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命人好生送了宝玉回房去。袭人等见了,都慌的了不得。没过多久,黛玉宝钗都知道宝玉被烫伤了,都亲自赶过来。一时间在门口遇见,也就一起进了宝玉的房门。
只瞧见宝玉自己拿镜子照呢,左边脸上满满的敷了一脸药。黛玉和宝钗对视了一眼,都吓得不行,连忙敢上前来看。黛玉只当十分烫的利害,忙近前瞧瞧,宝玉却把脸遮了,摇手叫她出去:知道黛玉素性好洁,故不肯叫她瞧。黛玉也就罢了,只问他:“疼的怎样?”宝玉道:“也不很疼。养一两日就好了。”
宝钗在一旁又是气又是急,眼泪都快出来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昨儿还是好好的!”
宝玉见她这样为自己着急,心内不由一软,虽然脸上痛得厉害,却也忍住不说,只安慰宝钗道:“没什么事,不疼,只是看着严重罢了。”
黛玉见他俩这情形,自己不好处在这里当电灯泡,遂站起来道:“宝姐姐你便在这里陪宝玉多说一会子话罢,我看宝玉疼得挺厉害的。”说着又对宝玉笑道:“宝玉,我这便回去了。你自个儿好生养着罢,我明日再来瞧你。”
宝钗又怎会不知道黛玉的用意,虽说不好意思,但也没有开口说什么。黛玉朝她笑了笑,然后就回自己潇湘馆去了。
宝钗在宝玉房里,又细细的询问了宝玉当时的情况,然后又陪着宝玉说了许久的话,直到宝玉困得睡了过去,这才起身回房了。
次日,宝玉见了贾母,虽自己承认自己烫的,贾母免不得又把跟从的人骂了一顿。过了一日,有宝玉寄名的干娘马道婆到府里来,见了宝玉,唬了一大跳,问其缘由,说是烫的,便点头叹息,一面向宝玉脸上用指头画了几画,口内嘟嘟囔囔的,又咒诵了一回,说道:“包管好了。这不过是一时飞灾。”又向贾母道:“老祖宗,老菩萨,那里知道那佛经上说的利害!大凡王公卿相人家的子弟,只一生长下来,暗里就有多少促狭鬼跟着他,得空儿就拧他一下,或掐他一下,或吃饭时打下他的饭碗来,或走着推他一跤,所以往往的那些大家子孙多有长不大的。”
贾母听如此说,便问:“这有什么法儿解救没有呢?”马道婆便说道:“这个容易,只是替他多做些因果善事,也就罢了。再那经上还说:西方有位大光明普照菩萨,专管照耀阴暗邪祟,若有善男信女虔心供奉者,可以永保儿孙康宁,再无撞客邪祟之灾。”贾母道:“倒不知怎么供奉这位菩萨?”马道婆说:“也不值什么,不过除香烛供奉以外,一天多添几斤香油,点个大海灯。那海灯就是菩萨现身的法象,昼夜不息的。”
贾母道:“一天一夜也得多少油?我也做个好事。”马道婆说:“这也不拘多少,随施主愿心。象我家里就有好几处的王妃诰命供奉的:南安郡王府里太妃,他许的愿心大,一天是四十八斤油,一斤灯草,那海灯也只比缸略小些;锦乡侯的诰命次一等,一天不过二十斤油;再有几家,或十斤、八斤、三斤、五斤的不等,也少不得要替他点。”
贾母点头思忖。马道婆道:“还有一件,若是为父母尊长的,多舍些不妨;既是老祖宗为宝玉,若舍多了,怕哥儿担不起,反折了福气了。要舍,大则七斤,小则五斤,也就是了。”贾母道:“既这么样,就一日五斤,每月打总儿关了去。”马道婆道:“阿弥陀佛,慈悲大菩萨!”
说毕,那道婆便往各房问安闲逛去了。一时来到赵姨娘屋里,二人见过,赵姨娘命小丫头倒茶给他吃。
却说黛玉因宝玉烫了脸不出门,倒常在一处说话儿。这日饭后,看了两篇书,又和紫鹃作了一会针线,总闷闷不舒,便出来看庭前才迸出的新笋。
不觉出了院门,来到园中,四望无人,惟见花光鸟语,信步便往怡红院来。只见几个丫头舀水,都在游廊上看画眉洗澡呢。听见房内笑声,原来是李纨、凤姐、宝钗都在这里。一见他进来,都笑道:“这不又来了两个?”黛玉笑道:“今日齐全,谁下帖子请的?”几人在一起玩笑一阵,也就准备散了。
正在此时,宝玉道:“嗳哟!好头疼!”唬得众人吓了一大跳。
只见宝玉大叫一声,将身一跳,离地有三四尺高,口内乱嚷,尽是胡话。宝钗黛玉并众丫鬟都唬慌了,忙报知王夫人与贾母。王夫人和贾母都吓得不行,赶忙过来看。宝玉一发拿刀弄杖、寻死觅活的,闹的天翻地覆。于是惊动了众人,连贾赦、邢夫人、贾珍、贾政并琏、蓉、芸、萍、薛姨妈、薛蟠并周瑞家的一干家中上下人等并丫鬟媳妇等,都来园内看视,登时乱麻一般。
正没个主意,只见凤姐手持一把明晃晃的刀砍进园来,见鸡杀鸡,见犬杀犬,见了人瞪着眼就要杀人。众人一发慌了。周瑞家的带着几个力大的女人,上去抱住,夺了刀,抬回房中。平儿丰儿等哭的哀天叫地。贾政心中也着忙。当下众人七言八语,有说送祟的,有说跳神的,有荐玉皇阁张道士捉怪的,整闹了半日,祈求祷告,百般医治,并不见好。
次日,宝玉凤姐儿二人一发糊涂,不省人事,身热如火,在床上乱说。到夜里更甚,因此那些婆子丫鬟不敢上前,故将他叔嫂二人都搬到王夫人的上房内,着人轮班守视。贾母、王夫人、邢夫人并薛姨妈寸步不离,只围着哭。此时贾赦贾政又恐哭坏了贾母,日夜熬油费火,闹的上下不安。贾赦还各处去寻觅僧道。贾政见不效验,因阻贾赦道:“儿女之数总由天命,非人力可强。他二人之病百般医治不效,想是天意该如此,也只好由他去。”贾赦不理,仍是百般忙乱。
看看三日的光阴,凤姐宝玉躺在床上,连气息都微了。合家都说没了指望了,忙的将他二人的后事都治备下了。贾母、王夫人、贾琏、平儿、袭人等更哭的死去活来。只有赵姨娘外面假作忧愁,心中称愿。
至第四日早,宝玉忽睁开眼向贾母说道:“从今已后,我可不在你家了,快打发我走罢。”贾母听见这话,如同摘了心肝一般。赵姨娘在旁劝道:“老太太也不必过于悲痛:哥儿已是不中用了,不如把哥儿的衣服穿好,让他早些回去,也省他受些苦。只管舍不得他,这口气不断,他在那里,也受罪不安——”这些话没说完,被贾母照脸啐了一口唾沫,骂道:“烂了舌头的混账老婆!怎么见得不中用了?你愿意他死了,有什么好处?你别作梦!他死了,我只合你们要命!这会子逼死了他,你们就随了心了!——我饶那一个?”一面哭,一面骂。贾政在旁听见这些话,心里越发着急,忙喝退了赵姨娘,委宛劝解了一番。忽有人来回:“两口棺木都做齐了。”贾母闻之,如刀刺心,一发哭着大骂,问:“是谁叫做的棺材?快把做棺材的人拿来打死!”
正闹个天翻地覆之时,忽听见空中隐隐有木鱼声,念了一句“南无解冤解结菩萨!有那人口不利、家宅不安、中邪祟、逢凶险的,找我们医治。”贾母王夫人都听见了,便命人向街上寻去。原来是一个癞和尚同一个跛道士。
贾政因命人请进来,问他二人:“在何山修道?”那僧笑道:“长官不消多话,因知府上人口欠安,特来医治的。”贾政道:“有两个人中了邪,不知有何仙方可治?”那道人笑道:“你家现有希世之宝,可治此病,何须问方!”
贾政心中便动了,因道:“小儿生时虽带了一块玉来,上面刻着‘能除凶邪’,然亦未见灵效。”那僧道:“长官有所不知。那宝玉原是灵的,只因为声色货利所迷,故此不灵了。今将此宝取出来,待我持诵持诵,自然依旧灵了。”
贾政便向宝玉项上取下那块玉来,递与他二人。那和尚擎在掌上,长叹一声,嘴里就念起听不懂的咒来。
念毕,又摩弄了一回,说了些疯话,递与贾政道:“此物已灵,不可亵渎,悬于卧室槛上,除自己亲人外,不可令阴人冲犯。三十三日之后,包管好了。”贾政忙命人让茶,那二人已经走了,只得依言而行。
凤姐宝玉果一日好似一日的,渐渐醒来,知道饿了,贾母王夫人才放心了。众姊妹都在外间听消息。听闻宝玉凤姐儿好了,都松了一口气。宝钗更是红了眼眶,黛玉遂忙去安慰她。
话说宝玉养过了三十三天之后,不但身体强壮,亦且连脸上疮痕平复,仍回大观园去了。
贾母王夫人见宝玉凤姐儿大好了,自是高兴得不可言状。
一日贾母叫来贾政与王夫人,道:“我看宝玉最近很是不顺。不过我看着宝玉的年龄也该是到了该娶亲的年龄了,这样,你们下去商量商量,什么时候就把这事儿办了。我知道你们心里必是有了人选的。我是老了,再也受不得一点刺激了,早日把宝玉的终身大事定了,我心里好安心。”
贾政自是不敢说什么,只点头应了,自和王夫人一起商议。
作者有话要说:铺垫了那么多,终于进入正题了啊啊啊啊~~~~
呜呜呜,好想完结好想完结,偶要考试鸟~~~
偶是勤奋滴日更君!偶要怎么样才可以尽快写完?
不行,偶要想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第 69 章
宝玉自从烫伤以后,就一直窝在怡红院里,好容易这些日子好了,遂再也坐不住,想要随意去潇湘馆或者蘅芜苑逛逛去。刚换了衣裳,只见翠墨进来,手里拿着一幅花笺,送与他看。宝玉点头道:“可是我忘了,才要瞧瞧三妹妹去。你来的正好。姑娘这些日子可好?”翠墨回道:“姑娘一直都挺好呢。”
宝玉听说,便展开花笺看时,只见上面写道:妹探谨启二兄文几:前夕新霁,月色如洗,因惜清景难逢,未忍就卧,漏已三转,犹徘徊桐槛之下,竟为风露所欺,致获采薪之患。昨亲劳抚嘱已,复遣侍儿问切,兼以鲜荔并真卿墨迹见赐,抑何惠爱之深耶!今因伏几处默,忽思历来古人,处名攻利夺之场,犹置些山滴水之区,远招近揖,投辖攀辕,务结二三同志,盘桓其中,或竖词坛,或开吟社:虽因一时之偶兴,每成千古之佳谈。妹虽不才,幸叨陪泉石之间,兼慕薛林雅调。风庭月榭,惜未宴集诗人;帘杏溪桃,或可醉飞吟盏。孰谓雄才莲社,独许须眉;不教雅会东山,让馀脂粉耶?若蒙造雪而来,敢请扫花以俟。谨启。
宝玉看了,不觉喜的拍手笑道:“倒是三妹妹高雅,我如今就去商议。”一面说,一面就走。翠墨跟在后面。 径直就往秋爽斋来,只见宝钗、黛玉、迎春、惜春已都在那里了。众人见他进来,都大笑说:“又来了一个。”探春笑道:“我不算俗,偶然起了个念头,写了几个帖儿试一试,谁知一招皆到。”宝玉笑道:“可惜迟了!早该起个社的。”黛玉说道:“此时还不算迟,也没什么可惜;但只你们只管起社,可别算我,我是不敢的。”迎春笑道:“你不敢,谁还敢呢?”宝玉道:“这是一件正经大事,大家鼓舞起来,别你谦我让的。各有主意只管说出来,大家评论。宝姐姐也出个主意,林妹妹也说句话儿。”宝钗道:“你忙什么!人还不全呢。”一语未了,李纨也来了,进门笑道:“雅的很哪!要起诗社,我自举我掌坛。前儿春天,我原有这个意思的,我想了一想,我又不会做诗,瞎闹什么,因而也忘了,就没有说。既是三妹妹高兴,我就帮你作兴起来。”
黛玉道:“既然定要起诗社,咱们就是诗翁了,先把这些‘姐妹叔嫂’的字样改了才不俗。”
李纨点头笑道:“极是。何不起个别号,彼此称呼倒雅?我是定了 ‘稻香老农’,再无人占的。”
探春笑道:“我就是‘秋爽居士’罢。”
宝玉想了想摇头道:“‘居士’‘主人’,到底不雅,又累赘。这里梧桐芭蕉尽有,或指桐蕉起个倒好。”
探春笑道:“有了,我却爱这芭蕉,就称‘蕉下客’罢。”众人都道别致有趣。
黛玉笑道:“你们快牵了她来,炖了肉脯子来吃酒。”
众人不解,黛玉笑道:“庄子说的‘蕉叶覆鹿’,她既自称 ‘蕉下客’,可不是一只鹿么?快做了鹿脯来。”
众人听了都笑起来。探春因笑道:“还是这么牙尖嘴利!你别忙,我已替你想了个极当的美号了。”又向众人道:“如今她住的是潇湘馆,以后都叫她做 ‘潇湘妃子’就完了。”大家听说都拍手叫妙。
黛玉听她们说完了,遂笑道:“这可不妥,当日娥皇女英洒泪竹上成斑,故今斑竹又名湘妃竹。我又不爱哭,叫什么潇湘妃子?我自个儿给自个儿取了一个,竹坞无尘子。你们看好不好?”
众人都道不错,宝钗笑道:“到底是颦儿,这名字取得极好。除却你,恐怕我们这里面还没有人适合无尘子这个名字的。”
李纨笑道:“我替薛大妹妹也早已想了个好的,也只三个字。”众人忙问是什么,李纨道:“我是封他为‘蘅芜君’,不知你们以为如何?”
探春点头笑道:“这个封号极好。”
宝玉见众人都差不多有了,遂着急问道:“我呢?你们也替我想一个。”
宝钗笑道:“你的号早有了:‘无事忙’。三字恰当得很!”
李纨道:“你还是你的旧号‘绛洞花主’就是了。”
宝玉笑道:“小时候干的营生,还提他做什么。”
宝钗道:“还是我送你个号罢,有最俗的一个号,却于你最当:天下难得的是富贵,又难得的是闲散,
这两样再不能兼,不想你兼有了,就叫你 ‘富贵闲人’也罢了。”
宝玉笑道:“当不起,当不起!倒是随你们混叫去罢。”
黛玉道:“混叫如何使得!你既住怡红院,索性叫 ‘怡红公子’不好?”众人道:“也好。”
李纨道:“二姑娘、四姑娘起个什么?”
迎春道:“我们又不大会诗,白起个号做什么!”
探春道:“虽如此,也起个才是。”
宝钗道:“他住的是紫菱洲,就叫他‘菱洲’;四丫头住藕香榭,就叫他 ‘藕榭’就完了。”
李纨道:“就是这样好。但序齿我大,你们都要依我的主意,管教说了大家合意。我们七个人起社,我和二姑娘四姑娘都不会做诗,须得让出我们三个人去。我们三个人各分一件事。”
探春笑道:“已有了号,还只管这样称呼,不如不有了。以后错了,也要立个罚约才好。”
李纨道:“立定了社,再定罚约。我那里地方儿大,竟在我那里作社,我虽不能做诗,这些诗人竟不厌俗,容我做个东道主人,我自然也清雅起来了;还要推我做社长。我一个社长自然不够,必要再请两位副社长,就请菱洲藕榭二位学究来,一位出题限韵,一位誊录监场。亦不可拘定了我们三个不做,若遇见容易些的题目韵脚,我们也随便做一首,你们四个却是要限定的。是这么着就起,若不依我,我也不敢附骥了。”
迎春惜春本性懒于诗词,又有宝钗黛玉在前,听了这话,深合己意,二人皆说:“是极。”
探春等也知此意,见他二人悦服,也不好相强,只得依了。因笑道:“这话罢了。只是自想好笑,好好儿的我起了个主意,反叫你们三个管起我来了。”
宝玉道:“既这样,咱们就往稻香村去。”
李纨道:“都是你忙。今日不过商议了,等我再请。”宝钗道:“也要议定几日一会才好。”
探春道:“若只管会多了,又没趣儿了。一月之中,只可两三次。”
宝钗说道:“一月只要两次就够了。拟定日期,风雨无阻。除这两日外,倘有高兴的,若情愿加一社,
或请到他那里去,或附就了来,也使得。岂不活泼有趣?”
众人都道:“这个主意更好。”探春道:“这原是我起的意,我须得先做个东道,方不负我这番高兴。”
李纨道:“既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