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是不用想了,至少有他在的夜晚她必须安睡。
从她身上散发出的灵压还是一团一团地让人不快,这不是他平时熟悉的墨染闲依身上的柔和,难怪感应不到。
杳无人烟的院落,周围寂静得令人窒息。
如果她已经习惯一个人面对这些,也不难理解她在人际关系上为何总是裹足不前──不过这样也好。
听见怀中传来平稳的呼吸声、偶尔掺点细碎的梦呓,蓝染低下头看着墨染闲依毫无生气的面容,唇角微扯。
他不会帮她照顾那团毛球,爱屋及乌从不存在于他的认知。
所以若想保护珍视的事物,就赶快好起来──
我的闲依小姐。
轻轻在她耳边落下的细语,蓝染知道她听不到。
这很公平。
去年她借着生日送给他的一盆白山茶,今年春天已经幽静地在队长室外盛开。经过队长室的队士与来访的一些队长见着开得极好的花朵,只道原来蓝染队长也有如此雅兴。
他哪有这种闲情逸致,他仅是允许她的靠近。
外边角落不显眼地种了两株桔梗,算时间是快开了。如果她已经确实地完成黑棺的舍弃咏唱,或许做决定的时候已然来到。
这女人似乎已经安于她的墨染小姐,可他还在等着从蓝染队长这个称呼毕业。
二十年,十六个鬼道的时间。桔梗花开的时候,希望她能有自觉些。
☆、第四十二章、她的追求
经过六天扎实的肉体与精神折磨,墨染闲依再趁机多休息了几天,便提着红蝶上工,对于同事们的询问只说了身体微恙已经大好。
蓝染只陪她四个夜晚,离开前笑着说了他也需要睡眠,随手从她的架上取走几本感兴趣的书便不再踏进院落一步。
当时她已经熬过最痛苦的几日,肉体的疼痛习惯后反倒无所谓,甚至还能起身到桌前纪录此次发作的病征。
写出来的字歪斜扭曲,她打算等闲暇时再誊录成正式的档案。
这怪病就连卯之花队长与抽取她细胞研究的涅队长也毫无头绪,只得出发病时身体排斥所有治疗鬼道、细胞与平时无异的结论。
基于职业道德及墨染闲依的请求,他们从未声张,目前亦无听说过与此相似的病例。
除身体难受些,并不会产生实质上的伤害,这么多年她已经看开,对于彻底根除早已不抱期待。
第一次碰上家主大病,铃木堇惊慌异常,事后难受地对她忏悔自己的无能为力,甚至还得将照料家主的重责大任交给外人,简直愧对总管一职。
墨染闲依对她的告解只是笑笑,说了有那个外人在她很安心──虽然明知她很难受,嘴里说出来的话一样坏。
久违的归队,天气晴朗、工作顺利,但是她的心情并不怎么美丽。
“胖了呢,墨染大人。”从席官室取走文件的十三番队男下属看着她露出腼腆的微笑。
“哎,闲依这不是终于胖了点吗?很好很好。”送墨染家的新茶到队长室,浮竹十四郎接过杯盏,呵呵拍着她的肩。
“欸──闲依真好哪!”离开十三番队,偶然在路上碰到巡逻的松本乱菊,她在对墨染闲依一番毛手毛脚后如此感叹,“胖些反而好看,如果我再长肉就会被说臃肿──”
墨染闲依闻言扬起一边眉毛,并未说什么。视线扫过跟着停下的日番谷三席,他开口便是与外表不相符的老成冷静:“妳可以再多吃点,墨染。”
由于他的态度十分真诚,墨染闲依只得扯着笑容说声好。
经过八番队大门,迎面碰上刚把队长赶回来办公的伊势七绪。伊势七绪上下打量她,推推镜框后轻声道出一个精准的数字:“四斤。”
墨染闲依才想抗议其实只有三斤多一点,一旁京乐队长鹰隼般的目光一闪,脱口便道:“腰围跟胸……”
最终话还没说完便被副队长一个拐子架进队舍再教育。
至此墨染闲依终于有些不淡定,她只是想把发病前的体重吃回来,总是被说皮包骨似的不怎么好听。
没想原来被说发胖也挺让人恼怒的啊?
捧着文件走进六番队队舍,本以为在这个工作氛围严肃的地方,对她外表的评论可以到此为止。
“是闲依姐姐跟慕咪──”
“是闲依阿姨。”墨染闲依微笑订正。
及川由希尽管已经成为死神见习,但骨子里还是个十三岁的男孩,正是调皮的年纪。见着喜欢的人出现,不管三七二十一便放下工作,以还不成熟的瞬步闪到墨染闲依面前,丝毫不管自家队长在后头冷着一张脸。
踮起脚尖紧紧给自家阿姨一个拥抱,及川由希习惯性地在墨染闲依胸前蹭了蹭。刚想到什么便被朽木白哉一把拎回身前,冷冷教训他的没规矩。
垂下头乖巧地被训完后,及川由希偷偷打量队长的脸色,看来暂无不悦,这才转过身对墨染闲依嘻笑道:“闲依姐姐好像胖了耶,抱起来软软香香的!”
“是闲依阿姨,而且──”墨染闲依抿抿唇,想了想还是不甘心道,“我是有意增重。”
及川由希偏头面露疑惑,脚边的慕咪见状也做了同样的动作:“都是长肉,有差吗?”
男孩的眼神特别清澈无邪,墨染闲依一下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不待她回应,及川由希便被自家队长面无表情地赶回工作岗位,留下墨染闲依瘪嘴与朽木白哉沉默对望。
虽然有这段意外的插曲,墨染闲依仍未忘记她到六番队的目的,很自然地将文件递给对方。
朽木白哉低下头检视手中的文件,迅速扫过内容确认无误后才注意到脚边绕圈的大白犬。
“瘦了。”朽木白哉清俊白皙的面容柔和许多,俯下身轻抚狗儿的脖颈,甫直起身看向她,嘴里便蹦出这句。
“谁?”墨染闲依顿时来了精神,或许连日来被关切的身材问题在这里可以得到不同的答案。
朽木白哉淡淡地扫了眼前的女人一眼,面无波澜道:“慕咪。”
本来已经准备好的灿烂微笑就这么卡在唇边,墨染闲依只得扯扯嘴角:“也是,这阵子她天天跟着绝不会怜悯她的人跑,瘦下来是肯定的。”
生病时慕咪被寄养到及川家,中途见着她最喜欢的蓝染大人便跟了过去,为他四处送文件,甚至天天夜宿队长室内厅,饲料也依对方的意思少量多餐。
让慕咪练了十年的改良瞬步男人只花了十天就帮她打好基础,为此身为主人的墨染闲依心态有些不平衡──
虽然最不愉快的应属绞尽脑汁想帮狗儿减肥未果的铃木堇。
“蓝染吗?”朽木白哉看见她唇边带着浅浅的笑,语气一贯的冷淡。这段时间不见墨染闲依,倒是常看到这只大白狗跟在五番队正副队长附近。
墨染闲依点点头,眼中含笑:“明明蓝染队长对她并没怎么上心,她却特别听他的话。”
这么想,其实慕咪脸皮也忒厚,仗着自己可爱为所欲为。什么将头枕上对方大腿啊、蹭蹭脸颊啊……她都还不曾试过。
望着墨染闲依提及蓝染时的明亮面容,朽木白哉蓦地想起湖边那抹曾经让他评价为美丽的笑容。
他在感知他人情感上虽然不算迟钝,但也不怎么敏锐。发现自己喜欢上绯真亦是因为那一剎那的心动,仅仅转了一念世界突然变得闪耀。
他人总说出身流魂街的绯真配不上他,但他们永远不会明白,有她陪伴的五年,是他漫长岁月里最温柔的时光。
“其实我也觉得您能得绯真夫人陪伴十分幸福。”
倏地一道轻柔嗓音打断他的思考,朽木白哉抬眼看向面露和煦微笑的墨染闲依,表情有些不解:“……为什么?”
为什么知道他在想什么?
墨染闲依闻言摇摇头,轻声笑道:“适才您自己告诉我的。”
早乙女琉生说过,这男人有绯真在时总会显得特别放松。刚刚的灵压也是,一开始是犹豫的,接着随着他面部表情变化,愈加柔和。
这种感觉就像绯真还在他身边。
“别这么看我,”墨染闲依见他眼神慢慢变得复杂,唇角轻扯,“好歹我也注视您上百年了。”
只是他从来无意发现。
这番话说得平静、不带情绪,朽木白哉听着,心上说不准是放心还是其他的什么,神态淡然道:“所以妳新的追求……是蓝染么?”
看着对方表面淡漠、实则认真的问题,墨染闲依敛下眉眼,琢磨该怎么说出口。
就像导致他们冷战的那天,朽木白哉对她毫无隐瞒地承认他的恋情,墨染闲依对此亦不愿隐瞒。
“这句话有些语病。”蓝染说过朽木白哉是她的黑历史,对于她的纠正不以为然。后来想想,或许他才是对的──真是可恶。
“不是新的追求……”女人的声音细声细气,朽木白哉看着对方缓缓抬起头,意外瞥见她双颊染上羞怯的红晕。随着话语结束,那本就标致秀气的面庞上笑开一朵花。
周围的队士们来来去去,尽管距离他们一段距离听不清内容,仍能窥见交谈中两人的表情。
随着墨染闲依向朽木队长说了什么,因为好奇而驻足的死神们都目击了难忘的一幕。
他们从未见过,自家朽木队长微笑的模样。
*****
带着慕咪离开六番队前,本以为朽木白哉想说什么才拦住她,没想最后却是抛下了一句:“墨染,发胖并没什么,妳可以再多吃点。”
这让她怎么吃得下?
墨染闲依不晓得其他人对于鼓励她增重所使用的词汇有什么看法,但就她来说,就算知道自己再长些肉不碍事,也不那么喜欢被大喇喇地指出变胖。
所谓胖得不经意,瘦起来不容易,她必须在饮食上更加小心。
为此她甚至不惜推掉在甜品屋举办的女子会,乖乖待在墨染宅里让厨子为她悉心调理健康低热量的食物。
只是好不容易身体大好,宅里的糕点又特别可口,待她突然想到要穿穿现世带回来的贴身长裤后,一切都回不去了。
她真发胖了,较派驻现世时多了四斤。
“慕咪妳怎么可以把肥肉丢到我身上来?”墨染闲依哭丧着脸抱着这几日终于瘦回正常体型的大白狗,脸颊埋进蓬松的白毛使劲蹭,“说好的一起发胖呢?小坏蛋妳又背叛我……”
于是当蓝染惣右介时隔半个月终于忍受不了对方避不见面,自己找上门后,见到的就是女人抱着无辜的大狗推卸责任这荒唐的一幕。
慕咪就算再怎么喜欢主人,对此亦是无能为力,感应到蓝染的灵压,便直接挣脱主人,投向她更喜欢的队长怀抱。
噢。
边上还放着穿不下的长裤,墨染闲依蓦地红了脸,赶紧折好收回衣柜。
蓝染对她的小动作并未说什么,只是笑玻ё叛垡性诿疟咔嵘溃骸霸磰吘褪且蛭翘蹩阕樱芫业耐聿脱肌!
“不是。”她也是刚发现这残酷的事实,“我只是想控制体重。”
“哦?”蓝染挑眉,唇边略带嘲弄,“看来倒是有点失控。”
除了脸圆润些,其实与过去相比并无太大变化,但既然这女人这么在意,甚至为此推掉见面的机会,他自然得有所表示。
墨染闲依闻言玻鹧郏骸袄度径映ぃ枪室饫雌业穆穑俊
“不是。”
“那您为什么不修饰下说法?”墨染闲依撇撇嘴,她已经开始思考之后一星期的运动规划。
蓝染拍拍慕咪的头让她暂时到外边自个儿玩去,然后轻笑着走进来:“都说实话不动听,妳确实是圆了些。”
在墨染闲依垮下脸前,蓝染伸出手抚上她的脸颊,莞尔道:“妳之前太瘦,现在这样正好。”
比起那个双颊凹陷、病恹恹的模样,眼前会因为发胖焦虑、充满生气的女人好看得多。
“蓝染队长,您今天到底是来做什么的?”一下讽刺她,一下子又安抚她。怎么大病后第一次见面就如此阴阳怪气。
“来还书。”蓝染微笑,取出之前从她这里借走的书籍,“既然目的达成,我走了。”
墨染闲依闻言目瞪口呆:“就这样?”
“是。”蓝染笑笑,像对待慕咪一样摸摸她的头,指尖在她的发间停留片刻,起身便要离开。
“不与我谈谈书中的内容?”
“不了,我的副队长也是个爱看书的孩子。”
雏森?
墨染闲依脑海浮现一个笑容纯真、声音甜美轻柔,总是“蓝染队长、蓝染队长”唤着的可爱女孩。
原来她也喜欢阅读啊?这样挺好的,正副队长有共同兴趣,处得好比什么都重要。
“喔。”这男人从不喜欢将同样的话说两遍,想来是打算跟副队长讨论心得。他取走的这几本书她其实也没能有多大感想,正好。
“就这样?”蓝染也反问,站在门边等着她回应。
墨染闲依见状,蹙眉思考一会儿,待对方表示要离开后才赶紧起身叫住他。
“还有什么事么,墨染小姐?”蓝染微微勾起唇角,看着女人快步朝自己走过来。如果她开口让他留下,他就原谅她这段日子的自以为是。
没想下一秒就被墨染闲依抱住。
拥抱只持续了短短几秒,蓝染才感觉到墨染闲依的手从他后背与腰侧溜过,她便若有所思地往后退开。
嘴里兀自咕哝些数字,墨染闲依抬眼见对方还在,偏头问道:“您不是要走了吗?”
蓝染抿唇看她一脸无所谓、甚至还有些得意的微笑,状似无奈地摇头转身离开。他确实没什么事找她,只是来看看这病愈后就避不见面的女人在玩什么把戏。
今日一看发现竟是因为体重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他这半个月来的不悦似乎显得十分可笑。
她的狗天天上门找他,提醒他别忘了瀞灵廷里还有墨染闲依这么一号人物;可这人物却好似忘了痊愈后该第一时间通知的人是谁。
一不注意,又从六番队那里传出这女人对朽木笑得可人,朽木甚至报以难得一见的微笑,想来竟是幅如梦似幻的美好画面。
今晚的家主院落除悦耳的虫鸣与流水潺潺外,格外安静。
停下脚步看着边上未开的桔梗,蓝染眼里噙着笑。倒不是什么觉得失落、不满或吃醋的情绪,他从不会有这种自觉悲哀的感受。
对于自己想要的事物他十拿九稳,还没有任何人能让他承认失败。
灵压隐藏得特别好,脚步声也压得几若无闻,可惜心跳漏了一拍。
感受到女人将脸颊靠上他的后背,蓝染握住她由后方环住自己的手,对于她的进步有种说不出的成就感。
无论是身为死神的能力、抑或是表达情感的勇气,这都是他付出心血培养的。
“蓝染队长,您为什么能对我那噩梦般的灵压无动于衷呢?”墨染闲依看向映着月光、波光粼粼的池面,轻声问道。
“妳又是为何不告诉我妳病了?”蓝染亦反问。
墨染闲依笑了笑:“很丑吧,那时候的我。”
“确实不怎么好看。”疼得面目狰狞,抽筋时手脚僵直、偶尔身体扭曲,怎么想都不是特别美观。
“我担心蓝染队长您也是肤浅的男人,怎敢让您知道。”墨染闲依给了一个听起来十分实际的理由。
“哦?妳是否搞错什么了,墨染小姐?”蓝染低沉地笑笑,“妳的外貌本不到能吸引我的程度。”
墨染闲依轻轻啧了一声,倒未有任何不快:“我知道您不肤浅了,但女人的矜持嘛……”
“墨染小姐,妳在害怕吗?”蓝染的语调平稳,带点确信的意味。
墨染闲依听见他的问题,手臂不自觉地收紧。
蓝染低低地笑了一阵:“妳害怕知道最终还是没有人可以靠近妳、妳害怕喜欢的人们因无法承受这般沉重而离开妳──妳甚至将自己当成悲剧的女主角,以为自己忍受疼痛,能够不伤害他人多么伟大。”
“我是后来才知道的,其实父母也只是努力忍着不适才待在我身边。还好年幼时灵压还没这么令人难受。”墨染闲依将额际抵上男人后背,“再大些,甚至连队长级的祖父也无法承受。”
所以她一直都很害怕,她能否接受喜欢的男人看她这番模样显露出作呕的表情。
“说实话,”蓝染勾起唇角,眼里尽显睥睨,“我从没把妳那点灵压放在眼里。”
死神的战斗本是灵压的战斗,只要有远远强大于对方的灵压,那点不快对他来说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