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调的世界。因为空竹本身就是如此无趣与清冷。
罗睺……又不在。
腰间挎着的紫柄太刀安静的呆在漆黑的刀鞘中，没有一丝生气。身上不知何时被换回了从忏悔宫逃出穿着的纯白和服，脚上穿着的木屐踩在被压倒的草茎上发出“咯吱”的脆响，但这微不可闻的声音也仅有一瞬，在下一刻便又被吸入了这诡秘的无声世界中。
『呐，你，能听见吗？』猛然作用于意识的声音让空竹一惊，属于女孩子空灵的嗓音虚幻无实，却透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不同于十年后的沢田纲吉，这个声音，就好像高高在上的神明，淡漠，平和。
不是罗睺。
……谁？
『我是「旁观者」，代号花时。』
什么事？
『不……』声音顿了顿，接着又道，『只是想和你做一个交易。』
我为什么答应你？明明是你自己凭空出现的吧！而且我还有……我自己要做的事情。
『你还不明白吗？』声音的主人似乎很是愤怒，『你是不可能和他在一起的！你难道没有过吗？那种无力感，那种……与世隔绝的无力……我们…都是一样的啊……』
无力？与世隔绝？
空竹愣了愣，掌心中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有呢……那种感觉。
明明已经身在其中，明明与身边的人距离的很近很近，却总是会觉得，所有的一切都不属于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是朦朦胧胧，有着自己的行动轨迹，与自己隔离的…很远很远。
无论怎样追逐，无论怎样伸长手臂，既要到手的东西总是像同级间的磁铁一样悄然滑失。每个人都会哭，每个人都会笑，却总是觉得有些依稀的不真实感，总是觉得……他们会就这样远去。
就好像，自己是多出来的异类，无法，也无能融入其中。
真的……是孤独的无力啊……即使身边的人给予的再多，即使身边人关注的再多，也觉得这并不属于自己，觉得这并不是真实。
为什么啊花时！我明明已经快要忘记这种感觉，我明明真心的想要融入这个世界，我明明…明明只是想……站在阿纲身边啊……为什么还要让我回想起这些……
『不要自欺欺人了，山本空竹。你应该早发现了，身体中的那种力量。』
『你只是不敢用罢了。你是怕用了之后就再也回不来了吗？』
『该来的总会来。如果你答应我的交易的话，作为回礼，我会帮你变强。』
什么…什么啊……我又没有……
『你我终是逃不开命运的。我们只是神的小丑而已……』声音开始模糊，最后消失不见。
什么啊，那个人。
空竹狠狠的“啧”了一声，摊开手心。在不变的太阳光下，掌心的纹路清晰可见，却几近于透明。
那种力量……她知道那种力量。几次在呼唤罗睺的时候都感觉到了。那种力量，不属于死神，不属于人类，只属于……她自己。
但是，她总会觉得，如果有一天用了那种力量……她就永远也回不来了。那样的话，只会让她觉得更加疏离，只会让她觉得世界离她更加遥远——已经偏离初衷了。
她只不过是想要，站在阿纲身边而已。
第28章 目标二十八：末年天霁延
空竹刚一睁开眼，就看见一个扎着羊角辫的浅金色大脑袋。
“啊，猿柿……”
“‘啊’什么‘啊’？再晚一点醒来就麻烦了你知不知道啊！”女生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然后双手抱胸，转身走向门外，“想知道你体内那个全白的自己是什么，就跟上来。”
空竹一惊，回想起前些天在内心世界里发生的事情，下意识的就跟了上去。她已经没心情再考虑这个女生到底是怎么知道她的事情了，最近的事情发生的太多，乱七八糟千奇百怪，搅得她大脑混乱思考不能。
她觉得从她被带去意大利建契的时候起，她的世界就开始变得不对劲了。
从那时候起，她就总感觉自己身边的东西在逐渐离自己远去，而她就像是一个独立在海中的气泡，不断地被排挤，不断地被抛掷，最后会浮出海面，然后消失不见。
——就好像被世界排斥了一样。
空竹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是恐惧？或是无奈？她无法认清。所以才会死死地拉住存在于身边的水草，不放手，不舍弃，然后假想着，其实自己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假想着其实自己和他们是没有不同的。
空竹在害怕，害怕有一天，会再也见不到这些人，害怕有一天，会……离开这个世界。所以才会死死认定纲吉不放，所以才会努力的变强，强到可以……违抗命运。
这才是真相吧，空竹所做的这一切，所努力的这一切的真相。什么“为了阿纲”，什么“只想站在阿纲身边”，都只是借口而已。
只是她自己不愿意承认罢了。
“喂！怎么走个路都能走神？”日世里有些不满的抱怨道，随后从身边拖出来一个人，“秃子真子，你来跟她解释。”
空竹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上了天台。浅金发的女生身边还站着一个牙齿很整齐的妹妹头金发青年，青年上身穿着白色衬衣，手中提了把太刀。
想了想之后，空竹还是决定提醒一下这个牙齿闪亮的生物，“不穿校服会被风纪委员殴的。”
原本想说什么的男人在听到这句话之后被噎了一下，但很快恢复正常，咧开整齐的牙齿笑了笑，开门见山的说道，“你想要掌控体内的那个东西——我是说，那个全白的自己吗？那对于死神来说可是一种新的力量，可以变强的哟~”
这句怎么听怎么像诱拐小孩的话一下子引起了空竹的注意，她想也没想的就答应了男子邀请她去他们在空座町的大本营的要求。
“那么，幸会，山本空竹小姐。我是前五番队队长，假面军团团长，平子真子。”
“前十二番队副队长，猿柿日世里。”
“前五番队七席，山本空竹。”
*
“阿空又不见了？！”
并盛町东部郊区的悬崖下，栗发少年焦急的皱着眉看着一边的黑西装婴儿。婴儿压了压他那顶标志性圆顶礼帽，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这次可不是我指使的哟。”
“不是啦Reborn，我是说，山本说阿空只留下一张字条就走了，写着什么‘我去特训，可能会死，不要找我’。可是‘不要找我’就算了，‘可能会死’是什么啊！而且手机还不在服务区。”纲吉带着缝着红色“27”标志的毛线手套，一脸就结的抓着头，“后天就是指环战了，还不知道瓦力安会不会有什么动作……”
“我果然还是放心不下阿空，再说她好好的为什么非要去特训啊？”
一边的巴吉尔疑惑的歪了歪头，熄灭额顶蓝色的死气之炎后坐下身，“沢田殿下如果要找人，可以让风太殿下排名那个人最可能出现的位置啊。”
“那没有必要哟~”Reborn摇了摇手中变为绿色发信器的列恩，起身跳到了纲吉肩上，“呆空在空座町，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咦？！Re、Reborn你为什么……”
“那次只是一个考验哟~”黑西装的婴儿勾起唇角，“只是想考验一下她是否可以站在彭格列的BOSS身边而已。”顿了顿后，婴儿又道，“心志不坚定的人，最终只会拖别人后腿。”
*
总算感受到了一丝风乱。
又是这里——静谧的青草，苍碧的天空。
内心世界。
空竹睁开眼，看着对面这个同样握着刀邪笑的自己，皱了皱眉。那个叫做平子真子的人说，不打倒它，就不能活下去；亦即是说，要么杀了它，要么被杀死。
收刀回鞘，将右手搭在左腰侧的刀柄上，两腿叉开，身体成45°前倾。
——这种时候，我绝不能死。
对面的人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脸上笑容不变，“哦呀？看来是下定了决心啊……但是，只有决心的话，是不可能战胜我的！”
脚尖发力，欺身上前，拔刀在一瞬间完成。刀刀相撞，又成流线型划开，倏忽间迸射出数朵金红的花火。
拔刀术——居合斩。
身形偏开，两人双双使用瞬步，又在下一刻移至眼前。举刀挥下，抬臂隔挡，动作没有一丝拖泥带水。银色与白色的刀刃相磨，红色与白色的身形相错。天空被危机的飓风划开，草茎因快速的刀法而漫天纷飞，落在不远处的河中，也荡出了层层涟漪。
“哎呀，这么快就不行了吗？”
空竹咬紧牙根，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身上纯白的和服已经星星点点殷红，裸露的皮肤上全是触目惊心的红痕，黏稠的液体从她额上滑下，腥甜的液体布满了整个口腔。
而相反的，对面的人完好无损，就连衣服都没有一丝凌乱，实力的差距一眼便足以明了。
“我才不会输……我不能够输……”女孩子皱着眉，从额角流下的血黏腻在眼皮上，让她无法看清事物。缓缓举起刀，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般重重的喘了口气，“拜托你了…罗睺，请一定要回应我……”
“降落于朔夜吧，罗睺！”
“降落于朔夜吧，罗睺。”
天地异变，斗转星移，黑暗即刻间笼罩了大地。两人使用了相同的招式，在暗黑中复又渡上了一层诡秘。
再次双双举刀，银色与白色的刀刃上腾起黑色的火焰，
“一式，星陨落！”
“一式，星陨落。”
*
“真~子~”穿着白色外星紧身衣的绿发少女蹦蹦跳跳的蹿到正在掐着秒表的金发青年面前，一脸开心的道，“有客人哟~客~人~”
“嗯？”青年饶有兴趣的抬起头，发出一个单音，看着面前被五柱鉄貫封住行动，不断地爆出黑色恶意灵压的女孩子，才不紧不慢的开口，“让钛玄把仓库外的结界打开，看样子是朋友呢。”
“咦？可以吗？”久南白手搭凉棚的顺着平子的目光看去，却也遵从了他的命令向着正在支撑结界的粉发大叔走去，“那可是人类呢~”
“喂！秃子，你又在打什么主意？”扎着羊角辫的日世里换回了平日里穿的红色运动服和木屐，抱着胸站在男子身边。
“撒，谁知道呢……”
第29章 目标二十九：末年声断稀
“那是……什么？”纲吉愣愣的看着场地中被五层结界包裹住的东西，言语不能，声音也在不住的颤抖。
“五柱鉄貫被破了么……”平子嘟囔了一声后才慢腾腾的回答，“如你所见，那就是山本空竹。”
“怎么…可能……骗人的吧……”
结界中站着一个怪物。白色的骨质面具深深吸附在整张脸上，四五道妖异的赤色条纹纠缠盘结在脸颊两侧；额顶一个锥形的独角直刺天空，仿佛要将空气劈裂。那怪物分明拥有者樱桃色的长发，红色夹克白色连衣，但裸•；露的皮肤从关节到指尖却都是骇人的白骨，颈项处破开一个穿透身体的黑洞。
纲吉还想说些什么否定的话，但心中的恐惧已经使他发不出声音。他不敢承认面前的那个和曾经杀死空竹的怪物几乎长得一样的东西就是阿空，可那该死的彭格列超直感却偏偏在这是发挥了作用。
它告诉他，那就是阿空。
不可能……不可能的吧……这就是阿空说的特训？为什么……
“日世里，你先去，十分钟后撑不住了就出来。”平子按下计时表，面色略有些严肃。顿了顿后又补充，“如果无法再拖延时间，就尽全力……杀掉。”
“不用你啰嗦！秃子！”浅金发的女生狠狠地跺了平子一脚，从身后拔出自己的刀走进结界。
杀……掉？这就是阿空所说的“可能会死”？但是，怎么可以说杀掉说的那么简单……
“蠢纲，”先前一直没有说话的Reborn脸色也沉了下来，“身为BOSS要学会处惊不变。”
“说起来，”平子站起身来，拍了拍纲吉的肩，“既然是朋友，就对她说点什么吧。说不定她听到了还能变回来呢~”
*
空竹不知道她在这个鬼地方呆了多久，也不知道身上受了多少伤，她只知道不断地进攻，麻木的进攻。她已经忘记了自己进攻的初衷，此刻只记得……一定要杀死面前的人。
然后，直到现在——她已经无法再移动半步。
空竹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体内血液的流逝，却无法得知自己到底存在了多少山口。刀碎裂了一地，唯一的寄托也被毁坏。视野间一片朦胧，灰色黑色青色混合在了一起，只能够看见一道影子缓步走来。
她想到了很多，从记事起到认识阿纲，再到死去后回到现世，每一件事情都走马观花如鸿影般闪过脑海，飘入了意识的深处。
空竹迷惘了，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曾经的她可以理直气壮的说“为了阿纲”，但现在，她突然没有那么足的底气了。所谓“为了阿纲”，所谓“只想站在阿纲身边”，都如谎言般在一瞬间瓦解。
也许，只有在死前，人才会说出最真实的话来——
空竹说，她只是想证明自己的存在罢了。
正如花时所言，她在逃避，她在自欺欺人。她只是不想承认……自己处于世界之外的事实而已。所以才会找到一个人，来努力的证明自己，来确认自己。
但是，并不成功。
——就像现在。
全白的少女高举起手中的刀，暗金的兽瞳中满是不屑，她似乎说了些什么，但空竹已经听不见了，视线也变得灰暗。
就这样死了也好。也许这样就可以……摆脱那些讨厌的感受了。
讨厌寂寞，讨厌孤独，讨厌一个人，讨厌……那种遗世的无力。
“不要死！阿空！”
……是谁？
是谁的声音？
“大家、大家都在等你回去！”
大家？大家是谁？为什么要等我？为什么要……回去？我应该……
“阿空，大家都是你的朋友！听见了吗？阿空，我是阿纲——沢田纲吉的阿纲！”
……朋…友？阿纲？
*
结界内弥漫的烟尘遮挡住了视线，隐约的可以看见日世里被甩开撞在了结界上，脸上的面具轰然瓦解，钛玄立刻结印把她拉了出来。坐在最高处扎着麻花辫的矢铜丸丽莎放下了手中的A书，拍了拍裙子上的灰站起来，“下一个我上。”
“不，已经不再需要了。”平子抬手示意，众人的视线全部集中栽了场中的身影上。
白色怪物的骨架被从中间破开，樱桃发色的女孩子显露出来。只是，身上的衣服已经破旧不堪，遮住大半张脸的独角面具在所有人还未看清的时候破碎。
不知道是错觉抑或真实，纲吉总觉得女孩子头发的颜色……好像变淡了许多。
“我回来了。”女孩子这样说着。
纲吉弯起眼角，温软的棕眸中没有一丝排斥。男孩子柔和的嗓音轻轻扬洒在空气中——
“啊，欢迎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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