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瞧,这草包公子哥儿,一转头就将责任推到死鬼老爹身上,有这么做儿子的么?
“无妨的!”韩若壁拍拍他肩头,道:“改日再与你一同参详,有些地方当可化繁为简,有些地方则可以更为流畅及多加变化。我不擅长扇法,但也可以帮你想想办法的,你这门功夫还大有提升空间。”
倪少游连忙作礼称谢,看样子,他对韩若壁已是彻底服气,甚至可说是心折得很呐!
苗玉杰尴尬地咳嗽一声,这么多年的兄弟,倪小五目中无他,这可太伤感情了。
倪少游把头一昂,只给苗玉杰留了一双鼻孔、一只下巴,供其瞻仰。
“咳嗽什么?早瞧见你了!”倪少游道:“小六啊小六,你怎的就这么不让哥哥们省心呢?明知道重伤在身,还非得出来吹风,我瞧你若受了寒、着了凉,那才怎生是好!”
苗玉杰扁一扁嘴,尽量做得委屈些,道:“我饿了!又没人换药!你扔下一锅粥就跑了!这大半天的,谁理过我?”
倪少游愕然道:“没人管么?哎呀!我忘记了,下午的时候摆香会、接龙头,好让大当家正式接任,净忙着这些事情,难怪没人顾得上你。”
苗玉杰一扭头,满心满面都是泪啊!
摆香会、接龙头,这么大的事情,你们又把我给撇下了!
两个小的斗嘴不休,韩若壁在一旁瞧着犹觉好笑,“北斗会”众人,前面三位当家的年纪都不小,韩若壁虽是大当家,却也对这几位当家的十分敬重,以兄长待之。
至于幺妹,还是个小女娃,精灵古怪的,韩若壁怎么说也是个成年男子,多有不便,更要懂得避嫌。唯有这老五、老六,年岁适当,又是血气方刚的少年郎,一点就着的新鲜炮仗,逗起来格外有趣。
眼下瞧来,这苗玉杰虽身负重伤,却是心思敏捷,身形体态亦十分矫健、挺拔,稍加点拨,亦是可塑之良材。
思及此,韩若壁问道:“老六,你最擅长或是最喜欢使的是什么兵器?”
苗玉杰张张嘴,还没来得及回答,倪少游心直口快,直接替他说了出来。
“他最爱使剑,耍剑耍得很不赖,会里当排头一号了。”倪少游笑嘻嘻地瞧着苗玉杰,一言双关地调侃着,觉得欺负弟弟的感觉很爽。
苗玉杰一扭头,心里暗道,幼稚!
韩若壁却一本正经地说:“使剑好,我也是使剑的。老六,往后咱兄弟俩倒可以不时切磋探讨一番,好久没与人真正动过手,‘横山’也很是寂寞呢!”
韩若壁抚了抚佩剑,大约“横山”便是此剑之名。
倪少游脸又“唰”地一下全红了,他怎的就没注意到,韩若壁佩带的也是剑,虽是柄文剑,但在他这样的高手手中,剑岂还有文武之分?
本是逞口舌之快,损一损苗小六,结果一不留神,将大当家也给圈了进去,真是失礼了!
苗玉杰倒是心思转得极快,琢磨着韩若壁那句话,暗道原来昨夜你没与人动手?那可奇怪了,没动手怎么能镇住娄二哥他们,总不至于真个儿觉得这公子哥儿长得不错,就给捧上大当家的位置了吧!
韩若壁似乎看出了苗玉杰在顾虑什么,也不点破,反而道:“老六你以往是会里使剑第一,我来了之后,这排名可就得改一改了。不好意思,抢了老六你的第一剑。”
苗玉杰一撇嘴,不服气道:“谁强谁弱还不一定呢,总得打过才知道。我现在重伤未愈,自然只能由得你自己吹嘘,好吧,第一剑的名头你先拿着呗!”
倪少游“呵呵”轻笑两声,极尽蔑视之功,那眼神分明是说“小六啊小六,你死定了!”
瞧瞧,瞧瞧!
这狗腿儿的样儿,真个儿已成了别人家养的忠狗了!
别说,苗玉杰斜眼一打量,倪少游一向是副公子哥儿模样,这韩若壁一来,却把倪公子给比了一去,他还应该加上一个字,是贵公子。
这两人走的是一个套路,但显然又分了不同层级。
苗玉杰想了想,终于被他琢磨出一个极好的譬喻来。
这不就是乡下丫头与大户小姐的差距嘛!
现在的倪小五,活脱脱就是个见了大户小姐的丫头样儿,旁的不说,倪丫头心里一定在握拳暗暗攒劲儿,终于找到毕生的终极目标啦!
谁能料得到苗玉杰脑子里还有这么一副勾勒呢?
就是才智如韩若壁,那也是料不到的。
面对苗玉杰的不服软,韩若壁则淡淡地道:“好,待你伤愈后打一场,老五你作见证,看看老六能够撑过几招,是你强还是他强。”
这话说得自信,乃是韩若壁一贯作风。
倪少游则眯着一双眼,来回打量着苗玉杰,就好像看一只待宰的小羔羊,道:“我和他谁强不知道,但一定都强不过大当家,这小子不服,就打到他服!”
“到时候再说吧!”
苗玉杰面无半点惧色,如果说称量这位大当家的斤两能够教哥哥们放下心来,他当然愿意去做,更何况,与真正的高手痛快地打一场,这也是苗玉杰的愿望。
技高者难免技痒!
苗玉杰其实已经技痒很久了!
苗玉杰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然不早,耽搁这一阵子,更是暮色冥冥,群鸟归巢时掠起阵阵扑翅的噪声,扰得苗玉杰的心也跟着烦燥了起来。
他的肚子适时地咕噜了两声,忍不住抱怨道:“大当家的,陪你说了这么久的话,肚子都受不住了,你这做老大的,就不整治一桌酒席款待下两位兄弟?”
韩若壁笑道:“酒席?那自然是有的,鸡鸭牛羊、河鲜水产都是一应俱全呢!只是,老六你伤重未愈,郎中都说了,不宜动荤腥,只得用些清淡宜消化的粥食了。”
倪少游哈哈大笑,他早知道苗玉杰要吃瘪,都只剩下半条命了,这家伙还到处乱逛乱跑,大当家若不收拾他,自己都快看不下去了。
酒席确实是有的,而且是排开了几十桌的流水席,人声喧沸,热闹非凡。
对于“北斗会”而言,今儿是个大日子,韩若壁的接任大典虽办得仓促,但仍十分正式。众兄弟该尽的礼数俱都做得周全,夜间排下的筵席更是丰盛,尤其酒酣味足。那些美酒佳酿流水价儿地搬上桌,一碗接着一碗,一坛连着一坛。
苗玉杰眼珠子溜溜直转,看着那些肥鸡肥鸭,口水长流。阵阵酒香四溢,更惹得他馋虫都被勾出好几条来。
只可惜,这些好酒好菜,都与他无缘。
中夜时分,酒也吃得差不多了。
不仅是娄二哥醉了、傅三哥醉了,燕四哥与倪小五亦相继醉倒,连幺妹瑶瑶也被灌了好几碗。大当家的倒是酒量好,几坛酒下肚,竟跟没事儿人似的,眼睛反而越喝越清亮,炯炯放光。
苗玉杰倒是清醒无比,他滴酒未沾,整个“北斗会”也只有他是真的未醉。
他慢条斯理地撕着桌上的一只烧鸡胸脯,只吃一点嫩肉应是无妨!
不时往嘴里塞上一小条鸡肉,苗玉杰这才伺机观察起韩若壁来。
他看得出,韩若壁外表瞧着清醒,实际也已经醉了,就算未醉足十分,也定然有了七八分醉意。
人在半醉半醒的时候,正是最为放松,也最易吐露真实情绪的时候。
那么,韩若壁做了些什么?
他右手支楞在桌上,撑着下巴,痴痴地望着七歪八倒的众兄弟,突然喃喃自语道:“我有家了,师傅,我就说早该下山闯荡吧,你看,我又有家了!”
然后,韩若壁就慢慢地歪倒,瘫在了桌上,不一会儿,均匀地打起呼噜来。
他不是醉倒,他是睡着了。
因为心有所安而睡着。
作者有话要说:
☆、章四 约斗,约会
大半个月之后,苗玉杰的伤势痊愈,他与韩若壁的约斗地点就定在湖畔那块空地。
前来围观的有“北斗会”二至五当家,七当家伍瑶未曾赴会,那也并非她不想来,而是恰好在同一天,娄二哥的妹子远道前来投奔,小七作为“北斗会”众当家里唯一的女性,自然应该由她代表着众兄弟前往迎迓。
约斗的结果也毫无悬念,没一个人看好苗玉杰能胜。
在瞧过那夜韩若壁所展示出来的精妙轻功以及诡异秘术之后,“北斗会”众位当家的都认为即使武力强过韩若壁一倍之人,也未必能够在与他的决斗中占据上风,原因很简单,因为这人不仅是身怀武艺,他还拥有精湛的道术。
江湖上的人都惧怕那些会道术的,无论是旁门左道,还是玄门正宗。
但凡拥有道术的武术高手,不仅等同于修了双科,更加类似于开了外挂,因为他们可以使出超越普通江湖人理解范畴的手段,出奇制胜,并且,更有厉害的道爷能够借鬼神之力行事,始终立于不败之地。
这样的另类,谁人敢惹?
虽然结果早已注定,但过程仍有些出乎意料,韩若壁既未用他甚为自得的道术,也未用那霸道无匹的六阴真气,他当真只是与苗玉杰切磋剑术。
韩若壁的剑法很高,超出了苗玉杰所能想象的剑术的极限。
练剑十数年,苗玉杰为了他的这柄剑吃过不少苦头,最痴迷的时刻,连吃饭、睡觉他都抱着他的宝贝长剑不放手。
但他勤练十数年的剑法,仍然无法在韩若壁手下走过四招。
只有四招。
无论苗玉杰如何努力,无论他尝试多少次,他都撑不到第五招。
苗玉杰已竭尽全力,而韩若壁却仍留有余地。
他手中一柄长剑,光华耀目,清音长鸣,隐有出尘离世之高绝。
剑名“得一”,亦作“得意”。
剑如其人,人淬其剑,韩若壁的禀性已全部透露在他的剑术当中。
春风得意马蹄急。
“北斗会”新任大当家,正是个野心勃勃、试图领导会众走向一条康庄黑道的强势者。
对于苗玉杰的试炼结果,众位哥哥们很是满意,当然,这种满意不是针对苗小六,而是果真对大当家韩若壁服气了。
苗玉杰虽在会里排行靠后,但这不代表他的本事就靠后,小六的能耐还是很让哥哥们放心的。在这场约斗中展现出来的实力悬殊,足以给每位当家的都派发了一颗定心丸。当然,到了倪少游那里,则还加派了一颗春情丸,瞧他那副春意盎然的欢喜样儿,你当真是你弟的哥哥?
苗玉杰性情虽糙,但也是愿赌服输之人,从来不会自欺欺人。
他承认,韩若壁的剑术的确比他强上百倍,纵使他再练二十年,也未必及得今日韩若壁的成就。
这样的认知难免有些令人沮丧,但韩若壁是谁?是“北斗会”的大当家,他强,不就是“北斗会”强么?嘿!众兄弟可算找到能抗事儿的大靠山了!
苗玉杰仔细想了一下,娄二哥嗜赌,傅三哥懒散,燕四哥好嫖,倪小五是个草包,自己也没甚大志,幺妹就不去指望了。这么算来,以往的“聚义会”里当家虽不少,真正能撑起场面的却是一个没有,所以一直也只能在江湖上混个二三流的水准。
现在有了韩大当家,大约真的会不一样了吧!
韩若壁收起剑,走过来拍了拍苗玉杰的肩头,赞许道:“老六,你剑术很不错的,在你这个年纪能练成这般快剑,十分难得。再淬炼个一年半载,当你能将快剑慢下来的时候,我就不能再用四招应对了。到时候,你会是一个可敬的对手。”
苗玉杰暗地里一撇嘴,不能用四招应对,那就是说还是足以应对咯!果然差距比海深,大当家的,你是来秀骄傲的么?
不过,将快剑慢下来?这种说法倒是新鲜,以往苗玉杰追逐的都是再快、再快、更快,众们哥哥也很钦佩他能使出九九八十一路连环披风剑,现在大当家的让他慢下来。
慢下来会是怎样的光景呢?
苗玉杰突然像是窥见了另一道门径,眼前豁然开朗,无数陌生而诱人的念头涌入脑中,令他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这一专心琢磨武学之事,苗玉杰对旁的事情也就淡忘了,竟丝毫没听见韩若壁接下来所说的话,只从一个做弟弟的角度出发,惯性地点头,“恩恩”几声。
待到韩若壁潇洒地转身离去,而娄二哥也凑上来跟着拍他肩膀的时候,苗玉杰才反应过来,忙问道:“刚才大当家说了什么?”
娄宇光挤挤眼,坏笑道:“小六,你行啊,同大当家说话也能心不在焉的,没听清不是?没听清你再问他去啊!”
这种事情怎好意思再去问当事人?
苗玉杰翻个白眼,对娄二哥大感失望。二哥你唷,亲切归亲切,慈祥归慈祥,却始终没个当老大的自觉,老爱同弟弟们玩笑打趣,连个威严都没有,难怪要另请高明、将会首的位置给送了出去。
失望归失望,娄宇光的做法还是让人钦佩的,换作其他任何人,又有谁能够毫无芥蒂地将权力让出、请回一位年岁比自己还轻的公子哥儿担当魁首?
这种事情,只有娄宇光能做。
燕青山也凑到跟前,淡淡地道:“大当家说了,让你陪他去一趟浙南,去拜访一位朋友。收拾收拾,后天便随大当家去吧!”
不知是否错觉,苗玉杰总觉得燕青山瞧他的眼神儿有些深意,众位哥哥里,他最惧怕的不是别人,正是这位性情有些阴沉的燕三哥(现在该叫燕四哥了)。
气氛微有些尴尬,苗玉杰抿着嘴,正想说点儿什么来打破这种沉闷,他身后及时传来酸溜溜的一串儿声音:“小六你可真是好命,大当家的头一回出远门(入会之后起算),带的却是你这么截楞木头。”
不消回头,苗玉杰便知说话的是谁。
“五哥啊,就算你想日日夜夜粘着大当家的,那也不代表人人都同你一个想法,你当这是啥好差事么?谁稀罕陪个大老爷们出远门。”
苗玉杰嘴巴不是不损,他那张嘴若是跑起马来,也是没边儿的。
倪少游怒道:“什么大老爷们!大当家的他老吗?”
苗玉杰嘿嘿笑道:“是,不是大老爷们,五哥说了,大当家的不是大老爷们!”
顺着他话说了,倪少游还是觉得不对,小六变坏了,居然敢跟哥哥们顶嘴了!还敢给我挖坑!
倪少游瞪着眼珠子生闷气,苗玉杰挑挑眉,刚想说,算了算了,怕了你、让了你,结果,倪少游一扭头跑走了。
他嘴里还嚷嚷着:“苗小六,你这厮良心坏,嘴巴毒,定是伺候不了大当家的,我去跟大当家说,我陪他去浙南,小坏蛋你就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吧!”
苗玉杰望着他背影,喃喃道:“还真当那是个美差啊!个傻子!”
燕青山突然插话道:“他去不了的。”
苗玉杰回头,疑惑道:“为什么?”
燕青山嘴角浮出一丝诡笑,道:“我知道大当家的不会带老六去,你安心吧!”
苗玉杰一撇嘴,暗道我安什么心呐!难不成我就多想去似的?
燕青山也拍了拍苗玉杰的肩膀,微笑着鼓励道:“大当家这是有心提点你呢,一路上好生学着吧!”
苗玉杰扯了下嘴角,勉强咧出个笑模样来,心里却跟那烧着开水似的,滚出一个接一个的蟹眼泡儿来。
四哥啊,兄友弟恭不适合你,贤良温俭不适合你,真的,您那阴恻恻、冷森森的笑,比扒了老六我一层皮还难受。
燕青山的话很准,这大约与他平日里不多话有关。
倪少游闹了好一阵,也没能说服韩若壁,一日之后,“北斗会”大当家的带着六当家上路了,他们去的是浙南。
这趟是去办件正经事,顺便做些不太正经的事情。
当然,那件正经事咱们不多提,本人另有小文叙述,那些不太正经的事情倒是可以提一下。
嘿!不太正经的大当家,年青的时候,当然也是爱做些不太正经的事情。
苗玉杰那个悔啊!
他果然就不应该来这一趟。
他总算知道为何韩若壁坚持不带倪少游。
若被可怜的倪小五知道,他心目中最崇敬的大当家,竟是一路花花祸害着到的浙南,他一定不会再有任何憧憬的。
作者有话要说:
☆、章五 梦里,梦外
倪少游做了个梦,梦里,他见到苗玉杰手拿长剑指着,想要干掉自己,大当家在旁边试图阻止,但竟然没能阻止得了。大当家的功夫分明强过苗小六百倍千倍的,他怎么就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