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染于是摇头,语气扼腕:“就如字面上说的,傻气得很,一不注意便摔得青紫,说几句让她小心些还得与我闹脾气。”
“……您到底对我有多不满?”
“没有不满,”他浅笑道,把她又往自己拉过来一些,“毕竟是要捧手里呵护的女孩,宠爱都来不及了怎会不满。”
……算他识相。
墨染闲依很轻很轻地哼了一声,唇角不自觉地扬起。
及川尤妮私下问过他:阿姨是蓝染队长的谁?
当时的答案小尤妮过了好些年才记得与她说。
蓝染说,她是他的公主。
耳鬓厮磨后偶然与他提起,男人那时云淡风轻地笑了笑。他说,作为一个男人,对待喜爱的女人,他愿意把她当女王哄、当女儿宠。
“像父亲一样照顾我的闲依小姐,妳不觉得这是成熟大人才有的稳重吗?”蓝染低下头看她,每到这时节她就没一刻不冻得手脚僵硬发抖的。
“您别想合理化教训我的理由,”墨染闲依皱皱鼻子,“我不会上当的。”
过去他可是十分排斥父亲的形象呢,也不知道哪来的心境变化,这些年总乐得拿这身分与她开玩笑。
对墨染闲依来说,蓝染在她心中就是一座大山,有着八风吹不动的沉稳,还有强大如山一般能够安定人的力量。
“真长进了,闲依小姐。”没被他说几句就乐得绕进死胡同,尽管他是难得真心来着。
“彼此彼此,您戏似乎也演得更有感情了。”差些她都要当成真的。
伞外的世界一片雪白,尽管这种天气冷得让人吃不消,但这些年他们不知不觉都爱上了看雪。
从天空细缓地飘下,落在发上、肩上、衣上,而后总有人会轻柔为自己拂去,撑起一方只有两人的天地。
对于雪的想象,美的是这并不仅仅是想象,而是确确实实正在他们之间发生的。
五十年前那会儿,其实墨染闲依是知道的,这男人初次见着削去长发的她时,已经忘了曾经有过墨染闲依这个人,就像他对待自己的队士那般,不上心的就只在需要时才把记忆提取出来。
就算如此,她也成功让他上心,让他承认喜欢,最后让他们得以完满。
那时她别着含苞的待雪草发夹,他说她不等春天,她在等花开。
如今,他们的花儿已然盛开,而她也是时候从过去的阴霾走出来。
“告诉您一个秘密。”一个只有墨染族人知道的秘密。
“请说。”
于是墨染闲依让他弯下身子,附上他耳边低语道:“祖母的院落有着尸魂界最美的江户彼岸樱,祖父大人护它们护得紧,从未对外开放。”
“哦?”
“今年我想与您一起赏花,可以陪我么,惣右介大人?”
“当然,乐意之至。”男人的声音掩不住笑意。
夏去秋来,雪融成春,她已经做好最后的准备。
不再有任何感伤,她迫不及待地想与他一道迎接春天,今年樱花纷飞之时,墨染闲依心想,有这个人陪在身边,她终于可以完整地拥有她的四季。
☆、第七十三章、镜花水月
拾回四季拼图的代价是什么?大约是种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概念。
春初在祖母樱花满开的院落驻足,春末伴着满地落樱与友人们约好明年再聚。众人欢声笑语中,墨染闲依偶尔偷偷瞥向蓝染的侧脸,隐在镜片后的眼似是可惜抑或嘲弄。
那会儿觉察到她心上的不安,他总会稍稍偏下头给她一个安抚的微笑,云淡风轻地说些让她转移注意的情话。
之后许多个春天夜晚,墨染闲依偎在她所爱的男人身边,两人倚着彼此靠在廊上,静静地望着她那一丛丛纯白如雪的山茶。
蓝染问她,为什么如此钟爱白山茶?
墨染闲依没有回答,牛头不对马嘴地提起他们五番队的队花。
“马醉木怎么了吗?”他问,眼里噙着了然的尖锐。
“它的枝叶不易枯萎,是很好的插花材料,”墨染闲依说着,感觉到对方握着自己的手微微收紧,“还小时不懂事,什么都拿来啃,差些出大事。”
尽管现在懂事了,可她还是飞蛾般奋不顾身地往火堆跑呢。
她不晓得男人在策画些什么,她知道的只有他愿意让她看见的部分,然后默默地等待她也成为棋子那一刻。
“碎裂吧,镜花水月。”
不久后接到五番队西流魂街救护支援请求,领着队伍到达现场时,墨染闲依见着的便是男人首次在她面前始解斩魄刀的一幕。
流水系的斩魄刀,利用雾与水流的乱反射扰乱敌人判断,导致他们自相残杀──
不是这样的吧?
墨染闲依听着身后队员的赞叹,与转过身的他对上眼,他笑得一如往常那般谦逊诚恳,只有她看出唇边那几不可察的刻薄弧度。
他人眼里灰飞烟灭的是虚,她眼中血肉横飞的是他。
以这种方式测试她对自己的忠诚,如此残酷伤人。
接手治疗受伤队士时,蓝染问她适才看到了什么。
“我的眼前开出了一朵花,”她想了想,浅笑道,“色彩鲜艳,美得像幅画。”
那天是她的生日,她刻意挑了最美的一套和服,临时麻烦大原明里帮她细致点缀妆容。心平气和地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送到他的面前,心无旁骛地使出浑身解数诱惑他、取悦彼此──
然后特别生气地咬了他的肩膀。
没让他受伤,只是留了一道很清晰的齿印,粗略估计要瘀青个两三天。
“什么都放嘴里咬,就不怕有毒?”并未表现出任何不悦,蓝染只是把背过自己、气呼呼的她转向自己,然后轻柔地置在腿上。
听出男人语中的讨好,墨染闲依靠上他的额头没好气道:“您还知道要关心我?反正心脏都差些被吓停了,不差这茬。”
原本还很气来着,然而在他有意无意地撩拨之下,墨染闲依盯着对方温柔含笑的眸子,最终仍得弃械投降。
这男人擅长洞察人心,她的动摇与脆弱怎可能逃过他锐利如鹰隼的眼睛。
“这回不说我傻了?”攀在他身上细细喘着气,墨染闲依双颊泛红,把自己的脸埋到对方颈窝。
“我一直都是十分清楚的,”感觉女人又在他身上以手指小心翼翼写着什么,蓝染微微扬起唇角,“我的闲依小姐傻得很聪明。”
曾以为她会觉得自己委屈,可在发现这女人只是很纯粹地爱着他时,那凡事为他想的模样又让他觉得有些烦闷。
能让他有这种想法的也只有她了,所以在计划之中额外添了一场恶作剧。
“不聪明,我只是希望您能好好的。”作为救护官,她理应熟悉那血淋淋的景象,可在实际见着后,她的心有一瞬间失去了方向。她没想象中勇敢,似乎也永远学不会勇敢。
听着男人略带嘲讽地说他怎么可能会有事,墨染闲依心想,也是,他这么强大,恐怕还找不出能与他匹敌的人──
而后就在这个夏天,派驻现世与尸魂界失联许久的朽木露琪亚被六番队带回,由于她将死神的力量非法传给人类,中央四十六室一致决定判处死刑。
刚从好友虎彻勇音那儿得到消息时,墨染闲依光是听着内心都莫名发慌。
是什么样罪大恶极的事,才会在短短几日便如此儿戏地判下死刑?尽管四十六室向来如此,但面对四大贵族总要留些余地才是……
她已经心神不宁好一阵子,最近也不知道是天热还怎么的,头疼得厉害,身体也觉得乏,懒洋洋地提不起劲。
被队员们瞧出疲态轮番劝说下,她干脆请了一星期的假待宅里休养。
过去桔梗花开的时节,蓝染每个清晨都会陪她一起等待,就算忙也会赶在天蒙蒙亮前回她身边。
今年或许要换他失约了吧……
“家主大人那个是……啊。”来不及了。
铃木堇赶紧捧着水杯递给脸皱成一团的墨染闲依,大概是分心来着,她眼睁睁看着自家家主到柜子上拿小方糖,结果开成以同样的容器装着的糖渍梅。
她没注意一次吃了两颗,此时正捧着脸颊被酸得说不出话来。
待那股酸劲缓过去后,墨染闲依接过开水喝了几口:“之前不觉得,其实意外地挺过瘾的。”
说着便拾来小碟子又添上几颗。
“做什么呢?”
背后传来熟悉低沉的男声,墨染闲依欢快地旋身朝他笑道:“乱菊腌的无籽糖渍梅,心情不好就吃一颗,对平复心情很有用。”
“真的?”
“真的真的,惣右介大人您也来一点试试……”墨染闲依洗净双手,从碟子里捏出一颗梅子递到他嘴边,满心期盼他被酸得拧起的面容。
事与愿违,蓝染只是笑着从她手上咬过梅子,面无波澜地咀嚼吞下肚。墨染闲依见他这般无趣,轻叹一声后让他接过碟子,扯着他的衣袖一道往狗屋走。
才刚踏进屋子,六团毛球便屁颠屁颠晃到她脚边磨蹭。
“好奇怪呢,牠们最近特别黏我。”被毛球们蹭得痒,墨染闲依好不容易才探出手让蓝染拉她起身。
“是啊,为什么呢?”蓝染笑笑,接着从卧房里拎来她夏天专用的薄毯,无视她的抗议紧实掩好她的下半身。
“不要,”墨染闲依使劲扯毯子,“热。”
“夏天妳总是穿得太清凉,听话,”说着不由分说地弄了两个空间鬼道固定毯子两侧,“别感冒了得吃药才来后悔。”
“才不会后悔,都习惯了……”墨染闲依还嘟嚷着,见着对方轻飘飘投来的眼神警告,这才认份地消停会儿,从边上拿来现世的购物杂志翻阅。
确认她不会再把毯子拨掉,蓝染解除鬼道后,慢条斯理地回房拿来他点评一半的书籍,甫坐上沙发,一颗头便靠上他的肩膀。
“累了?”
“都休息好几天了怎么会累?就是懒洋洋的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心上还闷得慌。
“如果我明天让人把躺椅搬到妳房里,”往后翻过一页,蓝染细细地在书页空白处写下批注,“妳会开心点吗?”
墨染闲依闻言双眼刷地发亮,可在想到什么后,她摇摇头低声道:“我比较喜欢惣右介大人的怀抱,您给我五把躺椅我都不会开心的。”
“妳以前不是这么说的,闲依小姐。”或许是觉察到了什么,她最近只要抓着机会就爱与他撒娇。
“我知道,其实现在还是这么想的,”墨染闲依垂下眼眸,就算杂志里介绍的是她喜爱的甜食也提不起她的兴趣,“所以您可以当我刚刚什么都没说。”
撒完娇马上又闹脾气了。
他的大小姐怎么会这么麻烦却又讨人喜欢呢……
把书籍暂时搁到茶几上,蓝染一如以往轻手轻脚地把她揽到怀里:“妳说过的我都记得,不会忘的。”
“记忆力太好容易老哦?”
“为了妳挺值得,”这女人有着漂亮秀气的眉眼、和缓轻柔的好听嗓音,以及妥妥抓住他所有意向的纤细,如果中途她表现出一丝想束缚他的意欲,肯定无法走到这里,“作为我心上唯一的女人,闲依小姐可以为自己感到骄傲。”
“哇,我什么都还没说您倒是开始膨胀了。”墨染闲依语带调侃。
心不在焉地卷着她柔软的短发,蓝染心想,这么美好的女人落在无情的他手上,结局本该令人唏嘘的,然而如今彷佛是连整个世界都在帮助她。
“惣右介大人?”
“嗯?”
墨染闲依仰着脸看他:“您觉得一万年有多长?”
“看妳想怎么过,如果是浑浑噩噩地浪费,眨眼的时间我都觉得漫长。”
“是么,”还是这么严格呢这男人,墨染闲依微笑,“那四十六室肯定觉得这买卖划得来。”
知道她是指那个一万年的赌约,蓝染探出手指戳她的眉心,浅笑道:“这我就不确定了。”
“哦?”
“其实我一直都认为他们挑错了买卖对象,”见她调皮地抓住他的手把玩,他并不急着收回,“毕竟闲依小姐的运气不是普通的好。”
“我听不出您在夸我还损我。”
“就当是在夸妳吧,”反手握住她的手,蓝染低下头在她唇上落下一个吻,“傻人总有傻福,亘古不变的真理。”
运气啊……
墨染闲依抿抿唇,思及这一路走来的跌跌撞撞、高低起伏,她想她的确是很幸运的。
“我的好运气大概全都拿来捕获您了。”她皱皱鼻子,表情可爱。
“……确实,”没忍住低笑出声,蓝染很清楚她说的没错,“不过妳知道么,闲依小姐?”
墨染闲依疑问地等着下文。
“幸运会产生连锁反应,”他蹭蹭女人的鼻尖,“我充其量只是个开头,让它开花结果的是妳……”
探出食指抵住男人的唇,墨染闲依笑玻鹧郏骸安欢裕俏颐恰!
这男人知道她一直以来的努力呢!墨染闲依唇边笑开了花。
她是个自私又贪心的女人,家族与他之间,她选择承担她的责任。就算各自的立场必须分开,她也要带走这男人的爱情。
她不会是他的盟友,亦不会是他的敌人。
屏除纷纷扰扰的那些,她只想当好他的情人,如此而已。
“我们吗……”蓝染笑笑,“听起来很公平。”
面对她就只记得要笑了,原本明明是想让离别严肃点。
“希望明早就能见着桔梗开了,”墨染闲依说着,以极轻的音量问道,“惣右介大人,我们现在就到廊边等好不好?”
“好。”他无法拒绝她的。
夏天更显蓊郁的古朴院落一如它的主人,这么多年从未变过。
换过他亲自挥毫的门牌后,她说这里也是他的家了,而就算在这方狭小空间里,他也能得到他想要的最大程度的自由。
她曾有意无意提起,墨染一族已经渗透尸魂界每一寸土地,民生经济、教育机构、商业交易、医疗资源,只差一个技术力。
“我们不会主动针对任何人,但尸魂界中除了您,没人动得了我啰。”似是不经意的闲聊,她轻描淡写地告诉他,无论他想做什么,成功抑或失败、处境尴尬与否,她都会好好的。
不说抱歉、不接受道歉,他们很久以前就约好的。
听着身前匀称轻浅的呼吸声,蓝染知道这是她第一次、或许也是她最后一次在等待花开时打起瞌睡。
轻声把睡美人唤醒,天刚蒙蒙亮,蓝染笑着让揉着眼睛的她看向角落。
她的世界很小,但全世界都愿意帮助她。
两人就这么盯着几丛桔梗良久、良久。
直到感觉左手被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套上,墨染闲依没往下看,只是仰起头吻上男人的唇。
“您要走了吗?”她问,很努力地挤出一抹笑,不过很快便被他抚平。
“是,”蓝染知道这些年只要他在,她的院落就不会有任何暗卫,想说什么想做什么都很坦然,“不留我?”
没忍住逸出很轻很轻的一声叹息,墨染闲依无奈道:“都这时候就别坏心眼了,您知道我不会、而您也做不到。”
他知道。所以蓝染抬起她的下巴,在做了坏事后习惯性地对她耍流氓。
“听话,”结束绵长的亲吻后,他附上她的耳边,用她最喜欢的低沉嗓音细语道,“走路别再心不在焉,别总咋呼地跑,跌了也别哭,头疼容易感冒。”
“好。”
“然后最重要的一点,”他缓缓起身,连带拉起她,那条薄被松垮垮地在地上摊成一道弧,“除了医护所与自宅,你们哪儿都别去。”
“好。”
除了木讷地点头说好,墨染闲依发现自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还好在那道背影即将消失在她面前时,她没忘记要说“我爱你”。
终于垂下头看向左手无名指上的金环,墨染闲依心上堵得疼,双腿蓦地一软,就这么抱膝在廊上嚎啕大哭。可恶的男人要她别哭,然而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在收获了他所谓成熟大人间的爱情后还能保持冷静地接受别离。
那时的她边哭边想着,只要他好,她便安好。
他这么强大的男人,一定不会有事的──
却在三天后,见证了东大圣壁上的惨剧。
☆、第七十四章、云端之上
──墨染小姐认为这片天空之上有什么?
那时她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复工到综合救护所的路上,经过东大圣壁附近时,一些神色紧张的队士们试图让她绕路走。
她正觉得奇怪,便见着被副队长们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