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见宝钗瞧着自己出神,便拉着香菱道:“快去把那只呆雁叫过来!怎么站在风口发起了呆呢?”说刚出口,黛玉先愣了一愣,再回过神宝钗已经站在了眼前。
“颦儿,你想什么呢?”宝钗携着黛玉坐下,笑盈盈地询问,眼里比往日似乎多了些柔情。
黛玉疑惑道:“无事,想问姐姐去哪儿了?半天没见着你,还当你在老太太那边呢!没想到你竟然跑回家去,连衣裳也换了一遭。”
宝钗心想,黛玉果然不知道今日之事,听她看出自己换了衣裳,少不得又掩饰道:“方才吃茶,不小心弄脏了,这才回去的。没想到,刚要出门便下雨了。”又帮黛玉系好领口的带子笑道:“怎么今日是雪雁送了斗篷过来?王嬷嬷呢?”
黛玉如实相告,顿时激起宝钗心中万丈波澜,只是这波澜被宝钗一贯的稳重掩饰的极好。黛玉见宝钗眼神恍惚,也不欲再说,便转头看向亭外。
烟雾朦胧,涟漪盈盈。昔日也是这样的雨夜,她被宝玉的丫鬟挡在门外,那时那人那景,匆匆不回头,正是:
少时闻花愁花败,魂归始知花无悔,
簇簇鹅蕊蝶可伴,茫茫人海却难对。
问君可知愁滋味?梦省冰释意渐开,
嘬来香灰未燃尽,半要飘摇半又斋。
迎春倚着栏杆看池中红鱼,在荷叶底下隐隐可见,似乎也在窥探着众人,“上次听宝玉讲笑话,他说鱼的记忆只有七秒,香菱,你说是真的吗?”说着便看向香菱,岂料香菱噗嗤一声便笑了。
迎春还以为是她说错了什么话,见状便问道:“你笑什么?”
香菱眨了眨眼睛,拉着迎春神秘兮兮地笑道:“二姑娘你快看那边我们姑娘和林姑娘!”
迎春顺着香菱看过去,撑不住也轻轻地笑了出来,只见钗黛二人相对坐在石凳上,黛玉胳膊肘撑在桌子上,托着腮发呆;宝钗却是对着黛玉,一手捧着茶杯,一手托着茶盖静静出神。
迎春见香菱过去,便又回过身叹了一口气,鱼儿啊鱼儿,可惜我不是你,你可知我如今的踌躇,心里的犹豫?
这时节的雨,像一场白日梦,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又像人心底的心事,仓促而来,戛然而止。
宝玉先是和薛蟠贾蓉林援之几个行酒令,后来贾珍等人也过来了,林援之便借故走了,贾蓉被贾母叫了过去,宝玉略坐了一会听他们说话实在没什么意思,便趁机去找贾蔷。
两进的小院子,疏疏朗朗的也挺不错,亭台楼阁,湖汀花榭倒也齐全,就是人有点少,显得有点冷情。
宝玉过来的时候,贾蔷在使唤下人裱糊窗户,忙的不亦乐乎,连他在廊下站了半天也没发觉,这小子,认真起来还真有几分干练的感觉。
“我说你怎么没过来吃酒,原是是忙着置办“家业”呢!可怜我们这些人,一事无成坐吃山空,真是惭愧!”宝玉一面说着一面抱拳叹息。
贾蔷听到声音才发现宝玉,一下子跨过栏杆,伸手就要扯宝玉的嘴,道:“你个贫嘴贱舌的!这几天不张罗着置办了,等入了冬,冻死你蔷大爷了怎么办,站着说话不腰疼!”
宝玉便道:“急什么?我帮你糊!”说着便扭过身拿起了浆糊,贾蔷还没反应过来,脸上就被宝玉狠狠地抹了一把。
贾蔷忙着吐干净嘴巴,只听宝玉笑得直不起腰来,嘴里便狠狠地骂道:“哪有这样做叔叔的,天下长辈的脸都让你丢尽了。早晚让你尝尝天打雷劈的滋味!你才认得我呢!”
说话间,天上果然响起一阵惊雷,天色灰蒙蒙地暗下来,宝玉吓得一步从石阶上跳下来,靠着贾蔷眨眼睛:你小子是妖精哇!
贾蔷看到宝玉一脸怂样,噗地一声笑倒,拍着院子里放东西的木桌子,笑道:“快快快,收拾东西,改天再弄!再不进去,你们二爷就要被烤得外焦里嫩了!”
宝玉松开手,不觉得红了脸,真丢人,大老爷们怕打雷。唉,这是上辈子带的病,却被贾蔷取笑,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雨势渐大,看着不像是要停的样子,宝玉估摸着时辰不早了,借了一把伞便冲了回去。刚走到林援之的院子门口,正好看见林援之和王嬷嬷打着一把伞从园子里过来,浑身都湿透了,老样子狼狈极了。
宝玉其实也没多好心,就是奇怪怎么王嬷嬷去接人只带了一把伞,便悄悄跟了进去,刚走到门口,就听到林援之对王嬷嬷说道:“今日的事情切莫与旁人说,下去吧。”
这王嬷嬷答应着便要退出来,宝玉心虚不已,又无处可躲,索性忙扔了伞,一把推开门大声嚷道:“哎呀,可要淋死我了,表哥在吗?借我地方躲躲雨呀!”
宝玉自顾自地装作抖衣裳,再抬头只见屋里两个人俱是一愣,王嬷嬷看了宝玉一眼仍旧行礼告退。
待门紧紧关上,屋子里有些暗,宝玉便顺手点上了蜡烛,突然觉得背后凉凉的,只见林援突然之盯着自己说道:“有何贵干!”
宝玉回过头的时候才发现林援之已经换了一件干净衣服,本想说进来躲雨,却听到门外有人问道:“是谁把伞扔这儿了?好好的,怎么就扔了!真可惜。”
宝玉不好意思地咧开嘴笑道:“就是想跟表哥说说体己话,不找个借口不好意思进来嘛!”
“哦,是吗?可是,我不觉得我们是一见如故,又足以促膝长谈。”林援之冷笑一声,才吩咐蓝鹂上茶。
宝玉上下打量林援之,又看了看他屋里,自觉感慨,自理能力这么强的公子哥倒是头次见!
“表哥屋里伺候的人真少!不如…”宝玉的善心又开始泛滥了,不过他想说的是给添几个小厮,毕竟人家是客人,显得他们家冷待似的。
“不用。”林援之果断拒绝,又看了窗外笑道:“外面雨势小点了,你是不是该回去了?”
宝玉瞟了眼外面,不打算有什么动作,现如今他已经不用顿顿在贾母处吃饭了,何况他的院子就在林援之前面,一点儿不急。
“表哥是在下逐客令麽?”宝玉接过茶,慢吞吞地问道,笑嘻嘻地望着林援之。
其实,调戏林哥哥,还蛮好玩的,明明长的很帅,干嘛非得苦着一张脸,皮笑肉不笑!
“常听人说宝兄弟聪明,果然名不虚传。”
这也太伤人了,宝玉继续装傻,撑住了,今天一定要套出来林黛玉是不是重生的!
“表哥谬赞了,林妹妹才是最聪敏的,我们老太太常不住口的称赞,只是妹妹身子不好,多病多灾的,唉…”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天使们体谅,么么哒,幸好还记得这一章写了森麽(╯3╰)
☆、十五章
宝玉叹了一口气便低下头悄悄拿眼睛瞅林援之,只见他抿了一口茶,便看向自己,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林妹妹性子柔静,只是太多愁善感,惜春伤秋,时常伤感不已,总是让人不放心。表哥既然如今到了府里,理应多劝慰些,凡事看开些才是。”宝玉佯装叹了一口气,手指不断摩挲着黄梨花木的桌角。
林援之突然起身打开窗户,外面的雨已经停了,阳光余晖透过窗柩把屋子里照得亮堂。
半晌,林援之才冷笑道:“我今日才知道原来家妹是这样的性子!真是多谢宝兄弟提醒了。”
宝玉心里有了答案,不欲久留便起身告辞,岂料刚走到门口就被林援之叫住,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宝玉,小心点。”
雨过天晴,沿着东府那头到荣国府西头横贯半片天空的一道七色彩虹。宝玉站在石桥上,也不觉看呆了。
“二爷!您怎么在这儿呢?您要的人奴才已经给您挑好了,已经在院子里候着了。”李贵匆匆赶过来,手里捧着一个册子,扎起的裤腿上满满的泥点子。李贵瞥见宝玉看自己脚下,忙识趣地退了一步,又重述了一遍。
宝玉并未秉承原主的洁癖,只是每次看到李贵总会想起那位得意忘形的李嬷嬷
,心里不太舒服罢了。
“李妈妈年事已高,按理说她也是我的半个长辈,我尊重她老人家,自然也看重你。听说你媳妇最近生了一双儿女,我已经教人给你们送了薄礼,等孩子满月的时候,好好操办起来,也算是我的一份心意了。”
李贵不及宝玉说完就已经跪在地上连连磕头,也顾不上石桥上冰冷,水渍满地,“二爷大恩大德,小人没齿难忘,我妈年纪也大了,难免老糊涂做出些糊涂事,求二爷开恩,赏她老人家出去罢。”
李贵倒是个明白人,宝玉点点头收下册子,又道:“放心,我不会亏待你们的。”
宝玉回到院子里就被院子里的声势吓到了,虽然有预想过,但是没想到阵容这么彪悍:
个头齐刷刷的小厮打扮的男人分立在两侧,一行八个人,每个人皆是一副稚嫩的面容,听到有人进来,头也没回便低声行礼道:“给公子请安!”
宝玉点了点头,示意李贵先带下去十个人按计划分配,又将剩下的六个人分成三组:一组去各酒楼茶馆;一组去客栈街市,剩下一组,跟着自己。
“神瑛,没想到古代也有孤儿院,虽然不叫这个名字,总算也给爷省了一笔花销,就是不知道这几个人可靠不可靠,等试用期完了,爷就要大显身手了。”宝玉躺在靠椅上,手里悬着通灵宝玉,慵懒地说道。
“二爷,你自言自语什么呢?”晴雯从外面回来,听到宝玉嘴里神神叨叨的,好奇问道。
宝玉瞧了一眼晴雯,愈发出落的好了,怪不得王夫人说她狐媚,的确有几分妖娆的气质,尤其是小手指葱管似的红蔻指甲。
“哎?晴雯,你哥哥成亲了么?”如果没成亲说不定可以给晴雯换个嫂子,这样家和万事兴。
“哦!听说在看了,二爷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难不成二爷要做媒?”晴雯一边整理着花案上的装饰,一面寻了一把剪刀出来。
“我放你几日假,你回去参谋着给你哥娶个正经媳妇儿,怎么样?你哥哥也挺疼你的,只是性子太懦弱,耳根子太软。”
宝玉话音未落,晴雯便冲了过来,瞪着红红的大眼睛,说道:“我就知道二爷看我们不顺眼,前些天遣走了麝月秋纹,今天就要撵我了!只留袭人一个才好呢!是不是?既然让我走,偏又拿出这些好话来糊弄我!谁看不出来二爷是在腾屋子呢!”
晴雯这脾气也太火爆了,倒弄的宝玉苦笑不得,对上晴雯的红眼圈,宝玉忍不住笑道:“傻丫头,谁让你走了?我自有我的意思,还不都是为着你们好?你听我的话,自然没错,改日,我还要求你给我帮个大忙呢!”
晴雯这才擦了眼泪,带着点哭腔道:“二爷吩咐便是了,反正我是二爷的丫鬟。”
宝玉一直不明白晴雯那么心高气傲为什么不愿出去,随口便道:“如果我求了老太太允你出去,你肯不肯?”
“为何不肯?难不成偏要给你做奴婢才是好的了?”晴雯破涕为笑道,又叹道:“只是我怕是没那个福气。”
宝玉便问:“这是为何?”
晴雯难得的伤感道:“我原是赖嬷嬷的丫鬟,后来给了老太太,老太太又给你了,我的卖身契怕也是不知道在哪儿了。更何况你见过哪个府里出去的丫鬟得人意了?我姑舅哥哥也在赖家做事,若是出了这里我还能去哪儿?”
宝玉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瞅着晴雯叹道:“总有法子的,难不成你还一辈子老死在这儿不成?你呀!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忒坏,再不改,连我也要怕你的了!”
晴雯笑道:“是啊是啊,我粗笨,嘴里又不如别人会说话,二爷也不必巴巴地使唤我,自然有好的服侍。”说着便出去了。
宝玉和晴雯说了会子话,困劲也过了,便坐起来练字。一会儿,听说薛蟠从外面回来,出门去看,只见他遣人送过来三大筐螃蟹,说是伙计新捡的,送过来府里尝尝新鲜,下酒吃。
宝玉便让新来的两个小厮去跑路,分别给老太太,太太,还有王煕凤那边的小厨房送了过去。
这二人是兄弟两个,一个叫卢云,一个叫卢风,和宝玉年纪差不多,是这十六个人里面最伶俐的,更重要的是他们会点拳脚功夫。
晚间,宝玉遣出去的两组人回来了,这两组四个人是这十六个人里面挑出来最能文识字的,身手极快。
宝玉回想着册子上记录的各人信息,直接道:“把你们收集的信息递过来,就去歇着吧!你们跟着李贵过去,他会安顿好你们的食宿。”
四人放下厚厚一沓纸,应声而去,谁也没有敢抬头瞧一眼宝玉,心里不约而同地都嘟囔了一句:让下人东跑西跑只为做这种事的贵公子,真是太奇怪了!
宝玉待众人出去,关上书房门,让卢云和卢风在外面守着,这才展开慢慢看来。
哟,都中发生的大小事还真不少!果然是富贵风流让人痴傻,这么大的事自己竟然什么风声都没听见,果然是脂粉堆里墙太厚,太过于安全。
“卢云进来!”宝玉手里拿起一张纸,递给少年,“这件事你可知道?你怎么看?”
卢云抬起来,接过纸的一瞬间才看清宝玉的脸,忙低下头道:“回公子,义忠亲王不友不悌,抄家问斩已是当今圣上隆恩,小人以为并无不妥。”
“我是问你,为何当今圣上为何能在短短一夜之间悄无声息地就处理了这件事?”宝玉瞟了眼卢云,继续道:“这才是最让人心惊,也是最让人好奇的,不是吗?”
卢云抱歉地颔首,只听宝玉又将卢风叫了进来,换了一副笑脸嘱咐道:“你们不必拘束,我当你们是朋友,并不是下人。”
两兄弟俱是一惊,皆跪地道:“小人不敢。”
宝玉暗叹奴性误人,不急不缓地拿出两张卖身契,笑道:“你们不信我情有可原,日子久了你们自然明白我的待人之道。”说着便当着二人的面将卖身契烧为灰烬。
卢氏兄弟忙感恩戴德地磕头道谢:“愿意为公子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宝玉微微一笑,余光瞥到一行小字上笑意愈深,看来知道的太多果然会死?是死得明白点?还是要防着死得晚一点。
房门关紧的一刹那,宝玉脑海中突然又浮现出那一句,“宝玉,小心点。”
连着几日,宝玉皆把自己关在青松馆不出去,连贾母也差人过来询问,最后都是以宝玉在用功读书为结果回了过去。
府里都盛传着是那一日雨后祥瑞让二爷脱胎换骨了,后来传到宝玉耳朵里,更觉的可笑。
只不过这祥瑞一说过了不久,王夫人就病了,先是说着了风寒,一应的请安都免了,后来连贾母那边也不去了,再后来竟然惊动了贾政请旨请了代婉清之父亲自过来问诊。
连续闹了一两个月王夫人也被折磨的没了样子,都快脱形了。这一日,宝玉只带了袭人和林援之所托的几盒人参过去请安。
刚进院子,便闻到一股腥苦的中药味,实在谈不上是药香。袭人和金钏留在外间,宝玉独自进去。
王夫人斜倚在两个半旧的青缎靠背引枕上,面色蜡黄,颧骨突出,嘴唇有些干裂,头发上只用两根银釵固定发髻,看起来恹恹的。
宝玉见王夫人挣扎着要坐直身子,忙上前扶住,桌子上半碗褐色的药汤荡漾起薄薄的热气,“太太别动,小心身子。”
王夫人看到宝玉,深陷的眼窝里一下子有了光彩,撑着身子似乎有许多话要说,竟咳嗽地喘不上起来。
宝玉瞥了眼床角的痰盂,心里也有点冷,虽然不是亲娘,好歹她对宝玉也有母子情分,到这个份上,哪里还没一点真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