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筠见黛玉不再怀疑,也松了一口气,笑盈盈地道:“谁让妹妹长那么好看,我看呆了还不成,心里总想着若是我再有个哥哥便好了。”
黛玉听昭筠拿她取笑,便有些不好意思,拉着昭筠边走边道:“这般拿我取笑,来日里若是应在你身上方是一报还一报呢。”
梅园精致,粉墙黛瓦,透过孔雀花窗,红梅簇雪,分外可爱。这二人刚进了月门,便看到晴雯和茜雪正好要从里面出来,看到黛玉和昭筠忙请安道:“郡主,林姑娘,我们刚要过去呢,没想到二位就过来了。”
黛玉因见二人手里抱着大簇的含苞待放的红梅花,浸染得身上也有一股清新的味道,便笑道:“这些是宝哥哥要的?”
晴雯笑道:“二爷嘱咐我们挑几枝好的,等插好了送到姑娘屋子里去的。”
黛玉因笑道:“你们那边有个宽口细腰的烙梅白瓷瓶,配着红梅最好的,你回去一并给我拿过去,就说我改日再去谢他。”晴雯茜雪笑着应了,便匆匆回去。
黛玉回过头,见昭筠瞅着自己傻笑,眼神呆呆的,便笑道:“今儿天气也没多冷,怎么你倒像是被冻住了似的?”
昭筠并不理会,只拉着黛玉逛了一圈,便进暖阁里了,这才笑道:“虽说你是寄居在此,府里的人待你却都是极好,亏你是这样的人品,换了别人还不得在呢么招人嫌呢?”
黛玉苦笑,招不招人嫌,自己都是其次的位置,若是依旧如上一世那般的痴傻,到死到不知谁是真心,谁是假意,当真是可笑。转念一想,又觉得昭筠话里有话,便直直地盯着昭筠的眼睛看了好一会,道:“你是想说宝哥哥对我好么?”
昭筠笑道:“他对你不好么?”
黛玉迟疑道:“老太太自小就疼他,他又是那样的秉性,姊妹们也都和他要好的。如今他在外面住着,也总是送这送那的,也是做兄长的好处了。”
昭筠顿了顿见四下无人,便低声问道:“你们老太太是不是有意把你许给他啊?”
黛玉闻言心中一动,忙道:“这是什么话?这样口无遮拦可是要死了!”
昭筠笑道:“这有什么?女儿家大了自然是要嫁人的,怎么还不许人说了不成?你到底怎么想的,快跟我说说。”
黛玉无奈地坐下,笑道:“从未见过那个女子如你这般,这种事哪能想说就说呢?想有就有呢?古往今来,这一个情字误了多少女子?情分百类,身陷其中,如入泥沼,则愈陷愈深。古人云: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正是这个道理了。”
昭筠笑道:“哪里都这么悲苦了呢?人若无情,与草木何异?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想来这便是缘分一说了。”
黛玉猛然听得《牡丹亭》中的这一句,胸口如被大石击中一般,自己的遭遇与杜丽娘何其的相似,她遇到所梦的有缘人便重生了,那么自己的重生是为了谁呢?如此想来心中郁郁,竟没听到昭筠在喊她,半天才回过神,因笑道:“这些话可不许别处乱说了,宝姐姐总说这些书看多了会移了秉性,幸而是我,你可要好好谢我不告你之恩呢。”
昭筠忙拉着黛玉求饶道:“好妹妹,我就不信你真会更别人说去,我也只跟你说些罢了,等什么时候我带些真正的好书给你,上面写的风俗人情,新鲜别样的景致岂是咱们在这里坐井观天可以看到的?外面的世界何其大,便是一片沙漠,一汪海洋,也是格外的美妙。你只看书里写着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等你看了,才明白这些东西非得亲自身临其境才感受得到那种奇妙的感觉。就是一滴水,这里的和外面也是不一样的。”
昭筠见黛玉听得入神,突然道:“哎,说这些也没什么趣,什么时候要是能带你出去逛逛才叫痛快呢!”
黛玉心里的好奇被昭筠一点一滴地勾了起来,往日里看书总以为能凭着书本里的一字一句拼凑起对这个世界美好的构想,一山一水皆如画卷一般,如今听昭筠说了才知道自己的画卷却是没有灵魂了,心里怎能不向往。
“若是来日有机会,我便随你出去看看外面的风光无限好,如何?”
昭筠听黛玉居然动心了,一下子欢呼雀跃起来,差点没拉着黛玉一起跳,这两个人说够了话便原路返回,回到屋子里果然看到宝玉的梅花送了过来,搁在案上很是精神。黛玉看到梅花,突然想到什么时候看了眼昭筠,嘴角轻轻地翘了起来。
昭筠在荣国府住了三日便有王府的人来接,昭筠依依不舍地拉着黛玉的手嘱咐了半日不要忘了她,这才跟众人别过慢吞吞的上了马车,心里狠狠地抱怨某个人急什么,让她再待两天能怎样!
却说黛玉等人将昭筠送走之后,便自行回房了。黛玉刚进了院子便听到宝钗从后面跟了进来。宝钗和迎春都已入围,现如今正在为殿选的事情忙着,时常见得也少些,今日宝钗突然过来,倒是让黛玉有些意外。宝钗说话间与平日里也并无二致,略坐了坐说了会闲话便又去了,倒是让黛玉有点摸不着头脑,见她出了院子这才回到屋里,因问道:“姨妈那边最近有什么事吗?”
白鹭笑道:“可不是有件大喜事,听说薛大公子不知怎的突然转了性子,要学做生意,这几日姨太太那边专门请了先生在教,薛大公子也从青松馆那边挪回去了。这还是前几日我去找莺儿打络子,听说的,当真稀罕。”
黛玉暗中琢磨,却不像是这事,宝钗似乎是想问什么的样子,想了一回便又放开了,径自坐在案前拿了一个自己闲来写诗的册子,翻了几页,又托着腮发起呆来。想到白日里昭筠说的那句话,心里突然有一种别样的情绪,又想起宝玉,心里还是疑惑,叹了一回气,便早早睡去。
次日早起,黛玉收拾一番便往贾母处请安,进屋便看见众人皆正襟危坐,不一会迎春姊妹和薛姨妈它们也陆陆续续地过来了。黛玉留心听着,原来是早上宫里传出信来,说是有旨意要出来。
黛玉心里虽不知其中原委,却知道必是元春封妃的消息,见众人皆急切地期盼着,紧张的气氛一下子蔓延开来,连病情稍好一点儿的王夫人也扶着袭人和金钏气喘吁吁地过来等着,黛玉便觉得没意思,便有意往后面让了让。
不一会果然有人进来传话,正是元春被封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的旨意,贾母松了一口气回到榻上,王夫人欢喜地几乎要哭出来,黛玉冷眼旁观,心里思绪翻飞,脸上并不露出什么。
喜极而泣,悲从中来,乐极生悲,物极必反。
既然知道日后要落得寂寥散尽,何必又得意于眼前风光呢?黛玉悄声叹息,抬头却看到宝玉正看着自己,也是一副冷眼旁观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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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元春封妃的喜讯刹那间便传遍了整座府邸,别人尚可,唯有王夫人比别人更加欢喜。只可惜如此的大悲大喜,她又是病重之躯,不过三五日间竟有些挨不住的景象。
是夜,宝玉摒退下人单独留着王夫人身边说话,有些事情是应该挑明了,不然恐怕这祸事怕是要像那瘟疫一般扩散到要命的地步,危机的便不是一个贾宝玉,而是提前将整个贾府推向万丈深渊。
“太太,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知道你的病根,所以你也得了解你的擅自行事给我以及府里带来的危机,对吧?”宝玉死死地盯着榻上愈发没有精神的王夫人,仿佛是正在瞄准猎物的猎虎,眼神如刀子一般的锋利。
王夫人咳喘着叹息道:“你要说什么就说吧,我这样的光景也没几日活头了,可惜我养儿不孝,到如今竟还要审犯人似的审问我。”
“哼,太太言重了。俗话说养儿防老,我虽不长进却也愿意给您养老送终,只是看您能不能给儿子这个福气。”宝玉瞥见王夫人微微抬了抬头,干涩的嘴唇似乎要问什么,满意地勾起嘴角笑道:“太太您可是还在为您做的那件事庆幸?庆幸您的女儿终于获得帝幸?那么,您可知道,义忠王府的余党险些要了您亲生儿子的性命?您自然也不会不知道当日您前脚刚送了密报,义忠王妃便已经成功的劝说王爷收回成命,一切都恢复平静。”
王夫人惊恐地睁大了双眼,浑浊绝望的泪水流入微微张开的干裂的嘴唇里,双手颤抖着拉着宝玉的衣襟哆嗦了半天,不知该先问那个问题,半晌木讷的放下手臂,眼神呆滞地看着宝玉,不住地摇头,嘴里不住地默念:对不起,对不起……
这是她的心结,毕生的悲伤,为了帮女儿争宠她出卖了自己的姐妹以及她的秘密她的丈夫和她的一切,那些孩子正是如花的年纪,便被推上了断头台,抑或永生发配到边境苦寒之地做苦役,或者变卖为奴收纳官坊,这一切都是自己的自私和冷酷造成的。而这一切却被自己的亲生儿子拆穿,血淋淋的事实面前她无可否认,也不想再辩驳了,想通的这一瞬间,她的内心突然无比的轻松。
“你的伤势……”王夫人缓缓地闭上双眼,艰涩地从嘴里吐出这句话,作为母亲她为了一时的荣光险些葬送了儿子的性命甚至这个家的前途,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
宝玉并不打算将这些天调查的结果如实告诉王夫人,只冷笑道:“太太放心,您儿子的性命还算是安全。只是如果您还要自作主张,不肯告诉儿子实情的话,恐怕儿子只有见了阎王才能死而瞑目了。”
王夫人仿佛被掏空了一般,脸色苍白得如尸,喃喃道:“那日我与你大姐姐传了话,说圣上怀疑义忠王爷想要造反,但是苦于没有证据。听闻我素来与义忠王妃交好,便让我去套话,并拿到证据,我那一日过去坐了坐,将皇上身边的暗卫扮作成府里的小厮借着送礼的由头带了进去,果然拿到他们私下动兵的书信。后来,我不小心得知,王妃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最终使得王爷放弃了谋反的念头,可是我还没来得及跟宫里的人传话,那一夜王府便以谋反之罪被吵架,三日后问斩。”王夫人说到这已经是泪流满面,颤抖地说不出话来。
“宝玉,宝玉,你可千万别把这件事告诉被人,若是被人知道这就是欺君之罪,或许还是灭九族的大罪啊。”王夫人差点从踏上翻滚下来,一把扯住宝玉的衣襟苦苦央求,不一会便哭的没了力气,蔫了似的瘫坐在地上。
宝玉得知真相,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心里如同填了一团杂草不断地被揉碎搅拌,弄得他脑袋里一阵眩晕,有点恶心,“太太放心养病吧,这件事到此为止。”
这一夜王夫人这里出奇的安静,所有人都像是消失了一般没有出现,直到次日。没有人知道王夫人那一夜是怎么过的,或是说出真相的轻松,或是无尽的忏悔,或是胆战心惊的噩梦,还是自认为无悔的执着,反正这一夜之后,王夫人的病情逐渐就好转起来了。
熬过了一个冬天,原本沉闷的王夫人更加的安静,将手里的事情都交待给了探春,然后就不声不响的带着金钏和袭人两个人搬到了后院的佛庵,再不问世事。就连月出贾政回府之后也并未迎接,贾政心中虽有疑惑但是也被元春加封的喜讯冲的一干二净,只当是王夫人一时心血来潮,要为老太太和宫中的元春祈福。再有周姨娘等人的尽心伺候,贾政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一样的。
这一日四月二十六芒种节,宝玉得到消息,当时刺杀他的人的确只有当场自杀的几个人,皆是义忠亲王身边的贴身侍卫,当时自己虽未亲见,但是据昭筠郡主所言,那些人在被北静王府的护卫擒获之后,便举刀自刎了。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也算是画上了一个句号,宝玉叹了一口气,便离席往花园里逛去,因想起原文中这一日前后发生过两件事情,遂有意往东面桃花坡上逛过来。只是此时大观园未建,这道理虽有些牵强,但是宝玉总觉得同样是祭饯花神总会有点事情发生的。
荣国府二房这边巍峨建筑颇多,花园处有一环水假山幽径处高高建了一座小亭阁,四面皆种植高大的杨柳遮掩,如此亭中之人可看到遥遥百丈,下面的人却分毫看不见上面,宝玉遂在此坐下,以作歇息。
岂料,宝玉刚刚坐定,便看到林援之也自西桥独自往这边过来,步伐悠悠,难得的怡然。宝玉正欲打个招呼,却又听到宝钗从东边花篱处跑过来,她本穿着一件藕荷色的襦裙,上着薄薄浅色的春衫,手里拿着一把桃花遮面的团扇,踮着脚追着一只玉色斑斓的大蝴蝶往这边过来。
宝玉在这里看美女看多了,倒也自觉有点免疫力,但是此时宝钗柔情毕露,尽显小女儿情怀,竟让人经不住看呆了,如彼美人,嫣然一笑,何以不比杨妃醉态娇然。
宝玉一直盯着宝钗这边,突然头顶一声莺啭,从天而降一坨鸟屎直愣愣掉在宝玉鼻尖,使得他恼羞而回神,不觉被此时的场景惹得好奇不已。
只见这林薛二人只隔着一堤杨柳,双方皆停住了步子,既不离去也不往前,只是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个难得的娇羞痴态,一个是难得的站立难安,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南面水榭游廊上突然传出说话的声音,宝钗先是一动,欲要回头,却转而匆匆离去。林援之听得有女子声音愈见清晰,也转身原路回去,此事作罢。
宝玉冷眼旁观,只觉此事颇有蹊跷,细想又得不出什么结论。遂一行下了亭子便往黛玉处有事相商,宝玉的身份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和任何人说话来往而不被人诟病,这也是迄今为止贾羽最满意的一点。
此次见黛玉,却是真有一件正事: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林妹妹,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宝玉进了门便遣走了黛玉屋子里所有的丫鬟婆子,其实这些人却是看到黛玉示意才应声下去的。
黛玉心想,这个宝玉每次来都是有事要说,这次又不知是为什么?想起上次借钱的事情,便打趣道:“莫不是又打饥荒,要我救济你么?”
宝玉正色道:“我知道妹妹并不是妹妹,正如妹妹肯定也疑惑我是否是我?”
黛玉手里的书突然落在地上,“啪”地一声让她本人也着实惊了一下,连书本也不捡了,偏过头勉强笑道:“我不明白。”
宝玉道:“妹妹难道不疑惑,为何如今的宝玉与你当初所认得的宝玉大不相同吗?我却知道妹妹为何不是当初的妹妹。”顿了顿,见黛玉拾眸看向自己,方又道:“从我见到妹妹的第一眼,我便知道妹妹的奇遇,妹妹可猜得出我的?”
黛玉抑制住心里的荒乱,启唇道:“哦?既然如此,不如说来听听?”
宝玉道:“还记得那一日与妹妹说起的故事么?那仙草投胎人间历经世间百态,尝尽悲欢离合,最后泪尽而亡,这故事妹妹可还熟悉?”
黛玉猛地抬头,眸清似水,双手放松似的搭在腿上,审视着宝玉,笃定道:“你定然已经有所决断,你既然已知我的来历不如和盘托出,再做分说。”
宝玉笑道:“林妹妹承认自己是重生之人了?”
黛玉欲要反驳,又觉得事到如今却没意思了,便笑道:“正是。”又疑惑道:“莫非,你也是?”
宝玉摇头道:“我并非贾宝玉,只不过因缘际会,魂魄移到了这具身体上而已,而我恰好又知道贾宝玉这一生一世的事情,所以也事无巨细地知道妹妹你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