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期订的很仓促,就在六月里,怕的是一旦林黛玉的婚期订早了家里内宅没人主持。
林海道:“玉儿的嫁妆仍是琼儿办,将敏儿的嫁妆合到一起,都是玉儿的,别人抢不走。”
林黛玉心里有点发酸,嗔道:“父亲说什么呢。”
林海叹了口气,转而道:“前儿你外祖家来人,说了几句不中听的,为父才知道贾家家规教养不过如此,苦了我的玉儿这几年。”他一续弦,跟贾家必然会疏远些,然后贾家便差人来说了些不好听的话,还要将贾敏的嫁妆抬回去,也不知是贾老太君年老昏头还是哪个不知礼的小辈主意。
“好好的说这个做什么,过去那么久了。”林黛玉笑说:“外祖母家有几个姐妹很好,我虽在那里住着,但吃的用的都是咱们自己东西,怎么会受苦?父亲想太多了。”至于碾转反侧的前世,已经成了尘封的过去。
林琼不知想到了什么,愤然握拳:“早晚让这群混蛋知道二爷的厉害。”
林黛玉垂眸,手里的帕子绞紧。果然……他知道么……
☆、第61章 前尘往事黛玉大病
因为府里要迎娶新主母,因此林黛玉做主将家里收拾了下,积年的账本、地产铺产和府库物品本子都整理出来放好。没有家里有了新主母,还让她一个将出阁女儿掌家的道理。
林家祖传下来好几代的积蓄十分惊人,光物品本子就一摞,府库总共三座,这还不连私库。林黛玉手里有两间库房钥匙,另一把钥匙在林海手里,那里的东西只有入的份,没有出的时候。
娶新妇的事情自然也轮不到林黛玉管,林琼读书比不上林往,于庶务倒是一把好手,干脆接了过来,这阵子跟顾八代请了个大假,忙的是脚不沾地。
林海和察哈尔家结亲虽然匆忙,但该有的礼数是不少的,该办的物件也分毫不缺。一来林家是书香世家,丢不起那个人,二来察哈尔姑娘毕竟是黄花闺女,不能慢待。
收拾完家里,林黛玉就闲下来了,她得了空子,便开始琢磨。
“冬景,二爷在家里没有?”
冬景正收拾屋子,闻言道:“奴婢去问问,若二爷在家,我让他来找您?”
林黛玉道:“不用,我去找他。”
冬景出去了一会,回来说:“二爷今天在书房,说是过一会儿就要出门。”
林黛玉点点头,吩咐丫头:“你们不用跟着我,我自己去。”便一个人出了褚玉阁,向明辨堂方向走去。
林琼院里树木森森,比外头阴凉一些,连蝉都比外头叫的响亮,聒噪的人耳鸣。林黛玉一进院门,便从开着的窗户里看到他正埋头书写。
听到院里丫头小厮向林黛玉行礼问安的声音,林琼抬起头,笑道:“姐,大热的天怎么出门了,小心中暑。”起身迎出来。
林黛玉道:“我没那么弱,你少咒我。”向建兰道:“建兰,让院里丫头小厮们都出去玩会,我有事找你们二爷。”
建兰疑惑,但还是照办了。林黛玉将整个院子的人都撵出去,大门关上,才放心带林琼进他的书房。
林琼不明所以,问:“有什么事情,要弄那么大阵仗?”
林黛玉一会儿颦眉,一会儿叹气,在屋子里转来转去,终于下定决心,视线对上林琼的,“琼儿,有件事我想不通,所以来问问你。”
“姐还有想不通的事儿?”林琼有心促狭林黛玉几句,但见她神态严肃,不由问:“你问吧。”
林黛玉斟酌再三,道:“圣上南巡曾驻跸金陵甄家,我也在他家住了几日,见到一个不寻常的人。”
林琼立刻接道:“甄宝玉?”
林黛玉笑了笑:“你果然知道。”
林琼问:“长得当真一样?”
林黛玉叹道:“一模一样。”
“你哪里有想不通的?”林琼捻起一颗冰镇的大红荔枝,剥去壳,将凝白的果肉递给林黛玉吃。
林黛玉哪有心思吃,紧接着问:“你我都心照不宣,你自后世而来,知道许多东西。我从来没问过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林琼恍然,苦笑:“姐姐是个聪明人,自然明白有些东西,还是不知道的好些。”
林黛玉将那剥了壳的荔枝放进碟子,道:“你也忒将我想的脱俗了些,我可不信。”
林琼叹道:“姐姐还记得咱们第一次摊开说话那次,你在我屋里临字,写的是‘云腾致雨,露结为霜’,写完之后将字藏在了我屋里某个箱子里。我那时慕姐姐才华,特特找了一下午才找出来。”他忽笑了笑,继续道:“那时候年纪小,自然什么都看不出来,后来慢慢大了,于书法上也有了些眼力,才看出不对劲来。姐姐开篇写的那几个字,笔力丰润势足,弟弟现在也写不了那么好的字,但那字越往后头翻,越是显得稚嫩,像个初学的稚童。”
林黛玉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林琼道:“我那时候大吃了一惊,以为姐姐跟我一样,是穿过来的,还曾拿话试探你。”
“天王盖地虎?”林黛玉嘴角一抽,想起来了。
林琼点头:“后来发现我真蠢,姐姐若不是林黛玉,那谁还能是?”他想明白之后也没声张出来,林琼想,前世之于林黛玉,就像一块伤疤,能愈合已是万幸,他怎么舍得再去揭开,再让她伤心?
林黛玉早猜出来林琼知道不少,心里有了准备,也没多惊讶,问他:“我要你详细告诉我,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你不许骗我,我先前想了许久,也想不起来前世在哪朝哪代,当今又是哪个,若你不能给我个好解释,我就恼给你瞧。”
林琼讶异林黛玉突然的要求,但也没再瞒着,一股脑儿全说出来了。
林琼一口气说完口干舌燥的,一连喝了好几杯茶,再看林黛玉,已怔在当下。
时间过了许久,整个明辨堂只有不知疲倦的蝉鸣在叫唤,林黛玉保持着一个姿势动也不动,只有微颤的眼睫透露出她内心并非那么平静。
林琼似乎听到了一声轻叹,又似乎什么都没听见,门外的蝉鸣太响亮,而那叹息又太微不可闻。
“所以……”林黛玉道:“我只是一个人对前尘的追忆,一棵草的转世?还泪?”那可当真是红楼一梦。
林琼蹲在林黛玉面前,担忧地看着她:“姐,对不起,我……”
林黛玉打断他:“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你只是说了你知道的,而我,只是做了个梦。”
既然梦醒了,就该醒了。
林琼默然,他明明可以撒个谎,说一个让她能接受的前世出来。但……这样的欺骗,她不需要,她可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柔弱。
重生了四五年,过往的事,林黛玉早放下了,因此很快回转过来,问林琼:“还有一件事,四贝勒爷的事?”
果然会问,林琼想,雍正在她心里已经有一席之地了,否则她不会问。
“你放心,四爷可是这场斗争最大的赢家。他那些看似聪明的兄弟们,最后可都一败涂地。”
林黛玉吃了一惊:“怎么会?太子明明好好的,而且四爷他……”
林琼讽道:“连雍正爷那群兄弟们都没看出来他野心,姐姐怎么会看的出?这才叫心计呢。”
林黛玉微微皱眉:“琼儿,你对四爷有偏见,为什么?”
林琼耸肩,撇嘴道:“哪里敢。我历史学的不好,只知道雍正爷最后登基,登基之后励精图治,把跟他争位的兄弟杀了好几个,是历史上唯一一个把自己活活累死的皇帝,其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理科生知道这些就不错了。
林黛玉道:“哦。”心里的惊骇只有自己知道。
累死?他还真是个傻子。
林黛玉从明辨堂走出来,只觉恍如隔世,从林琼这里解开了所有的疑问,她却一点都不高兴,反而心里更觉沉郁。
知道的多似乎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一连几天,林黛玉都闷在褚玉阁没有出门,家里几人都觉得她面色不好,她偏说没什么,把了脉也说没什么病。只有林琼知道根底,只说许是天气太热,随她去吧。
内务府送来过书,将林黛玉和胤禛的婚期定在来年二月十二,钦天监说那是个好日子。还有大半年的时间,让林海既庆幸,又心忧,林黛玉从六岁便去了外祖母家,好不容易林海调到了京里,没想到女儿被别人惦记上了,马上又要送出去。
没想到过书送来的当天,林黛玉就病倒了,发起了高热,烧的满嘴里说胡话。全家人守在林黛玉屋里,哪都不敢去,关于胤禛克妻的那个传言再次在他们心里盘桓不去,就连林琼也几乎要以为雍正爷克妻了。
胤禛接到林黛玉突然生病的消息,虽没说什么,但也当时眼神就变了,立刻带着御医去了林家。幸好御医只说是偶感风寒加上心事郁结导致,开了几服药。
理所当然,胤禛没有见到林黛玉,褚玉阁他是不能进的,只能在外头等御医消息。待听御医说到“心思郁结”的时候,眉头皱成了一团疙瘩。
这场风寒,林黛玉一病便是半个多月,林海几乎要为她推迟自己的婚期,幸好在五月底的时候醒了。
病了半个月,林黛玉整天头昏昏沉沉的,一闭上眼就做梦,梦见的全是些红楼、警幻、三生、葬花之类,眼睛里不住地落下泪来,怎么都止不住。
林海亲自给林黛玉用冰手帕降温,擦她紧闭的眼睛里流下来的眼泪,自己的眼眶也是通红。
“怎么会忽然病成这个样子?唉……玉儿,别哭了,爹爹在这里。”
林琼咬着嘴唇,懊恼又后悔。为什么就一下子全说出来了?明知道前世那些事情是她没法揭开的疤,偏连那是本书都说了,叫她情何以堪?
清醒过来时,林黛玉一双眼睛肿成了核桃。
满屋子里丫头眼睛大都红红的,林黛玉细声问:“我饿了,有没有吃的?”
冬景喜极而泣:“有,奴婢马上给姑娘端粥来。”
林黛玉喝了半碗多的粥,才将饿感压了下去,道:“父亲他们呢?”
徐嬷嬷道:“老爷刚去休息没一会儿,大爷和二爷在这里,丫头去叫了。”
正说着,林琼和林往就进来了,同声问:“妹妹醒了?感觉好些没?”
林黛玉勉强扯出个笑容:“我好了。”
说是好了,果然就真好了,没几天林黛玉就能下床走路,吃的慢慢也多了。只是好不容易补起来的一点肉没了,整个人瘦的可怜,脸颊上也不复红润。
☆、第62章 林海大婚凌霜找茬
林黛玉的病既然好了,林海和察哈尔氏的婚事也就没有延迟,于六月中林家如期亲迎。
这一日林府张灯结彩、礼乐齐鸣,鞭炮的硝烟味弥漫的到处都是。角门上围着一圈又一圈的人,是林家在散喜钱和布施,前门上宾客络绎不绝,来往俱是鲜衣怒马的权贵爵勋。
后院子里早搭了几台戏,女眷这边,林黛玉正在席上坐着,台子上一个青衣正咿咿呀呀地唱。
林黛玉着白底撒花褙子,月白色百褶裙,头上一套鲜亮鸽血红宝首饰,面上敷着胭脂和唇脂,从面色上看很红润,看着很精神,不像是大病初愈的模样,身形却细瘦。朝她看过来的夫人福晋们的眼神,大多数都带着些同情或者是幸灾乐祸。
看来四贝勒克妻的传闻很深入人心。
林黛玉细声向身边的顾夫人道:“顾夫人喜欢听什么戏?尽管点了来。”
顾夫人笑道:“我不大爱听戏,让别人点吧。”
林黛玉再三请,顾夫人才点了几出。这时候一个小丫鬟走过来,附在林黛玉耳边道:“贾二奶奶和三位贾姑娘、薛姑娘来了。”
林黛玉怔了下,道:“去请来好好安置下。”自然给贾家去了帖子的,但却没想过真来人了。但既然来了,她只好去迎。
王熙凤依旧一身华贵锦衣,见了林黛玉便直爽笑道:“唉哟,我们来晚了。林妹妹,好一阵子不见,看着更标致了。”口里啧啧出声。
林黛玉笑着请这姑嫂四人并薛宝钗落座,道:“凤姐姐来的不早也不晚,刚刚好。”
王熙凤笑道:“本来老太太要亲自来看你这外孙女儿的,可是你知道,她老人家年纪大了,禁不起折腾。这不,临来说精神不济,我们四个只好撇下她来享福了。”
林黛玉忙问:“外祖母身体没事儿吧?”
探春道:“没有事,大抵是昨夜睡的不踏实,老太太身体还硬朗呢。”
林黛玉点头,跟探春说了几句玩笑话,又问最小的惜春喜欢什么,让人上来。
薛宝钗一直都温婉端庄的,此时忽叹了口气,道:“妹妹又瘦了,先前住梨香院的时候还看着好好的。听说你前儿病了,我一直要来看看你,可惜那阵子我也犯了热,一直咳嗽,才没来。”
林黛玉道:“我并没什么大碍,倒是宝姐姐的病还好么?我记得那时候你还借梨香院的树埋药,是不是仍是那病,一直没好?”
薛宝钗道:“可不是那病,还非冷香丸不可。”
旁边桌子上过来一位夫人正跟王熙凤说笑,闻言问冷香丸是什么,薛宝钗便把那典故一一道来,那位夫人当时脸色有些微妙。
探春笑着岔开话:“林妹妹,我看你这去个嵌红宝镯子好看,似乎跟头上是一套的?”
林黛玉抿嘴笑着将镯子摘下来地给她,探春接过去翻转着看,镯子上嵌的拇指大的宝石颜色透亮鲜红,如血流动,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探春末了依旧将镯子给林黛玉戴上,道:“这个颜色倒也难得,那么大一块的鸽血红宝石,姑父真是疼你。”
不待林黛玉回答,薛宝钗便道:“林妹妹这套首饰,小粒的宝石暂不论,且说镯子上、头上戴的两颗,这三颗拇指大的鸽血红宝加起来都恐怕八千两银子不止呢。阿弥陀佛,平日里谁敢戴这个去?可不是姑父疼你。”
林黛玉笑说:“我懂的不及宝姐姐多,不知道这些。”林琼开着浮珑记,自然也会涉及到采玉生意,所以她这首饰还真没花一分钱。
不过这话,林黛玉当然不会说出来了。
其实这次贾家来人,着实有些尴尬。前阵子贾家还隐晦地说不愿林海续弦,并要把贾敏的嫁妆抬回去,并且因为某些缘故,贾家最近几月不大跟林家往来了。所以,当老太太让王熙凤来林家的时候,王熙凤是十分不乐意来的。
贾母有她自己的考量,林家势如中天,贾家却有些颓势,若这次不来,林家有了新主母,以后想往来就难了。
林黛玉坐了一会,便离开了,因为又来了几位贵客。
几个皇子同福晋结伴而来,随行的还有温恪,让林黛玉吃了一惊。林家的喜事并没大办,谁知竟引来了大佛。
八福晋仍是一副高傲的模样,身后跟着个眼睛大大的小姑娘,是褚越。
温恪三两步跨到林黛玉身边,薄嗔:“好啊,有那么热闹的事情你都不喊我,气死人了!要不是十三哥告诉我,都被你瞒过去了。”
林黛玉咬唇笑说:“什么热闹场面八公主没见过,非要跑来我家凑这小门小户的热闹。”
温恪拉着她的手晃啊晃:“我不管,你要招待我。”
“自然不敢冷落了八公主。”
说是这样说,但这里那么多的女眷要林黛玉照应,家里下人有事了也要找她,她实在是脱不开手陪温恪。
八福晋是个最能找茬的主,却不是贺喜,而是来找茬了。什么东西麻烦要什么,什么话不好听她偏说什么,弄得跟她一桌子的人都尴尬。
“褚越平日一个人在府里闷的很,林姑娘也不念着旧情来探一探她,枉费褚越一番苦念。”八福晋喝了一口茶,立刻道:“这是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