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远道,“林姑娘病了,老衲去给她诊病。”
那个聪明的小姑娘身子骨真差,还是病了。胤禛道,“我同你一起去,刚好拜见一下崔夫人。”然后顺便把玉鱼带回来,不然以他畏热的体质,早晚受不了。
慧远点点头,三人朝崔家别院走去。
林黛玉虽然年纪小,但因为要诊病,衣服穿的整整齐齐,在小厅等着。她见过上次诊脉的大和尚,所以看到穿着略不修边幅、枯木一样的老和尚时,很是惊奇了下,忙让座给他。
慧远宣声佛号,“阿弥陀佛,女施主请伸出手来,待老衲诊一诊脉再细说。”春柳忙在林黛玉手腕下垫上一脉枕,再盖一丝帕在她手上,才让慧远诊脉。
慧远诊了半日,说,“不过是偶感风寒,不妨事,吃几副药就好了。但姑娘身子骨不好,似乎有胎里带出来的弱症,最好静思少虑,饮食妥帖,仔细将养着兴许还能好。”
林黛玉道,“我乃凡俗之人,七情六欲是必有的,怎能静思少虑?除非当下便出家当尼姑去。”说到此,不由想起父亲说过,在她很小的时候有一僧一道要化她出家,后来还帮过二表哥,不知是何方人士。
慧远大笑一阵,“出家人岂是人人都能当的?譬如姑娘,凡心历历,心中牵念过多,如何能静心侍奉佛祖?”
林黛玉也笑,“我有父母家人,自然心中牵念不休。”
一老一少两个聊起天来颇为投机,很有成忘年交的意思。说到栖灵寺的天下第五泉,林黛玉便说临走要给爹爹带一坛子。
慧远便道,“老衲门前便有一潭,潭水清澈甘冽,乃是第五泉一处分支,更难得地方偏,没人气也免得被人糟蹋弄脏了。你若喜欢,来日可去老衲寒舍一叙。”
林黛玉欣然应了。
林黛玉说栖灵寺的梅子酒好,要带许多回去给父亲做梅子酒,慧远听了,竟也要,林黛玉忙应了。
两人说话的时候,胤禛正在见崔夫人。
崔夫人本不欲见外男,不想耐不住崔莺儿的撒娇,便见了,其实心中对胤禛不以为然,只当做不知是哪家家道中落、家财败尽、只留下一传家之宝的无能白丁。何谓无能?因为胤禛在山上庙里,身无长物,自然也没备什么礼物,在崔夫人看来便是无能无礼了。
因此,崔夫人还亲口问了胤禛家处何地、家中可有出任官职者,胤禛不好回答,便含糊过去了;崔夫人又问胤禛可有功名傍身,胤禛自然没有,所以他纵使歉意拳拳,崔夫人也没松口什么,反而有仗势欺人夺宝的意思。
胤禛:“……”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最后,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了了,何况胤禛只是“戒急用忍”,并不是真的好脾气,最后几乎是摔门而出。女人他见多了,个个都那么烦人!
林黛玉送大和尚的时候,便看见胤禛脸色绷得岌岌可危,大有“*欲来风满楼”的意思,忙问,“罗先生怎么了?”
胤禛,“没什么。”实在不欲多说了。
慧远笑道,“这是老衲朋友,平日间就喜欢黑着脸吓人,哈哈哈。”
胤禛:“……”
林黛玉:“……”
这有什么好笑的?
送走慧远禅师与罗先生,春景走进屋子里,见林黛玉在端详那块玉鱼,遂道,“姑娘,那玉有甚好看的,还不快去躺下睡一会去。”
“已经睡那么久了,我起来一会不行吗?”
春景走过去,抱着林黛玉回到卧室,给她除去衣服放在床上盖好被子,“姑娘身体不好,再被湿气上身了可怎么好,还是在床上好好躺一会吧,不睡也成。”
林黛玉毫无反抗能力地被春景抱过来,有点气自己年纪小,说话都没人听,“那你问我意见做什么?”
春景笑道,“姑娘还气奴婢了?”
林黛玉忽又开颜笑道,“你还委屈了?”
“奴婢不敢。”
林黛玉将目光继续转回到玉鱼去,心里暗自琢磨罗先生到底是什么来历。
春柳其道,“姑娘总看那块玉作甚,凉沁沁的,姑娘病又没好,还是收起来吧。”
林黛玉忙说,“别忙,这天儿又不冷,我看看怎么了?”
春柳笑道,“姑娘看出来什么了?”
她只是一句玩笑话,谁知林黛玉正色道,“这玉鱼通身滑腻,触手微凉,我家从没有这样的好东西,可见来历匪浅。罗先生只说姓罗,不知怎么个来历法,我会不会给爹爹添了麻烦?”
“姑娘魔怔了,不过是个破落户家的公子罢嘞。”
“破落户儿岂有他那样的风度?”林黛玉摇头,“他一口京片子,身带贵重宝贝却穿着布衣,暂住民居却能喝西湖龙井,岂能不让人怀疑?”
春景道,“横竖跟咱们关系不大,回府去禀告老爷,老爷谢过他救姑娘之恩,咱们还了玉鱼,这人从此就跟咱们府没一点关系了。”
“说起来,”春景突愤然道,“崔家二姑娘真讨厌,把咱们姑娘肋下都踢青了,姑娘还不声张。”
林黛玉道,“声张有何用?我的伤就好了?崔家若知道,回去必定要告诉爹爹妈妈,到时又是一场担忧。左右我也没什么大事,这事儿就揭过去吧。”又道,“我这次不过是个小病,春景、春柳、春寒、春意,等回家你们不许告诉爹爹妈妈,小丫头和婆子们也不许说。至于崔夫人母女,事不关己,她们不会多舌。”
春景几人应了。
林黛玉这病不大,吃了慧远和尚开的药没几日就好全了,她一好便赶紧让春语去下帖子给慧远禅师,打算亲自上门拜访,借他些山泉给爹爹带回去泡茶用;梅林就不亲自去了,让丫环婆子捡好的多摘些梅子,回去不拘做什么都好,来年做好了酒送给老和尚做回礼。
春语不多时便回来,“慧远老师父说姑娘什么时候去都成,他等着姑娘。”
林黛玉看过时辰,道,“下午吃过饭就去。”
淅淅沥沥的雨一直将断未断,春景本不欲让林黛玉出门,林黛玉却不听,顶多多穿了两件衣裳。
林黛玉头一次来慧远禅师的居处,对他的怡然如归田园十分有好感,只是屋子破旧了些,不知漏不漏雨。
慧远禅师见林黛玉一来就盯着他家的屋顶看,笑道,“多谢姑娘担心,这屋子是刚修缮的,不漏雨。”
胤禛正从外头走过来,刚巧听到慧远说这句话,瞪他一眼。老和尚自从离了京越来越不正经,连修屋顶的活都要给他留着。
林黛玉和胤禛前后进了慧远的屋子,慧远给他俩斟一碗清水喝,林黛玉一尝,果然清甜可口,道,“这水泡出来的茶必定极好。”
慧远道,“老和尚禅房没有茶,两位且将就一下吧。”
林黛玉道,“我那里还有一些好茶,老师傅若是想吃,我让丫头带来。”
慧远忙摆手,“老衲乃是出家人,喝茶作甚。”
林黛玉奇道,“出家人不能喝茶?”
“倒没这个界限,”慧远说,“只是老衲觉得,琴棋书画诗酒茶之类,无不是生七情、增六欲之物,老和尚进了佛门,便已斩断尘缘,不该向往这些个外物。”
林黛玉点头称是,“入了佛门,就该好好钻研佛法才是。”
胤禛缓缓开口,“姑娘的病好全了?”
林黛玉道,“好了,谢先生关心。”
胤禛点点头,不语了。
林黛玉道,“这次来,是求老师傅两坛子泉水,然后跟老师傅告个别,我要家去了。”
老和尚道,“泉水随便取,不必知会老衲。老衲这辈子没找到一个合心意的徒弟,难得见林姑娘通透如玉,日后来栖灵寺,可别忘了看看我这老和尚,切记切记。”
林黛玉郑重点点头,“不会忘了老师父。”
林黛玉和胤禛出老和尚的门亦是前后脚,不远不近隔着三步。
走着走着,胤禛忽道,“师父执意独居在此地,山高路远,在下照料不到,若姑娘日后来栖灵寺上香,顺便看一看师父吧,只说句话陪他解闷便好。”
林黛玉道,“我晓得。看老师父模样,是身体不好了么?”
胤禛叹道,“师父近来发觉自己阳寿将尽。”
林黛玉默了默,并未再说话。
快到分道扬镳的时候,林黛玉解下荷包,将里头的玉鱼拿出来,“这个还给先生。”
胤禛吃了一惊,“这?”
林黛玉笑道,“慧远老师父来给我看病的时候,罗先生想必已经见过崔夫人,这玉鱼我也不用再收着了,总觉得胆战心惊,生怕辜负了先生。看在咱们屡次巧遇,在佛家说法里很是有缘的份上还给先生吧。”玉鱼抵在林黛玉这里的原因就是崔二公子怕胤禛走了他回家挨骂,如今胤禛去拜访过了崔夫人,也就没什么好担忧的了。
说实话,崔家这件事做的不好,林黛玉连带着他们都不待见了,只道品行不过如此,不堪交。
胤禛谢道,“多谢姑娘,这物对在下意义非凡。”
“那该好好收着才是,下回可能随便抵出去了。”
林黛玉回到崔家别院,春景已经收拾好了东西,林黛玉去向崔夫人辞行。
崔夫人吃了一惊,“林姑娘要自己回去?这,这恐怕不好。”
林黛玉道,“玉儿身边带了许多家人,有他们在,玉儿不会有事,多谢夫人担心了。”又怕崔夫人再留,道,“崔夫人知道,我身子病刚刚好,在山里住着总觉的寒冷,因此住不惯,怕再着凉了。”
崔夫人面色闪了闪,缓和下来,“唉,罢了,我为你多安排些下人小厮,相必是没什么事的。”
林黛玉笑着谢过,“再有,请崔夫人不要告诉母亲玉儿生病的事情,免得她担心。”
“这个自然。”
“还有一事。我先前上香时见过了先前于我和崔二姑娘有救命之恩的罗先生,听他说已经来见过了夫人,便自作主张将那块玉还给他了,夫人相必不会怪我。”
崔夫人哽住,好一会才摆摆手,心里尽是惋惜。
林黛玉见状,暗自摇摇头,告辞离开了。
☆、第11章 林琼欲行商黛玉允
林黛玉这边厢总觉得在栖灵寺住着担忧,病好后便赶回林府。待到了家里,一进内门便见管家娘子一脸不安地迎上来,“姑娘,怎么不多住几日?”
林黛玉心内疑惑,面上笑道,“山里冷,受不住就回来了。”
管家娘子赔笑道,“姑娘今日累了,先不用向老爷太太请安。”
林黛玉只点点头,往自己屋子走去,也不说知道、也不反对。
待春景收拾停当了,林黛玉才说,“好姐姐,我父亲母亲不知葫芦里卖了什么药,就算我现在去正院她们也必要拦着我,你帮我去看看吧,我心里实在担忧。”
春景见林黛玉面色不好,心道与其让她这么担惊受怕的,不如说明白了好,便应下来。
及至春景从正院回来,一路捂着胸口,脸色煞白煞白的,屋子门口春语、春柳、春寒三个忙迎上来,春寒道,“姐姐,你这样子莫说姑娘,连我都吓到了,快缓一缓。”
春语快手快脚给她斟了热茶来压惊。
春景喝了热茶定神,春柳给她拍拍双颊,拍的红润了,面上扯开跟往常差不多的笑容,才掀开帘子走进林黛玉屋里。
林黛玉正在练字,一张大字扔在桌案上也不收拾,一个劲颦眉写,写出来的字不好,连她自己看了都心浮气躁的。这会儿见春语来了,忙迎上去问,“姐姐,妈妈她怎么样了?”
春景道,“姑娘别急,太太没什么事,只是在治病。”
林黛玉道,“治病为什么把我支出去呢?”
春景叹了口气,“莫怪老爷,连奴婢那么大胆子的听了小丫头说的都骇的慌,哪堪您小小年纪呢。”
原来李老神医说自己治不好贾敏的病,并非医术不好,而是因为他跟林海交情太好,这一层关系扰了他的心绪,让他畏手畏脚,不敢下重药。李老神医自己也知道,于是为林海推荐了一位大夫,让其为贾敏治病。那位大夫也姓林,向来以用药猛而速效闻名,为贾敏脉枕过以后,给出的法子便是针灸佐以药熏除肺毒。
林大夫的药猛,针用的也猛,他下针的时候,病人痛极肺腑,即便是九尺的壮汉子也受不住,更遑论贾敏一介弱质女流;还有那药熏,乃是在火上架一木桶,桶上带个木盖子让病人熏,只露出一头喘气,最后不闷死也要烧熟了。单这两样,每日各一次,头一回要针灸药熏整整一个月才完。
贾敏刚开始发病的时候体弱,用药过猛不好,因此等病好一些了,才开始针灸药熏。林海想着林黛玉过于担忧母亲,怕她听见贾敏凄厉喊叫受不住吓到,因此让崔夫人带她去庙里避一避。而林琼虽然年纪小,但他是个男丁,林海期许他甚多,因此不避着他。
林黛玉听了春景的话,强忍着一包泪水没哭,又□□语去请林琼来。
林琼哪还用她请,听见林黛玉庙里上香回来就赶过来了,表情亦是慌忙担忧的。
林黛玉打发丫头出去,关门跟林琼说私话。
“我不在这几天,母亲没事儿吧?”
林琼看她表情像是知道了,忙说,“你不知道,这阵子可吓死我了,你哪是出门几天啊,分明是好几年了!我是度日如年啊。”
林黛玉从身上荷包里摸出一个护身符亲自给他戴在腰里,说,“你未免太撑不住。功课有没有好好做?”
“切,”林琼故作不屑,“我是个男人好不好,像是会逃学的人吗?母亲那情景若是你看了,指不定一天一缸泪,最后汇成河呢。”
林黛玉弹他个榧子,“敢取笑你姐姐了?”
“不敢,不敢。”
回来这天,林黛玉果然没去正院,至晚间时分,林海才来侧院,同林黛玉和林琼一同用膳。
林海道,“玉儿,你心思一向重,才丁点儿年纪就什么都想,爹爹不过是担心你,唉。”
有句话叫“情深则不寿,慧极则必伤”,偏像是为林黛玉准备的,她现在虽父母齐全,叫人看了也只怜惜的多。她这样的人,受尽了天地造化,也受尽了世人妒嫉气恨,再活的一生顺遂,就显得上天偏心过了。
见林海一脸神伤疲累,林黛玉安慰,“让爹爹担忧实属玉儿不孝,只是母亲她的病情,到底如何了?”
林海道,“林大夫医术高明,你母亲好多了。只有一件,你母亲每日针灸药熏时,你不许去正院里。”一个妻子就够他担忧了,更哪堪还有个体弱多病的女儿!
林黛玉开始不愿,最后还是不耐林海再三说,才点头了。只要贾敏身体没有大碍,她就能放下心来了。
林海最后走之前道,“好好监管你弟弟功课吧,他最近太懒了。”
被无意中拆了台的林琼:“……”膝盖好疼。
林海走后,林黛玉颦眉问林琼,“你不是说你个男人吗?”
林琼惊恐道,“不是,啊不,我是,姐,事情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啊!”
林黛玉叹道,“爹爹事务繁忙,我又只是个女子,看来要让爹爹给你请个夫子好好管着了,不然小小年纪就知道偷懒,以后可怎么考状元。”
林琼默默道,“我明明告诉过你小爷年方二十好吗……”
“你说什么?”
林琼一抹脸,“啊,没,我是说我今年就是三岁。”
林黛玉见他搞怪模样,略笑了笑。
“姐我告诉你,”林琼突然神神秘秘道,“我最近琢磨出来一件事儿。”
林黛玉点点头,“说。”
林琼从箭袖里拽出来厚厚一大沓皱巴巴的纸递给林黛玉,“看看。”
林黛玉接过来一看,立刻嫌弃道,“字真丑。”
“姐你能先看内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