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她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复工到综合救护所的路上,经过东大圣壁附近时,一些神色紧张的队士们试图让她绕路走。
她正觉得奇怪,便见着被副队长们押走、满脸愤恨悲伤的雏森桃。
“别过去!闲依前辈!”
那时是谁对着她大喊的已经无所谓,墨染闲依内心本隐隐地有些忐忑,在看见建筑高处那血淋淋的景象后,腹部乃至胸口,顿时一股恶心的酸意翻搅。
她蓦地想起生日那天蓝染刻意给她预示过的景象,然而直至当下她才明白男人真正想做的是什么。
而就算知道是假的,她的反应肯定不会让他失望。
无暇细想不久后可能要发生什么,不断泛起的恶心呕吐感、与多日来太阳穴处隐约的抽疼,终究使她在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眩感袭来后陷入黑暗。
再次睁开眼时,天花板还是那样纯白无瑕,白色窗帘则被风掀起波浪般的弧度,几缕阳光抓着机会透进房里,只是窗台那个位置再也不会有让她看着开心的桔梗花。
她并未出现在众人聚集的双殛之丘,仅在事后一边治疗日番谷队长,一边静静地听着乱菊语气飘忽地转述。
那男人说,从此他将立于天。
以五番队队长蓝染惣右介为首,三番队队长市丸银、九番队队长东仙要,在全灭中央四十六室、并重创几名正副队长与旅祸后,宣告反叛。
这片天空之上有什么?
多么坏心眼的男人,无论是对尸魂界还是对她。不管过去她说过什么,既然她被留在这里,如今她似乎只能为他仰起头了。
“……水。”
听见边上沙哑虚弱的声音,墨染闲依心不在焉翻阅书籍的手指一顿,连忙侧过身为伤员倒点温水。
协助对方坐起身,墨染闲依将水杯递给他:“您今天感觉如何,朽木队长?”
对方在喝水润喉后并未马上回答,只是沉默地盯着她的脸看。
“如果您比较想见到妹妹或副队长,我立刻唤他们来便是……”她说着准备起身,随侍一旁的铃木堇见状紧张地上前想搀扶她,立刻被摆手阻止。
“不,”朽木白哉淡淡地看了铃木堇一眼,墨染闲依意会地让她先退到外头,一连串动作结束后,他才开口道,“我想确认妳是否真的没事。”
“接手您的治疗的是我,”墨染闲依呵呵笑道,“怎么现在立场突然颠倒了?”
朽木白哉语气冷淡道:“看来是没事。”
旅祸的黑崎一护一行人刚离开不久,对于三名队长的叛变,瀞灵廷上下正处于惴惴不安的惊惶中。而其中与他们关系匪浅的死神们几乎都被带去审讯过,只除了被蓝染亲手重创至今仍未恢复、昏迷中的副队长雏森桃。
墨染闲依短短一个小时便被放回,众多迹象都指向她与叛变一事无关,然而更加深层、仅少数人知晓的原因是,就连正在遴选中的四十六室成员候补都尽可能不愿动她。
朽木白哉也是在家臣禀报后才晓得,这女人花了近四十年的时间周旋于各家贵族与流魂街稍有地位的庶民间,暗地里建立了墨染家族的势力。
很微妙地与尸魂界各行各业达成一种,缺墨染一族不可的平衡。
如果想毁掉这个家族,整整一条线上被牵扯进来的贵族也得被逼着铲平,好不容易维持好的秩序将一夕崩毁──更何况她织就出的是一层层细密的网。
他们以土地起家,如何善用每一寸土地得出想要的结果本是他们的拿手绝活。
尽管如此,至今这个家族还是异常低调。在无法确定有多少产业属于他们之前,高层是想动也动不了她。
然而问她为什么这么做?这女人只是眨眨眼,理所应当地说她想保有平局的主动权。
简单来说就是自保。
朽木白哉于是明白,墨染闲依深深爱着这片土地,却因身分不得不堤防这地方施予她的任何恶意。
什么身分呢?
尸魂界住民、护廷队席官、死神的友人、贵族家主、还是……
依然深爱着蓝染的女人。
朽木白哉目光扫过她手指上那道幽微的光,不带任何情绪道:“我鲜少见妳配戴首饰,什么时候开始的心境转变?”
墨染闲依垂下眼眸瞥了一眼交握于膝上的手,长吁一口气后,神色复杂地朝他浅笑道:“……那男人准备离开我的时候。”
她的声音很轻,眼里泛着淡淡的无奈。
之后无论朽木白哉如何打量,那双乌黑沉静的眼里就是找不出任何茫然与后悔,似乎许久以前便明白会有这么一天。
“妳是傻子吗?”
听出友人略带点恨铁不成钢的气恼,墨染闲依轻叹:“聪明从来不是我的事,身为微不足道的小配角,我只想好好地过我的日子。”
她的志向一直以来都未曾改变,守护她的家族,然后在能力范围内为友人而战。
很渺小但很实际,很自私却很安稳。
再贪心的事情她不敢想,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平静便是最大的奢求。
“妳早就知道他会反叛吗?”朽木白哉问道。
“是……也不是,”墨染闲依给自己添了一杯温开水,捧着水杯感受热度,她没打算瞒他,“对于他的叛离,我所知的与你们差不了多少。”
墨染闲依偏头看向窗外,救护所贵宾特别病房在三楼,离天空近了些:“日番谷队长清醒后见着我,隐忍着怒气说了,那男人说他没有骗人的意思,只是每个人都不了解他的真面目。”
“妳说这些的意义是?”
“我想告诉您的是,”墨染闲依把视线放回对方身上,“让我深受吸引的从来就是他取下眼镜的模样。”
她清楚蓝染的真面目,然而私心让她选择不告诉任何人。
“为什么要告诉我?”朽木白哉面无波澜地看着她。
“并不只是告诉您,日番谷队长、乱菊、甚至是负责审讯我的总队长与贵族高层,他们都知道,”墨染闲依微笑,“以我的立场是必须隐瞒的,而之所以说得出口──”
“因为这是我的骄傲。”
爱上他这件事、与他相恋这件事,在他叛离后心意亦未改变。
矛盾的是她也爱着这个拊她育她的地方,所以综合所有现况,她选择走上一条只有她能走的灰色道路。
朽木白哉望着她提及蓝染时坚定明亮的面容,难得语带犹豫:“妳会……与我们为敌吗?”
“不会有这么一天的,”她说,“这是他想做的事,不是我的。”
思及日番谷清醒后不久,见着她还是健康活力、毫发无伤的模样,似乎有那么一瞬感到气愤,不过最终他还是没说什么,面色复杂地向她道谢后便赶到雏森的病房。
她的身边净是些贴心的人们,这让她十分感激。
“决战的时刻总会到来,妳打算怎么做?”他绝对不会原谅这个伤害露琪亚的罪人,朽木白哉看着眼前的女人,“整个尸魂界皆与他为敌,只要有机会,我们会杀了他。”
墨染闲依闻言不自觉地抚上无名指,面色平和:“除了医护所与自宅,我哪儿都不会去……或许应该说,除了这两个地方,我哪里都去不了。”
那会儿还没听懂,现在她懂了。
男人温柔的叮咛,实际上是在警告她,如果她出现在他的对立面,他会毫不留情地朝她挥下利刃。
她不会成为尸魂界的敌人,而依山本总队长那谨慎的个性,绝不会放她上战场增添任何变数。
被两边都防着呢,她能做什么?更别说──
“在妳被总队长唤走时,我偶然听到妳的队员说了,”朽木白哉说不清内心什么感受,视线缓缓往下飘,“多久了?”
手掌轻轻地抚上现在还十分平坦的腹部,墨染闲依敛下眼眸,唇边浅浅地勾起一抹温柔的笑:“十周左右。”
算算时间,不是他生日就是她生日时怀上的。
“……请原谅我目前无法真心恭喜妳,墨染。”朽木白哉本想说些什么让她开心,只是在见着那双澄澈的眸子后,他发现自己不能这么做,这对她太失礼了。
“无妨,”墨染闲依笑笑,心上不免有些发疼,但既然这是她的选择,对于他人异样的眼光她必须概括承担,“我会期盼您愿意祝福我那时。”
“墨染……”
没让他说完,墨染闲依长舒口气后缓慢起身,简单行礼背过他往门口走:“离开会议室后,未来的四十六室私下质问我南云一族神器的下落,我是真不晓得。”
朽木白哉眼角一抽,看着门边朝自己苦笑着的女人。
“或许我确实很幸运吧!他的计划中没有我,却正好有全灭中央四十六室。”
依她对蓝染的了解,墨染闲依很清楚这不单是为了她,充其量只是顺手解决她的麻烦。
真是可恶的男人──
这让她如何放下对他的喜欢?在他为自己做了这么多事情之后,她要如何与众人一起对抗他?
祈祷他的胜利或失败、抑或尸魂界的胜利或失败,哪边都不是她能诚心去做的。
关上门后,墨染闲依抿抿唇,低声对身旁的管家吩咐:“堇,通知下去,我明晚会到分家宅邸一趟,让各部负责人晚饭后到会议室等着,一个都不能少。”
既然双方都把她当烫手山芋,她不如就承了他们的好意。
没多余的时间与精力伤春悲秋哭哭啼啼了,墨染闲依拍拍脸颊,现在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得做。
好好地当她的准妈妈。
“家主大人要回宅了吗?我马上联络……不对,我必须确认轿上没有任何灰尘您才能……”
“堇,妳知道妳现在比我更像个慌乱的母亲吗?”
几乎所有友人得知她怀孕的当下,感到意外之余,眼神都是复杂怜悯的。
在这般沉闷压抑的气氛中,这个消息只会使他们更加难受。
不怪他们。她只是有些寂寞,她的喜悦无法被分享。
只有她的家族无条件地包容这一切,上下欢欣鼓舞。
就连祖父墨染总一朗得知此讯,都连夜赶回本宅打算长期住下陪伴她。
如今愿意全心全意地支持她的,仅仅剩下家人了。
那么身为家主,她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堇啊,我真是个好任性的家主,净给大家添麻烦。”踏出医护所时她笑道。
“怎么会,”铃木堇为她撑起伞,“祖父大人说了,无关对尸魂界的仁义,在维持家族的平稳上,您选择了一条只有您走得了的只赢不输的路。”
原本代价是要狠狠地伤她自己的心,不过现在有少爷或小姐的存在,家主大人肯定不会那么疼了。铃木堇如此想着。
“你们期望的是只赢不输吗?”墨染闲依咀嚼着这个说法,轻笑,“我会朝这方面努力。”
无论那男人成功与否、生或死,她都要在这片她爱着的土地上,抬头挺胸,让自己活得像个女王。
然后,如果还有机会见面,她一定要让他好好地忏悔。
关于他未经同意,就想用一枚戒指把她套牢这件事。
☆、第七十五章、区区席官
把决战定在四个月后的冬季。
琢磨着高层下达的命令,墨染闲依直觉反应那男人不会给尸魂界如此充足的准备时间,被知根知底不是他的一贯作风。
当时她在席官室批阅公文,垂眸随口说了或许该把时间往前推个一半保险?席间顿时鸦雀无声,气氛压抑得可怕。
里外不是人了真的。
“我去巡视二楼病房。”拾过边上的名册,墨染闲依缓慢从椅子起身。
“啊、这我来就好!墨染大人妳的身体……”
“谢谢你,花太郎,”真是温柔的孩子,墨染闲依朝面色紧张的青年微笑,“不过这是我的职责,还是我去吧!长者交代我多走点路,对身体有好处的,你别担心。”
“啊、好、好的!”
见山田花太郎僵硬地朝她行礼,墨染闲依还是那抹笑。直至踏出席官室,她才抿下唇,暗暗思量是否该提前递出假条。
死神们为了对抗蓝染,都以自己的方式默默地努力提升能力,她也是。
差别只在她努力的方向不是为了成为任何一方的敌人,而是谨遵两方的意志,无比顺从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除了综合救护所与自宅,她真哪儿都不去。
尽管现在的自己无法参与任何战斗,但治疗伤员她还是可以做的,她也想用自己的方式为友人们出点力。
这般不上不下的尴尬处境一直维持到十月初,她在总队长的指示下被卯之花队长捎上了队首会议。
会议上半场她被吩咐在门外等候,由一番队三席官看着她。
墨染闲依心想被防着也不无道理,便与他眼观鼻鼻观心地在外头站了许久。终于唤她进去时,她瞥了一眼腕表。原来才过了一个小时,还以为天要暗了。
她四个多月的肚子尚不明显,本就纤细的四肢搭上宽松的死霸装,不说真不会有人知道她的身体状况。
然而现在出席的正副会长们偏巧都是知情的,她多少感觉得到飘向自己腹部的探究目光。
腰腿与背部有些酸疼,如果可以她真不想单膝下跪行礼。想是这么想,她还是恪守礼节地屈下身:“属下四番队第四席官,墨染闲依。”
“知道妳今天为何被传唤过来吗?”偌大的会议室就算聚集了这么些人依然显得十分空旷,一片寂静中,山本总队长声音不轻不重地在墨染闲依耳边回荡。
“……恕属下愚钝。”
山本元柳斋沉默地打量中央屈下身更显娇小的下属,她看似柔弱,意志倒挺坚强的──与贵族高层周旋的手段更加厉害。
在四十六室成员名单正式定下以前,由他暂代尸魂界的决策角色。然而就算大权在握,上头仍特别嘱咐别动她。
区区席官,这让他颇为恼火啊──
“决战在即,队长们正为了如何处置与罪人关系匪浅的妳争论不休。”他态度严肃,嗓音苍老却是特别有力。
墨染闲依闻言垂下眼睫,语气淡然:“属下身分卑微,并不值得众队长为属下劳心。”
“话不能这么说,谁知道蓝染那阴险的小人会使什么招数。”二番队队长碎蜂率先站出来反对,“况且,孩子都有了还把人放在这里,其中肯定有诈。”
“我同意,”十二番队队长涅茧利斜着眼看她,“或许是基于什么作战考虑,把她留在这里利大于弊,趁我们不注意给护廷队捅刀。”
对于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针对她怀孕一事攻击,墨染闲依神色始终沉静,并未出口反驳,仅在听见涅队长刻薄地说“如果她真是被抛弃我也无话可说”时,她才瞬间苍白了脸。
“哎呀哎呀──两位都暂时歇会儿如何?”八番队队长京乐春水毕竟舍不得女孩儿受罪,赶紧出声缓颊,“你们这样会吓着小闲依啊!”
“我还是觉得今日这事不妥,我了解闲依,她不应被如此对待。”浮竹十四郎咳了几声后接着说道。
排除还在现世的十番队,二、十二番队对她存有疑虑,八、十三番队觉得可以相信她的为人,而其他队长则不表示任何意见。
至于总队长的态度其实很明显了,如果不是想特别处置她,不会刻意让她过来一趟。
墨染闲依心想,大战在即他们竟然还为了她这个小小席官的去留争论不休,似乎有些本末倒置,而在感到荒唐的同时更多的是受伤。
他们把她在蓝染心里想得愈重要,她的胸口愈疼。
她是如此努力地不去想她在他心目中可有可无的身分、她都如此卑微地向他们表达她想要的只是一份平静……到头来还是想得太美好了。
不过这样也好,她的心总算踏实些。
无论怎么做,都不会有人满意的。她本是矛盾的综合体,自找的。
“属下不为自己辩解,至今我确实未能割舍与他的情谊,”墨染闲依低垂着头轻声说道,在她开口那一刻,周围瞬间安静下来,这使她一贯轻柔细缓的嗓音顿时充满力量,“爱上他我并不后悔,这些都是我的选择。各位大可依自己的想象在此做文章,毕竟属下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席官,名声什么的无所谓。”
她说着很轻地笑了下,微微抬起头道:“所以我想为蓝染惣右介说几句。”
“大逆不道的罪人有何可说的?”几乎是所有人都从鼻子愤恨不平地哼出气。
“他是一个远比各位想象更加可怕的男人,”没有总队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