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收集诗稿的时候,偶然间兴起将自己前世所作悲声写下,随手夹在哪一本书里也不知。此时她看到那笺子就感觉不妙,却不知上头写的什么东西,若是普通摘抄诗句倒罢了,但看胤禛的表情,她的皮一下子绷紧。
胤禛一口气看完,问:“这诗是你写的?”
林黛玉装作不明白:“什么诗,你先给我看看?”
胤禛将纸对折起来,放进自己袖袋,随口念了第一句给她听,林黛玉的脸色一下白了。
胤禛道:“你年纪这样小,不会无故发此悲声,想必看书看杂了,不知从哪淘来的?”
林黛玉忙点头:“是抄来的。”
胤禛接着道:“哪一本书上?我怎么没见过?这诗一看便是处于女子之口,外头甚少有女子把诗作拿出闺阁的,我也没听说过,你从哪里寻来?”他见林黛玉面色古怪,有心询问清楚。
林黛玉咽了咽口水,歪头想了半日,说:“忘了。”
胤禛脸色更黑,看的林黛玉心惊胆战,生怕被继续逼问。谁知胤禛竟然轻拿轻放:“此诗不详,作诗人思虑如此之重,怕是个早夭之命。你以后不要什么书都看,尤其是钱书生的铺子,不要去了。”他心里固然疑虑甚多,但看林黛玉如同惊弓之鸟一般,也不忍再苛责她。
林黛玉生怕他再问,使劲点头:“不去了。”
胤禛脸色才好了一些,语气好了些:“你年纪小,本来想的也多,如果跟这作诗的人学了,也去葬花,岂不伤身伤神?”尤其她身子骨那么单薄。
林黛玉继续点头:“我只是随手抄下来练字,早忘了里头内容了。”
看她那逆来顺受的小模样,胤禛反而不忍再训她,道:“虽然是初犯,却不得不罚你以示警醒。就罚你,抄十遍春秋吧。”
还有罚?林黛玉苦下脸:“那很多呢,好累。”
胤禛瞪她:“还敢抱怨?”想想抄春秋确实没什么意思,复又道:“那就临一遍戏鸿堂帖的大字,不许糊弄。”
虽然同样是写,好歹比抄春秋好,林黛玉应了。
胤禛才缓了脸色,说起来的目的:“听小喜子说你这两日不舒服?人也懒懒的,果然是,不中不晚的就睡,晚上岂不是睡不着了?是不是晕船?”
林黛玉道:“没有晕船,就是闷的慌。本来在看书的,谁知慢慢就睡了。”
胤禛想说让她去皇太后那里,但又想到凌霜是个睚眦必报、嫉妒心强的女人,皱皱眉,不禁对她的厌恶更深一层。
“你若无聊了,跟丫头说说话,看看书,临个字,也可以出去看看风景。”
林黛玉点头,认真望着胤禛,听他往下说。
胤禛其实已经说完了,林黛玉没意识到,胤禛只好往下说,幸好他不是个当真话少的人。
这时船突然晃了晃,林黛玉身体轻,又没坐稳,一个不妨就要栽倒。胤禛忙伸出双手要接住她,结果林黛玉顺着力道一头栽进胤禛怀里。
林黛玉手忙脚乱地要站好,谁知龙船接二连三地摇晃,林黛玉起不来,屡屡撞上胤禛胸膛。她闻到的尽是胤禛身上干净清爽的味道,脸上早起来一大片红霞。
胤禛环住她,用低沉的声线道:“别动,小心磕到。”
林黛玉伏在他怀里,挺话地不动了。
胤禛因为练过武的缘故,身体很结实,在处处摇晃船上也纹丝不动,林黛玉觉得很安心。胤禛怀里抱着个软软香香的小姑娘,倒没什么暧昧心思,虽然小姑娘抱着很舒服,可她太小了,小到让胤禛觉得这就是个惹人怜爱的小妹妹。
等到船不晃之后,林黛玉忙起身离胤禛远远的,胤禛已在这里呆了不少时间,见林黛玉脸色羞红,推说有事走了,有些遗憾不能亲眼见到她看到字时的表情。
☆、第54章 悠闲钓鱼四爷送礼
林黛玉本以为胤禛说着玩的,没想到隔日他果然在船舷边摆开钓竿,两人并排垂钓。
林黛玉惬意拿着钓竿,想着烤鱼、清蒸鱼、红烧鱼……虽然她好尺清淡,但自己钓上来的鱼总是比较好吃的。
胤禛抿着嘴很严肃地盯着水面看,仿佛要将鱼瞪上来似的。
林黛玉莞尔:“四爷,只是钓鱼而已,为何如此严肃郑重?难不成鱼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
胤禛从林黛玉眼神中看出了调侃,不动声色道:“只是忽然想起来一些事情。”
“哦?”
胤禛道:“我在想,林姑娘这般调侃在下,可是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
林黛玉不甘示弱:“想不到四爷是那挟恩求报的人。”
胤禛正要还嘴,且听身后有一人笑言:“四哥胡说,四嫂分明已经报过恩了,四哥竟还不满足?”
胤祥撩袍坐在胤禛身边,一口大白牙,笑的不怀好意,胤佑、胤禩、胤祯纷纷大笑应和。有句话叫“以身相许”,胤祥说的意思浅显,没有听不懂他弦外之意的。
林黛玉行过礼继续钓鱼,装聋作哑淡定的模样惊掉一堆人下巴。
钓鱼队伍从两人增加到六人,众人钓鱼只是图个乐子,倒不关心能钓多少,说话聊天的多,认真钓的少。饶是如此,过了一两刻,也纷纷钓上来几条鱼聊以慰藉。其中林黛玉收获最丰,钓上来的鱼也最为肥美。
唯有胤禛一条都没钓上来。
胤禩笑说:“四哥如果能把眼睛从水面上移开,想必收获会颇丰。”
林黛玉扑哧一笑,忍不住微微点头赞同。
“看吧,四嫂也觉得我说的对。”众人大笑,林黛玉听他们调侃惯了,知道说了没用,于是一起笑胤禛。
胤禛移回视线,缓缓道:“有你们四嫂在就够了。”
众人大笑,林黛玉立刻正襟危坐,继续装作没听见,只有冒着红尖的耳朵泄露了她的情绪。
一种名为羞愤的熟悉情绪再次将林黛玉席卷,不就是笑了两声么,看起来很正经,怎么能这样调侃人!林黛玉心里直骂人。
胤禛仿佛知晓了林黛玉的情绪似的,嘴角微微挑起一个弧度。
只有胤祥看见了,暗暗纳罕,他家冷面四哥竟然笑了。
康熙站在窗口远眺,正对着几个阿哥钓鱼的那处,微微笑着听从风里传进来的细微声音。一个小太监小跑着进来,将船舷上众人的对话复述一遍,康熙笑的前仰后合。
梁九功进言道:“万岁爷不妨也去凑个热闹?”
康熙道:“不了,朕一去,他们就拘束起来了,就在窗口看一看吧。”
梁九功不敢再说。
康熙沉默半晌,忽自言自语道:“看来朕这个媒保对了,看这俩,看似隔开挺远,其实动辄对视。果然还是年轻好啊……”似想起了什么似的,长叹口气,慢慢踱步回了案前批奏折去了。
梁九功紧闭着嘴,他是康熙身边呆的最久的人,康熙想到的东西是他万死也不敢开口提的。
中午吃的菜里有鱼和鱼汤,胤禛一条鱼都没钓上来,在林黛玉处蹭饭。
自从胤禛嘴里说出来那句话,林黛玉就一直没跟胤禛说话,每次不经意两人对眼她就立刻躲开,实在躲不开就点头。
虽然肯定会嫁给胤禛,但现在从他嘴里听到“四嫂”,还是太羞窘了,天知道她多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小心烫!”胤禛一把捉住林黛玉的手,林黛玉才回过神,“啊?”
胤禛无奈道:“你想什么呢?茶烫。”她的手差点碰到盖碗碗身,若非他拦住,恐怕要烫出个水泡来。
林黛玉哦了一声,不好意思道:“我一时走神。”胤禛离她有些近,林黛玉不由再次慌乱起来,手指用力捏着绢子。
胤禛好笑道:“那你什么时候回神,好放开我的手?”
林黛玉惊慌地发现,她以为手里捏着的绢帕,却原来是胤禛的手,忙放开,眼睛都不知忘哪搁了。
胤禛却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似的,若有所思地看着林黛玉。他这小福晋脸皮薄的紧,随便逗一逗就慌了,还真好玩,看来以后……
林黛玉还不知胤禛已经自顾自决定了什么,平了平心境,掩饰似地端起茶来喝。
胤禛忽恍然大悟道:“莫非……你还在为刚才我说那句‘四嫂’不自在?难道我说错了?”
林黛玉嘴里的茶一下子喷了,顾不上自己咳嗽,拔腿冲进内室藏起来。刚才找不到地缝,又怕在众人面前丢人,现在屋里没有外人,可不就不怕了?
没有外人?她什么时候不把胤禛当外人了?
然后接下来的整整三天,林黛玉都没出门。
龙船在水上行了九日,在二月十二这一日舟泊桑园,一下船,康熙就命直隶巡抚李光地等往视漳河与滹沱河。这几年黄河每每发水,这里的河道无疑是康熙最关心的。
皇子阿哥们也都要跟着康熙办差,皇太后便同女眷们安置在行宫,白日收拾东西,到了晚间才收拾好。林黛玉在皇太后面前呆了一天,皇太后是个很和善的老太太,一点都不端架子,林黛玉没大拘束,偶跟五福晋、七福晋说笑几句,若凌霜刺她便只不理。
晚间,林黛玉回到她自己的住处。在水上漂流了那么多天,她现在走路都像还在水上似的,飘飘忽忽。
沐浴后让冬景给自己擦头发,林黛玉坐在椅子上一直打盹儿,困的头一点一点的,没看到冬景欲言又止的表情。
冬景将林黛玉的头发用棉布巾擦干,梳通后挽成一个髻,问林黛玉:“姑娘,现在就要睡吗?”
林黛玉点点头,爬上床盖了被子,没一会就睡过去了。
冬景将灯吹熄,轻手轻脚地走出去。本来她要告诉姑娘今天是她生日的,但她们出门在外,既然皇太后和皇上没提,况且天都黑了,估计可能都忘了。
不想冬景都躺下要睡了,小喜子在外头敲门:“冬景姐姐,姑娘睡了吗?”
冬景忙披着衣服去开门:“你声音小一些,姑娘才睡呢。”
小喜子道:“四爷来了,姐姐快去喊姑娘起来呗。”
冬景为难道:“可是这大晚上的……”
小喜子跌足道:“唉哟我的姐姐,四爷在等着呢,咱们敢不听吗?”
冬景闻言,去内室轻声问:“姑娘睡着了吗?”
林黛玉道:“本来要睡着的,听见小喜子敲门就醒了,你来给我拿衣服来。”透过纱煳的窗子看到外头灯火犹盛,问:“是我睡早了吗?别人都没睡呢。”
冬景笑道:“今儿是姑娘的芳辰,想是您忘了。”
林黛玉啊了声:“还真忘了。”
屋里重新掌了灯火,冬景将胤禛请进来,胤禛见林黛玉惺忪的睡眼,道:“我有事耽搁到现在,原以为你会晚睡会,不想还劳累你起来。”他若早知道林黛玉睡了,必然不会来。
林黛玉见胤禛身着布衣,一身寒气,像是从外头办差回来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道:“四爷累了一天了,还因我不得休息,是我的罪过。”
胤禛笑言:“对我不用说客套话。”
他从拿出一个小小的盒子放在林黛玉旁边的桌子,道:“今日是你生辰,我本该早来庆贺,可是今日忙的很,一直道现在才得空,你不怨我冒昧就好了。”
林黛玉到底高兴有人百忙里还记着她,打开那小盒,里头是一块羊脂玉做的长方圆角玉牌,用银链子穿着,细细观看,一面是用蟠龙纹和云雷纹拥着“君子慎独”四个字,一面是胤禛的满汉字书写的名字。玉牌触手温润,似乎还带着人的体温,就好像刚从谁身上摘下来似的。
林黛玉想到此,有些怔愣。
胤禛摸摸鼻子,道:“这是孝懿仁皇后送予我的,如今转送给你。”本来皇父知道今日林黛玉生日,想给他放一日假,但他拒绝了,因此没能找到一件送的出手的礼物,便送这个给她。虽然上头刻着他的名字,但以两人关系,也不算过。
林黛玉道:“既然是先皇后送的,太贵重了,我……”
胤禛笑道:“既然给你,你就戴上。”
于是林黛玉果然乖乖挂在了脖子里。
胤禛道:“你歇息吧,我先走了。”
冬景送走胤禛回来,林黛玉还看着那块玉牌,笑道:“姑娘,这是四爷送的?怎么立刻就挂上了?”
林黛玉怕冬景看见这是男人用的东西,忙塞进脖颈里:“臭丫头,挂上怎么了?”
冬景大胆调侃道:“还怕奴婢看见?那可得藏严实喽,否则换衣服的时候被我或者心怡瞧见可不好了。”
林黛玉不去理她,径自去睡。
这回可真是什么睡意都没了,林黛玉抚着那块玉七想八想的,脑子里全是胤禛。
被人调侃多了,加上那是自己未来的夫君,加上被时时刻刻照拂着,林黛玉忽然觉得,嫁给四贝勒竟也是件很好的事。他虽然看起来不苟言笑、难以接近,实际上是个很有情义的人,比她父母兄弟之外所有人都好。
☆、第55章 林黛玉路遇尴尬事
林黛玉睡得晚,加上劳累,第二日便起晚了。冬景也没喊她,反正没什么事。
林黛玉到了皇太后处请安时,凌霜便说:“妹妹还真是小姐的身子,眼看太阳都升头顶上去了才来,不会是刚起吧?”其实才辰正一刻。
五福晋他塔喇氏拽一下凌霜的衣角,示意她别说了。皇太后从来没让她们早起请安过,她们不过是难得跟出来一趟,时常来请安讨好皇太后欢心罢了,就连皇太后自己,也刚起来不久。
林黛玉道:“我是个庸碌的人,无所事事的,自然没有八福晋勤快。只是有一事不知,您起那么早是要上早课看书习字吗?”凌霜的恶意越来越明显了,本来还是关系不错的姐妹,怎么成这样的?
被戳到痛处的八福晋脸色扭曲,恨不得立刻跳起来朝林黛玉脸上烀一巴掌,眼睛里似要喷出火来:“你这个……你这个贱婢,竟敢这么对我说话!”
林黛玉本来就是个好口舌的,只是重生后收敛不少,闻言脸色一变:“你又是谁,原来是没家教仪礼的,我是圣上亲自指婚给四贝勒的福晋,谁给你的资格敢对我这样说话!”
两人声音一大,满屋子人都不能再装聋作哑了,皇太后睁开半眯的眼:“凌霜丫头,你刚才说什么昏话?去跟玉儿赔礼。”
皇太后虽然常年装聋作哑的行事,高位久了也自有一股威严,凌霜不敢不听,向林黛玉信手施个礼:“我错了,忘海涵。”声音跟蚊子哼哼似的。
林黛玉偏说:“八福晋说什么?我没听见。”
凌霜只好大声重复一遍,林黛玉才站起来回个半礼,真诚道:“你年纪小,偶然有说错的,我也不怪你。”
众人眼中闪过笑意,凌霜年纪确实不大,可这里谁能比林黛玉更小?偏她从四贝勒的序数论,谁都不能反驳。
皇太后笑说:“了不得,还没嫁过来就论上辈分了。”
林黛玉借了胤禛的势方才没落下乘,况她被打趣惯了,如今只好笑而不语。
皇上来南巡不是为了游山玩水,而是来治水的,所以女眷们也不能随心意玩,得做好皇室的表率,另外要接见官员家的女眷。
桑园是南巡第一次泊船,昨日皇室众人安顿没能接见,今日皇太后才接见地方官家的女眷们。
这些官太太大多数头一次见到皇室,果然气度谈吐都跟她们不同,让人心生敬畏。为首的是从二品直隶巡抚李光地的太太孙氏,她年过四旬,什么大场面都见过,引着众人给皇太后和各后妃福晋等行大礼,轮到林黛玉时有些不知怎么好。林黛玉梳着未嫁女的头,一身汉服在皇室宗亲的旗装里十分显眼,猜她是哪位公主格格,她却跟皇子福晋们坐在一处,这可怎么称呼?
三福晋董鄂氏见状,道:“这是户部尚书林家的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