的胜利快感,但她接下来的话又使他一败涂地。
灯里只惊讶了片刻,很快便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如两泓清亮的月牙:“女朋友?是说瞳小姐啊……真好……”她返身迈上长廊,再次坐在明晃晃的月光之下,低声感慨道,“月岛学长一定会是个很好的爱人。”
“这种事,不用你来说啊。”抱着手臂的少年觉得之前各种误会的自己简直像个傻瓜,突然失去了与她对谈的耐性,冷冷地说道。
“你在闹什么别扭啊?”星原灯里双手撑在地板上,转过头诧异地看着傲娇的月岛弟弟。她眨了眨眼睛,忽然笑起来:“我明白了,兄控忍受不了哥哥的宠爱分给别人?”
“……”月岛萤决定迅速结束对话,撇过脑袋,抬脚往屋内走去。
“话说,你要在宫城待到什么时候啊?”
“啊……这么快就被厌烦了啊。”灯里托腮望着庭院里的树影憧憧,半开玩笑地说道。
月岛少年皱着眉加快了脚步。
星原灯里蜷起腿,抱住膝盖,将脸颊缓缓地贴上去,一字一句地说道:“下周回东京。参观不了乌野的文化祭,也看不到冴子姐姐的和太鼓表演了。”她不知道屋内的少年还有没有在听,压低了声线,喃喃地补充了一句:“提前祝你十七岁生日快乐,小鬼。”
……
十月,大学排球社的学弟黑尾铁朗他们开始关注起新一届的春高预选赛。
灯里想,那个时候,应该再补上一句“春高加油”的。
卸任临时岗位的那天,灯里胸中满满的伤感浓得化不开,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没了大人样地在大家面前哭成小女生,只好逞强般地将嘴角咧到最大,从班级,到办公室,再到排球队。
明亮的体育馆里,元气满满的少年们声音洪亮,次第表达着祝福之情。唯有那么一个,僵着脸,无论她怎么威逼利诱都不肯在她的姓氏后加上敬语。不过,她也照旧以“小鬼”呼之,算是依然平手。
挥手作别的时候,她把“再见さようなら”咬得字正腔圆,眨了眨眼睛,望向一帮可爱的孩子。然后板起脸,警告着那个含含糊糊蹦出“byebye”的少年——
“告别的时候啊要好好地说再见,因为有些再见,很可能是再也不见。”
月岛萤移开视线,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淡淡地说道:“睫毛膏,糊掉了。”
“……”在大片温热的泪水弄花脸上煞费心思的妆容之前,星原灯里转身仓皇地逃离了体育馆。
——可恶的……小鬼!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部分到此结束,有一些梗还没有用上,大概要放到第二部分。
第二部分东京篇主要是感情线为主(其实第一部分后头几章已经有感情发酵的成分了),原着里的热血少年间或登场。大学里的比赛什么的掰扯不来,所以……应该很少,果咩(づ ̄3 ̄)づ╭?~ <(_ _)>
☆、EP01。入学式
飞樱翩翩的校门前,一辆银灰色的轿车戛然停下。星原灯里推开车门跳了下去。人潮中的热浪扑面而来。她掀起卡其色的鸭舌帽,甩了甩头发,大步迈进校园。
身后,月岛明光突然叫住她:“那个,一起去开学典礼吧?”
稻森大学的门口到校区是一条宽广纵深的樱花大道。举目望去,众多年轻的学子或步行,或踩着单车,穿过一片又一片的樱花雨帘,阵阵笑声随花瓣一起洒落。
“说起来。”星原灯里收回视线,望向与她并肩前行的月岛明光,“我还是第一次和月岛学长一起坐在礼堂参加开学典礼呢。”
“啊。”月岛明光笑着应了声,转而补充道,“萤他,今天作为新生代表发言。”
“好厉害啊。”灯里惊叹,“那孩子考了第一啊?”
月岛明光替弟弟谦虚道:“应该是运气好吧。”虽然如此,他的眉目间却掩不住自豪的笑意,不知不觉加快了脚步。
“萤他,一整个三年级都非常拼命,乌野排球队的全国冠军也好,稻森大学的入学考试也好。听妈妈说,常常忙碌到深夜。”
“喔……”
月岛明光转脸对着灯里笑起来:“如果知道我偷偷跑来参加他的开学典礼,他会生气的吧?之前说想来的时候,他就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哈!”灯里背着手快走了几步,几乎不闭眼睛也能想象到月岛萤“不情不愿”的表情,但是——
“嘴上说着‘别来’,心里肯定还是很期待哥哥看到表现卓异的自己的!”
事实上,月岛萤只是觉得代表新生发言什么的,非常麻烦。他实在不喜欢背诵公式化的语言,但说得太简单了,又给人敷衍的意味。毕竟,稻森是排名全国第二的名校,他所就读的又是最好的医学部。总不能让大家觉得他轻视这个努力结果。
苦恼着如何以既不俗套又能使校方和同学满意的方式发言,月岛萤这几天显得毫无干劲心事重重。相对来说,他的好友山口忠就要紧张兴奋得多,几乎遇到个熟悉的面孔就要宣传一下——
“今年稻大的新生发言代表是月哦!”
此刻,端坐在稻森大学礼堂里的山口忠在等待代表登场时,仍不忘向前后左右介绍一番——
“待会儿的发言代表是我们宫城县的呢。超级帅气的考了第一名的!”
“他叫月岛萤!”
“我们是宫城乌野高中的!”
“对,就是那个IH第三、春高第一的乌野!”
“请多多指教!多多指教!”
终于有人忍受不了呆毛少年的聒噪了,从后排掀起的抗议声浪准确无误地传达到了山口这儿,他摸着后脑,不停地鞠躬致歉。
灯里望着斜前方的山口忠,“扑哧”笑出了声。她身旁,月岛明光双手交握在膝上,亦有些紧张无措,仿佛接下来发言的是自己一般。
高大瘦削的金发少年步伐安闲地走上台,刚才还吵吵嚷嚷的台下瞬间安静了下来。深灰色的西服套装,嫩黄的打底衬衫,暗蓝的波点领带。灯里记忆中T恤仔裤神情慵懒的少年此刻仪容整肃得像个成年男子。
但他一开口,仍是她熟悉的清澈少年音。
“很平凡地出生并长大,没有什么特别的梦想,多的是去做了才喜欢上的事物。”
“因为兄长去打排球,也因为兄长考来稻森大学。”
“我和哥哥的距离曾经是形影不离,但是追随他的背影到达这里,却花了无数个日夜的努力。”
……
星原灯里一字不落地听完了月岛萤的发言,报以会心的微笑。然而,礼堂中大部分的学子焦点却在发言人超常的身高、爆表的颜值、以及优异的成绩上。男生们纷纷慨叹上帝的不公,女生们小声议论着“月岛君”的学部来历。分辨出周围的骚动内容后,星原灯里顶着满脑门黑线转向身旁的月岛明光,试图博取“那孩子长大了嘛”的共鸣。她的目光落向一双泛着盈盈亮光的浅琥珀色眼眸,忍不住惊讶地失声叫出来:“月岛学长,你该不会在哭吧!?”
月岛明光的确激动非常。弟弟萤当着大学全校师生的面肯定了身为兄长的自己的表率作用,并且承认了自己对他的深刻影响。这样的话语,那个傲娇内敛的弟弟无论如何不会坦率地当面说出来啊。
这一次扮作在校生偷偷潜进开学典礼,实在是太值得了!
月岛明光把脸埋在藏青色的袖肘,几乎快要涕泗横流。他身旁的灯里随即脸上黑线压黑线,抽了抽嘴角咽下了已到嘴边的话。
*
傍晚的时候,星原灯里去了体育馆。
排球队的人已经练习了好一会儿。新经理、二年级的南泽理香看到她,抱着记分本跑过来:“小灯学姐,有什么吩咐吗?”
灯里的视线投向馆内。副队长、三年级的黑尾铁朗一个“猫跃”,漂亮地接到了将要落地的排球。
“就是来看一下,下周的社团招新,理香你们要加油啊。”
“嗯嗯,会的学姐。”理香连连点头,又问道,“话说,小灯学姐真的不考虑再做一年经理,等到毕业再卸任吗?”
灯里摆摆手:“四年级事情太多啦。今天刚把岗位申请书托佐野同学交上去。接下来还有毕业论文,我还打着两份工没有辞……”
“欸……”理香感叹道,“学姐果然就和大家说的那样,是个铁人呢。”
“哈……”灯里笑弯了眼睛,“他们那是糗我呢。好了,我就来招呼一声。你去忙吧。”
灯里的目光在体育馆里流连了一会儿,转身缓步离开。
——就要作别这个自己努力了三年的地方,记忆里每一帧画面都变得清晰如昨:
全国大赛预选赛前的誓师大会,豪气干云的男儿发誓打败东体大,成为关东黑马。
由于膝伤难愈将要告别排球的一之鹤与大家话别。十九岁的少年强作笑脸,转身离开之后,却伏在外头路边的树干上失声痛哭。灯里无意间觑见,也跟着心碎落泪。
终于取得决赛入场券的队员突然涌去灯里的住所,求吃爱心大餐庆祝加打气。从周日的被窝爬起来的灯里措手不及,把糖当盐让众人吃了一顿哭笑不得的甜味牛排。之后还是黑尾打电话叫了西餐外卖大家重新大快朵颐。
……
灯里拂去肩头的落樱,走进电梯公寓的大门。
她租住的房子隔壁,是月岛明光大学时候的住所。他毕业回到宫城之后,那间房一直没有重新出租。据说那是月岛家亲戚的住所。由于原本的主人抛家去国、四处游玩,那房子基本就就成了月岛家的临时旅馆一样的存在:月岛明光来东京时会住,他父亲月岛先生出差过来时也会住。
因为不喜欢在晚上走黑暗冷清的过道,灯里常常盼望隔壁亮起灯光,虽然这愿望极少实现。
不过今晚,隔壁灯火通明。
“月岛学长还没走吗?”灯里原本犹豫着是路过去还是上前敲敲门。然后,她想到明光说过,弟弟会住在这里,顿时头皮发麻,加快了脚步。
“啊星原,果然是你。”
月岛明光已经开门探出头。
“我们在吃寿司和章鱼丸子,你也来一起吃吧?”
“我们?”星原灯里疑惑地朝屋里望去,看见盘腿坐在桌前的月岛萤。他脱下了白天规规矩矩的西服外套,衬衫开了两个扣子,领带松松地搭在胸前。
萤的视线飞速地掠过灯里的面庞,又很快飘向自己的哥哥。其实开学典礼散场的时候,他就看到了明光。哥哥的身高想扮作在校生路人实在略显困难。
当然,萤也发现了明光身边的灯里。快两年过去,他对星原灯里“脑回路异常”的印象依然根深蒂固,但又掺杂了一些说不清道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