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凛冽，带起裂裂风声，空中充斥着刺骨的阴冷与森然，这方天地仿佛已经被灰色笼罩，遮天蔽日的阴云如同黑暗的阴影如影随形，尽管那死去的鲜活生命倒下时溅起的血花确实是最灿烂的红，却挣脱不了天地所布下的牢笼。
“呵。”
奥罗拉的耳边听到了一声清魅的淡笑，熟悉无比，就像一直藏在她内心最深处时刻缠绕着她的隐忧一般。
战场的厮杀仿佛刹那之间被放慢了，那些痛呼与哀嚎似乎突然消隐了声量，人类、精灵、矮人、半兽人……他们的动作如同被放慢了无数倍，他们的表情清晰可见，甚至连脸上的汗毛也一清二楚。
奥罗拉感觉自己好像被抽干了身体所有的力气，不由地软倒在地，双翼也不自觉地收回，只凭借着自己的意志死死忍住合上眼的冲动，单膝着地看向这笑声传来的方向。
一道如同神月清华般散发着无穷光晕的虚幻身影，就这么凭空凝聚在奥罗拉前方不远处。
他有着如神子般清隽秀美的模糊面容，一头浅金色长发如山中最幽静的一抹清流般垂泻，体态修长纤细，姿容如同神临，他一步一步地走近，动作优雅而充满无尽的韵味，仿佛是极缓慢的，却在转眼之间只距离奥罗拉一步之遥。
他只是含着清浅的笑意安静地站在这一方天地之间，美得就像一副绝艳的画卷，又如同一首沐浴神光的赞美诗。
他明明是那么耀眼，可所有人都仿佛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安纳塔道：“来吧，吾友，到我无边的黑暗之中来吧。”
他的声音如同一声温柔的叹息，如枝叶颤动下抖落的露水，如静谧得没有一丝波纹的深潭。
奥罗拉慢慢地抬起眼，幽幽地看向安纳塔那梦幻迷离的身影：“你是谁？”
你不是安纳塔，也不是索伦的化身，你是谁。
“我？”他笑了笑，脸上的笑意仿佛加深了几分，附身凑近奥罗拉道：“我是你心底最深的黑暗，亦是你心底最深的，恐——惧——”
他的唇紧贴着她的耳边，没有一丝一毫的暧昧，只有满得已经不需要掩饰的直白恶意。
他将最后两个字曼声拖得很长，深沉而冷寂，如同魔鬼的轻笑，带着十足残忍的意味。
奥罗拉没有看他，而是冷笑道：“你的意思是，我心底真正害怕的是你的真身？”
安纳塔微笑着摇了摇头，看她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幼稚得无理取闹的孩童。
他直起身子，稍稍退了两步，说道：“还没有发现么？只有你看得见我，而我，即是你最根源的恐惧化身。”
“我，就是你。”
“从来就没有‘我’，我只不过是你自己根据某个具体事物臆想的假象而已。”
“你，就是我。”
“来吧，沉沦于我的世界之中吧，黑暗所在即是无尽安眠之所，你我终将殊途同归。”
“欢喜吧，雀跃吧，尽情杀戮吧，你剑之所指的方向，就是最惨烈的修罗场，你的名字将会成为他们永世的噩梦。”
“伟大的龙啊，遵从你的本心，释放毁灭，屠尽眼前的一切……”
他弯下腰，扶住了奥罗拉止不住颤抖的双臂，奥罗拉那突然消失的气力顺着他所接触的位置回流到了自己体内，伴随而来的，是令她感到无边无际的漫天冰霜，却忍不住舒服得打了个寒颤的刺骨冰寒。
“你，还好吗？”
矮小的霍比特人担忧的拍了拍半跪在地上犹在低头沉思的龙王，她身边充斥的古怪让他忍不住伸出了手。
下一刻，这位一出场就站在三军联盟这边的人形巨龙抬起脸，一双血色尽显的双瞳如同鲜血铸就的生命之宝石一般刺眼夺目。
暴虐、冰冷，如同正在择人而噬的猛兽，没有丝毫多余的感情，也没有丝毫多余的温度。
她明明是活生生存在在这里的，比尔博却突然感觉到她仿佛已经死亡——或者，她正在飞快地，穿越时间与空间的洪流一般，于无形之中一步一步走向死亡。
她比自己曾经直面过的史矛革还要危险上太多。
比尔博心念一转，手指不自觉地已经伸向了衣服的口袋，下一秒转身就跑。
无形的刺骨阴寒随着双目赤红的奥罗拉缓缓起身，而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一股可怕的力量伴随着赤/裸裸的杀意正将他们毫无差别地全部笼罩，而向来敏锐的精灵最先察觉到了这股诡异气息的源头。
与精灵王交换了誓约的异界龙王微微侧头对着看向她的精灵邪邪一笑，缩成针尖般大小的血色瞳孔之中带着滔天的暴虐与杀意。
“奥罗拉……”远处的梅洛迪尔不敢置信地喃喃道。
那双远远望去就像地狱之中最瑰丽的血焰一般的眸子似乎感应到了一般，猛地朝着梅洛迪尔所在的方向扫了过来。
眼风过处，带来满溢而出的冰冷与阴寒。
“是谁，允许你直呼吾之名。”
这声音完全不似她平常的清灵欢快，而是带着一种践踏人心的厚重与直刺人心的尖锐。
银色的巨大双翼突然伸展开来，她的身躯就如同飞梭穿透两人之间存在的所有阻碍，下一瞬，梅洛迪尔仿佛被一阵狂风卷到了空中，而奥罗拉那莹白如玉的手，正单手掐着他细细的颈脖。
那曾经美丽得如同西尔凡精灵们最爱的璀璨星光一般的银色眸子已经彻底被血色浸染，她漂亮的唇正带着仿佛是冷嘲的邪恶弧度。
梅洛迪尔从来都不知道，这位常常与他们这些小精灵玩在一起的异界龙王，竟然有这么可怕的力量，仅仅是感受着她身上隐隐传来的磅礴威压，就已经要比她越收越紧的手先一步令他窒息。
“奥、奥罗拉，我是、梅洛迪尔……”
梅洛迪尔颤抖着，从几乎是青紫的唇中溢出破碎的呻/吟。
奥罗拉抬眸看了他一眼，脸上浮现出一丝的疑惑，手的力道却不知为何松了几分。
她看了看手中的梅洛迪尔，又看看了下方有一瞬间停滞了的战场，微微皱起了眉。
甘道夫脸色凝重，扯过一个精灵：“快去通知你们的陛下，他的龙发狂了。”
精灵飞快地点头应是，翻身上了空余的坐骑。
奥罗拉眼中开始闪现各种纷乱的复杂神色，恐慌、残忍、无助、嗜血、挣扎、嘲讽、脆弱……
她眼中的一点银色微光如同黑暗之中唯一的烛火，摇摇欲坠却始终没有消失。
与她近在咫尺的梅洛迪尔没有理会掐在自己命门时松时紧的死亡之手，而是尽力扬起了一个安抚的微笑，断断续续地说：“奥、奥罗拉，咳咳、没事的，别、别害怕！”
奥罗拉赤色的瞳孔突然被银色掩埋，她的神智似乎瞬间清醒了过来。
她从高空俯冲而下，将手中的梅洛迪尔尽量轻柔地甩在了一处没有危险的小山峰上。
然后，一声高亢的悲鸣，伴随着控制不住形态变换回去的银色巨龙，冲上了战场之上的云霄。
银色巨龙庞大的身躯在高空之中诡异地翻滚着，她仿佛在与无形之中的什么东西争夺着什么，激烈的争斗令她被鳞甲覆盖的面容之上也不由地显出了痛苦的神色。
厚重的云层随着她的动作变换着，露出了依稀的日光的影子，伊鲁柏前方的这场战争渐渐进入了尾声。
得到消息的瑟兰迪尔第一时间赶到了河谷的最高处，站在一如黎明时分离去一般模样的军帐前，抬头看向天空之中挣扎的银色巨龙。
“奥罗拉……”
瑟兰迪尔皱起了眉，声音如同秋日树叶落下的低语，轻得几乎无法察觉。
但陷入困境的奥罗拉却确确实实听到了，她哀戚的目光投向河谷之巅的瑟兰迪尔，仿佛穿越了无尽的时光，下一秒却猛然浮现汹涌的锐利杀意，其中蕴含的刺骨阴寒犹如实质。
瑟兰迪尔将浓密的眉拧得死紧，朝着奥罗拉的方向抬起了手，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
可一眨眼奥罗拉赤色的瞳孔之中血光褪尽，澄澈的星光温柔得近似悲伤。
她载满漫天光华的银色肉翼挥出一道肉眼可见的夹杂着冰棱的微小气旋，堪堪精准地卷过抬起的手，在那养尊处优的白皙手掌上留下一道道刺眼的血痕。
精灵王带着不解看向了与自己订下誓约的异界龙王，他的心仿佛被一双并不存在的手狠狠揪着，却弄不清缘由。
奥罗拉清冷的、如同解脱般的声音，带着一丝掩不住的哀求响起：
“杀了我，瑟兰迪尔……”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35
银色的短/枪依旧如活物般从瑟兰迪尔伤口溢出的血雾之中幻化出来，它的身上镌刻着中土世界未曾见过的魔法符文，锋利且闪烁着冷冷的寒光，外形优美精致如同艺术品，却真真切切是一柄与瑟兰迪尔血脉相连的杀器。
“奥罗拉……”
瑟兰迪尔低声呢喃，银色的短/枪就这么悬浮在他面前，而他的视线与这枪所指的方向的最终延伸便是保持着龙的形态的冰丽王奥罗拉那毫无防备的浮现着与瑟兰迪尔手背相同魔法符文的额头。
“杀了我。”
奥罗拉又一次强调道。
她眼中流转的星光摇摇欲坠，静静地望着自己的誓约者，眼含哀切的恳求之意。
孤山的战役仍在继续，但那些吵杂纷扰仿佛与这默默对视着的龙王与精灵王没有了关系，风冷冷地吹过耳边，扬起浅金色的发丝，黑色的渡鸟在天空之上盘旋，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匆匆赶到的甘道夫在瑟兰迪尔身后不远处缓缓走近，他的脚步踩在污了的积雪上，发出沉闷的咯吱声。
甘道夫低声提醒道：“这是她自己此刻唯一所求的。”
瑟兰迪尔回眸瞥了甘道夫一眼，没有回答，只是垂着的手不知为何微微颤抖着。
他抬眼看向空中的奥罗拉，这个不知不觉已经伴随自己走过几百年岁月的异界龙王只用一双无语凝噎的银色眸子凝视着自己，哀恸而决绝。
精灵王那双苍冰一般澄澈透明的眼眸之中闪过异样的挣扎。
他如何能够亲手杀死自己的龙，即使曾经冰雪覆盖的心也早已被时光悄悄进驻。
可他又如何能够放任一头陷入疯狂的龙肆虐中土，这会造成怎么样的后果——而他是密林之主，是西尔凡精灵所臣服的王，他注定了要拼尽一切代价守护他的子民。
瑟兰迪尔慢慢伸出了手，轻轻握住了悬浮在眼前欢喜雀跃的银色杀器。
高高坐于永世孤寂的密林王座，他很早之前就已经注定了，独守这片土地，直至地老天荒，直至生命终结。
奥罗拉静静地望着自己的誓约者，眼中并未有过一丝一毫的怨怼。
即使号称永生不死的龙王也很难走到时间的尽头，至少我这不算太过短暂的一生有了你的存在。
瑟兰迪尔，我爱你，正因为我私心恋慕着你，所以你才会陷入了莫名其妙的誓约吧。
陪伴的时间越久，越让我产生不切实际的奢望，龙的本性贪婪，而我并不想将那丑陋的一面呈现于你眼前。
我愿化作这风偷偷亲吻你的脸庞，我愿化作这水无声浸润你的土地。
风雨落下，水滴在密林高大的山毛榉上淅沥，你宫殿那开着的窗口，将会听到我无声的微语。
龙死去之后体内的阳之气将会散布在整个世界，我依旧能够陪伴你，直到世界的尽头。
最重要的是，这样的结局，已经能把我的名字刻进了你的心间，这已足够。
对不起啊，丹塔里昂，我忘记了一切，忘记了与你有关的一切，可是现在的我只能在心底默默地对你说一声对不起。
我的心中，再没有了你的位置。
忘记得太久，回想起来那些轰轰烈烈的曾经也只剩下苦涩的意味，所以忘记我吧，就如同我忘记你一样。
忘记你亲手杀死的你的爱人你的龙，或许你会如同我一样没有了悲伤没有了痛苦。
银色的巨龙含着解脱的眼泪微微一笑，闭上了隐隐闪过血光的双眼。
瑟兰迪尔合上了流露出哀意的苍冰之瞳，缓缓地，握紧了手中的杀器。
甘道夫幽幽地叹了口气，垂下眼眸，不忍再看。
突然之间，战场之中的所有人听到了头顶上方一声交织着落寞与悲伤的悠长叹息。
天空之中，魔道王丹塔里昂一如他第一次出现在中土世界之时一样，乘着那匹通体雪白的天马悬浮在高空。
他金色的长发微微卷曲，散发着宝石般的耀眼色泽，他依旧是一身极其华丽繁琐的骑装，可没有一个人敢小看这貌似纨绔子弟的异界来客。
他微微抬手，一道白色的光线没入奥罗拉的额头。
奥罗拉一声清吟，在刺眼的白光之中变回了人类的形态。
与一直以来出现的穿着白色轻甲的形象不同，渐渐散去的白光之中，出现的是一个全身被银白色铠甲覆盖，右手持着闪着银光的龙心剑的女武神。
她的样子看起来冷艳而妖异，浑身充斥着强烈的非人感，她银色的长发披散在背后，额上装饰着半个巴掌那么大的水滴形宝石额饰，如同一个执掌杀伐之道、审判罪恶之徒的真正神祗。
奥罗拉长长的睫毛之下，是一双含泪的朦胧的眼，她止步于虚空之中，先是安抚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誓约者，又仰起脸，用着不敢置信而又充满忧伤的眼神看向白色天马之上的丹塔里昂。
她曾经的誓约者，她曾经的爱人。
她的眼眶之中蓄满了无声的泪水，悲伤而沉默，不是越过时间、空间、以及生死之后再度见面的喜悦泪水，却仿佛是无尽夜空之中悬而欲坠的那一颗星。
“吾爱，不要哭泣，你只要微笑就好了。”丹塔里昂轻轻地弯起了嘴角，他看向不自觉松开了银色□□的瑟兰迪尔，眼眸之间的温度冷了下来，“被迫亲手杀死自己所爱的龙，这种感觉如何呢？”
不等瑟兰迪尔回答，丹塔里昂又继续说道：“我因失去了奥罗拉而感到不幸，没有任何痛苦能比得过我亲手造成的她的死亡，可受到诅咒不老不死如同怪物一般的我，甚至连自杀都做不到。我疯狂地憎恶着那个逼迫我杀死她的世界，更恨最后留下没有死去的自己。悲伤叹息，愤怒恐惧。有时我想，造成这一切的烈焰王还是灰飞烟灭比较好吧。可他却告诉我，合我们三人之力，便可以将死亡国度的冰丽王送往另一个世界转生，她将不会再次哭泣，亦将不会感到痛苦。”
“可我却没想到，她会忘了我。”他顿了顿，看向奥罗拉，令日光失色的漂亮眼睛之中绽放出无尽的温柔，他柔声道：“我想要你幸福的这种心情已经超越了这世间的一切，奥罗拉。”
奥罗拉垂下眼眸，轻轻摇了摇头：“对不起……”
“嘘——”丹塔里昂以手抵唇，示意她无须再说，“你那从未厌倦过我的眼睛，忧伤地藏进了低垂的眼眸。而我知道，爱已褪色。”
“尽管如此，你想要的，我都会为你得到。”
魔道王以自己恐怖的魔力以及弥久的岁月之中所修炼出的那一丝神性，硬生生在这灰暗的天空之上划开了一线通往另一个时空的黑洞。
他说道：“如若要我永远在没有你的世界之中守着干涸的内心荒芜至死，我始终是不甘心的。而留在这个世界，守着心中已经留有他人身影的人回眸眷顾于你，也不是你所期盼的吧。所以跨越这道时空壁垒，跟我回到这世界曾经的过去，在故事还未开始的地方，封印了你我的记忆，与我与他，做一个了结如何？”
丹塔里昂望向了奥罗拉身后的瑟兰迪尔，意有所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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