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越平日一个人在府里闷的很,林姑娘也不念着旧情来探一探她,枉费褚越一番苦念。”八福晋喝了一口茶,立刻道:“这是什么茶?谁不知道我最不喝祁红茶了,林黛玉,你这么招待人?”
大喜的日子,林黛玉不想跟她计较,让丫头给她换一杯。不多时,丫头便又端一杯茶来,凌霜打开杯盖一瞧,立刻打翻,口中怒道:“我也不喝云雾茶。”
凌霜故意把茶碗往林黛玉那边摔,算准了距离想摔在她脚下,好抖威风。岂料一直沉默坐着的褚越不知道,下意识往林黛玉身前一挡,那碗沏的滚滚的热茶便尽数倾在了褚越的手上和衣襟上。
时值六月,衣衫轻薄,烫的褚越惊叫了一声,手也烫红了。
凌霜吓一跳,忙拉住她问:“越儿,没事儿吧,烫的严重吗?”
褚越立刻摇头:“没事,不是很疼。”
凌霜大声喝道:“还愣着干什么,去叫太医啊!”
林黛玉气凌霜为人轻慢鲁莽,冷了一张俏面,沉声道:“八福晋吼我家丫头干什么,左右这事儿跟她们无关。越儿这伤烫的不重,我先带她去上药,顺便换一身衣服,八福晋好好坐着听戏吧。”让小丫头“给八福晋再换杯菊花茶来,去火。”牵着褚越走了。
路上,林黛玉说她:“你挡什么,凌霜不敢往我身上泼茶。”
褚越喏喏道:“我不知道……下意识就挡了,玉儿姐姐别怪我莽撞。”
“我谢你还来不及呢。”林黛玉笑说:“咱们一起呆了些日子,你别又对我生分了。”
褚越看她表情不似作伪,舒了口气:“我以为你跟八福晋不好,连带着也不跟我好了。前阵子你病了,我想来看你,八福晋不让我来。”八福晋的确在对上林黛玉的时候有些尖锐,但对她还不错,所以看着八福晋在林府耀武扬威,她都跟着内疚了。
林黛玉好笑道:“我在你心里原是那是非不分好迁怒的人?好妹妹,放心吧,我没怪过你,也请你别为了赔罪以身祭茶了。”
褚越才眯着眼笑起来。
到了褚玉阁,林黛玉让人请的防风也来了,见她两个来了忙站起来行了个礼。
林黛玉笑说:“防风师兄不用多礼,我这个妹妹的手烫了一下,你给看一看用什么药好?”
防风看了看褚越的手;道:“不妨事,我这里有一盒药膏,姑娘一天抹三回,不出一个月就好,连疤都不会留下。”
“有劳防风师兄。”林黛玉把药膏给冬柳,让她带褚越去内室换一身衣裳来,她在外间里等。
防风道:“给你开的药快吃完了吧?今天既然来了,索性给你把把脉。”
林黛玉点点头,伸出手放在脉枕上,冬景要上来盖一层绢帕,被林黛玉止住了:“防风师兄不是外人,不用这些虚礼。”
防风脸色微红,笑了笑,右手三指指尖轻触上那截皓腕,像是被林黛玉的体温烫到了似的,指尖微不可见地颤了一颤,方才落定,闭上眼睛开始把脉。
这次把脉的时间格外的久,林黛玉从一数默数到了一百,院子里的绿毛鹦鹉念够了唐诗开始跟胖梨花吵嘴打架,丫头来来回回的脚步声响了八回,防风才睁开眼,把先前的药方开了改了几样。
林黛玉问他:“这药还要吃多久?”
防风笑道:“你的病虽然好了,身子却有些虚,不过总吃药也不是什么好事儿。这样吧,这副药再吃一旬,以后专用食补,慢慢将养吧。”
“哦,”林黛玉抱怨:“防风师兄的药比太医院开的都苦。”
防风抽了抽嘴角,无视她的话,继续道:“姑娘早晚喝一盅燕窝粥,先前的羊奶也不许断,如果有阿胶的话最好了,回头我向林世伯说一说。”
林黛玉问他:“听说防风师兄要离开京城一阵子?是要回扬州吗?”
防风下意识道:“不是,是启州那边……”话一出口便忙顿住,“没什么,无非是收一些药材,顺便行一行医。”启州发了瘟疫,本来他师父要去的,但师父毕竟年纪大了,他不放心,便代师走一遭。
林黛玉点点头,只道是他不好跟自己一个女流之辈说,便道:“我让家里人给防风师兄准备车马包袱,另外,师兄出门要小心些。”
听着细细的叮嘱,防风心里跟抹了蜜似的甜,从来没人这么细致地关心他。挠挠头道:“放心,我从小练武,身子骨好着呢。”
这时候褚越换好衣服出来,防风也告辞走了,林黛玉领着褚越回席上去。
“哟,四嫂。”半路里跳出来两个小少年,吓前头领路的小丫头一跳,确实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两人。
林黛玉和褚越分别请了安,十四阿哥眼尖,看见褚越手上红肿一片,一惊一乍地跳过去拉着她的手使劲瞧,嘴里道:“丑丫头,你的手怎么啦?”
褚越使劲想要抽回手,顾不及回他话。林黛玉只好说:“不小心被热茶烫了一下,刚带她去抹了药,十四爷别蹭掉了。”胤祯大惊小怪的:“臭丫头,你本来就很丑了,手也丑,再落块疤,谁还要你啊。”
褚越这辈子攒的勇气都用来为父亲洗冤了,被胤祯气的眼眶发红,立刻要跑开去。胤祯急忙道:“别哭啊,爷要你行了吧,虽然你真的挺丑的……”抓着她的手不放开。
林黛玉简直想扶额长叹,四爷,你同胞弟弟说话那么不中听你知道么。
十三笑咪咪道:“四嫂,他俩一向如此,没事儿。咱们先走吧,四哥还在前头等着我呢,让他等久了不好。”
林黛玉点点头,觉得十三爷年纪虽小,为人却比十四爷稳重多了,怪不得四爷更喜欢十三爷。
前行了一会,果见胤禛独自在转过假山石后的那个小亭子里坐着,坐姿挺拔如松,入定一般。
林黛玉忽停下脚步,想起来林琼说最后四爷会继位的话来,一时有些失神,他现在在想什么,皇位吗?
胤禛忽转过头,视线正好对上林黛玉的,双眸如两汪幽深静谧的寒潭,此时在林黛玉看来却凶险万分,似乎里面随时都会有凶兽跃潭而出噬人似的。突然想起来,四爷好像很少有什么情绪表露在脸上,连笑都少有。
十三轻推了一下林黛玉:“四嫂,怎么不动了?”
林黛玉尴尬,忙走过去给胤禛行礼。
胤禛道:“起来。”两人一时无话。
十三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看的林黛玉差点维持不住平静的表情。
“四爷四嫂你们聊,我去找林琼玩。”说罢一溜烟跑的比兔子还快。
☆、第63章 胤禛质问黛玉解疑
林黛玉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四爷,好久不见。”
胤禛淡淡回:“恩,差点就见不到了。”
林黛玉反应过来,知道胤禛影射的是上次她生病的事情,讪讪道:“四爷说笑了。”
“离那么远作甚?过来坐会。”
林黛玉低着头小步小步地挪过去,恨不得永远也走不到亭子里才好,可惜没挪多久视线里就出现了胤禛的衣角。
胤禛一把攥住她的手,几乎是狠狠的动作,林黛玉被握的手生疼也不敢吭声。胤禛的表情依旧平静如常,但他身周像是蒙了层黑雾般叫人窒息。
这个人,他非常生气,林黛玉想,该怎么办呢?
“告诉我,”胤禛近乎失控地抓着林黛玉的手,双目鹰隼般直射向她,解读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隔了许久,胤禛才咬牙说出下一句,“你为何心、思、郁、结?”每一个字都带着生冷坚硬的质问,沉甸甸地压到林黛玉心头,让她喘息不能。
这一瞬,林黛玉几乎有些喘不上气来,该怎么回答呢?照实说肯定是不可能的,难道要骗他?
正在林黛玉犹豫不决的档口,胤禛又道:“你在想怎么骗我?”
林黛玉被他话里的危险意味吓的连忙摇头:“我没有!”
胤禛瞪她,沉声道:“那还用想那么久?林黛玉,你敢骗我就惨了。”
天知道,当知道林黛玉病了的时候,他近乎绝望地以为那个诅咒再次灵验了,而他,当真如传言里所说,是个天煞孤星。
本来,胤禛从来不在乎孤家寡人,他已经习惯了。
可是后来,有一个人,让他不由自主地去关注,并主动将其视为自己的责任,将她的安危时刻放在心上,甚至莽撞地送予她自己的信物。胤禛才恍然觉察,林黛玉已经在自己心中占有了一席之地。
然后,从御医嘴里听到那句“心思郁结”的时候,怒不可遏的情绪席卷了他的全身,胤禛感觉到了天大的背叛。像当年头一次知道佟佳氏不是他的生母,皇父训斥他的时候,那种心情何其相似。
试问,从小长在世家大宅里的林黛玉,被父兄捧在手心里长大,她又是怎么“心思郁结”道卧床不起的?她心里到底有什么事,让她变成那样?
胤禛绞尽脑汁地想,怎么都想不出来缘由,他又见不到林黛玉的人,一股闷气憋到现在,才发了出来。
林黛玉何时见过胤禛那么凶巴巴对她,心里又是害怕又是心虚,一张小脸吓得失色,终道:“我做了个梦……”红楼梦,红楼一梦,也不算骗人。
胤禛气笑了,语气森然:“你做了个梦,然后就一病不起?”他嘴角讥讽的弧度立刻拉下来,又向前跨了一步,将头凑在林黛玉耳边,声音缓而轻,却清晰地传进她耳朵里,“林黛玉,你真让我失望。”两人挨的极近,只要林黛玉微一后靠,便会整个人都被胤禛揽在怀里。
胤禛说完这话,甩开林黛玉的手便要离开,却觉察自己立刻被反握住。那力道对他来说,只要轻轻一甩就能脱身,但他却有些不忍,因为他听到小姑娘轻不可闻的啜泣声。
胤禛不得不承认,他石头一样硬的心顷刻软成了一滩水,本来以为不可原谅的错误,此刻也释怀大半。
那么较真做什么?她还小呢。
林黛玉握住胤禛的大手,轻轻道:“别走,我告诉你。”直觉告诉她,如果放任胤禛走了,后果会很严重。
“我梦见……”林黛玉大喘了口气,脸上的表情犹如梦中,脆弱而易碎。她说:“我梦见琼儿死了,后来母亲也死了,我被送到外祖母家,然后没两年,父亲也死了,后来我也死了。”
林黛玉说的简洁利落,胤禛却从中听出来许多弦外之音,那个梦得做的多真实,她才会伤感成这样。一个孤女在贾家那种地方生活,到底有多艰难?恐怕会被利用的连渣都不剩。
至此,胤禛消了气,只剩对她的怜惜。
“为什么会做那种梦?”胤禛皱起眉问道。
林黛玉咬唇道:“对不起。”虽然他没说,但她就是知道,这个人一定为他担心了。
胤禛抬起手揉了揉林黛玉的头,像平时安慰胤祥那样,没想到揉乱了林黛玉的头发,但这时候他没注意到。
“傻姑娘,别乱想,一切有我呢,别忘了你是我的人。”
林黛玉抬头问他:“你不生我的气了吗?”
胤禛微微笑道:“虽然爷知道你有很多事情没说,但爷一向宽宏大量,这次便不与你计较了,下不为例。”
胤禛安慰了林黛玉几句,便让她回褚玉阁去重新补个妆,待林黛玉消失在假山后,才收敛起笑容,习惯性地皱起眉头。
上次在南边,他无意中翻到的那首凄婉风流的葬花词,本以为是她无意中翻到的无名诗,现在看来,也没那么简单。小姑娘身上,看来有很多秘密呢。
想着他外头看不见他人,一会儿该来找了,胤禛向慎思堂走去。
隔了一炷香功夫,只见这小亭子旁边偎着的三四丈高的假山忽然有一块大石动了动,露出后面一条黑黝黝的暗道,里头走出来一个着靛蓝锦衣的小少年。
“已经,到这种关系了么。”林琼若有所思地坐在石凳上,手指有节奏轻敲桌面。按他偷听到的来看,他姐跟雍正,虽然没到男女之情的地步,也算得上推心置腹了,不然依林黛玉的性子,她绝不肯说出那种兜老底儿的话来。
许久,林琼自嘲似的笑了笑:“本来还有些担心她以后怎么办,现在看来,已经看对眼了么。虽然那人似乎风评不好,却是个爱憎分明的耿直性子,刚好是她喜欢的。”
就让我,来做一把神助攻吧。
林黛玉若无其事地回到席上,跟众人谈笑风生,没事儿人一样。反而褚越,双颊红的可疑,一双眼睛时不时飘向男客方向,还走神,不知在想什么。
到了吉时,林海和察哈尔氏行过大礼之后,察哈尔氏在新房等待,林海则招待宾客。宾客们难免灌他几杯酒,却都被林往和林琼挡了。
林黛玉带着女宾们在新房陪伴察哈尔氏。
新房里装饰焕然一新,大红的龙凤喜被上撒满了红枣花生等吉利物件,察哈尔氏一身凤衣凤冠坐在床上。
满屋子人笑嘻嘻地看着察哈尔氏,她却毫无半丝羞怯,一派落落大方地任众人看。谁问她话,她便回几句,没人跟她说话,她也就静静坐着,不骄不躁、安安静静的,很有满人姑奶奶的气派。
林黛玉瞧着,她这位新母亲容貌虽不是顶尖的,却也中上,加上年纪摆在那里,自有一股成熟风韵,又不失端庄,实在是不错,只是不知道人品如何。
林黛玉在打量察哈尔氏,察哈尔氏也在暗暗打量林黛玉,估测她这个女儿容貌品性,幸好,两人都得到了一个不错的结论。
林璇一身大红衣裳从外头走进新房,向察哈尔氏行了个似模似样的礼,口称“母亲”,然后才走至林黛玉身边坐下。他虽才五岁,行止已然有度,让察哈尔氏暗赞林家教子有方,林黛玉也颇为高兴。
“璇儿,怎么没有跟在父亲和大哥身边?”在外人面前,林黛玉也会给树奴面子,称呼他的大名。
林璇道:“大哥和二哥在帮父亲挡酒,我不会喝酒,二哥让我来找姐姐。”其实是林琼嫌他碍事,又怕谁偷灌他两杯酒,回头挨林黛玉的骂。
林黛玉问他:“你大哥和二哥喝了多少?”
林璇想了想:“父亲没有大哥喝的多,大哥没有二哥喝的多,二哥晕晕的。”
林黛玉苦笑不得,只好让丫头去多熬些醒酒汤,等席散了端给林往和林琼。
天色愈晚,女眷们接连告辞,林黛玉也带着林琼走了,因为这时候男客们会来新房里闹。
一夜安眠。
第二日,林黛玉一早就起来,梳洗穿戴好,确认察哈尔氏已经起来了之后才起身去慎思堂请安。
兄妹四个分别给察哈尔氏请过安,察哈尔氏每人送了见面礼,给林黛玉的是一套头面并亲手做的一身衣服,三兄弟各一套笔墨纸砚并一身衣服,察哈尔氏倒是很用心。
一家人难得聚在一起吃了一顿饭,林海照旧去衙门,林往兄弟三人去读书,转眼只剩下林黛玉和察哈尔氏。
林黛玉道:“母亲今日想必有许多东西要收拾,我就不打扰了。”
察哈尔忙说:“倒也不忙,左右我只动动嘴皮子,有的是人去做。”
林黛玉笑着点一点头:“母亲知道,之前都是我在打理家事,我年纪小,不过胡乱管着。如今你来了,我便把对牌交给你吧。”
主母管家天经地义,但察哈尔氏没想到林黛玉那么爽快就把管家权交出来了,有些惊讶,道:“我刚来,自己这边还顾不过来,不如管家的事情过几日再说?”
林黛玉道:“我先将东西放母亲这里,你想起来就训示一下家里下人们,若太忙,先放置几日也无妨。我们家人丁少,没什么复杂事情。”
察哈尔氏推辞再三,只好接过对牌,想了半晌,道:“昨日宾客送的贺礼大概还没有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