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月。”许久,她转过脸,“月月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直球突然抛过来的瞬间,月岛萤怔然张了张嘴,本能地说道:“这种事,哪有什么为什么。”
“欸……”灯里失望地叹了口气,“明明说过会一直对我坦诚的吧?就在刚刚。说话不算话。”她佯作生气地踢起脚边的一块石子,“啪……噗通——”,被无辜拿来发泄的对象不知飞到了海的哪一处。
萤拧起眉低头看去,果然看到她唇边浮现一丝不怀好意的狡黠笑容,此刻还浑然无觉地做出愤怒的语气:“说——话——不——算——唔……”
虽然还不能自如地应付她随时随地抛出来的直球,但月岛萤早已掌握了让她迅速闭嘴的方法——
“眼镜……”灯里模糊地咕哝,“压到鼻子……”她用力推开他,踮脚把眼镜架在他头顶,微温的掌心捧住他表情不耐的脸,微笑着主动凑了过去。
……
月岛萤和星原灯里在回去的路上商量了接下来几天的事,包括送别影山日向他们并道谢、想一些别的方法拉拢乡民、打探木户乡长的口气看试炼什么时候结束……灯里也决定这些天暂时住在家里,伺机好好地和父亲谈一谈。计划妥当后,二人在木下商店门口道了别。
灯里大力挥了挥手,促狭地笑笑:“可别再迷路了哟。”
月岛萤无语地抽了抽嘴角,慢悠悠地往半田宅的方向走去,没走多远便遇上迎头找来的半田清舟。
“啊月岛君回来了?”半田舒了口气。
奈留和阳菜从他两侧探出脑袋。
半田摸摸后脑:“因为怕月岛君再迷路,有点不放心所以……”
“……”月岛萤翻了个白眼,沉默地跟在三人身后保持着一两步的距离。
……
月岛萤在半田宅前顿住脚。
星原哲夫身穿一袭黑色浴衣,抄手立在廊灯下,臂弯上挂着一只暗蓝的手提袋。看见萤回来,他的嘴角扯出一丝弧度,微微点头致意。
*
半田宅内。
一头雾水的半田清舟一进屋就奔到厨房烧水沏茶,生怕一个来不及解释就被月岛萤当成了“准岳父”的帮凶,被他的眼刀和毒舌无辜殃及。好在奈留和阳菜两个助手十分得力,穿花蛱蝶般来往于客厅与厨房间帮他端茶递水。
“老师,水!续水!”
“老师,酒!鬼面爷爷要酒!”
“啊?”半田搔搔脑袋,“没有下酒菜啊。”
“老师——”奈留再次探进个脑袋,“鬼面爷爷说,不用下酒菜也……”
半田这才反应过来,一把拎起小萝莉捂住她的嘴:“奈留,鬼面爷爷什么的,不可以当着人家的面这么喊!”
“老师,水,还要水……”阳菜哭着张开手臂扑向半田。
半田训完奈留又要哄阳菜,偏偏外头的两人也一点不省心,他继续架上水壶烧第二水,困惑地吐槽:“月岛君是吃了什么渴成这样?”
客厅里。
月岛萤与星原哲夫相对而坐。他的左手紧攥成拳贴在盘起的腿上,感到掌心渗出的汗水慢慢濡湿长T恤的下摆。
“小鬼。”
月岛萤刚端起阳菜再次递来的满水的茶杯,就听哲夫在对面唤道。
“是!”他重重放下杯子,里头的茶水瞬间飞溅在矮几上。
“……”月岛萤顿时有点短路。
星原哲夫微微皱了下眉,从浴衣的口袋里掏出手帕,擦了擦脸上被溅到的水。见对方一副大气也不敢出的模样,他放下手帕,无比淡定地开口道:“……是叫月岛萤吧?”
“是。”萤调整了一下呼吸,立直了脊背。
“学医科?打排球?”
“是。”
“你很怕我?”星原哲夫慢吞吞地喝了一口奈留递来的清酒。
“没有。不……”
月岛萤必须承认,他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
“哦……”哲夫又小啜了一口瓷盅里的酒,“你已经连喝三杯茶了,不觉得烫吗?”
“……”月岛萤仿佛此刻才感受到喉咙里翻滚的火烧火燎,猛地俯下身咳了好几声,白瓷般的脸孔瞬间涨得通红。再抬起头的时候,眼中映入了星原哲夫的笑脸。他微感惊讶,扶着矮几的拐角慢慢坐正,再偷眼瞄了过去,确定哲夫面上的笑容是真切的、善意的,一颗提到嗓子眼的心总算悠悠地放了下来。
“什么啊,你这小鬼,挺笨拙的么。”哲夫晃了晃脖子,语声含笑,一下子便缓解了萤的紧张情绪。他思忖了一下,决定直入正题。
“我在阿裕……木户乡长那里听说了,所谓的‘试炼’。知道你为了我女儿很努力地融入乡里……”顿了顿,“老实说,我知道灯里她很喜欢你。但之前我觉得你不过是仗着一时的新鲜劲用花言巧语哄骗了她,绝不可能是认真的。现在看来——”
哲夫抬起眼皮望了眼矮几上淋漓一层的茶水,又看向捏着呼吸攥紧拳头的月岛萤。
“是不是认真的还不能定论,花言巧语肯定不是你的擅长。”
“……”月岛萤无言以对。
哲夫边整理衣袖边继续往下说。
“傍晚我在墓地看到你们了。”
“……”月岛萤继续沉默,大脑飞速地运转着,猜测他是从什么时候看到自己和灯里的。
“你愿意为了我女儿努力适应她的家乡,并且连我的妻子和大女儿都认可了你,我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对理由。”
——“妻子和大女儿都认可”,是说烛火的事?如果星原先生从那个时候就在墓地里的话,那么之后两人的卿卿我我腻腻歪歪全都……
月岛萤双手撑在地板上,冷汗涔涔地低着头,有种做错事被抓现行的理亏感。
“月岛君。”突然改变的称呼令萤面容一肃,慌忙抬起了头。
星原哲夫再度抄起了手,语气悠缓凝重:“我的女儿,就拜托你了。”他微抬起下巴看进少年浅琥珀色的眼睛,由于苍老而显得有些浑浊的眸子里流转着复杂的情绪:不舍,关切,恳求……以及,淡淡的失落。这些情绪,以父为名。
萤静静地与他对望了片刻,没有移开视线。许久,他望着那双和灯里形状酷肖的眼睛——属于父亲的眼睛——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吐出简单却郑重的回答:“是。”
星原哲夫嘴角弯出一抹释然的笑意,探身拿过地板上的暗蓝手提袋。月岛萤这才注意到那个鼓鼓囊囊的袋子。
“这些是灯里从小到大的相簿,还有上国中以后的奖状证书。她离家很匆忙,没有整理带走。每年我去祭奠桔梗和明美的时候,都会带着给她们也看一看。我想现在,该还给灯里了。”
萤双手接过哲夫递来的袋子,觉得手里捧着的,是一颗沉甸甸的慈父心。对面,哲夫依然低声念叨着:“我知道灯里这么多年一定很辛苦。她那副拼命的劲头啊,跟她妈妈当年真是一模一样。”
月岛萤闻言怔了怔,不假思索地把手中的袋子递还给哲夫,考虑了一下措辞,开口道:“星原先生,我没有不敬的意思——但是我觉得,这个手提袋,由您亲自交给小灯比较好。”
星原哲夫捧着手提袋愣住。月岛萤扶膝站起身:“那么,时间也不早了,我送您回去吧。”
“小鬼。”哲夫竖起眉毛脸色一变,拍拍桌子提高了声调,“你这是在下逐客令吗?”
月岛萤垂下睫毛无声地笑了笑,再抬起头的时候,镜片后的眼神恳切又率直:“因为我了解,坦诚相对的勇气往往稍纵即逝。所以,请星原先生快点回家吧。”顿了顿,他弯起嘴角:“我也想早点看到小灯释怀的笑容。”
……………………………掉节操小剧场………………………………
作者君早就脑补过父女冰释前嫌的情节,可是突然发现无法表达到位!QAQ。于是以下是事后小剧场(哪里不对?
月岛萤欣慰地看着灯里一张张检阅完父亲宝藏数年、与自己相关的各种纪念,飞奔到哲夫的卧室与他含泪相拥。
他缓步踱上走廊,准备向父女二人告辞。
哲夫喊住他:“小鬼,今晚就在我家住吧。”他看了一眼扶膝撒娇的女儿,清清喉咙,“你们,也好做一些情侣之间该做的事了。”
“……”
房间里静默了好一会儿,月岛萤慢慢地涨红了脸。
——这叫什么?有其女必有其父吗?
又快又准又狠的直球横冲直撞着他狂飙的心脏。什么叫“情侣之间该做的事”……他咬着下唇偷瞄过去,灯里倒依然神色自若地靠在父亲身旁,目光在他膝上打开的文件夹逡巡着。月岛萤默默地在原地伫立着,只等灯里会意地与父亲道完晚安,然后与他一起去“做一些情侣之间该做的事”。孰料父女二人等了好一会儿发现他都没有反应,灯里忍不住先开口道:“小萤,你还愣在门口做什么,快过来我们一起商量啊。”
“……商量什么?”月岛萤满头雾水。
星原哲夫抄起手,一脸严肃:“小鬼,你还是不太可靠啊,当然是商量情侣之间该做的事啊。”
“哈啊?”月岛萤深深地被此地开放的民风震惊了。这种事,也可以带着爸爸桑一起商量?
灯里托着微红的腮,笑眯眯地说道:“是啊,该做的事——未来规划,谈婚论嫁什么的,爸爸他想听一听。咦?”她惊讶地顿了顿,“小萤你的脸色怎么突然那么难看?”
“……”月岛萤已经分不清心头涌动的情绪是沮丧还是松了口气,满脑子回荡的只有一个念头——
真不愧……是父女啊!
作者有话要说: 欢快地一路爆着字数到结局~
☆、EP09。诺言
离岛的日子定在八月十五日。在此之前,星原家以给二小姐灯里庆生和欢度盂兰盆节为名摆了好几天的筵席,热情邀请八方邻里来做客,阵仗大得惊人。星原哲夫的目的有三:一是让阔别许久的女儿好好地感受一下暌违已久的家乡气息,二是借机向大家引荐自己的“准女婿”,三是给疏离众人好些年的自己一个重新融入乡民的机会。
这些天里,灯里似乎要将缺失多年的父女之情一次性补偿完毕,从早到晚黏在父亲身边嘘寒问暖忙东忙西。然而黏得太久距离太近,父女间又难免生出龃龉,也因此大小摩擦不断。比如哲夫坚决不同意随女儿去东京小住的建议,也不听从她让自己少喝点酒的劝说,每晚在木户乡长那儿喝得酩酊大醉,辛苦本多管家费力地背他回家又要烦劳中岛太太醒酒照料……一觉醒来之后面对女儿的质疑振振有词地说“酒量就是男人的肚量,就如伤疤是男人的勋章”。灯里实在懒得再为这样的事与父亲争执,只好私下拜托两位家仆多多关照他。
二人离岛前日,乡里又被两位熟悉的外乡人光顾了——川藤鹰生带着半田清舟父亲清明先生的经纪人桐惠桑再度莅临七岳乡,目的是督促半田的参展作品和去星原哲夫那里验收个展展厅的设计图。近些日子来本就喧嚣欢腾的小岛一下子变得热闹非凡,大多数曾与哲夫有所过从的乡民都聚集在星原宅里,却有各自为阵的架势——以星原哲夫和木户乡长为首的大叔们凑在客厅的小酒桌前与半田川藤他们谈笑风生;星原灯里和珠子美和她们带着奈留阳菜在二楼的房间里扮久违的过家家;珠子的弟弟明彦对游戏达人月岛萤很有相见恨晚之感,带领一众七岳与六崎的正太小鬼头围在庭院前的廊子上,满怀期待地看他打通关……
酒过一巡,满面红光的哲夫挥手招呼着坐在长廊上的月岛萤,示意他尾随:“小鬼,喂!小鬼!”
已经以“星原家二小姐的男朋友”身份体验过数次被热烈围观感受的月岛萤后颈一凛,放下手中的PSP,在一群小鬼惋惜的喟叹中硬着头皮走了过去。还好,这一次哲夫的目的地是自己的工作室。萤一下就瞄到了写字桌上那只暗蓝色的手提袋,顿时两眼一坠:那不是哲夫口中装着“灯里纪念册”的袋子吗?
哲夫慢条斯理地掏出袋子里的相簿:“小鬼,你还没有看过灯里小时候的样子吧?”他坐在比自己高一头的月岛萤身边,一张张地为他讲解着照片的来历背景、上头相关的甲乙丙丁,一边看一边借着酒劲不停地咕哝:“可爱吧?漂亮吧?厉害吧?”萤冷汗涔涔地不断点头,无论眼中的是爬高下低满脸泥污的男仔头还是长发及腰白裙飘飘的明艳少女。哲夫翻到相簿最后一页,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视线停留在萤曾见过的、灯里抱着西瓜的海边留影上,唏嘘不已:“我女儿居然都到这个年纪了啊……”他突然大力拍了拍萤的肩背,震得他颤了好几下:“小鬼,我的女儿是不是很棒?”
月岛萤扶住眼镜腿,沉默了一瞬,望向星原哲夫皱纹斑斑的脸庞,他的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这一次,萤破天荒地没有拐弯抹角,他轻抿了一下唇,干脆利落地说道:“嗯,她很好。和她在一起,我很满足。”
“啊哈哈哈哈!”星原哲夫爽朗的笑声响彻屋内,他再度用力拍打着萤的后背,一脸“孺子可教”的欣慰:“那是当然的!只有我这么优秀的父亲,才能生出如此出色的女儿!”
“……”月岛萤差点被自己刚说完的话哽住喉咙——这种大言不惭劲……不愧是父女!
半田清舟敲门打扰的时候,室内一派老少和乐的安宁景象。他立在门口,清了清喉咙道:“那个,来和星原先生和月岛君打个招呼,我带星原小姐去趟我家,很快就回来。”
“哎呀呀。”哲夫起身劲头十足地说道,“要去就一起去嘛,我们转战半田老师家喝第二巡!”
*
半田家也分成了里外两个天地。
星原灯里无视了外头客厅里喝酒唱K的沸反盈天,有些局促地跪坐在矮几前,接受着对面的桐惠桑的检视。那是川藤口中“清明先生的经纪人”,也是半田转述的“超级善于发掘耀眼新星的天才经纪人”。她疑惑着对方为何会对自己感兴趣,偷偷打量着她的穿着打扮,看起来是个时尚女郎,只是有点过于严肃不苟言笑的样子。
相对沉默了许久,灯里端起面前的茶杯呷了一口。桐惠桑就在这个时候出声问道:“星原小姐有没有开摄影展的打算?”
“咳——”灯里顿时被口中的茶水呛住了。她的吃惊不是因为自己突然成了“天才经纪人”发掘的对象,而是眼前这位身着入时的驼色套裙、戴着金边眼镜的“女士”一开口,是彻头彻尾的男人腔!
她重重地咳了好几下,伸手去拽纸巾盒,视线不经意地扫过桐惠桑脖子上的喉结——
变!装!大!叔!
方才喉咙里的不适感再度袭来,她俯身咳得惊天动地,脸都快埋进榻榻米里。
桐惠桑静静地抱着手臂,等她平抚情绪。灯里咳了好一会儿,抬起头,视线对上描眉画唇的大叔脸后再一次面部表情崩塌,试图用剧烈的嗽声掩饰口中喷薄的笑意。对方妆容精致的脸上滑下几条黑线,终于忍不住提高了分贝打断她拙劣的表演:“星原小姐,我看过你拍的照片,想问你有没有兴趣做专职摄影师?”
……
灯里拖着两条跪得发麻的腿走在回星原宅的路上。夜幕将倾,红彤彤的暮色一点点地渗入大海深处,海平线上已然跃出好几颗闪亮的星星。今天接收的信息量略大,她一时之间不太消化。
——桐惠桑有意包装我……桐惠桑是半田先生父亲的经纪人,很有商业头脑,想让我做专职的摄影师开个展,以此作为他拓展经纪业务的开端。桐惠桑是男士,女装癖的大叔。还是;半田先生自己的经纪人、那个麻利能干的川藤鹰生的……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