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她不属于这个时代,所以……他还不可以去死。
他要等到她。
他要找到她。
六道骸眯眼笑着离开,留下一封信。信封上贵族式的花体字严谨地写着:
TO Demon
不是给斯佩多,也不是给彭格列的雾,而是给戴蒙……给,恶魔。
信上没有署名,但是斯佩多知道,执笔之人只可能是那个与他打到不相上下的人。格兰斯,冷月样的冰冷宝剑,优雅而无情的杀人利器。
斯佩多听到了蝴蝶展翅的声音。扑啦啦,响起在心底,像在催促着什么。
他微微笑开,神情在笑中,渐渐恢复了往常模样。
暗涌,从此正式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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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场变革。
谁都想不到,在事情发生之前,谁都想不到。
谁都想不到付出了极大心血而使艾尔家族发展成为黑手党第一家族的【Moon】会与别人,里应外合。
两支外来的小队,再加上属于“冷月”的死忠力量,以及三个妖魔样的男人,轻易将屹立于黑暗世界顶端的庞大家族摧毁。
摧枯拉朽。
他们的首领【Sun】刚刚明白发生了什么,四周便被无尽的虚空包裹,下一刻,手杖穿腹而出,绽开蛊惑妖艳的花。
“ヌフフフ……”
因为轻笑而喷出的气体撩过Sun的耳廓,不顾腹部的伤口与剧痛,他迅速抽剑,回身,一气呵成,气势逼人,无愧于Sun的身份,更无愧于——
“ヌフフ,不愧是皇室亲封的剑圣呢。”
“!”
剑下空空如也,青年的身体在接触到剑的那一瞬间化雾,头却清清楚楚地正对着Sun冷笑,诡异地让人发冷。
“你是谁!”Sun的声音依旧不曾动摇,化雾的男子重新显出身体时,冲他魅丽而冰冷的笑,不管不顾地自言自语:“光辉的葛劳瑞【Glory】将军,深的皇室信任,传闻于五年前战死……没想到能够在这里见到您呢,将军阁下。”
来人正是斯佩多,他很是优雅地向Sun行了一礼,这期间他的手杖还在向下不停滴血。他轻飘飘又满含恶意地将Sun的一切说出来,轻松地如同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Sun皱了皱眉,却依旧没有说话。
斯佩多轻笑着,左手食指支撑脑袋,右手支撑着左手的重量,微微偏着头,他的双眼随意地睨视Sun:“不过……我记得的这张脸,可不是什么将军呦~”
Sun捂着伤口,似乎没在听他说话。
斯佩多微笑着,状似怀想地继续道:“那时候,我还是一个纯粹的军人吧,追捕的,可不是什么敌对黑手党的首领,而是军方的叛徒。——现在想想,那个人,分明就是卧底才对。”
Sun持剑的手一紧!
斯佩多冷笑。“这麽多年,我也终于想清楚了,那时候成为替死鬼的女孩子,一定是那家伙重要的人吧,可惜,那家伙,居然就这样放任那个女孩子,死去两次。”
——也让他,两次的、两次的……杀死了她。
Sun的眼神终于有了闪烁——关于小冬被彼。安泰抓走这件事情,可以说,他一直知道的很清楚。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那个长相与五年前死去的妹妹有几分相似的女孩,居然……真的是自己的妹妹。
五年前,他是军人,但是,他并不是属于这个国家的军人。
比五年更早的时候,他遇见了玛利亚母亲,这份养子的身份给他的行动增添了更多的掩护。
他的妹妹,就是在那时候进入他的生活的。
而他,为了任务,放任她跟踪他,也放任她为了掩护他而死亡。
他,只给了她最后一眼凝望,便毅然决然消失在她视线中央。
……
斯佩多转了转手杖,甩干净手杖上沾染的血迹,“ヌフフ”地笑着回答了Sun一开始的问题:“我是Demon,是来替我亲爱的小白兔复仇的——恶魔。”
青雾在他的笑声中浓稠起来,将Sun牢牢包裹在内,待到他重新撤去幻境,突然出现的雪白狩衣的青年站在了他身边,对着他挑眉:“他是剑圣?”
“嗯~当然。”
“那麽,我想,你抢了我的猎物。”
“可是,你可不是一个好猎手呦。”
斯佩多扭头,看着表情极为扭曲,眼瞳涣散却仍旧留下强烈恐惧悲哀,痛苦到崩溃的Sun,笑道:“况且,这个猎物,我可是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亲自处理的。”
朝利雨月眼神微闪,耸肩:“随你。不过我说你们两个,既然都分配好了猎物,干什么还要把我拉过来。”
“为了……祭奠吧。”斯佩多笑着,眼睛眺望向远方,那里,有星子在火光的映照下,依旧微微闪亮。
就这样,曾经最强盛的艾尔家族,一夜覆没。
不同于艾尔家族的覆没,彭格列越发壮大,很快便成为意大利第一的黑手党。
可是,还不够。
在某个地方,分属于两个家族的两人,一个人这样告诉另一个。
“还不够。”
“所以,来加入我们吧,然后用尽一切力量,把这个势力扩张到全世界。”
“仅仅是意大利,还不够。”
于是,又衍发一场背叛。
不同于颠覆艾尔家族时候的顺利,Giotto发现的轻而易举,因为彭格列家族的超直感,以及,对斯佩多的熟悉。
现在想来,应该是每个月相聚的规定让他露出了破绽,不然,仅凭猜测的Giotto,绝对不会发现他的不同寻常。
而定下这条规定的阿诺德,他当初的未雨绸缪果然有几分道理。
他还记得阿诺德提议时候说的话,他说:“每个月的回归,是为了获得更多的情报,比如事态发展,比如外交事宜,比如人心走向。彭格列的超直感是很灵,但是如果一个团体只靠一个人的直觉去发展,那麽这个团体也就离毁灭不远了。”
呵,真是……该说不愧是君临情报局的男人吗?
结果,就连最后的火并,也失败。
在那间因为战斗而活似遭遇了八级地震,变得像刚出土的十六世纪建筑似的彭格列总部大厅中,脱了力的斯佩多狼狈地半跪在地上,眼前是一众曾经的伙伴。火炎映照下的Giotto面色平静,仿佛一切早已为他所见,又仿佛他只是一个清楚着始末的旁观者,一切都与他无关。
——就像那个人,直到死亡,都还依旧是一副平淡的柔和表情……
斯佩多在那一瞬微微晃神,转眼间,Giotto引领下的五人走近。
Giotto俯视他,如洞察人世的太阳神:“D,为什么。”
明显是问句的结构,经他的口说出,却是平淡的言语,像是一场照本宣科的,不投入的戏。
而斯佩多所要做的,似乎也只是照着剧本念下去。
他的视线绕过Giotto,望向曾经的伙伴,表情不一,却都符合各自一直以来的性格。只有纳克尔和朝利雨月,一人眼底是不赞同,另一人,眼中略略不忍。
罢了……曾经谁说过,雾的本质是欺骗。所以,倒不如再演一次戏。
他张口,念出计划以内的台词:
“你所创建的彭格列家族,如今已经比你想象的要强大的多,而这股势头应当加以催化。”
“我的意思是,你已经不再适合管理现在的彭格列家族了。”
迎来的,自然是G的暴怒,可Giotto眼中却依旧是不变的洞察。
斯佩多几乎要恼羞成怒。
Giotto没有来扶起他,也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他只是拦住了G的愤愤。沉默了一会,转身离开,只留下一句话,一个邀请。
一个,明知道不会得到肯定答复的邀请。
“D,我们五天后离开,去日本。大概不会再回来了。”
“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
这无疑,也是一个让人温暖到窝心的保证。
——如果累了,欢迎回来。
斯佩多稍愣,随即大笑,笑出泪光:“ヌフフフフフフ,你在开玩笑么,Giotto,我们的理想已经背道而驰,又怎么可能走上相同的道路!”
Giotto闻言轻叹,带着众人转身离开。
烛火的光芒,将他们的影子,拖得长长短短。
帘幕下,格兰斯面无表情地踱出,酒红色的长发在火把的映衬下,如同沾染血丝的玫瑰。冷金色的眸子目送Giotto离去,他的声音亦是平静的:“Giotto是个很好的Boss。”
“但是没有我们需要的野心。”斯佩多坐在地上,手中磨拭着那块怀表神色复杂。末了,随意接上一句:“况且,他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云守了,你没机会了呦,二代云守先生。”
“恭喜你还有机会,二代雾守。”
“ヌフフフ……不,没机会了。”
格兰斯不置可否。但沉默的作态,又更像是默认。
的确,没机会了。
他是这样固执到顽固的一个人,自从做出选择之后,便只走自己选择的路,义无反顾,甚至碾断所有退路。
未来这种东西如此虚幻,让他只能拼尽全力,向前奔走。
未来,还长的很。等待,也不知何时才会有尽头。
百年不断,再遇未来
习惯,总是这样容易养成,又那麽难以更改。
所以,习惯这东西才格外能显出一个人的特点,因为,那是他独一无二经历的汇总呈现。
当一段执著延续了百年,便成为一种偏执而不自知的信念,无论是爱、恨,抑或者只是执愿。
——前提是,一个人能够活过百年,并且,因为内心坚定,而不会受到外界影响,使心情产生异变。
斯佩多,无疑做到了一切。
当周围同伴因为各种原因死去,当自己的时代随着日新月异的科技更迭而变换为让人眼花缭乱的新时代,当自己的身体终于承受不起岁月的摧残,土崩瓦解成一抔灰土,千万般孤寂在漫长的时间里漫上心头,将人一点点吞没。他却只是笑着,口头感慨着好可惜,然后毫不犹豫地随时间跨过一地埃尘。
所以,才什么都不在乎,所以,才可以随手抹除人的性命——只要能想所执著的事物再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又有什么不能去创造或者毁灭?当'曾经'一点点离自己远去,那麽,一个依旧不幸地拥有心的生物所能做的唯一的事,便是怀抱着'希望',去抓住'未来'。
哪怕这未来极为飘渺,这希望几近于无。
斯佩多已经说不清,这长久的等待以来,日夜牵引自己的究竟是什么,他只知道,有些东西,会在绝望中腐朽,有些东西,会在更迭中蜕变,有些东西,却从此凝固至未知的永远。
时间是最好的解药,也是最毒的毒,随着这亦正亦邪的东西日复一日地叠加,最初的疯狂与偏执已不复以往。岁月洗涤了太多记忆,各种悲悲喜喜的起落都被冲刷着,到最后,只有平淡在心中堆积聚集。
平淡的,却格外能够温暖人心,一如很久以前那张娴静柔顺的笑脸,现在,竟从心中不知哪个角落,一点一点浮出,牢牢占据了中心位置。
一回首,竟已百年身。
“吱——”
空气中传来轻微的震动,他警惕地睁开眼。
这里,是小冬的家,少女还未来得及住上一年,便从此闭紧双眼。而自从二代的时间也过去,百年的时间里,他便总在无事空闲之时住在其间。
这里被他设下了结界,轻易不会被旁的人发现。
除非那个人,拥有居所的钥匙。
或者……是她。
拥有钥匙的人,都已经随着光阴故去,六道骸则在格兰斯和玛利亚母亲死去后就离开了家里,临行对着他的异色双眼中,闪烁流露的情绪复杂无比。
那之后,他就回收了所有钥匙,更何况,现在已经经历了如此漫长的年岁,怎么还可能有人知道那钥匙究竟能够开启哪里的房屋?
他急匆匆站了起来,呼吸也似乎停顿一秒,步子向前跨了两步,到临近门口的地方却猛然顿住,硬生生收回。他的眼里有些许的茫然与不多见的犹豫。
最终,他的眉头微皱着,嘴角却在紧抿的同时勾出一个勉强而微妙的弧度。足下蹬地,他浮上半空,并消隐去身形。
只有他知道,他一瞬不瞬地盯着那扇门,心里居然有些紧张。
门外,脚步声越来越近,斯佩多五指收紧,而那脚步声,却在这时,一转去了别的方向。
斯佩多轻轻呼出一口气,他想,如果现在的他还有身体,那麽,现在他的手中八成已经有了汗迹。
(真是……可笑啊……)他心底轻轻一叹。
他原以为,这样漫长的等待,已经让一切淡漠,让他足够冷静去面对一切,无论是最黑的暗,还是最红的血。
——只是,却没能想到,面对可能到来的光明时,他会这样,不堪一击。
他在空中自嘲地笑了一会,刚准备落回地面,却听见轻微的脚步声和门锁打开的“咔嗒”一声。
斯佩多不由咬紧牙根。
门缓缓开启,白色的裙角抢先映入眼帘,斯佩多觉得,他似乎听见自己那颗岁时间腐朽风化的心脏在此刻狠狠一跳。
可是,在那一头灿烂金发进入视线后,他的心却更狠地落下,摔回深渊里。
不是她,绝对不是她。即使时间已经让她的面貌模糊,但在他的映像里,她绝对不会是这样灿烂地出现。
他还记得她的发,明明该是黑的,却像枯黄的草叶,只是格外柔顺,就像她本人。
她会静静地站在那里,模样乖顺,脊梁谷却直挺挺地傲立,她会含着似乎万年不变的笑,眼中却是光芒照射不进的幽闲……
斯佩多望向进入房间的女子的眼,蔚蓝的眼中是满满的感慨,就像看着古董的考古学家。
他眯起眼,手中现出手杖的虚影,正打算一击取了这个不知好歹乱入的小丫头的性命,却在听见她呢喃的同时,呆呆愣在原处,僵住了所有动作。
他听见她说:“真想让冬姐姐看看,自己住所经历了时间磨洗的模样啊……”
仿!若!雷!击!
他感到自己的灵魂似乎被什么冻住,却又在同时,有一股滚烫的热从中心燃烧起来,迅速便让全部感官如同在微烫的水中浸泡过一般,微微麻痹。
然而,却又是极大的欣喜。
所以,直到那个金发的女子又走了一小步的时候,他才突然回过神似的沉声呵问,声音都沾上了苦涩的干哑:“你……知道她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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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什么比故人相逢更让人欣喜了。
虽然,这个人并不是他一直等待的那个。
斯佩多懒懒靠在沙发上,单手支头看着眼前的金发女子,似笑非笑:“又离家出走?”
金发女子手中捧着马克杯,闻言瞪他一眼,复又低头。
“唔,当初你也就这麽高——”斯佩多随手比划了一下,眯眼笑道:“不过勇气可嘉呦。”
“喂喂!你刚才的口气很像皱巴巴的老爷爷啊!”金发女子抬头,左脸写着“啰嗦”,右脸写着“不爽”,脑门上附赠三个大字“烦死了”。
斯佩多突然就不可抑制地笑起来。刚开始只是低低地笑着,后来声音却越来越响亮,身体也随着笑渐渐震颤起来。直到金发女子以一种看神经病的眼光瞪着他的时候,他才渐渐收敛,状似不以为意而又一字一顿地道:“我已经活了一百多年了,可不就是个老家伙嘛……”
声音中的自嘲和疲惫,怎样也掩饰不住。
百年的等待,百年的固执,有些记忆已经模糊不清,有些坚持也逐渐衰弱消亡,他本以为,对她,也该是这样,但今天的莫名紧张与确实的激动,已经让他对自己无言。
这是什么样的执念,居然能将一个还未完全走进自己生命的人,刻在心底,又是什么作祟,让他竟忍受的了这样漫长的折磨,一直守到百年。
他向来喜欢即沾即退,却为了某种寻找的不甘执念,而从此每每淌入浑水。利用灵魂脱离的便利,他一点一点将彭格列推上了黑手党的顶端,然后动用这庞大的力量,无声无息寻觅起那一丝可能的存在。
——他还记得,她不属于那里,他也记得,她来自某个未来,并且,对于“回去”心心念念。那麽,有没有可能,她其实不是死亡,而是回到了未来?
这个思想一旦响起在脑海,便不可抑制,从二代到现在,成为他心中一点光影,也成为他欲望的源泉。
一直至今。
“咳,其实你看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