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长连续的门铃声打断了少年一整天行云流水却又徒劳无果的思绪。
星原灯里拎着两个大大的购物袋,兴高采烈地迈进玄关,口中道:“哎呀呀,今天超市的神户雪花牛肉打特价哦!”她转过脸,冲着愣在门后的月岛萤挤了挤眼睛:“我们来做寿喜锅吧?”
“……”月岛萤承认,他很开心又看到她,看到这样云淡风轻把早上的争执当作没事人的她。但是,接过她手里的购物袋的时候,他依然摆不出欣喜的表情。于是对方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像哄小孩一般:“哎呀别生气了嘛,今天早上是我不对,你就体谅一下我这个loser压抑已久的暴躁心情吧?我这不是来道歉了嘛!”
——你……才不是loser。
月岛萤很想这么对她说。但他眉头紧蹙,唇角怎么都扬不起来,看上去仿佛要哭出来一样。于是他只是翕合着嘴唇,最终说道:“你还会做寿喜锅?”
“哇!当然啦!”灯里耸耸肩,把寿喜烧铁锅放到灶台上,麻利地系好围裙,转脸笑道:“我可是——连你都说能干的人呢!”她丢了一袋萝卜给他,“萝卜会切吧小鬼?帮我切块做萝卜泥吧?”
月岛萤接过她抛来的萝卜,想起早间自己说的话,一时有些耳热,淡淡地说道:“说你能干什么的,你听错了。”
“欸,怎么这样……”灯里也不在意,开始着手配酱油味啉和砂糖。她站在案桌前,专注的侧脸对着偷瞄过来的少年,大大咧咧地拿小指沾了点酱汁吮着:“啊,有点甜了。不知道萝卜泥能不能中和一下。”
月岛萤转过视线,低下头注视着手底的白萝卜。
她鬓边的碎发别在耳后,露出小巧圆润的耳垂,他第一次发现她耳朵附近有一颗褐色的圆痣;她微微垂首的时候,后颈的弧度修长美好,上头一小截桔梗花的刺青在发间若隐若现,他想她穿和服浴衣应该很好看;她好像很喜欢咬下唇,不知道是不是每次做料理时试味道养成的习惯;她的手指虽然细长却枯瘦,是以前打工时长期劳作的关系吧……他好像第一天认识她那样仔仔细细打量着她,不放过每一个小细节。他为什么以前不曾这么认真用心地看一看她……
灯里擦干净手,掏出大衣口袋里震动不休的手机。
“喔,是浅井先生呀?”她不太自然地笑着,听着联谊会上追要她通讯方式的对象有一搭没一搭地寒暄。
身旁,菜刀重重砍在砧板上,哐哐作响。
“嗯,嗯嗯。呵呵呵……”灯里礼貌地应付着。
月岛萤心不在焉地把手里的萝卜切成了各种奇形怪状。
挂掉电话后,灯里开始烧牛油,切洋葱。
“是……联谊的对象?”沉默了好一会儿,月岛萤迟疑着开口问道。
“嗯。”灯里低声回答。
“……呵。”萤知道这个时候应该说些祝福的话比较识趣,可是一开口,却蹦出了一贯的嘲讽腔,“假模假式的。”
灯里被洋葱呛得微微泪流,面向身侧的墙壁快速地眨着眼睛。她平静地转过脸,说道:“小鬼,我说你啊,什么时候才能不让我生气啊。”
“……”萤拧着眉头继续对砧板上的萝卜大开杀戒。终究还是无法淡定,他的视线投向身旁的人,低声问道:“是真的……会生气吗?”
他一直觉得她很宽容,宽容他的毒舌,傲娇,突如其来的坏脾气,还有孩子气的把戏。却从没想过,她也是会生气的,生他的气。
“还会气到哭哦!”灯里拔高了嗓门,“比如,今天早上。”
月岛萤怔怔地望着她若无其事的侧脸,突然觉得非常难过。
——真逊啊月岛萤,居然弄哭自己喜欢的人。
“啊!你当真了?!”看到他颓丧的表情,灯里故作轻松地打着哈哈,“我啊,跟你开玩笑的呀……”
“一点也不好笑。”少年冷冷地回敬道。
“喔……”灯里瞬间蔫了下来,嘟起嘴,像个犯错的小孩。她穿着月岛萤家里备用的男式平底拖鞋,头顶只到萤的上臂,他此刻只要微微俯身,就能把纤瘦的她整个儿圈在自己的怀中。
然而,现在的她变成了少年心里无法再触碰的存在。或者,连像这样两两相对都将变成奢侈的事。
“如果……”萤小声问道,“如果结婚了的话,就不会住在这里了吧?”
“嗯……”灯里转了转眼睛,“恋爱了的话就会搬走了吧……”
萤切萝卜的动作微微停滞。
“由衣说啊,以结婚为前提交往的话,最好是先同居看看。彼此之间在日常约会时掩盖得很好的小毛病都会暴露出来。然后可以磨合啊什么的,这样婚姻里的相处会变得容易。”
“嗯。”萤手里的菜刀开始有点不听使唤。
“啊!我又开始‘由衣说’了,嘿嘿,没长记性。不过这次她说得很有道理啊。”
“嗯。”月岛萤有点后悔扯出这个话题。
星原灯里浑然不觉,继续絮叨着:“我啊,肯定也不会这么早就结婚。交往两年以后大概二十五岁,对彼此也了解深刻了,结婚刚好啊。如果因为不合适或者被嫌弃了,就要重新相亲,这样的话大概会拖到二十七岁左右,也还OK吧。那个时候还没过最佳生育年龄呢。”
“……是啊,是这样的。”月岛萤瞥了一眼她脸上憧憬的神情,低声应着。她一直都对自己的人生很有规划,根本不需要他自以为是地指手画脚。而两年以后,自己连大学都还没有毕业。
月岛萤眉头紧锁。是啊,她说的一点都没有错。他有什么权利管她,他又有什么资格怪她,怪她只把自己当成小孩子,怪她把那些小暧昧小心动当成玩笑和误会。
——不要去联谊,不要和别的男人交往,不要离开这里,不要从我的身边消失。
他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他又有什么权利要求她为他而等候。
烦躁不安的少年胡乱挥动着手里的菜刀。最后那一下,斜斜地划在了自己的食指内侧。
“啊咧……”灯里探过身,抓住萤的手,“怎么这么不小心呢?手可是攻手之魂呐!”她俯下脸,不假思索地吮了一下他的伤口试图让血稍止:“我去拿药水和纱布。”
她再抬起头的时候,撞上少年闪烁不定的目光。
食指上停留着她口腔里的触感和温度,连疼痛都感知不到了。月岛萤原本白皙的脸顷刻间涨得通红。
后知后觉的人捂住嘴巴:“糟了,不由自主就……”
两人紊乱的呼吸与澎湃的心跳和着灶台上咕嘟嘟的冒泡声,在狭小的厨房里纠缠不歇。
星原灯里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那个,我记得,月岛学长的急救箱放在……”她提脚刚要往屋外走,一只手臂蓦地伸了过来,把她挡在墙壁旁。
“咦……”灯里愕然看了看拦在身侧的手臂。少年裹在月白羊绒衫下的身体有不同寻常的热度。他的体温他的呼吸他的眼神,他慢慢抚过她脸颊的手指,无一例外都在宣告着今晚的少年不是她熟悉的模样。
然后,他清凉的唇缓缓地覆了下来,罩住她由于惊讶而瞪大的眼睛。
月岛萤一开始只是想,再一次,清楚地看看她的模样。她浓密漆黑的发,光滑皎洁的额,清澈明亮的眼。然而,当他迫近与她的气息交叠,一下子便乱了心神。
不够,还觉得不够,无法将自己喜欢的样子,一笔一笔地描摹镌刻。直到他喜欢的人语无伦次地推挡着他的胸膛。
“水……锅……汤……”
灶台上的水壶发出刺耳的嚣叫,灯里红着脸奔过去关掉了气阀。
她捂着狂跳的心与邻居沉默相对,吃完了这一顿食不知味的寿喜锅。被他亲过的眼睛,被他抚过的脸庞,被他呼吸扫到的头顶,全部烙上了他的气息,令她彻夜无眠。
……
日曜日一大早,灯里开门探头探脑巡视了一番,确定休息日的早上应该不会与萤撞个正着,便放心地穿戴好,大摇大摆地出了门。
“……”灯里欣慰的笑容僵在嘴角。电梯里,面无表情伫立着的,不是小鬼,又是谁?
见她呆站在外头,月岛萤不耐烦地说道:“不进来的话我关电梯了。”
“等……等一下。”灯里伸手抓住刚要闭合的电梯门,侧身挤了进来。
不知道是谁家的熊孩子,将每一层的下楼键都按了个遍,于是电梯降降停停,原本只要花费两分钟的下降过程变得漫长难熬。
——再不说点什么我就要心衰而死了!
灯里呵呵:“我去做兼职。你是……有训练?”
“嗯。”平静的应声。
灯里舒了口气,继续没话找话:“今天天气真好欸!”
“嗯。”
电梯降至一层,门打开的一瞬间,灯里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明明是刮着大风的阴天!
看来月岛萤也很是心不在焉。
复又开口:“今天……”
“昨晚……”月岛萤迟疑着开了口。
两人都愣了一下,抱着绝不能让对方先提起昨晚那场尴尬的想法,灯里抢过话头:“啊哈哈昨晚那个就是传说中的壁咚吧?哎呀年轻人的玩意呀。”
“……嗯。”月岛萤双手抄在大衣口袋里,在她身后缓步走着。
“听说那是表白利器什么的,对喜欢的人使用特别有效……”
“嗯。”月岛萤清了清喉咙。
灯里停下脚步,站在电梯公寓的大门边回身望向他,认真地、一字一句地问道:“你……该不会是……喜欢我吧?”
“嗯。”依然是单音节的语气词。
“喔呵呵……”反应慢半拍的人刚想推门而出,突然转过身,“欸?我刚才说的是……”
“我知道你在说什么。”月岛萤终于说了一句完整的话。
他站在灯里面前,镜片后浅琥珀色的眼睛静静凝视着她,目光真诚,神色坦荡,没有丝毫的敷衍。
“我的回答是,嗯,喜欢。”
——喜欢。星原灯里,我喜欢你。
喜欢你的俏皮,帅气,任性。
喜欢你明明疲惫不堪还咬牙硬撑的倔强。
喜欢你被命运残忍对待却依然热爱生活。
喜欢你背负着沉重过往却依然乐观向上、寻找自己本来面目的执着。
喜欢你掩藏在神经大条下的细腻温柔。
喜欢你的开朗大度。
喜欢你。
我还能不能,继续喜欢你。
对面,浑然不知少年此刻激烈内心戏的对象突然扯着嗓子尖叫了一声:“欸?”
“欸欸欸?!”星原灯里死死捂住心口,紧张兮兮地看着越走越近的少年,大力地摆了摆手:“你——不要过来!”
“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她猫着腰,一溜烟似地跑掉,消失得无影无踪。
月岛萤抽搐着嘴角,觉得心底涌动的各种深情告白根本派不上用场。
*
他微微踮起脚,帮她取下大树枝桠间的鞋子。
他从居心叵测的美国教练身边带走她。
他为没赶上末班车的她提供温暖的安身之所。
他轻易地让佐野智子失去了代理会长的职务。
他把酒醉的她送回家,他背着崴脚的她走过六百米的樱花大道,他为生病昏迷的她配制速效良药。
……
原来,自己渴望的救世英雄一直无处不在,只是她从未发觉。
几天后,星原灯里对自己说,要好好地,回应月岛萤。
作者有话要说: ※月岛萤(伪)表白音来一发→嗯我喜欢你
下章的主题大概是#论如何克服年龄差#_(:з」∠)_ 因为是周三不更文,所以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元旦期间会送上甜甜美美的更新!
☆、EP15。甜蜜的疼痛
稻森大学的寒假从圣诞节开始持续到一月中旬。排球社的川口教练和顾问老师在之前就做好了假期的集训安排,放假前由南泽理香制成了表格,张贴在了排球社的休息室。
月岛萤看着日程表被记号笔一道道地划掉,很快就要到新年,排球队即将暂时解散,他也要回宫城老家做初诣了。
而说要一个人静一静的星原灯里,留给他的依然是那天风中凌乱的背影。
月岛萤有一点点焦虑,觉得没得到答复就不能心安理得地回家去。但哥哥的婚礼就定在新年的第二天,他是一定要去参加的。
抱着“是死是活给个痛快”的想法,月岛萤横下心,决定于岁末最后一天的晚上,主动去找星原灯里。
他刚关好自家的房门迈上走廊,要找的人就像兔子一样蹦到了他眼前。
一件蓬蓬短短的白色羽绒服配上红色的A字呢裙,白色的翻毛平底雪地靴终于没了尖细的高跟。她头上戴着一只粉兔耳朵的发箍,亮钻在走廊灯光下闪啊闪。
“……去幼稚园的话,出公寓坐电车,五站之后下。”月岛萤蹙眉盯着她头顶的兔耳朵,虽然觉得很可爱,说出来的话依然欠揍。
好在对方并不在意,顺势取下头上做促销时候的装备,笑嘻嘻地凑到他眼皮底下,轻启双唇,缓缓说道:“小鬼,你想和我H吗?”
“……”月岛萤怀疑地上下打量着她,妆容清淡,衣着保守,不像是被风俗业拉下水了的样子,他顿时认为自己听错,直到她背着手补充了一句:“我听说,男人喜欢一个女人的话,就会想要和她H哦!”
“……”月岛萤简直气得火不打一处来。自己费了多大的劲才开诚布公承认对她的喜欢痛下决心讨要她的回答,现在被她这么一说,好像自己是成天满脑子只想着和她H的登徒子!
张口结舌了好一会儿,月岛萤终于重重地挤出几个字:“你——有——病——吧!”
“反正你也有药嘛!对不对啊医学部的高材生?”灯里嬉皮笑脸地拿手肘捣了捣他。
“……”月岛萤额角的青筋炸得他头疼,“我的药治不了神经病!”
“欸……生气了呀?”灯里仰起脖子望向他,终于在少年的脸上读出薄怒。
“我不喜欢这么爱生气的男孩子欸……”
月岛萤偏过脑袋,下意识地否认:“没……没有生气。”
面前的人顿时狡黠一笑:“你……在意我说的‘不喜欢’吗?”
“……”月岛萤半截身子都陷在了她挖的坑里,又气又恼却爬不出来。她真是他的克星短板和死穴,最可恨的是,他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见他涨红了脸杵在原地不知所措,灯里不由一哂:真的,还是个孩子呢。
她弯起嘴角,决定认真地回应他。
“小鬼,这几天啊,我一直在想你的事。走路的时候,吃饭的时候,睡觉的时候,满脑子都是。然后,我觉得,还是不能和你在一起。”
月岛萤垂下睫毛,一言不发地听她继续。
“被你喜欢我是真的很高兴。可是小鬼,你想啊,我已经快二十四岁了呢。虽然我确实还年轻貌美又可爱……”
月岛萤本来涌动着酸意的鼻腔不由得哼出一声嗤笑。
——不自夸会死星人啊。
“但是,我看起来还是比你年长呀。如果和你交往的话,以后约会的时候,一定会有熟人说,‘哎呀灯酱,你弟弟好高啊!长得好帅呀!’、‘哎呀灯酱,你什么时候有了个弟弟呀!’;还会有萌萌哒小萝莉跑过来,‘啊喏,大姐姐,能不能告诉我月岛君的联络方式?’、‘啊喏大姐姐,能不能帮我把自制的草莓蛋糕转交给月岛君?’……——太!讨!厌!了!我!不!要!”
月岛萤满脸黑线地扶额叉腰:“你还真是会脑补啊!”
“我是认真的。”灯里仰脸望向他眼中,“我比你大五岁欸!等你成人的时候我都二十五了。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