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另一个母亲。
然后,这个家里加入了六道骸,这个让人心疼的孩子意外坚强,还有着圆滑的小聪明,只是非同一般地粘着自己,若是自己从此去了……
小冬脑中一个激灵,眼前的场景层层破碎,又恢复成青雾模样。
身体已经有些麻木了,但指间还有细密的蛰痛一缕缕传来,让人发狂。
小冬咬了咬下唇,集中精神,辨认出前方的景色,正是第二段岔路。嘴角无声地扬起来,她看准方向,加快了速度。
(如果我快一点,那麽……Shadow小姐就有更大的几率活下来吧。)
(欠别人人情这种事,果然做不出来呢。)
小冬咬紧牙关,刻意忽视着胸腔传来的铁锈气味,调整速度,向前奔去。
天上黑云密集,遮掩了星子的闪烁,雷声隐隐,仿佛酝酿一场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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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西里的天,总是说变就变,前段时间还明朗得可以观测星空,现在便乌云密布雷电滚滚。
然而今晚,又有谁会在意老天是否又被罚跪搓衣板而哭泣。
地面上充斥着火药味的火炎,足以将一切湿漉漉的情怀蒸发干净。
战斗,总是一项能让人热血沸腾的活动,让人忘乎所以。
——尤其是双方认定了“不死不休”的情况下,那样的战斗,格外容易让人杀红眼睛。
斯佩多的幻术与格兰斯的月华胶着在一起,两人拼杀着,因而没有注意到距离两人战场不远处的位置,黑色的火炎冉冉升起。
轰!
巨响传来,却分不清是来自地面还是天际。镰与剑交错碰撞,青色与月白交相辉映,枪声在耳边交错,死神的舞曲在血色的宴会上舞起。
如此繁杂而激烈的色彩,格外刺激人的——眼球。
他的右眼兴奋地抽痛,如同心脏跳动一样的频率,似乎要冲破眼眶,冲进沙与血的混合物中。过度的痛感让五感退化,他看不见也听不清周遭的情形,只感到有东西冲破束缚,争先恐后向着外界冲出去。
——过于血腥的杀戮光景,终于,让轮回眼失控了。
格兰斯与斯佩多也被迫停止手下动作的时候,齐齐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
黑色的斗气火炎从一个点向外,冲散着扩张,所过之处被溶解般逐渐消失。黑色给世界撕裂出一道大大的伤口,仿佛有无数惨叫与嘶吼从中发出,扰得人方寸大乱。
像魔鬼的低唱,似深渊的召唤,如海妖的引诱,若巫婆的诅咒。
黑色的人间界斗气如同蜘蛛的网,扩散着,吸附每一个经过的生物,细细的火炎在接触到皮肤时,化作利刃,将血肉穿裂,破出巨大的血洞,将流出的红稠液体蒸干。
斯佩多和格兰斯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俱是看到了愕然和……凝重。
先不说六道骸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单就只是就事论事,这就是一件顶棘手的事情。
最好的策略是带人撤退,到一切安妥了再回来收拾。可是他们不能离场,在这一个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时刻,他们不能退。若是退了,那麽他们会给各自家族所在的主战场带来错觉,影响接下来的策略。
因为他们是战场的引导者,因为这样,他们才必须对这件事妥善处理。
但是,偏偏这个意外,又如此特殊。他们不能用强硬的手段将威胁直接抹除,只能迂回着控制事态。
两人心里都能摆出对方的思想考量,便不必去费劲讨论方案问题。斯佩多率先笑出来:“ヌフフフ,要联手么?”
格兰斯略有迟疑,随后轻哼。
“那麽,只能上了呦~”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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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最后一段路,沙滩上的火炎、枪声的交错已经可以清晰传来,没有丝毫遮掩。
奔跑着的少女碎发散乱,衣领也被夜风吹倒在一侧,一半遮挡住脖颈,一半却大拉拉敞开,露出兀立的蝴蝶骨。
汗珠从肌肤中慢慢渗出,又在微冷的风下被风干,蒸发所带走的热量,激起皮肤上一层细细的战栗。
但是她,却似乎对这种微凉一无所觉,一直向前,重复着手臂与双腿的动作,不断地,匀速地,笔直地跑着。
就像一台计算精密的机器。
她的双目没有神采,木讷地直视前方,却又好像看着另一个空间。
彼·安泰的药物,药效愈加顺畅地发作。而时间,离她所知道的“灵魂与肉体完全融合”,还差不到两个小时。
小冬依旧在“灵魂出壳”状态。
青色的雾随着她向前推移,现在,雾的边缘已经越来越接近战场边沿。而就在这时,战场方向黑炎冲天。
冲旋的气流夹杂着沙砾,从那个方向重来,却因为浓浓的雾而胶着,在还未接近雾气中心的地方,便沉沉掉落。
雾,有时候不仅仅可以掩护,则可以保护,只是那层护卫太过细小,而使人不察。
坠于幻境的小冬自然更加不会知道。
轰隆隆——
布满阴云的天空划过一道闪电,劈得世界亮如白昼,也隐去了小冬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只是,让她突然露出的轻笑更加明显。
那是一个温雅娴静的笑,笑容中不知为何多了几分调皮的活力,在雷光中丝毫无法遁形。
似乎是在幻境中,看到了什么温馨好笑的事情。
又是一个响雷,在小冬距离战场不远之时响起。
雨在这长时间的酝酿后,倾盆而下。
雾气稍减却不消逝,砂石却再也扬不起来,小冬终于踏进混乱的战场。
同时,她眼中的水雾消散,恢复了神智!
(很顺利。)小冬在心里喂自己打气,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笑靥。
(现在,只要找到D……)
一道黑色斗气划过她的鼻尖,让她的笑容僵在脸上。小冬僵硬地扭过头,却正迎上更大一束黑色斗气。猛地一侧身躲过,猛然想起什么的小冬脸色大变。
托那位腐女朋友的福,她对这种黑色气焰格外熟悉。再说……方才在幻境中,她可是又重温了一遍、一遍……营救小六道的场景,自然能够记起那时斯佩多对六道骸轮回眼的人间道的压制。
这麽说来,小六道是再次失控了。
这个想法甫一浮出脑海,便让小冬又开始昏沉的大脑瞬间清醒。深叹一口气,凭方才的印象,她向着之前黑色斗气源来的地方飞奔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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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都怕不要命的,更何况是压根就暴走失控,连命这种东西都忘记的存在?
所以,充满顾忌的斯佩多和格兰斯,很可耻的不是暴走的六道骸的对手,反而被迫一退再退,一避再避,一守再守,一受再受(喂!)。
不得已,发动了攻势。
大雨适时落下,雷光让黑炎更加狰狞,却也似乎稍稍收敛。
格兰斯方才从未用上的月光轻飘飘去了剑的形状,化作光束射进已经被黑色斗气包裹的人型,斯佩多的结界也被运起,隔离了这一处的场地,不让任何人靠近也不让黑色斗气火炎冲出去。
斯佩多随后拎起了魔镜。
“会死吧?”格兰斯微微皱眉看着那只小巧而形状诡异的魔镜,却没有挡在斯佩多面前。
虽然没见过,但是黑手党高层对这种违背自然法则的物品一直有所耳闻。
斯佩多ヌフフ地笑:“没错呦,不就是死了才能完全放心吗?”
束缚住六道骸的“月光”光华暴涨,化作屏障的白色壁韧表明了格兰斯的态度。
斯佩多见状也只好耸肩老实交代:“按说轮回眼和我的眼是同一级别的。”
同一级别的东西,不可能造成压倒性的胜利。所以他依靠眼睛为力量源的瞪杀,杀不死拥有同等级眼睛的六道骸。
这是关乎力量的信息,如果不是被那些恼人的黑色斗气惹得失了耐心,想必他是不会轻易说出口的。
格兰斯嘴角微不可察地扬起又绷平,挑眉让路,斯佩多ヌフフ地笑着,举起魔镜,眼底的黑桃跳跃地浮现,如同打开潘多拉魔盒之后,迫不及待雀跃而出的灾难。
眼睛在魔镜后,眼前是重重叠叠的雨幕,却完全遮挡不住黑白相间的人型。
瞄准。
瞪视。
黑桃雀跃。
无形的死神举起镰刀,喋喋怪笑,冲过雨幕,递出收割生命的刀。
一团小小的,浓浓的,直径不到三米的青雾,却在这时候冲入视野。
斯佩多觉得,自己的眼被那团突然移动而来的雾刺痛了。他下意识向前一步,手臂微抬,仿佛直觉想阻拦什么。
雾渐渐散去,如同失了生机。
格兰斯和斯佩多静静地观望,诧异地观望。
他们看见雾中现出一个孱弱的人型。
大雨模糊了一切,让一切变得破碎。
不管是身影,还是声音。
那个身影,穿着淡紫的衣裙,在大雨串连成的世界中,如同一朵花,被雨珠击落在地。
月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解除了束缚的牢笼,黑色的斗气却也收敛起来,他们听见六道骸脱力又偏偏声嘶力竭的大喊,如同啼血:
“姐姐——”
雨落下,稀里哗啦。
记忆似乎回到了五年前的那个雨夜,也是一个无辜路人在他的瞪视下消逝了生命。
那个瘦弱的身体像被按住了开关一样失去了生机,下一刻消失在原地。
呵……不也是她么。
“透过魔镜瞪视的人会消失,她还没有……还没有……”斯佩多的话说不下去了,他的喉咙似乎被什么梗住,让呼吸也困难,他的脚步不受控制地一步步挪移过去,他的眼睛瞪大,看着六道骸踉跄着抱起那个人,他的耳朵似乎什么声音都进不去,却偏偏听见了六道骸的恸哭,和恸哭也压不住的温柔声音。
“……要好好活下去。”他听见她说。然后视线转向斯佩多。
斯佩多脑中的嗡鸣在这平静的微笑中突然安静。
他走过去,像是抢一般接过少女的身体,冰冷、战栗。
“你上次活下来了。”他说,声音冷静。
她摇头,面容上血色飞速褪去。
其实,在被通过魔镜瞪视后,能够保持形体存在于此,本身就已经是奇迹。
或许是因为她口袋中撕成两半的扑克上有属于斯佩多的力量残余,这份力量让她在进入结界的时候没有遇到丝毫阻拦,没准对魔镜的死亡召唤也有抵挡的余地。
但是,这就已经是极限了……
“D,我好像……不怕你……”少女笑着,她的声音已经开始断续,力不从心。
他说不出话。
她,也渐渐没了气息。
却有最后未完的言语,在他耳边缭绕,伴着雨声,怎麽也不断绝。
“D,你很……”
那个形容词,被死神连同灵魂一起带走,她的手在他手中,指与指相互纠缠,扣在一起,她的眼睛中还带着笑意,仿佛没能看够这个世界,不曾闭紧。
轰——
不远处不肯上前的格兰斯手中月光成球,砸入海中,爆裂,激出白浪千里。
六道骸跪坐在地,仰望天际,让泪与雨融为一体。
一切声音都远离,一切色彩都褪去。
一切,在死神的大笑中,尘埃落定。
着魔失魂,背叛变革
距离与艾尔家族的战争,已经过去了一周。
一周,七天,一百六十八个小时。
他却一直没能回过神来。
从那个一模一样的场景中回过神来。
——呵,一模一样。
很久很久以前,他执行着任务,也是那样一个朦朦胧胧的雨天,也是那样一个瞪视,也是那样一个……突然闯入视线的无辜女孩。
然后,诅咒发动,难忘终生。
瘦弱的身影像被按了开关一样失了生机,下一刻消失在原地,他知道,那个身影此时已经去了海里。
只是一只突然出现的猎物罢了,那时的他告诉自己,强迫自己幻化作雾,离开现场,去追捕名单中最后一只猛兽。
却有了平生第一次失败。
在那之后,他活的比一样更加肆意。
而现在的他,却为了同样的场景,这样的……失魂落魄。
有什么……不同了。
——不,只是因为你知道,再也找不到更好的猎物罢了。他告诫自己,一遍又一遍,却被心里一阵阵陌生的抽痛牢牢锁住,将往日的玩世不恭无心无情压得永世不得翻身。
不行,这样子不行。
理智在说话,却被某种陌生的情绪卡住了脖颈,狠狠丢到碧落,埋进黄泉。
第三天的时候,他想起什么一样,突然走出了那个一直闭上的房间,这让彭格列们一起松了口气,可是没过多久,他们便发现,他们错的离谱。
斯佩多的情况没有丝毫改观,相反,他疯了。
至少看上去,他疯了。
他拼命地使用幻术,每一分每一秒,在自己身边幻化出一个留着披肩短发的亚裔少女。他牵着她揽着她甚至抱着她走过西西里岛的海岸线,走过海旁边的贫民窟,甚至走过菜市场。
然后每到傍晚,将那个幻影撕扯成碎片。
一连四天。
他就这样子,过了四天。
彭格列的大空对此保持缄默,而晴守却日日怒火中烧,雨守一直劝抚着晴守,直到第七天。第七天,这位公认的老好人神父一大清早突然出现,对着雾守狠狠一拳。
他们那永远也抓不住形体的雾被打得嘴角出血。
“ヌフフ,是要为那只小白兔报仇吗?”斯佩多笑着问,脑中不知怎么突然想起那一天,与她两人间的对话,关于笑脸。
她问他一直笑会不会累,他说,已经忘记了别的表情。
嗯~就是这样啊,所以他在送她进入墓地的时候在笑着,现在,也在笑。他昨天也笑着,昨天的昨天,依旧笑着——就算是那时候,眼睛胀涩地向外不断流淌咸味微苦的液体时,他依旧是笑着的。
因为已经不会其他的表情了呢。
“你那个样子是什么究极的臭表情!”黑发黑袍的神父又是一拳,将他的眼眶打出了青色的痕迹:“你这样天天不死不活的到底究极地想干什么?!”
“……ヌフフ,不是来报仇的吗……”他啐去口中的腥味,转身欲要离去,黑袍的神父再次握住他的肩膀拦住了他:“你这些天到底究极地想要干什么?!!”
每一天变出那孩子的影子,再毁掉,周而复始,像是恶毒的诅咒!
“嗯……”他停顿,身体不经意便僵硬了,视线扭转,他直直望着神父的双眼,伸手,一根手指移向神父的眼珠,在注意到对方不避不让的坚决之后,停在了距离那双眼睛一厘米的地方。就这麽隔着一个危险的距离,他肆无忌惮地指着神父的眼,挂着一贯的阴霾笑容,轻轻柔柔地道:“我做出来的东西,眼睛里没有东西。”
没有光亮,没有情绪,没有思维,没有……灵魂。
那样的东西,不是他想要的东西,不能安抚他的情绪,反而令他充满毁灭的欲望。
“所以,就扯烂了,丢掉了。”
黑袍神父挥拳的动作戛然而止,他愣愣地盯住眼前这个笑得越发妖冶却越发空洞的同伴,眉头逐渐拧成麻花。
终于,他放下了手,转身离去,留下一声叹息。
“斯佩多,或许……被留下来的你,才是最不幸的……”
后来,雨守也来探望,带给他妻子亲手制作的寿司,被他一边说着难吃死了一边一口一口吃下去——无比纯熟地用着筷子,全部吃了下去。
第三天,六道骸来到了这里,挂着与他如出一辙的笑,眼中却是对他这个师傅无上的厌恶。
“你,为什么不去轮回?”男孩问他,右眼的腥红纯粹而热烈。
而他的眼,却如同古井般无波无澜,看着这个被那丫头一直守护着,又经由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孩子,他的笑容中多了些不同以往的平和。
但最终,他只是说:“不可以。”
死亡是最简单的惩罚,因为随着死亡而来的便是遗忘。一切将会在新生之时重新开始,没有了过往的罪恶。
但是,也没有了过往的光芒。
失去了所有记忆所有爱意的新生,是最为纯白的启始,说起来,也让人微微羡慕。
但是,不可以。
他记得她不属于这个时代,所以……他还不可以去死。
他要等到她。
他要找到她。
六道骸眯眼笑着离开,留下一封信。信封上贵族式的花体字严谨地写着:
TO Demon
不是给斯佩多,也不是给彭格列的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