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少游道:“总也有那高明者擅长治疗内外伤的,这高邮城内尚有不少水贼、草寇,他们伤了便不看大夫?”
玉髓抱歉地笑了笑,道:“那些事情,又怎是我这等身份的人能够知晓的?何况,我不过一个外乡人,路经此地,因病滞留,对史大爷说的这些,实在不甚了解。”
倪少游向玉髓打探消息,本也没抱着太大指望,听了他的回话,倒是不觉意外。替老六瞧伤之事,还可托“北斗会”众打探,实在不成,他干脆将老六带回联络点去,大当家就是知道了,也不会责怪。
就不知苗玉杰心里是怎生想的,倪少游暗忖,若二人一同去见大当家、见“北斗会”众兄弟,苗玉杰该不会胡言乱语,将那些不该讲的也挑明了讲吧?
可别说,苗玉杰那二愣性子,还真干得出这样的事来!
作者有话要说:
☆、章三十七 捡宝,捡漏
倪少游心怀忐忑,无事可做,只得又返回自己房间。临到门口,他心生胆怯,踌躇着不肯进屋,转悠了两圈,反而趴在门板上,小心探听起苗玉杰的动静来。
没有任何动静。
屋子里就跟死寂一般,没发出半点声响。倪少游凝神倾听着,连呼吸声儿也听不到,就只有他自己的心跳声,“嘭嘭”响个不停。
小六呢?
莫不成是出事了?
倪少游心下一寒,一把推开房门,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进屋,急呼道:“玉杰!玉杰!”
即使是在二人亲热的时候,倪少游也不肯松口如此相唤,这时候人都没了,他反倒叫得爽快。大概在经历一些事情之后,倪少游也被那种特别的关系影响,潜移默化间态度有了改变。
倪少游急得心火直焚,暗自责怪自己不该去找那小倌儿叙旧,这才稍一分神,就把性命相托的兄弟给搞丢了。
苗玉杰去了哪儿?
倪少游乱了阵脚,自然是想不到的。
他恐怕苗玉杰将二人的关系公之于众,尤其怕韩若壁知道这层关系,因此瑟缩躲闪,总是不肯直面问题。苗玉杰了解自己这位五哥,索性给他来个釜底抽薪,带着一夜荒唐后的痕迹,跑去“北斗会”联络点,他找韩若壁去了!
韩若壁游荡江湖的时候,极少与“北斗会”成员混在一处,只有当他觉得时机成熟、需要动用“北斗会”力量的时候,他才会调派人手、施雷霆一击。
通常,“北斗会”众并不主动联络韩若壁,即使在大街上撞见,也要装作从不相识。
一般情况之下,苗玉杰去联络点,不太可能找得到韩若壁。这位大当家从来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惬意地扮着行侠仗义的“剑侠”,独来独往地好不自在。
不过,今天日子特殊,苗玉杰猜测,韩若壁会在。
昨日,韩若壁领着“北斗会”众在大运河上大出风头,一举劫下被“青狼”组织“黑吃黑”的宁王财宝,如何将财宝顺利运出,这须得韩若壁坐镇指挥。
苗玉杰记得,二哥、四哥制订劫宝计划时,是准备通过本地一名姓钱的地下钱庄老板销赃,二哥、四哥不在了,大当家就得亲自押送这批财宝与那钱庄接洽。因此,一时半刻,他还离不开高邮。
苗玉杰可不知道,钱家庄早被宁王一干爪牙抄得干干净净,哪里还能再为“北斗会”销赃?韩若壁也已有妥当渠道处置这批财宝,倒无须滞留高邮。
联络点里,稀稀落落歪坐着两三人,见着苗玉杰,这几名“北斗会”众都感到奇怪,办正事儿的时候也没见六当家,这会儿他还赶来作甚?
不过,这话倒也没人敢问出口,毕竟是“北斗会”当家人之一,就算他脑子伤了之后有些犯楞,那也仍是当家人不是?
一名年纪甚轻的会众满面堆笑地迎了上去,问候道:“六当家,什么风把您老也给吹来了?兄弟们也没得到消息啊,要不准得出城迎接您老。”
苗玉杰一撇嘴,道:“得了吧,你小子要是听说我来,一准儿跑得没影儿,躲还来不及呢,哪里会来迎我?”
原来,这人叫作伍昭华,是从“北斗会”总舵分拨至高邮的,才十四五岁年纪,为人却极是油滑,每逢艰巨难办的活儿,总是权衡利弊,推三阻四。苗玉杰很是瞧不起他这种人,在总舵时曾教训过他几回。
那伍昭华倒不在意,笑了笑,道:“六当家是来找五当家的吧,这可不巧,五当家昨儿就没回来,不知道上哪儿去啦!”
苗玉杰心中暗自好笑,倪小五还能上哪儿去?倪小五那去处,再没人比他更清楚的了,昨夜他俩可是滚一个被窝儿里睡的呢!
整一整衣襟,苗玉杰正色道:“我不找五当家,我是来找大当家的,他在吧?”
伍昭华听得一怔,真是稀奇事儿了,几时苗老六不缠着五当家,反而粘上大当家了?
苗玉杰跟倪少游二人哥俩儿好,“北斗会”总舵人人皆知;六当家跟大当家有些不对付,这也是落在有心人眼中的。这种不对付,当然并不是别的帮会里那种兄弟阋墙、互相掐害的情况,而是有些微妙的瞧不顺眼。别人瞧不出,这滑不溜手、擅长察颜观色的伍昭华,那还能看不出来?
眼珠子骨碌碌一转,伍昭华圆滑地答道:“大当家也不在,昨儿他同五当家一样,也没回来过。”
伍昭华这话回答得很隐晦,若不是苗玉杰知晓昨夜倪少游的行踪,便很容易理解成韩若壁与倪少游一同外出、一同过夜,但偏巧他是清楚倪少游状况的,先入为主,并不会朝伍昭华希望的那个方向去考虑,只咕囔了一句:“竟然不在?”
高邮的一名兄弟忍不住插嘴道:“我知道大当家去哪儿了。”
苗玉杰精神一振,道:“你知道?在哪儿?”
那兄弟道:“昨儿大当家不是让我去‘迎来送往’客栈里传句话嘛,说是让老板差人将客栈里的一张水床送至樊良湖西岸。”
苗玉杰皱眉道:“这有甚相干?莫不成大当家准备以天为被,在樊良湖边上露宿野营?那也犯不着专门订一张水床送去。”
那兄弟一摊手,道:“大当家的心思,就不是我们做小弟的能猜得着的了。”
苗玉杰将信将疑,横竖也没旁的线索,便准备去樊良湖畔碰碰运气。早点将事情讲给韩若壁,他也好早些放下心里那块石头,断了倪少游的后路,瞧他往后还敢不敢三心二意。
问明了路径,苗玉杰急吼吼地去寻大当家,伍昭华自个儿在个角落里喃喃自语:“苗老六真的转了性了?不对,是转了目标了?”
他这眼力,绝没看错,苗老六浑身上下连每一个毛孔都在传达着一个讯息:发春!
樊良湖畔,早已人去床空,十五圆月之下,对峙一夜未眠的二人相继起身,韩若壁意气风发地策马远去,我(们)的黄芩黄捕头呢?湖边默然良久,他将一柄匕首扔进湖里,随即回了衙门。只要秘密一日未被揭破,他仍是高邮总捕。
苗玉杰赶到湖边时,那里只余下一张空荡荡的水床,山羊皮制成的水床,西域波斯国运来的高档货。
价值五百两银的宝贝,竟被它的主人潇洒遗忘了。
苗玉杰左右看看,四下无人。
拨塞,放水,卷起。
一连串动作干净利落。
这天,苗小六捡了个漏。
一张对黄捕头与韩大当家极富纪念意义的水床被他卷回客栈。
美其名曰,这是会产,别浪费。
作者有话要说:
☆、章三十八 阴差,阳错
黄芩与韩若壁二人当然不会知道这么段插曲,以至于以后的某日,他们在“北斗会”总舵瞧见这张久违可亲的水床时,都感到相当的意外。
“北斗会”的兄弟们,可太会过日子了!
苗玉杰兴奋地扛着一卷羊皮赶回落脚的客栈,一推门,却发现倪少游不在。
脸上的伤疤像蚯蚓一样扭了几扭,苗玉杰心里可不高兴了。在他看来,昨夜非比寻常,可说是二人关系上的一个飞跃式的突破,发生的是一件具有里程碑意义的重大事件。而在共同经历了这样的事情之后,倪少游居然无情地抛下他不管,这太不像话了。
至于说他自己一大早耀武扬威似地跑去找韩若壁炫耀,这种事情,苗玉杰当然就选择性遗忘了。原谅一个伤了脑子的年轻人吧,他不是故意的。
将屋里屋外翻了个遍,苗玉杰还是没见着他的心尖尖,怒气冲冲地正准备出门去找,就在过道上撞见了客栈小二。早上送餐饭的时候,这小二见过苗玉杰,对这个相貌特征明显的客人印象深刻。
一时之间,小二兄弟还没联想到满城贴得铺天盖地的宁王通缉令,只把这人当作一个有些凶悍的大混混,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一见苗玉杰满面怒容的模样,那小二下意识地就想拔腿逃走,但他逃走的速度怎能快过苗玉杰的眼睛?一把揪过店小二,苗玉杰竖眉立眼地怒斥道:“你跑什么?想做甚恶事不成?”
店小二战战兢兢地道:“没……没那胆儿,也没……没那心啊!大爷,松手……您松手,勒着我脖子了!”
小二兄弟望向苗玉杰的目神中,充满了惧意。
苗玉杰忽然记起倪少游说的“北斗会”众被通缉一事,心中警铃作响,暗忖着自己那五哥该不会被官府捕快捉走了吧?这种念头一冒出头,就疯狂地滋长起来,跟一片蔓草似的堵在苗玉杰心口上,遮得人的心也阴郁了。
定了定心神,将店小二放下,苗玉杰拍了拍他衣上的褶皱,声音突然转为平和,道:“我不揍你,说老实话,与我同住那兄弟,他去哪儿了?”
店小二苦着一张脸,道:“大爷,好教你知晓,小的只是在店里跑跑腿、打打杂,整日里忙得脚不沾地的,确实不知道大爷的兄弟是哪位啊。”
苗玉杰想了想,这也不能埋怨店小二不认得,倪少游根本就是昨夜偷偷摸过来的,客栈里的掌柜、伙计谁又见过他?
描述能力相当笨拙的六当家,指手划脚地比画道:“他这么高,这么瘦,穿得漂漂亮亮跟个读书人似的,眉毛这么长,再长点儿,眼睛很有神,看起来很机灵,身上总是带把折扇,不时拿在手里玩耍,有些喜欢笑,不过多数时候是撇嘴歪眉地讥笑,真正笑起来很好看,跟迎春花儿似的。你见过没?”
店小二也不知这位大爷问的是他见过迎春花儿没,还是见过那笑得跟朵迎春花儿般的男人没,回答这一问题也不为难,反正,他两样都见过了。
“原来那位公子就是大爷您的兄弟?我说呢,谁有这样的兄弟,那可真是好福气。”店小二用略显夸张的语调说道。
傻瓜也知道,这时候若不狠拍那朵“迎春花儿”的马屁,他就有可能以后再也见不着迎春花儿了。
“你见过?”苗玉杰急急问道:“他去哪儿了?”
店小二歪着头,琢磨了片刻,才道:“那位公子今日一早便四处打听城里哪位大夫医术高明,后来我见着麻四引他去了后厨,那儿有个俊俏小哥儿,煎了十多天药,我猜那小哥儿会知道大爷您那兄弟的去处。”
苗玉杰眉梢一挑,自语道:“去找大夫了?想不到你也有细心、体贴的时候,总算把我这个人放在心里,没白费我一片真情。”
但随即,苗玉杰又皱起眉头,思忖着高邮城内并不太平,倪少游这样大大方方地出门,会否被人认出来?其实,这身伤又有甚要紧的,不如找着倪少游,二人早些离开此地。
思及此,苗玉杰又揪住店小二问道:“你说的那小哥儿住哪间屋?我去问问,早些找着我那兄弟,才能安心。”
店小二搔着头,为难道:“那小哥的住处我倒是知道,不过……有些不太方便啊,我劝大爷你还是回屋等一等,兴许一会儿你兄弟就回来了。这样紧赶着去人找人,反而容易错过。”
苗玉杰瞪他一眼,道:“少废话!我找他问个事儿,又不是去走亲戚、串门子,有什么不方便的?你直接跟我说在哪间屋,我自找去,不给你添麻烦。”
店小二无奈,只得说了去处,心里却犯难,这么个凶神恶煞的疤面汉子找上门,可别把人家吓出好歹来,那屋还有卧床不起的病人呢!
思前想后,店小二决定,还是先跟掌柜的说一声,省得闹出事来。
且不说苗玉杰凶霸霸地往琥珀住的那屋闯去,倪少游这时刻究竟去了何处?
今晨与人稍一搭讪,倪少游回头就发现自家兄弟给不翼而飞了,他哪里想得到苗玉杰是去切断他三心两意的后路,只以为被人觉察到苗玉杰“北斗会”五当家的身份,报告官府,将人捉拿着领赏银去了。
倪少游这一推断实有不少漏洞,官府拿人实在不该毫无动静,而更要紧的是,若有人认出苗玉杰来,与之同居一室的倪少游,难道就能轻松避开缉拿?官差们断不至于如此疏忽,就是那报功领赏之人,因事关赏银,也绝不会看漏了“北斗会”另一位当家。
但情急之下,倪少游根本想不到这许多,下意识地就往最危急的情况想去:老六马失前蹄,在高邮这小地方被逮了。
一想到这点,倪少游心里跟泼了一瓢热油似的,火辣辣地疼啊,谁叫你跟来的?这回倒好,忙没帮上,人也丢了!
定了定心神,倪少游安慰自己,不能慌,事情还没百分百确定,说不定只是虚惊一场。
要确定这桩事,最简单直接的办法,去高邮衙门里查探。
倪少游从不是个循规蹈矩的顺民,摸黑潜入府衙,这类事情他干得多了。
但这回不太一样,他等不得天黑,时间太久,变数太多。大白天的,他就想闯进去。
突然失了行踪的,是他裹一个被窝里的兄弟啊!
他能不急?
作者有话要说:
☆、章三十九 救人,杀人
闯衙门这种事情,急也白急,再借倪少游十个胆儿,他也不敢明目张胆地闯进去。只能是想个变通的法子,旁敲侧击地打探消息。
倪少游绕着高邮州衙门团团转的时候,苗玉杰已经走到琥珀住的那间屋子门口,他一抽鼻头,嗅到屋里溢出的浓郁的中药味儿,那是有病了?
苗玉杰没多想,一把推开房门,大步跨了进去。
店小二所说的俊俏小哥儿不在,床榻上只躺着个黄皮寡瘦、干枯如骨的中年汉子,桌上还摆着一罐药,不断地冒着腾腾热气,应该是刚熬好不久、才端上来的新鲜货,那滚烫的药香气儿充溢了整间屋子,清神醒脑的同时,带着种淡淡的苦涩。
苗玉杰一踏进门,动静不小,床上那汉子缓慢地睁开双目,眼窝深陷,眼圈更是青黑,目光涣散无神。此人显然已经病入膏肓,搞不好只剩下一口气在。
“小葛,小葛你回来啦!”那汉子虚弱地喊道:“我以为你已抛下我了!真好,小葛你还没走!”
病汉平躺在床上,尚未瞧见苗玉杰,只以为是自己的同居人,饱含深情地呼唤起来。
生病的人嘛,难免有点离愁别绪,更需要有人陪、有人哄。
苗玉杰也很想知道那小葛去了何处,他还着急想问他倪少游的去处呢!不过,看这状况,小葛应该没有走远,他还需要照顾病人,自然是不敢长时间离开的,可能只是去取东西或是上茅房。
病汉唤了几声,不见有人回应,心中着急,便忍不住咳嗽起来。他不断干咳,也没痰,咳得人听着都难受,就跟嫩皮在粗砂上磨砾似的,那声音一点也不动听。
再咳,该咳出血了!
苗玉杰最不耐烦见人受苦,他性子虽然糙,心肠却很软,要不也不会加入“北斗会”了。要知道,这世道,苗玉杰这等出身,只有当强盗、土匪,才能有余钱施舍给旁人,才有资格心肠软的嘛!
病汉又咳了两声,苗玉杰索性走上前去,将他半扶起,抚拍着病汉的后背,问道:“好些没?”
病汉痛苦地闭着双眼,忍受不适,道:“脏腑里难受,翻了天似的,难受。”
苗玉杰“哦”了一声,也不知该如何处理,他是半点医术不懂,不像韩若壁,偶尔还能充个半吊子应应急。
但不懂医术,也还是有些照顾人的常识的,病了就得吃药。
苗玉杰目光随意地一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