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道:“徐嬷嬷。”徐嬷嬷会意,拿出一个荷包给苏培盛。
苏培盛吓得直摆手,表情那叫一个惊恐:“别呀姑娘,要是让爷知道奴才敢收姑娘的东西,还不打烂奴才,姑娘饶了奴才吧。”
徐嬷嬷朝林黛玉点头,林黛玉便道:“哦,那我就饶你一遭儿。”
苏培盛走后,小喜子问:“福、姑娘,嬷嬷,有什么能让奴才做的?”
徐嬷嬷道:“你去找冬景和心怡,问她俩帮忙去。另外,你住在哪里?要不要我给你安排一下?”
小喜子忙说不用,自去寻冬景和心怡了。
徐嬷嬷向林黛玉解释道:“四贝勒爷向来眼里不容沙子,想在他手下办事,必得丁是丁,卯是卯,所以苏培盛他不敢收您东西。”
林黛玉点点头,心说这样虽严了些,却能少生许多事端,跟林家的家规倒有些相似,却比她家还严。
☆、第53章 送镇尺胤禛探病情
胤禛走后,林黛玉脸上的红晕才慢慢消了下去,这时她才发现自己一身半新不旧的袄裙很不得体,头发也散乱,垂在鬓边显得不庄重,便有些懊恼。光顾着训她,怎么没提醒一声?可见是故意看她丢丑的。
林黛玉也不喊人,自己将头发梳好,准备把所有的书都锁进箱子里,省的哪天又给人看到不该看的。
走在桌边,林黛玉呆愣了下,拿起来那张纸,细细看了又看,默默捂上眼睛。
想她那时候在钱书生面前信誓旦旦夸赞维护的全是他啊,那不得得意死他了,好丢人。
因刚才龙船摇晃,宣纸上溅了几滴墨汁,林黛玉心疼地用绢子拭去,然后将字叠好,翻找到一个匣子放进去,预备回家后裱上。
想到胤禛的罚,林黛玉略为难,董其昌虽然书法好,但他是个持身不正的恶徒,林黛玉一向不喜,她喜欢的,从来只有从书铺淘来的那副对联而已。所以,她根本没有戏鸿堂帖,怎么临?就算是有,她也不想写。
林黛玉提高声音喊了一声:“小喜子。”
小喜子立刻推门近来,利索打个千儿:“主子,唤奴婢何事?”
林黛玉道:“你去四爷那里问他有没有带戏鸿堂帖的拓本。”
小喜子道:“喳,主子还有别的吩咐没有?”
来而不无往非礼也,林黛玉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拿起桌上那对周身一丝雕饰也无的紫檀镇尺,装进一个匣子递给小喜子:“这是我的谢礼。”
小喜子略为难地接过来,最终什么都没说,捧着匣子去了。路上直嘀咕,四爷要什么贵重东西没有,为什么林姑娘送他对一看就用旧了的紫檀镇尺?
胤禛正在自己房里临字,看都没看小喜子一眼,淡淡问:“怎么?”
小喜子送上匣子:“回爷话,主子让奴才来给四爷送个东西,顺便主子问爷有没有戏鸿堂帖。”
胤禛打开匣子,拿出那对镇尺把玩,心说还真是送的简陋,一看就用好几年了,向小喜子道:“去跟你主子说,明日我去找她,亲自送上戏鸿堂帖。”
小喜子应声退下。
胤禛将自己的帝黄玉雕异兽镇纸放在一边,用紫檀镇尺压住纸页,继续临字。
林黛玉晚上做了一夜的梦,一时置身于大观园葬花之处绝望哭泣;一时发现爹爹没死高兴的泣不成声;一时在一个脏兮兮的小铺子里与谁邂逅,两人相视而笑;一时被他训斥行止不端;一时周围天崩地裂,被他拥在怀里,很安全妥帖;一时惊醒坐起身来,发现自己已病入膏肓,将死于潇湘馆内,重生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林黛玉猛地坐起身,床微微的摇晃表示自己还在水上,才略放下心,喊冬景进来。
冬景和心怡端着洗漱的物件进来,吃了一惊:“姑娘出了一头一身的汗,脸色也惨白,是不是做噩梦了?”
林黛玉想抬起手,发现手臂软绵绵的没力气,疲惫道:“恩,只是没睡好,无碍。冬景,过来扶我一把。”
冬景忙过去,心怡也找出今天要穿的衣服,只听林黛玉道:“今天穿旗装。”心怡应了,去找了身旗装给她换上。
林黛玉洗漱好,坐在桌前,让冬景梳头,心怡给她上妆遮一遮苍白的脸色。
心怡问:“姑娘,要不还是让奴婢去找个御医来吧,您脸色不大好。”
林黛玉垂眸,声音淡淡的:“你不用宣扬,我不过是梦见了些不好的,过一会就缓过来了。”
心怡只好应了。冬景心疼,她家姑娘聪慧的谁都比不上,就是心思敏感,估计是梦到她五岁那年太太病故的事儿了。
这一夜的忽喜忽悲让林黛玉耗了不少心力,吃罢早饭去皇太后处请了个安,回来就懒懒的不动弹,趴在窗口看外头的水。头上的首饰戴的不多也压头,衣服不如汉服袄裙舒适,要不是四贝勒爷来,她也不会这么扮着。
想到自己昨夜还梦见了四爷,林黛玉的心情更不好了,颦着眉头,略烦躁地将手里书本往后一抛,且不去管它是不是砸到了哪个瓶子桌子。
“这是跟谁使气呢?”
林黛玉忙一回头,胤禛一手拿着沓纸,一手提溜着她扔的书,面色看不出喜怒。
林黛玉忙行礼,胤禛将书和纸页放在一边,道:“跟我不用客气,你又不喜欢旗装,穿他做什么。”
“哦,”林黛玉说:“下回不穿了。”腹诽他怎么进门不说一声,不声不响的吓人一跳。
胤禛坐在林黛玉身边,问:“怎么不高兴?”
林黛玉没答,指着胤禛带来的那沓纸,问:“这是给我的?”
胤禛点点头:“不是你要的戏鸿堂帖么,不过只有一卷,剩下的回头给你带来。”他说的轻轻巧巧,其实昨夜为这一卷熬夜赶了许久。
林黛玉拿过去,看了几页便收起来:“谢谢四爷。”果然不是拓本,而是他自己临了送来的。
胤禛见她动作滞涩,问:“怎么这么没精神?”
林黛玉只好说:“天气不好,引的心情也坏了。”外头天色阴沉,像是要下雨的模样,天气又冷又湿,确实很让人不快。
胤禛忽倾身过去,拉住林黛玉的手握住,薄怒道:“手冰凉,还冒冷汗,怎么回事?病了?”超门口喊了一声,徐嬷嬷和冬景、心怡、小喜子走进来跪下。
胤禛让小喜子去请御医来,并问:“姑娘不舒服,你们做奴才的看不出来?不闻不问的?”
三人忙请罪,心怡是宫女,害怕胤禛追究,竹筒倒豆子似的全说了。
胤禛立刻让人扶林黛玉去床上歇着,并训她:“自己的身子不知道保重,病了也不说,还遮!我就说怎么忽然抹起胭脂来。”
胤禛自从康熙赐婚开始,就担心林黛玉跟前头那几个一样死掉,他面上不说,其实心里一直怕。昨日自己为点小事训她,难道他说的太严厉,吓到了小姑娘?想至此便有些后悔。
“四爷,你不用担心我,我就是没睡好才有些精神不济。”林黛玉歉疚地道。
林黛玉一双澄澈眼睛看着他,好像看透他极力隐瞒的想法,胤禛板着脸不理她。
过了片刻,御医来了,给林黛玉把了脉,说是没睡好精神不济,其实没什么病,开了个安神方子,说是睡一觉就好了。
心怡打水给林黛玉卸了妆,胤禛一瞧,果然面色煞白,黑着脸嘱咐她喝了药去休息。
林黛玉瞧见胤禛板着脸训她的模样,忽然就想笑,道:“四爷昨儿要罚我抄的字我还没写呢,不敢休息。”
胤禛色厉内燃道:“等你好了,罚你写两遍,一页都不能少。”
林黛玉垮下脸,顿时觉得一点都不好笑了,随手从枕头旁边摸出本书看,
胤禛劈手抢过来:“爷说让你休息,不许看书了。”
林黛玉道:“御医都说了没什么病,那药我不想喝,也不想睡觉。”
胤禛不许,林黛玉便装可怜,胤禛只好说:“看书费神。”
“那四爷念给我听吧。”
胤禛拿眼横她,林黛玉立刻改口:“唔,说错了,让冬景念给我听。”
胤禛掀开书页,用好听的低沉声音念起来。
林黛玉一开始还听着,过了两刻便觉困顿,慢慢闭上眼睛睡过去了。
胤禛念了一节,抬头来看林黛玉时,才发现人已经睡了,便放下书走出门去,让丫头进来给林黛玉除去衣服首饰睡觉。
因御医是宫里带出来的,林黛玉一请御医,上头的人就报给了康熙和皇太后,两厢都打发了人来问。
胤禛亲自去皇上和皇太后处去回,被康熙说了一顿,皇太后觉得林黛玉身子骨弱,嘱咐御厨天天给她做炖品补身体不提。
林黛玉睡了两个时辰,到了中午,她不愿意再睡,就叫人给她穿好衣服,恰好也到了饭点。
宫里御厨做的饭食精致,味道也好,按林黛玉的吩咐做的很清淡,但林黛玉今日不大有胃口,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徐嬷嬷和冬景劝了几句不管用,心怡便去端来补品给她。
林黛玉看到那碗黑乎乎的东西,立刻皱眉:“谁做来的东西?”
徐嬷嬷道:“是皇太后吩咐做了给姑娘补身子的,快趁热喝了吧。”
林黛玉喝了一口,味道一点都不好,苦苦的,便推开说不喝。
胤禛这时又来了,一进门就听见她推说不喝,再看饭桌上的菜式没动几样,就虎了脸。
小姑娘这么难养还行?
“什么不喝?喝了!我亲眼瞧着你喝。”
林黛玉捏着鼻子咕咚咕咚喝完,立刻端起茶漱口。
胤禛点点头,夸她:“真乖,把饭也吃完吧。”
林黛玉窘,把她当小孩子哄?那怎么行。
“我吃饱了。”
胤禛抬手,徐嬷嬷立刻送上一双干净筷子,他忘林黛玉碗里夹了一筷子菜:“再吃一点点。”
林黛玉就算不想吃,也只好把那筷子菜吃下去。
谁知没完,胤禛没等她吃完那一口,就立刻再夹一口给她,林黛玉只好含泪继续吃。
直到林黛玉吃撑了,胤禛才觉得差不多,放下筷子道:“看在你这么乖的份上,明天带你去钓鱼。”
☆、第52章 黛玉挨训四爷罚抄
龙船虽然舒适宽阔,但毕竟比不上陆地,哪都不能去,很闷人。
饶是林黛玉在家闷惯了的,在这个不能随便走动一步的龙船上也有些难受,第一二天还好,到了第三日,就没精打采的不想说话。
福晋妃子们都好往皇太后身边靠,但林黛玉跟那些人不熟,一时寒暄还成,久了便觉乏味,加上凌霜和宜妃总排挤她,林黛玉便不大出门了。想做些别的事情打发时间也难,外头到底跟自己家里不一样,连书都看不下去,总觉得哪都不对劲,心里躁的慌。
第四日的时候,林黛玉正百无聊赖地躺在贵妃榻上昏昏欲睡,身着舒适的汉人家常衣服,一头乌发随便挽着一个堕马髻,用玉钗固定住。这时胤禛推门走进来,心怡正要通报,被胤禛阻了,坐在林黛玉的书案旁随意翻阅。
心怡笑着推门走出去。
林黛玉还以为进屋子的是徐嬷嬷或者冬景,懒懒的不去理,她这几日睡多了,头疼。
书案上放置着一堆书籍,尽是春秋战国、史记、老墨庄儒,或有诗集词集,或是侠义传等俗气的民间故事小说,没有一本是大家闺秀读的列女之类。那书也不是白放着,里头用不同色的笔表的批注密密麻麻,有些见解虽幼稚,倒真是真知灼见。
再拿过一篇林黛玉临的大字看,又吃一惊,她这字临的乍看似乎是董其昌,但只有胤禛自己能看出来,其实林黛玉的笔法,是临自于他。再看她的字,深得董其昌书法精髓,大气俊秀自不消说,连用墨浓淡也颇讲究,用笔转折间带着独属于他的弧度,分毫不带女气。但从这一副字来看,已有些成气候了。
胤禛挑起一抹玩味笑意,看来他这个小福晋年纪小,肚子里的墨水可一点都不少,颇有些主见的模样,当真叫人不敢小觑。胤禛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够了解林黛玉了,没成想今日又开一次眼界。
九岁稚女,书法能写成这样,简直到了多智近乎妖的地步,偏世上还真有这种人,若非亲眼见过,胤禛自己都不信。
胤禛是个极爱书法之人,看到林黛玉的字好,不禁技痒起来。恰好林黛玉书案上有现磨的墨,上好的宣纸,便拿起笔,就着心里那股突来的气概一挥而就。
只见那最普通不过的宣纸上是一副再熟悉不过的对联:俯仰不愧天地,褒贬自有春秋。
也不知为何,胤禛笔落纸上的那一瞬间,脑子里便只出现这一句话,于是乎心随意动,便写了出来。
比起林黛玉上次从书铺得来的字想笔,胤禛现在自然进益不少,笔力运转之间不再锋芒毕露。胤禛对自己书法很满意,尤其还有个人在不知他身份的情况下欣赏他,这种知遇之感让他不顾被钱书生讽刺的丢人事儿,将字留在了案上。
胤禛相信林黛玉会看出来他的字正是被她无意间赞誉过的,当初她还信誓旦旦为他抱不平、怕他吃不上饭试图给他留下银子。这么一想,胤禛当机立断决定一直待到林黛玉醒过来,围观林黛玉看到这副字的模样,想想就好笑。
事实上胤禛确实笑了,若是这屋里还有第三个人,一定惊的下巴脱臼。
胤禛随手抄起一本春秋离开书案,边慢慢踱步边看,书里原本的内容他早倒背如流了,于是直接略过,看林黛玉的批注。
在屋里转了一圈又一圈的胤禛,在第五次转到林黛玉旁边时,林黛玉微微颦着眉头翻了个身。本来这也没什么,偏偏贵妃榻太窄,林黛玉这一翻身,马上就要摔下榻。
原本这也没什么,贵妃榻不高,摔也摔不重,偏胤禛紧张兮兮地将书一抛,早在她要跌下去的档口弯腰上前抱住了林黛玉。
林黛玉当即清醒了,一睁眼便看到一个放大的男人脸,吓得花容失色,倒抽一口气,正要叫出声,胤禛忙抽出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巴,道:“别喊。”
两人间的姿势从林黛玉被横着抱变成婴儿抱,反而更加亲密了些,林黛玉何曾被陌生男子这样对待过,脸一下子变得通红。不过理智也回来了,认出来抱住自己的是四贝勒胤禛,她将要嫁的那个人。
胤禛放开捂住林黛玉嘴巴的手,将怀里人放置在贵妃榻上,无比淡定地问:“醒了?”
林黛玉点点头,略带局促道:“四贝勒爷,请恕奴婢失礼。”
胤禛见她这样,莫名心里不大高兴,凑近一步,玩味道:“你怕我?”也是,他一向严肃,小姑娘年纪小,怕是应该的。
林黛玉摇摇头,又点点头:“大概有一点。”
胤禛从鼻子里哼了声,捡回来那本情急之中被自己扔掉的春秋:“怕就是怕,还大概?还一点?”
林黛玉还能怎么说?只好闭嘴了。如果胤禛早两个月问,她的回答肯定是“不怕”,但是现在还真有些怕了,简直是避如蛇蝎,谁叫两人关系变成这么不寻常的模样呢。
胤禛翻了翻那本春秋,道“这里头的批注都是你写的?”这一翻,不巧翻到了一页小笺。
林黛玉一看,立刻伸手要抢过来,那里头的批注连父亲兄弟她都不让看,怎么这人随便动别人东西?
胤禛学过功夫,轻轻巧巧避开了,认真去看那笺上写的,却是一首名为葬花词的长诗,开篇便是“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这种悲戚之句。胤禛死皱着眉头往下看,到最后一句“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的时候,脸色黑的,一看就是动了真气的。
林黛玉收集诗稿的时候,偶然间兴起将自己前世所作悲声写下,随手夹在哪一本书里也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