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呐,小冬,我也很……纠结。”纳克尔开口,语句略带迟疑,显然不抬适应这种奇怪的用词。他轻咳一声,继续:“小冬你对我隐瞒了两年自己身手的事情——你的身手还不错。”他不由夸奖一下,随即意识到跑题,正色道:“重点是小冬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虽然也有我没问过这样的原因,不过小冬,你也让我很纠结。”
呃?小冬瞪大双眼,看起来难得地愕然,纳克尔心头暗笑,却还是努力做出严肃的表情,认真盯视着小冬的双眼,看着她眼中一瞬间暴发般浮现的窘迫与惊惶,继而一点一点强制着清明,压抑地平静。
呼,就是这种理智的过分的样子,一点都不可爱啊。纳克尔无奈地笑,伸手按上小冬的头,轻揉:“但是啊,小冬,我还是把小冬你当做朋友的。”
“而且,小冬,斯佩多虽然随性地过分,却不是那种会随意伤害不相干的人的家伙,”纳克尔皱了皱眉,总觉得这句话有点假,但是为了安抚眼前的少女,他还是继续着:“总之,欺骗并不意味着意图伤害。”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究极地充满了谎言与隐瞒,又各有各的缘由。但是,我们却能生活在这里,活得自然而然,那是因为我们究极地各有各的信念。这个世界中也究极地充满了流言,我们却能在自己的路上坚定不移地继续前行,那是因为我们有自己的视角和判断。”
“我判断小冬你究极地是个值得做朋友的人,不是因为别人怎么说,而是因为我自己看到的、经历的。那麽,小冬你的判断是什么?”
头顶的大掌温度正好,温柔的力道带着年长者特有的关切,循循的言语如同云霭间一道璨阳,破开重重迷雾,将小冬的双眼一瞬点亮。
“我——”
轰隆隆——
响雷闪电,倾盆大雨。
小冬的眼神奇异地闪烁了两下,恢复一片沉寂。浅笑起身,熟练地从教堂的柜子上找到自己的伞后,向纳克尔微微躬身:“那麽,按照惯例,我去了,纳克尔神父。”
“啊,走好。”纳克尔习以为常地笑,在小冬将要跨出门槛的时候感慨地叫住她,怀疑地问:“小冬你总在雨天散步,真的只是为了更清晰地思考吗?”
小冬的脚步停下,枯草似的发柔柔遮住表情,她的声音略带迟疑的停顿,却清晰无比。
“不是。”她说。
“那麽小冬你还真是究极地喜欢雨啊!”居然不放过每一个雨天外出散步。
“不是的。”小冬这次转过了头,纳克尔看见她温婉的笑脸,却望不进她那双莫名复杂化了的眼。只有少女的声音,夹杂着雨水潮湿微冷的气息,清清传来。
“不是的,纳克尔神父,不是的。”
“我是非常非常,非常非常讨厌下雨,但正是因为讨厌,才会逼着自己接近。因为有时候,我讨厌的东西,恰恰是我所需要的……所以只有这样,在我下一次需要它的时候,才能克服自己的心情,毫不颤抖的……加以利用。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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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是冷雨。
少女持着伞,慢慢踱在路上。
面无表情。
也只有在这种无人的地方,她才敢把微笑的面具放下,任性地表现出全部的负面情绪。
比如,劳累,比如,心殇,比如,厌恶。
小冬讨厌雨,是两年前的事。
雨夜,镜子,穿越,人生的轨迹从此被迫转了一个弯。
狠狠的。
自此,开始讨厌雨,讨厌镜子,讨厌……所谓的神。
也从此养成了,每一场雨去海边的习惯。
——那里是她到达这个世界,第一眼看见的地方。
所以,不是为了思考,更不是因为喜欢,而是为了寻找契机。
——回家的契机。
而这一次,依旧无果。
小冬踩着海岸线,任由海水覆盖在脚上,再退缩回海中。
多好,你们还能回家,而我却只能留在这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她叹息着,回想近期发生的事情来压抑思念之类的情感,不期然地,便想起了某个让她苦恼许久的家伙。
笑笑的表情,独特的笑声,以及总是不嫌热的穿衣。
这是个贯彻己道的家伙,虽然他的“道”总是变幻着。
因为变幻莫测,所以危险,因为你不会知道下一秒,还是友好模样的他会不会将手杖捅入你的心脏。
但是……
很温柔。
他对她,很温柔。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他给她指路,没有丝毫不奈。小冬从来没有认为自己的伪装无懈可击,所以在问路的第一时间,他就后悔了。
因为对方是不好对付的家伙。
是的,她的路痴,只是伪装。
因为没有一个家族会希望自家的后院地图印在不相干的人脑中。她只是为了避免麻烦。
然后,购买寿司,制作寿司,事情微妙地发展着,让她用更少的时间接受了他。
虽然只是作为朋友,但要知道,小冬是个心理防备很严重的人。
斯佩多能做到这一步,已经算是很成功了。
但是,突然的,揭穿了身份。
于是……害怕了?
大概吧。
小冬无从回答。
现在仔细想想,不过是习惯性的条件反射罢了。只是一个普通人见到传说中的通缉犯的条件反射。
毕竟,他没有伤害过她。
“所以……”小冬长长出了口气,第一次在雨天露出笑容,收回脚步,她望向海面,眼神平静。
纳克尔神父说的对,世人的流言并不一定就能运用在所有时刻,也许斯佩多表现的只是一部分,但是,她所需要面对的斯佩多,也只有这一部分而已。
“明天见吧,然后,请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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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小冬一大清早起来说今天头不痛该去杂货店了的时候,六道骸眼中是一瞬的惊讶。然后,这个已经开始学会隐藏自己情绪的孩子笑嘻嘻地勾过手来,执意同行。
嘛,那就一起吧。
解决了乱七八糟心事的少女眉眼弯弯,笑的无比惬意,两人一路轻快地走到杂货店,收获问候无数,然后开门,迎接新的一天。
昨日的雨涤净了整个天空,使阳光即使在早上也灿烂耀眼。空气清新,花草香气和着水汽,清爽舒畅。
门口的光线一暗,突然出现的身影逆了光,颀长的阴影投射而来,顷倒在小冬眼前。她连忙打起精神,抬头,在看清来者的面貌时微怔,然后温温软软地弯了眉角。
她看着那人站在离自己一米的位置,听那人用一把醇美的声音发出独一无二的笑。小冬起身,微微上前一步,拉近了两人间的距离,让自己的微笑完全展现在他面前。
——那是,豪无隔阂的,阳光色彩的笑脸。
“呐,斯佩多……不,还是叫你D顺口一点,所以、总之——”
“早上好,D。”
“ヌフフフ,早上好。”
我的,小白兔。
各有所思,各有所为
家,无疑是一个最能让人放松的地方,身体,神经,灵魂。只是走在回家的路上,便足以渐渐舒缓下来长久紧张的心灵。
可是格兰斯回来的时候,正巧看见冬菇头的青年从自己家走出,于是原本放松下来的神经顿时紧紧绷起。
然后,他看见自家四弟梳着与眼前这只冬菇相似度为百分之八十的发型,挂着与这只冬菇相似度为百分之九十的浅笑,从门中走出来。
格兰斯觉得自己的世界观有点崩溃的预兆——难道这个世界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被冬菇星人【喂那是啥】占领了?可是不对啊,自家四弟的发型怎么看怎么像是只凤梨……
格兰斯难得的吐槽了。
不过格兰斯不愧是格兰斯,他的表情只僵硬了极短的时间,便维持了贵族式的优雅微笑,缓步上前:“D先生,好久不见。”
“ヌフフフ,好久不见。”斯佩多笑的依旧一脸春光灿烂,在这个逐渐升温的夏天,硬生生带给格兰斯许多冷气。
“二哥!”少女惊喜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下一刻,小冬欢喜地蹦跳着跑到他的身边,手上还带着因为洗衣服而沾的水珠。她拉住格兰斯的袖子,水珠便毫不客气地随着她拽他袖子的动作全部留在了他的袖口。格兰斯宠溺地任她折腾,对于小冬保持原状的头发表示十二万分的欣慰。
“母亲大人去教堂了,到现在还没回来,我正打算洗完衣服去接她。”小冬笑眯眯地絮叨着,顿了顿,她想起什么似的拉过某个一直没什么动作的冬菇,眉眼弯弯地介绍:“这位是D……”她顿了顿,还是没有把某冬菇的大名抖出来,只温温地继续道:“他是我的朋友。”
朋友?格兰斯眯了眯眼,而某冬菇听到这句话则“ヌフフフ”的愉快地笑出声来。
“D先生,”格兰斯优雅地笑,目光在正对小冬的时候一派温柔,转向斯佩多的时候又是一片寒霜,他伸手,揉了揉小冬的头,笑道:“我们认识的。”
小冬眨了眨眼,随即左手握拳击右手作恍然大悟状:“原来D是二哥你的朋友啊?!”
“才不——”
“ヌフフフフフフ,没错呦,我们可是非·常·好·的·朋·友·呢。”斯佩多压过格兰斯的声音,不可抑制地笑出声,声音越来越大。
不管怎么说,看着与自己不相上下的对手一改往常贵族式的优雅模样,吃鳖的样子,他的心情实在是无可限量的愉快。
格兰斯用视线虐杀他。套用那句话,如果视线能够杀人,他早就死了一百遍了。
“这样啊。”小冬微笑着,将刚刚洗好尤在滴水的衣服往斯佩多手上一塞,扬扬手:“我去找母亲大人,D你帮我晾起来。”
“ヌフフフ,小冬是让我……晾衣服?”斯佩多眯了眯眼,挑眉。
“废话。”小冬姑娘理所当然似的一摊手,学着斯佩多的样子挑眉,眯起眼睛:“二哥才刚刚回来,旅途劳累自不必说。小六道海拔,我是说身高,他的身高完全不够,只有踮着脚才能勉强够到衣杆,如果让小六道来的话,衣服怕是要全部掉到地上。你负责?”
不知道是不是斯佩多的错觉,他觉得此时的小白兔十分豪迈,完全褪去了平日里的婉约,气势十分女王。而自己,似乎变成了战场上的小兵,除了听从主帅训话外,没有任何出路。
由此可见,千万不要招惹刚刚干完活的家庭主妇,就算是伪的也不可以。
斯佩多手上拿着一坨滴滴答答的衣服,听着小冬训话,两人的场景活像老师和学生。
看着这样的场景,格兰斯有些……不是滋味。他印象中,自从两年前开始,小冬一直一直与这个世界保持不近不远的距离,除了对待家人外,从来不会放下礼仪,更不会随意接触。
就像——她与别人隔了一个世界。
而且,就算是朋友,小冬也从来如此,最多只是接受对方的触碰,对那个人放下戒心。
但是,绝对不会这样,带着点小蛮横,带着点小玩笑,拆除了彬彬有礼的隔膜,闲话家常。
冷金色的月眸从喋喋的少女身上挪开,移到一脸风化表情的冬菇头青年身上,冷的几乎掉出冰渣。
难道说,在他不在的时候,这个家伙对小冬下手了?
杀意不可抑制地在心底蔓延,如同无根的蔓草,生长迅速。
一脸马鹿表情的斯佩多自然感觉到了,眼角朝着格兰斯的方向轻轻一睇,嘴角显出个微不可察的笑纹。
心情愉快。
絮絮碎碎地交代完毕,表情恢复淡定微笑的小冬姑娘忽而狡狤一笑,眼中是清明的了然。后退一步,望着两个男子,她露出个见者如沐春风的笑,柔柔道:“那我就走了,还有,我不在家的时候,你们不可以打架呦。”
视线刚刚开始交流并发出“咔嚓咔嚓”声响,电闪雷鸣中的二位“好友”,闻言一同僵硬地转移了视线,僵硬地回视小冬,僵硬地扯出一个小,僵硬地异口同声:“小冬你想多了我才不会和这个家伙打起来。”
“啊呀,是这样嘛,那我就放心了。”小冬表情纯洁,却看得斯佩多与格兰斯一阵心虚。
斯佩多“ヌフフフ”地笑着,以手中湿漉漉的衣物为借口,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去。而格兰斯,则一边说着“好累啊风尘仆仆地该洗个澡了我先去换衣服了小冬你走好”,一边松着衣领回去自己房间。
小样,跟我斗。小冬姑娘小阴暗地想:咱可是掌控着全家伙食的管事,惹毛我的话,请你们自求多福。
唯一在场而看见了那一瞬脸少女表情的六道骸再次不可置信地后退一步,心中默念:这是幻觉这是幻觉这是幻觉这是幻觉啊混蛋!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扮猪吃老虎其实最能给人的小心灵留下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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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冬带着母亲大人回家的时候,房子还健在。为了确保万一,她专程询问了小六道骸,得到的答案让她很满意。
“你们晚上想吃——”少女一脸闪亮地推门进入,冲破屋内黑暗的低气压,才怪。
屋内的气氛诡异而阴沉,冷冰冰硬梆梆的质感硬生生将小冬说出一半的话冻成冰渣,一半掉在地上,一半卡在嗓子里。
格兰斯与斯佩多一人一把椅子,你在这头,我在那头【请用读《乡愁》的语调朗诵之】,隔着他们所能达到的最远的距离遥遥相望,啊不,遥遥相瞪!
小冬眯了眯眼,总觉得在二人之间看见了具现化的杀气虚影,正在你来我往地勾拳踢脚,打得好不热闹。
真是·很好·的·朋友·啊!小冬嘴角抽了抽,手腕翻转,将手中茶杯向前看似轻巧地一丢。漆色的木杯在空中做出一个优美的抛体运动,前滚翻720度,轻、轻、落、在、地、上,框地一声巨响后四分五裂。
豪无疑问,对于这两厮全然不顾及家庭和睦世界和平【喂这是啥?!】的行为,小冬姑娘,火了。
“啊,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她迎着二人微讶的视线掩嘴轻笑,让两人身后同时无端渗出一层薄汗。
——喂那可是木杯啊,你一不小心就能摔成这样这个木杯得有多豆腐渣啊喂!
“ヌフフフ,小冬你回来了啊。”斯佩多明显开始胡乱扯些没有营养的话题,不知道是想要转移谁的注意力。而格兰斯则是愣了一下,只冒出来一句“没关系”。
小冬的眼睛再次眯了眯,笑容越发淡定。状似随意地,她柔柔微笑道:“对了,二哥,D现在是小六道的老师了哦。”
“!”
“我不同意!!”格兰斯反应意外激烈:“我家的四弟我自己来教就好,让彭——其他外人来凑什么热闹!”
“碍?D不是哥哥你的朋友吗?既然是这样的关系,哥哥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别人,D会伤心的呦。”
“谁说——”
“ヌフフフ,放心好了,我一定会好好调。教那个孩子的——身为朋友呦。”斯佩多眯着眼回答,盖过格兰斯分辩的话。他的眼底跳动着趣味的光点,凝视小冬的表情称为兴趣盎然。
——果然啊,他就说他的小白兔怎麽会在今天突然变笨一样,居然相信了所谓“朋友”的那番玩笑话。
原来是在设置陷阱啊。
这只小白兔的观察力究竟有多好,才能在第一次见到他们相对的时候,得知他与格兰斯的不和,或者说是对立更加合适。
毫无疑问,他们在她面前,总是稍微收束一些的。尤其是格兰斯,如果不是因为她在,恐怕今天一见面便会上演一场精彩的比斗,不死不休也不是不可能。
啊啊,对了,所谓的“朋友”,是小白兔提出来的呢。
能够快速察觉他们两人间的暗流,又同样迅速地设置出陷阱,利用“朋友”这个词,将可能出现的格兰斯不同意他来充当六道骸老师的话语堵回去。做到这些的他的小白兔,构建能力又有多好。
最重要的是,他也随着她的剧本,走了一遭。
这只小白兔的算计,说不上高明,却格外合理地利用了他们两个的情绪变化和思维回路,甚至将他们对她的某些小爱护也包括在其中,构成了自保与推动的棋子。这是,专门针对熟人下手的战略嘛。
这麽想着,斯佩多看格兰斯的眼神就有些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