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想了想崔同知家,心说确实值得头疼。
因为着休沐,林海和胤禛这次是在小书斋见的,碰巧林黛玉和林琼手拉手来找林海。满人对男女大防看的不重,何况林黛玉才四岁,林海似乎没什么理由不让她进来。
两个小姐弟手拉手跨进书房,林黛玉眼尖瞧见胤禛,福身行了一礼:“父亲好,罗先生好。”
林琼略吃了一惊,林黛玉和未来雍正爷认识?
林海故作不悦,正要说话,胤禛给他使个眼色,道,“林姑娘别来无恙?”
林黛玉答很好,两人一来一回,把林琼落下了。
胤禛不知怎么,看见林黛玉单薄的小身子骨,就想多问一句林黛玉的病好了没有,偏林黛玉对他眨眨眼,便改口道,“都说栖灵寺的水泡茶好,竟无缘喝,不如林大人有口福。”他本来是个孤拐性子,对外最是少,相必林黛玉合了自己眼缘。
林黛玉对他感激一笑,颇有同党意味,“相必父亲不会吝惜一点子水。”
林海当然不会,忙亲自从架子上取下泉水,书房里小茶炉和茶具是现成的,他也不唤人,亲手灌了水烧。
茶叶用的是胤禛带来的礼,上次林黛玉赞过的西湖明前龙井。
不愧曾是探花郎,林海泡茶手艺行云流水一般,很快为每人斟上一盅茶水。
胤禛来到扬州后一直忙于公务,虽然有好茶好水,却无闲适之心,所以方才的话一点不假。头一次喝这天下第五泉泡的茶,加上林海茶艺不俗,心里暗赞。
林海面上抚须笑着,心里不住盘算赶紧打发走四阿哥,让他离自家闺女远点。刚见面就“差点冲撞”,可见京里传言不虚。
林琼自从进来就被遗忘了,一来是看见未来雍正爷犯怵,二来对自己老爹犯怵,三来对泡茶这种文雅事情还是犯怵,他只知牛饮,如何懂茶,便紧紧闭口不言。
这时本来就阴郁的天气又淅淅沥沥起来,俄而咔擦嚓地鸣雷,林黛玉眼望窗外,转回来时恰又对上胤禛视线,想起上次也是有雨、有雷、有茶,因想到跟这位罗先生的缘分着实不浅,按林琼的话来说,是前世磨破了肩才换来的,掌不住笑起来,露出两个小而俏皮的笑涡。
胤禛愣了愣,见小姑娘笑的欢畅,不由被感染住,嘴角微微起了个弧度,又立刻被压制住,恢复了以往那种严肃认真的表情。
林黛玉仗着自己此时年纪小,不必避嫌,道,“上次同先生说起来梅子,我果然摘了不少,刚酿上不久,怕是先生不久居维扬,今送予先生两坛带着,算是略筹避雨赠茶之恩吧。”梅子酒虽然不贵重,好歹是她自己酿的,算是一份心意。
胤禛点头谢过。
两人对话看在林海眼里,分外的揪心,面上一点不敢露,实际手上快把胡子薅秃了。
中午自然要留饭,林海借故怕主院里的贾敏孤单,让林黛玉回去陪母亲,自己带着林琼在前院请宴胤禛。
林黛玉满腹疑惑,平日她父亲巴不得她离主院远远的,今日是怎么了?把罗先生当洪水猛兽了?
虽然林海尽量掩饰了迫切希望他离林家小姑娘远点的心思,胤禛心里门儿清,倒没什么不高兴的,只是好笑,这盐课大人也忒小心了,不过是个四岁小姑娘,没缘没故的,还能被自己克了不成。
临告辞,果然有个丫鬟抱着一个不小的匣子等在饭厅门口,说是姑娘送的梅子酒,胤禛让小厮李球接着,深觉此次回京带些维扬不昂贵但有趣精致的风仪给皇父、额娘及兄弟们也着实不错。
林海用过饭,也不顾别的什么,先直奔林黛玉的屋子去。
林黛玉正拿着本三字经教一个眼生的男孩子念,林海知这是林琼带回来的孩子,本不大满意的,看见林往眼睛灵动清明,面色不俗,便也认下了,拉住他的手细细问了几个问题,又说给两个孩子请先生来教,很重视的模样。以前只有林琼的时候他是自己教的,现在两个孩子必定忙不过来,请个可靠的先生来教是必然。
林黛玉看着林海不像排斥林往,也高兴起来,家里又有个弟弟了,往后热闹。
林海道,“往儿,既然你来我家,便是与我林家有缘,日后称我一声义父如何?”他思忖着,总不能让这孩子以后不明不白在他家,科举的时候怎么说呢,不如收个养子,算作自家人丁。
林往目中含泪,立刻拜倒在林海脚边,口称义父。屋里侍候的春景伶俐,忙端来茶盏给林往,林往奉给林海,林海喝了。
林海笑道,“好孩子,起来吧。”弯腰将林往扶起来。
“往儿不记得生辰年岁,亦不记来处,如今来了咱们家,日后总不能一直糊涂着。”林海沉吟片刻,“这样吧,我观你身量虽小,骨架看起来已有七岁,暂且算作你戊辰年生,你六月初七来我们家,便算着一日做你的生日。为父另外再给你起一表字,叫做无痕。”
无痕,往事已矣,了无痕迹。
林往再次拜谢。
林黛玉笑道,“爹爹很喜欢你,玉儿和琼儿还没有表字呢。”她心里着实吃了一惊,这孩子看起来比林琼只高一点点,瘦的仅剩一把骨头,竟然有七岁了,不由酸楚。
表字本该是成人及笄后该有的,林海为表看重之意,提前给林往取了。一个七岁前独自混在市井里谋生的孩子,不认识还罢,现今成了自己人,还不怜惜着么。
“以后,”林海总结道,“无痕便是玉儿和琼儿的兄长了。”
林黛玉:“……”
刚跑来听见这个噩耗的林琼:“……”卧槽这事儿好突然求给心理准备时间。
☆、第16章 请夫子林琼说妻妾
林黛玉怔楞一下,便笑道道:“哥哥。”
林往:“妹妹。”
林琼脸都憋绿了,才幽幽道:“臭小子,你竟然比我大……”
林往笑起来,一张精致的小脸更显明丽:“这不是很明显吗?”说罢比了比两人身高。
林琼的脸更绿了。
林海捋须笑看三人笑闹,心道果然他过于谨慎了,玉儿不过是个四岁孩子,且身处闺阁,能跟当朝四阿哥扯上什么关系呢,当下决定揭过四阿哥的事。
林家以前没有请过西席,一来两个孩子年纪幼小,二来林海夫妇学问就好,这回林往来了,林海寻遍扬州,给三个孩子请西席。
巡盐御史家请夫子的消息一散出去,立刻便有人来应,也有世交好友推荐的,林海从中选了两个夫子,一个给林黛玉,一个给林琼和林往兄弟,有找了个昔年教头出身的武师,教给林琼林往功夫,这是他承诺过林琼的。
三个人独立的院子索性全收拾了出来,林琼就在正院慎思堂之东,离前院稍近,名叫明辨堂;林往住明辨堂后面的知行院;林黛玉也搬出慎思堂侧院,住慎思堂西侧的储玉阁。
林海将三人叫到慎思堂,细细说了给他们请的夫子,并问三人意见。
“你们兄弟俩的夫子原也是教书的先生,姓赵名柏,虽说不过是举人功名,但他曾教出过进士,为人中正平和,学问不错,你俩觉得如何?”他原想给两人找个学问好的名师,但名师一时半会找不着,只好找个暂教着。
两人俱都没有意见。
林海又说:“武师曾是京营步兵教头,因年纪大了腿脚犯了旧年隐疾才回的维扬老家,姓钱名勇,功夫自然是好的。”林海是官家人,对跑江湖的不熟悉也不放心,生怕把孩子心性教偏了,因此找的武师也是从官中找的,但功夫绝对不错。
两兄弟也没意见。
林海道:“玉儿,为父从来把你当半儿教养,因此也给你请了一位夫子,他姓贾名化,跟你外祖家属一脉,进士出身,也做过官,学问不消多说,也是好的。”
单说贾化可能知道的人少,他有个别名叫雨村,前一世也做过林黛玉的西席,因此林黛玉对他还算熟悉,正要应下时,只听林琼道:“一个做过官的进士,怎么屈就给姐姐做夫子?”
林海说:“他因事被罢免了官位,游历到扬州没了盘缠,我看他谈吐有致,是个不俗的。既是落难的昔日同僚,更兼与你母亲同宗,帮上一把也无妨。”
林琼心说您老一遇到跟母亲有关的事就犯糊涂,就是因为姓贾我才不乐意,便说:“姐姐学问已经够好了,而且她是个女儿家,该找个会刺绣女红管家等的女夫子才是正事,怎么爹爹忘了?”
林海怔了一瞬,还真忘了,不过请女夫子该是贾敏说了算,他也不知维扬哪个女夫子教的好啊。因说,“咱们书香世家,玉儿就算是个姑娘,也该会读书明理才好。”
林琼汗,跟他比起来,他老子才更像个穿越来的,只说:“既然贾夫子是进士出身,赵夫子不过举人出身,为何不让我和林往跟贾夫子学?可见爹爹也知道贾夫子为人师有不到之处,那为何给姐姐?”
林海想了想,果然道:“那贾化被罢了官,心中难免有些愤懑之气,兼为父不知他被罢官缘由,一时半会也查探不来,因此不放心。也罢,既然琼儿这样说,贾化是留不得了。”
林黛玉静静听着,也不说话,心里也知贾夫子前世教她书时,是掺了些狭隘理论进去,她是个为人徒的,怎能说先生的不好?因此不语。
林海最后只说劳烦贾敏给林黛玉找个书读的好的女夫子来,对针线女红却只字不提。
林海带着林往走后,林琼独留下。林黛玉拧住林琼脸颊上的肉,道:“琼儿,你觉得针织女红管家才是姐姐正事?”女红她倒不是不喜欢,只是看的淡,不大去弄,闲暇时宁愿捧本书看。今日听林琼那样说,心中不论如何也不服气。
“疼疼疼,姐你轻点,”林琼抱着林黛玉胳膊求:“姐我错了,你饶了我呗。”其实林黛玉捏的一点都不疼,林琼只是装个样子讨好林黛玉。
林黛玉冷笑道:“谁教你的厥词?这样小看女子?”手却不由放的更轻。
林琼脸颊被捏着,咧开一个难看的笑:“我小看谁也不敢笑看姐您啊,我发誓,我心里绝对不是这么想的,不过是不想让贾雨村来咱们家。”
林黛玉才罢手,道:“最好不是。”
“自然不是”林琼正色道:“姐姐如果是个男子,指定是当代王摩诘、李太白,最不济也能比得过纳兰容若,就算是女儿家,也是闺阁中的翘楚,别人望尘莫及的。”
林黛颇为意外,笑说:“你莫要胡说,小心传出去徒叫人笑你狭隘,我不过是个姑娘家,怎能以名士自比?何况你怎知别人家女孩子不如我?叫我看,天下好姑娘多了去了。再者,身为女子,读书的确不是正事,德、言、容、功,知书又在哪里呢?”
这话不像辩驳林琼,倒像自问。林黛玉前一世读了多少书,落在别人眼里竟是个痴的,跟随和知礼的薛宝钗根本没法子比,可见知书这词,在世上对女子是没用的。
林琼愤道:“那也无关姐姐,是这世道对女子不公,害苦了姐姐。”
林黛玉怔了怔,林琼接着说了他身处时代的女人事迹,因想到红楼书中林黛玉竟似不阻让男子纳妾的,于是以自己为例,偏重说出一夫一妻,日后娶妻绝不纳妾的话来。
林黛玉虽从小读四书,鲜少看女戒,但也没想过像林琼说的一般,女人如男人一样平等自立、一夫一妻。如果真能那般,她前世也不致惨淡一生。
“我乏了,琼儿你去吧。”林黛玉心绪起伏,惶惶竟不知言语,便赶林琼。
林琼只好走了。
☆、第17章 贾敏怀孕意外之乱
却说有位林大夫给贾敏下猛药除病根,虽贾敏很是受了些苦,但却有非常有效。贾敏的病快好了,林海夫子三人自是非常高兴。
这一日,杏林堂李粹来林家,照例来给贾敏号脉,却皱起眉头,面上似哭似笑,最后长叹一口气,道:“时也,命也。”
林海顿感不详,忙问:“李兄,内子的病?”
两人欲至门外细说,贾敏却道:“老爷,大哥,盼你们有什么事不要瞒着我,好让我明白,死也做个明白鬼。”
奈何贾敏坚决要求,李粹只好道:“弟妹脉象按之流利,圆滑如按滚珠,是喜脉,已有一个多月余。”他只艰难说出这一句,便不忍再续下去。
林家一向子嗣单薄,主母有孕自然是好事,可惜的是贾敏此时正在治病的紧要关头,若要保这个孩子,她的病岂能再继续治?若不保孩子,做人娘亲的又岂忍心?更何况打胎也要费她精气。
贾敏转眼便想明白其中紧要,抿嘴笑道:“妾有身孕,老爷和大哥该高兴才是,怎么苦着脸?”
屏风另一边,林黛玉和林琼、林往一直候着,听见李粹的话,林黛玉立刻捂了眼睛,伏在桌子杀过不动了。
林琼和林往一脸苦涩,相互看着也不敢说话。
就连林海也不敢说要打了这个孩子或者留下他的话,他为人父为人夫的,人心肉长,他岂能忍心?林黛玉亦然。
林琼是个后来来的,他想说孩子以后会有、但贾敏可能因为这个孩子没命,于理该去子留母。但理是这个理,偏情理二字中,情在理之上,天下间做母亲的,大抵都不愿因为自己的命害了自己孩子的命。
这个道理林琼知道,林海知道,林黛玉也知道,因此才更伤心。
贾敏当下决定不针灸也不药浴了,并担心之前吃的药会对胎儿不好,请李粹开保胎方子。林大夫一直在旁边看着,他是个寡言的性子,一听贾敏不看痨病了,当下整理好银针药箱就要走,林海忙拦住他。
林海道:“夫人,此事我们需从长计议。”
贾敏笑道:“老爷不要再劝我,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然后催李粹开保胎方子。
李粹道:“我对保胎并不擅长,再去杏林堂请张叙之来吧,他更擅此道。”其实哪是不擅,只是不忍心。
两位大夫走后,贾敏欣喜地叫人给她去熬养胎的药膳汤品,又拉着崔嬷嬷说要给京里去信告知,喜的一刻躺不住似的,又怕起来动了胎气,竟不知如何是好了。她年轻时久而不孕,心中忧郁已久,甚至不惜给丈夫纳妾以盼留后,后来终于添了黛玉林琼,可惜两个孩子都病歪歪的,没少让她揪心,及至林琼夭折那日,几度哭死过去。后来林琼病好,家里最高兴的就是她,如今好不容易又怀上,欣喜不溢言表,自然非要留下这个孩子不可的。
林黛玉小跑进内室,扑在贾敏身上:“妈妈,我要妈妈,不要弟弟妹妹。”她仗着年纪小,求贾敏怜惜她一些。
林琼可林往手拉手跑到贾敏床边,也开始哭,一时屋里闹哄哄的。
贾敏被三个孩子哭的心疼,伤感之下,索性也不管不顾哭起来。
林海头疼地按着太阳穴,心想若他也能哭,非要哭个天昏地暗不可。
不管林海父子几人同不同意,贾敏拖着时间养胎,日子就这么慢慢滑过。
林大夫根治之下,原先贾敏的痨病几乎好了,偏偏因为半路里有了身孕,因此不能根除,现在还看不出来不好,但日后难说。
女夫子虽然请来了,但林黛玉一心记挂母亲,因此功课并不多看重,她对那些本来也懂,所以平常呆在慎思堂多。林海有时考校功课,她无一不答的出来,便也不管,只当全她一番孝心。
林琼和林往的功课极多,往往卯时起,亥时还不能睡。早起扎马步是免不了的,又要上早课,下午还得抽出一个时辰练基本功。只学医学的稀稀落落,从原来的两三天去杏林堂一次,到后来四五天一次,不过虽去的少了,却也勉强没落下。
林琼内里是个成年人,所以功课枯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