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断,更发出一股彻骨的寒气,直透出三丈之外。
毫厘无差的,剑尖点上了链网的中心汇点。
“叮”的一声短促碰撞,链网不落反升,似被一股无形的巨力托了起来,悬浮空中。众捕役顿时觉得一阵奇寒沿着链身传来,猝不及防之下,几乎快要拿捏不住。
“小心,有古怪!”
有人先觉出不对劲,出声提醒。
“别慌,他逃不掉的,再来!”戴能紧着替众人鼓劲儿,同时也毫不放松地指挥着第二拨攻击。
铁链汇聚成一片金属幕墙,再次将苗玉杰封堵在咫尺之地,他那一剑虽托起链网,却并未能破开包围之势,依旧受困于阵中。
又是“叮”的一声,更为低沉的碰撞声响起,这代表着交战的两股力量更为强大。
“三来!”又是一次新的尝试。
三次攻击,蓄积的力道足以裂金碎石。
然而,这样的力量仍没能将苗玉杰制服。
按常理而言,处在阵中的苗玉杰早该被各种不同方位的力道绞成碎片。此阵的杀性一旦触动,并不因为主阵之人的意志而转移,而且,每一次攻击的力道都会不断叠加、增强,直到将敌人压垮为止。这种强悍的叠加式的攻击力,正是此阵的特色,也是一群并不拥有高超武艺、深厚内力的普通捕役能够擒获许多成名众矣的江洋大盗的原因。
换言之,即使戴能想擒个活口去换取更多赏钱,若动用了黄芩留下的阵势,他也是有心无力,一切只能听天由命,瞧那阵中之人造化如何,能否逃得过死劫?
链网再次被托起。苗玉杰微微扬动眉毛,似在嘲笑对手的无能为力。
戴能等人紧了紧手指,牢牢抠住铁链一头,那种寒冷的感觉更强烈,炎阳炙烤之下,非但没有半点暖意,反而渐渐有着僵木的趋势,这是冻伤的结果。
照这情况看来,纵使“铁钉链网阵”在理论上能够制服苗玉杰,但时间上却未必足够,也许在这群捕役得手之前,他们的手指便已经冻得握不住任何武器,更别提布下阵势与敌人对抗。
不能再这样硬拼下去!
戴能见势不妙,抢先撤回铁链,拿袖子裹了左手,呵口暖气,换手拎着。
几位捕役见状,有样学样,也依样画葫芦地撤了回手,只凝神戒备。
一干人等心里不断犯着嘀咕,大热天的,这种奇寒彻骨的感觉从何而来?莫不成这人会使妖法,那可得多加小心,别一不留神就着了道儿去。
宁王手下那位赵天师就是个可怖的例子,可驱鬼役神,杀人无形。
人一旦想得多了,做得就会少。
几位拿人的官差老爷互相盯瞧着,都摸不准对方的心思,担心被人当作枪使,因此索性出功不出力,虽不断移动步伐保持阵势完整,却绝不抢先出手。
“换位,转攻他下盘。”戴能呼喝道。
到底是经验老到,戴能是第一个想到应对之策的。
但凡交战,地趟招数最难防,同时也是最难施展开的。无论是攻方还是守方,大多须得半佝着身体,这才能够攻敌下盘。这样的姿势十分别扭,也难以将自己护得周全,因此,地趟招数用得并不多。
黄芩却是于奇巧处另辟蹊径,这链阵当中有一式是专攻人腿脚。
戴能虽不太高明,他能利用高明之人留下的智慧结晶,其人尤有可取之处。
长链如箭矢般飞出,离地仅数寸距离,卷向苗玉杰的脚踝处。
“不可!”忽然有一人惊呼道,连声阻止。
那是高邮城内一名有些资历的小混混,替戴能办事多年,为人老成,思虑颇重,不似其他地痞流氓,动手不动脑子。他听到戴能指挥众人攻那疤面汉子的下盘,微觉不妥,待瞧清铁链走向后,更是惊叫起来。
疤面人之所以不能从阵势中脱困,一是因为头顶被链网封锁,二是因为地面铺就的一层三角钉令他寸步难行,现在戴能等人主动用铁链替他扫清阻碍,疤面人还会放弃主动、坐以待毙?
作者有话要说:
☆、章二十五 无赖,有赖
随着这声惊呼,苗玉杰果然腾身而起,足尖在铁链上一踏,非但脱出了地面的铁钉困扰,连头顶之祸都被他恰好躲过。
哈!这简直是天赐良机,不对,是领头那老东西干的一桩天大的蠢事,他怎么会想到用铁链攻敌下盘这么愚蠢的做法呢?
苗玉杰撇撇嘴,心里正在幸灾乐祸。
他的幸运,当然便是敌人的灾祸!
铁链长不过三丈,片刻功夫,苗玉杰就可以越出这段距离,到时候看谁能拦他得住。
正当苗玉杰得意之时,戴能早打出一个手势,已有人在腰间百宝囊一摸,掏出一具弹弓来。接着,飞蝗石连绵不断,一个接着一个地崩到苗玉杰脑门儿前,专照他脆弱的要害处打去,譬如眼珠、鼻梁、太阳穴等。
原来,这阵势还配了一位神弹弓手,黄芩本身精于暗器,随手点拨之人,那造诣竟也不凡。这哪里是阵势中的漏洞,分明是刻意摆出的陷阱,苗小六一不留神,上了官当了!
石子如同鸡卵大小,打得又密集,头部虽是人体极灵活的所在,一时之间,苗玉杰也想不到更好的避让方式,他只得奋力舞动手中软剑,将头脸护持严实。
那些个不值钱的石头胡乱砸在剑锋剑刃上,苗玉杰一阵心疼,虽是宝兵器,毕竟也仍是柄精巧薄刃的货,禁不得这样糟蹋。
他已尽量侧过剑身,用剑面去磕挡飞石,但他这是柄软剑,剑身着不得重力,虽经苗玉杰贯注真力而坚挺,时间上终究不能持久,你见过谁拿柄软剑当重兵器使的?
更要命的是,苗玉杰足下踏的那条铁链也不老实,总想将他掀翻。没有剑身上透出的彻骨寒气相对抗,戴能等人不再有冻手的顾忌,诸般招数使得随心所欲,一条条长链更是如同被人附了魂魄似的,指哪儿打哪儿、想哪儿打哪儿,简直是鬼精灵!
数次被逼得踏错步伐,苗玉杰心里都快骂娘了,分明只有几步就能够脱困,怎么就又给倒卷了回来?
其实,苗玉杰哪里知道,栽在高邮总捕这套合击阵法之下的江湖人多了去了,其中,有些人的名头并不比他小。只是,被几名公门捕快弄得灰头土脸、狼狈而逃,这种事情,你认为那些江湖大佬会告诉你?
高邮水深,深就深在黄捕头这条超级巨鳄身上。
再这么拖下去,事情要糟糕!
到这时候,苗玉杰终于体会到深深的危机感,并且还是让人十分无力的那种挫败式危机。
谁认识这几只捕快、几只混混啊?这都谁啊?报上名号来啊!
无名之卒的胜利,是最令江湖成名英雄头疼的一桩事情。因为无名,而无迹可寻。
苗玉杰一咬牙,心说也顾不得藏私货了!
他将手中软剑一挥,堪堪舞出一团耀目的剑花来,飞石接续不断地弹至,却被这团银色的剑光阻在三尺之外。若有高手在侧,必然能够观察得出,那团银光之间,似乎流动着一些凝滞的细丝,缓慢却不容忽视,就像是水潭中的丛丛藻类,用缠绕之力将击来的猛烈力道化解。
这是一种“粘”功的应用,在韩若壁所擅使的“得意剑”中位居第二式,招式名为“薪尽火传”。这本是一式置诸死地而后生的绝妙杀招,苗玉杰使得还不够好,那厉害的后招无法施展,但这前半手粘缠的功夫却已有了七八成火候,用来保命绝不成问题。
那名神弹弓手本是一刻不停地忙活着,连珠般地发出数枚飞石,他突然瞧见古怪来。那十数枚婴儿拳头般大小的椭圆白石,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绳索串连起来,绕着虚空中的一点团团打转。
这种奇异的景像,在他人生三十余年里从未出现过,神弹弓手第一次被自己的石头惊得目瞪口呆,他已经连怎么使弹弓都忘记了,只傻乎乎地张大嘴巴,就那样盯看着。
天爷!这是佛祖显灵么?
戴能耍铁链子正累得满头大汗,正卷倒卷升空卷,他卷来卷去也没卷翻了疤面人,心里正窝着一把火,冷不丁地一抬头,便瞧见玩弹弓那小子大咧着嘴巴好像将要流口水的模样,真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满腔的怒气气沉丹田,戴老爷子就暴喝了一声。
“小子,你看戏呢!快打!”
被人嫌打得慢的小子一个激伶,总算回过神来,忙不迭地回报道:“戴捕头,有……有古怪!”
戴能这时候忙得要命,哪有嫌功夫听他讲神异经,刚听个开头,就粗暴地打断道:“古怪你他娘的!他娘的再有甚古怪,你也先把石子儿给我打完再说!拿下这小子,白花花的银子可没古怪。”
神弹弓手低声嘟囔两句,似乎是在说,那可是你让我打的,出了事儿别赖我!
倪少游躲在屋脊上,眼珠子瞪得滚溜溜的。隔得远,他瞧得不甚分明,但也能见到那一串儿跟佛珠串儿似的悬空石子儿,心里也正暗暗纳罕。
不过,倪五当家的眼界自然比一群乡下捕快要高那么一丁点儿,他大致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只是心中奇怪,苗小六啥时候把大当家的绝活儿偷学了来?
一撇嘴,倪少游暗想,平日里这小子就没什么机会跟大当家独处的,也不怎么亲近大当家,照理说该不会有被单独指点的机会,唯一的可能,就是浙南那次了。
臭小子,捡到狗屎运了,只是大当家的“薪尽火传”被他使成这样儿,简直该打屁股!
既已识出招式来厉,倪少游心里已经放了一百个心,他就是对苗玉杰没信心,也不能对大当家的绝招没信心啊!
阵势之中铁链翻腾不息、飞石错落而致,苗玉杰在这乱纷纷的危机之中,却是嵬然不动,含笑而立的模样很有些宗师风范。
当然,他那道横亘脸面的巨大疤痕再是灵动飞扬,也仍然十分狰狞,倪少游私心里却觉得,男子汉大丈夫,有这么道疤更不失英气,瞧得久了,竟也瞧出几分美感来。
这种心态,难免带了些护犊子的私心杂念,不过,小五喂,能够这么想,也是一种大进步,你真没觉察出有甚不对的地方来?
好吧,或许你可以跟国姓爷江彬大将军探讨探讨,那也是一个能从疤痕中瞧出美感来的大奇葩。
作者有话要说:
☆、章二十六 蛋飞,鸡打
苗玉杰手臂一振,长剑轻颤,他那剑尖连着的一长串飞蝗石瞬间飞转了起来,速度之快,如同高速旋转的陀螺,简直让人辨不清那其中是一颗颗、一粒粒还是一片片。
神弹弓手本就是精心挑选出个头、形状大致相同的洁白圆石,这样他使来才更顺手,瞧上去也格外漂亮。这一旋转起来,柔辉四射,倒像是一条悬挂在美人脖颈上的珠链,扬起一片多彩好看的弧光。
嘿!这还成了一抹亮丽的风景了!
美不胜收的景致尚未看够,串珠的绳索却乍然断裂开来。看来,高速旋转之中暗含着一种爆裂式的力量,转得越快,这种力量的积蓄就越充足,爆发起来便更具威力。
那将是怎样一副光景?
银瓶乍破,洒出来的是铺天一片的水花;珠链骤裂,鸡子般大小的飞蝗石兜头盖脸地就向众捕役砸去。
这种爆炸式的攻击,方位完全无法估量,也无从防御。
哎唷喂!
原本正在专心致志玩链子的各位捕快、二捕快冷不丁地挨着了一下两下好几下,还是连环炮的,砸得他们都快蒙了。
脑子一蒙,手上的动作难免受到影响,稍一迟滞,苗玉杰忽地一腿踢出,正踢中戴能甩出的那条铁链。
苗六当家不是喜欢敬老么,他说到也做到,对戴能确实有几分优待。这不,其他人都挨了好几下,戴老捕头却只不轻不重地被枚飞石轻磕了一下肩胛骨,简直是受伤最轻的一位。
因此,他的铁链也是舞得最欢的。
苗玉杰一腿踢过去,将戴能那条甩得欢快的铁链往斜刺里一拨,长链贴地而走,如同神龙摆尾,“呼”地就甩出老远,扫出好大一片空地来。
这绝对是意外的收获!
倪少游眼睛一亮,心道这回苗小六可以从容逃脱了!这劳什子的“破钉破网阵”再也休想拦住他!
只见苗玉杰果真往前窜行两步,却又突然停了下来,他回头瞧了瞧戴能,嘿然一笑,开口道:“喂!老东西,架也打完了,还是跟我讲个缘由吧!省得我也稀里糊涂、你也稀里糊涂,到得最后也只打了一场糊涂架。”
戴能揉着肩,攒着眉,装模作样地j□j两声,保不准心里已经转了七八个念头,这才开口道:“你倒是条好汉,我不瞒你,宁王张贴下悬赏令,重金通缉‘北斗会’各位当家。画影图形都贴出来了,这高邮城内外,谁还不晓得趁此机会发财!”
苗玉杰眉毛一耸,倒是没料到这么个局面,这即是说二哥、四哥这趟活儿做得不顺,叫人给瞧出马脚来了?
难怪大当家的亲自赶来处理,连倪小五都眼巴巴跟了过来。
想到自己的心尖尖,苗玉杰虚了虚眼,有些狡黠,又有些蔫儿坏,这趟可是来对啦!宁王这么大只的猎物,倪小五他哪里应付得过来!
戴能等人撤得利索,眨眼的功夫就过了转角,瞧不见影儿了。
打也打不过,拿也拿不住,再不撤走,难道还等着别人举剑来撵?
众人逃出一条街去,有心腹才凑拢了问道:“戴捕头,你怎么把大实话告诉那贼首了?这样一来,他不就跑了吗?”
戴能嘴角一歪,目中怒火腾腾,恨声道:“你以为我想放跑他?抓不住人,那有什么办法?”
那人道:“咱们抓不住,回去回禀大老爷,调大队人马过来,那时候还不是手到擒来?”
戴能轻蔑地瞧他一眼,道:“秦三儿,你就是太老实了,叫我说你什么好呢?”
那人眨巴着眼睛,表示不解。
戴能一撩眼皮,继续道:“我抓不住的人,别人也休想抓住!回去禀报,那不是白白便宜了别人?再者说,抓不住人这是多荣耀的事?何必自己捅到大老爷跟前?若让大老爷知道我私调人手掺合这事,指不定给我按个啥罪名呢!”
哼!大老爷总是偏心黄芩那小子,这趟竟也由得他,对宁王的人不理不睬,却去忙活那么桩无头公案。得罪了宁王,连大老爷都吃不了兜着走,黄芩这厮,迟早得倒霉的!
苗玉杰没有走远,就近兜了个圈子,他又转回那条巷子。
这时候,倪少游不过刚从屋脊上跃了下来,正在拍衣服上沾的那点儿灰土呢!五当家的一向注重仪表,哪怕这里没什么人能看着他,也是将自己打整得漂漂亮亮的,让人瞧上去十分的的赏心悦目。
心里一爽快了,苗玉杰那双手又开始不老实,它就跟认了主儿似的,连半点考虑都不带的、鬼使神差地伸了出去,将人揽个正着。
倪少游心下大惊,他是真没察觉到附近有人,被揽了个猝不及防。很快,那种熟悉的感觉裹了过来,倪少游紧悬着的一颗心放松下来,他吁出一口气,这才拐起手肘轻轻碰了碰,示意苗玉杰放开。
二人相处得太久,也纠缠了太多回,彼此的身体早有了默契,就算心里仍有疙瘩,倪少游也不得不承认,在“北斗会”众位当家里,他与苗玉杰之间的关系是最特别、也最亲密的。只是,他希望停留在这种程度便好,而苗玉杰则渴求着更进一步。
其实,倪少游就真的那么排斥男人间的爱?那也不是,至少,若对象换作是韩若壁,他可十分乐意。
这大约就是一种“身在此山中”的情结,距离太近,反而看不真切,倒是那天边的虹霓,明明摸不着、够不到,却惹人眷恋不已。
苗玉杰也是个知情识趣的,知道感情这码事,勉强不得。倪少游既是面皮子薄,抹不开脸,那也由得他。
没脸没皮这种事情,有一个人会做也就成了。
挪个位置,换到倪少游跟前,苗玉杰眨巴眨巴眼睛,跟只狼崽子似的,凶悍的野性中带丝撒娇的意味,道:“我早知道你来了。原本,我是想佯装受伤,也好让你急一急。”
倪少游眉毛一扬,便要发作。
苗玉杰赶紧又道:“可我转念又一想,若我受伤,你也不会好受,我既是想与你做对相好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