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拿起了外套,转身走出房间。
“哟──”女孩从赤司的侧后方走前两步,好与少年齐肩而行。“早安。”
红发少年斜睨她一眼,也回了句早安。考试只到午前的十一点钟,因为没有课堂和社团的活动,岩月朔奈干脆连书包都放在宿舍里面,浑身上下除了别在口袋边的一枝笔之外,就只有手里的咖啡杯。
对于一个要考试的学生来说,这样的行装未免太过轻省。
察觉到赤司的目光落到何处,啡发的女孩举起咖啡杯来摇了摇。
“在街角那家咖啡店买的,那里的冰摩卡不错,有兴趣的话去试试吧。”
“嗯。”他只好这样回答。
女孩看起来精神得甚至有些诡异,似乎是下一秒就能撂倒谁一般,目光灼灼,浑身干劲十足。她四处张望了一下,早来的不是学霸就是社团里的成员,前者习惯做好全盘的预备才进考场,后者只是单纯习惯那么早就回校。
“看来是准备好期中了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赤司竟然主动向她开口。岩月朔奈吸尽了杯里最后一点咖啡,里面的冰块被她弄得沙沙作响。
“嘛,也算是这样吧,会竭尽全力不输的。”
女孩扬睫看了前方一眼。
红发的少年背对着她,此时正好掀到阅读材料的下一页。为了方便阅卷和防止作弊,每逢考查期间,座位的安排都会有所改动。学号按照姓氏来排列,在这个情况之下,赤司征十郎就坐在离门口最近的第一个位置,这班里再没有其他以“あ”开首的姓氏,于是坐在他身后的就是岩月朔奈。
也就是说,只要是考试,他们都会成为临时的前后桌。
平时还没有细看过,现在距离拉近了,女孩才发现赤司的头发竟然有些蓬松。因为他正低着头,后颈上有一小块骨头突起来,从她的视角看去,一眼就会注目其上,不过让她最在意的并不是这个。
兴许是因为他的坐姿问题,少年背后的衣料随他不经意的拉扯而紧绷,肩胛骨的线条被明确地勾勒出来。岩月朔奈的双眼被它所吸引着,明明手上还在写答案,下一个字母却变成了一个似弧非弧的弯形。
糟糕,她只有这一枝笔。
岩月朔奈别无他法,只好以几道横线划掉了她不小心临摹出来的形状,而坐在她前方的少年不会知道自己曾经为她带来过这小小的狼狈。
……竟然轻易被他分去心神。
女孩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场景。她并不是个注意力容易被分散的人,之前每一次从试卷上面关注起别的事情,都是出乎她本人的意愿,可是今次不一样。
有点意思。岩月朔奈眨了眨眼睛,让自己重新聚焦于试卷上面,今次事关到赌局的话,她就不得不认真起来了。虽然没和洛山里的任何人说过,但是岩月朔奈考进来的成绩其实不错,除了某两三科比较弱之外,其他都没有大问题。
这也是为什么她和家人起了争执、被班主任屡屡说教──相比起在初中时的表现,她在洛山时的成绩委实是个大倒退。
出于审慎,在检查了第三遍之后,岩月朔奈才敢放下了笔,此时离考试结束还有三分钟。她注意到早在时间尚余一半的时候,坐在前面的少年便已经停止作答,女孩知道赤司成绩好,却没有想到他如此优秀。
大抵是因为两个人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相像,岩月朔奈一直以为对方和她一样,都是没空将太多时间分给学业的人,现在看来也不尽然。试卷虽然说不上多难,但也不是一个毫无准备的人──就像是没有复习过就上场的她──能够在短时间之内完成的东西。
女孩这样想着,不禁抬了抬眉。
看来还是个努力型的优秀学生啊。
时间还有一点,岩月朔奈也懒得再多检查一次了,合上试卷之后便开始出神。坐在两行以外的后座君.村木和女班长都似乎是完成了,黑发的少年看到了岩月朔奈的目光,甚至还在监考老师看不到的角落里朝她比了个胜利手势。
看起来很有自信的样子。岩月朔奈在心底笑了一笑,却没有对他半是挑衅半是玩闹的举措作出什么响应,仅仅是把视线从两个人身上收回来。
屏幕上倒数的定时器上,已经走到了最后一分钟。
红发的少年向后一靠,倚在椅背上面。
岩月朔奈本来是托着腮的,所以整个人的姿势都是向前俯倾,赤司这样一动,瞬间就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拉到只有十五厘米以内。如果要以例子来说明这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有多近的话,那岩月朔奈无论用多低的声量来说话,就算只是耳语的程度也好,赤司征十郎也绝对能听得一清二楚。
女孩第一个反应就是向后退。
一方面固然是出于避嫌,另一方面是她被对方吓倒──算上在约定赌局的那时,这已经是第二次她被赤司征十郎吓倒了。监考老师的双眸在两个人身上流连一圈,然后又平静地收回去。啡发的女孩装作什么都看不见,双眸紧锁于定时器上,看着它走到最后一秒,然后发出蜂鸣。
“时间到,请放下笔。”老师先是说了这一句,巡视一圈确定每个人都已经停止作答,才发出下一步的指示,“请将你们和后面的人的试卷传到前方。”
后面的人用试卷拍了拍岩月朔奈的肩头,女孩将之接过,连带自己的那份迭好然后交给赤司。
早就已经侧首静待的少年把东西拿去,有意无意地多看了她一眼。大概是她方才的打量太过明显,连对方都能感觉出来了,正纳闷着她这样做的理由。
岩月朔奈决定无视了赤司隐晦的问话,一把抓过自己桌上的手表便套上手腕。金属的冰凉触感让她稍微冷静下来。监考老师将试卷一一收集起来,仔细点算,然后宣布下一场在半个小时之后开始。
那句话像是某种禁令的破解,有大半班学生鱼贯走出了教室,赤司征十郎似乎是没有什么要去做的事情,此时安坐于自己的座位上面,也没有要和谁搭话的意思。岩月朔奈原本想出去透透气,可是却看见了在人群之中往这边走来的村木和女孩。
村木看起来很有自信的样子,第一句问话就找上了岩月朔奈。
“考得怎么样?”
女孩将原子笔的笔尖按回去,答得漫不经心。“还好。”
站着说话的两个人随便找了张桌子,半坐半靠地和他们聊天,都是在讨论方才的问题,因为不是自己感兴趣的话题,岩月朔奈也就没有将全副心神都放在对话上面。可能是她的错觉也不一定,在眼角余光之中,女孩看见了赤司似有还无的关注。
她有些尴尬。
岩月朔奈知道赤司为什么会这样做。
在“知道对方知道”之前,她还不觉得自己在考试时的动作有什么问题,直至赤司作出反应了,她才意识到不对劲。作为普通同学,当人家的背后灵一直瞪着对方不放好像也太失礼了,难怪赤司会这么在意。
在对方眼里,她的表现大概算得上吓人吧。
──更何况她完全没有可以辩解的理由。
和面对监考老师时一样,装作什么都看不见的女孩特地将身子扭转往左方,躲开了红发少年的目光。觉察到岩月朔奈的不自在,赤司将自己心头的淡淡不解压下去,然后开始听几个人的对话。
如果你也尝试过被人在背后注视过,大抵都能理解到被危险动物盯上的猎物有什么感受。幸好赤司征十郎看得出来,岩月对他没有恶意,否则大概会对她的动作施以反击吧──当然是用眼神。
再怎么说,这两个人的气氛都太奇怪了,一般考完试的人应该会更轻松一点,但在村木眼前的岩月和赤司都仍然有几分绷紧。黑发的少年和少女交换了个眼神,似乎是看出了什么,却也只将自己的想法藏在心里。
整个过程里面没有人以言语说过与之有关的一个字,可是彼此都知道彼此在想什么。岩月朔奈摸了摸鼻子,转移话题时难得生硬。“说起来,成绩发布是在什么时──”
“候”字尚没有说出口,啡发的女孩便强行打住,同时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手放到肚腹上,岩月朔奈轻咳一声来将自己的失态掩饰过去。
“……什么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零点的时候还差六百多果咩QAQ
突然觉得赤司的戏份有点太多了……
20140522
☆、大雨
坐在赤司征十郎后面的女孩不轻不重地放下了计算器。少年的笔尖为之一顿,正好落在sin上面,墨迹慢慢地洇染开来,几乎要和下面的的竖划连起。
有他的背部遮挡着,岩月朔奈根本看不见他的异动,事实上就算她看见了,此刻也大概无心理会。女孩低头看着自己的试卷,无声地“啧”了一下。
这已经是她今天第四次按错计算器了。
课室之外大雨滂沱,水滴打在窗户上的声音密密麻麻,却轻柔得像是少女酝酿已久的抬腕一叩。十点钟的天空全然灰暗下来,远处传来第一声雷鸣。
室内明明开着空调,可是女孩仍然能够嗅到外面雨天的气息,只要稍一用力呼吸,都好像要把空气里的湿意全部吸进身体里面。岩月朔奈强迫自己将精神集中在数学考试上面──这本来就不是她最擅长的一科,现在连天时都不利于她,情况简直比一边生病一边上场考试还要来得严峻。
试卷还没有交上去的时候她便很清楚,今次考得一塌糊涂。
旁边的人按惯例讨论答案,岩月朔奈在心里默默数了一下,光是已知的、她做错了的题目,就已经占去了十多分,更何况那里肯定有她不知道的。
外面的雨愈下愈大,啡发的女孩随手把笔袋扔进书包里面,然后掏出了自己的折伞,在收拾完毕的同时,正好和赤司征十郎并肩走出课室。
红发少年不带任何情绪地看她一眼,“刚才没事吧?”
“啊?”岩月朔奈起先还不能反应过来,但也只是花上几秒钟来理清赤司话里的含意。她松开了电话的开机键,“是我方才打扰了赤司君吗?不好意思,看见下雨了便一时按捺不住……不好意思。”
女孩看起来不像是会怕雷声或者闪电之类的人,赤司征十郎甚至亲眼看过她一边摸着受惊女孩的头一边驱赶昆虫。“怕下雨么?”
“倒也不是。”岩月朔奈回答,“只是不喜欢下雨天,这让我觉得难受。”
赤司征十郎似乎不太理解她的“难受”是什么意思,于是岩月朔奈稍稍拓展了一下。“也就是说,只要下着雨我都会变得心烦气躁。要是有考试的话犯错的地方会变多,原本好好地记住的乐谱也会忘了几个音,总之就是浑身不对劲。”
“原来如此。”红发少年没有忘记他们刚刚才考完最后一科,而且今次的数学卷的确不容易,“你担心今次的考试?”
女孩想起了他们还在打赌,“也不是,我并不是那么重视成绩的人。”
两个人的脚长不一样,于是步幅也不一致,即使是同时走出教室,到达走廊中央的时候便已经有了些许距离。岩月朔奈和少年相隔了两步之遥,只要稍微看一下路,双眼便会落到了对方的手臂上。因为方才的考试,赤司事先将自己的长袖衬衣卷至及肘处,小臂完全展露在她眼前。
岩月朔奈的眼眸由他腕侧的一块小骨头开始,然后移至别处。他手背上隐隐有青色的浮脉突起,还有略一施力就会变得明显起来的手指骨。
五指修长笔直,就算在关节处也不显粗大。她的注视歇止于赤司的指尖上,和她的一样,指甲修剪得整齐,是绝对不会超出手指本身的长度。
女孩的脚步停滞一瞬。
这不是她第一次如此仔细地打量男生的手。大概因为从小玩音乐的人双手都会很漂亮,久而久之她也培养出了一套自己对于手的一套标准。它是如此根深柢固,以至于岩月朔奈发展出对由指甲到手肘的迷恋。
──表面上看不出来,但她对手好看的人会比较有好感。
打个比方,她就常趁没人注意的时候盯着团长和副团长的手看。
“赤司君懂乐器么?”她忍不住这样问。
红发的少年偏过了头,从侧面看轮廓清俊得像是被谁细细描绘过一般。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提出了自己的疑惑,“为什么这样问?”
岩月朔奈在没将话说出口之前还意识不到它听上去有多奇怪。
“因为相比起篮球员,手更加像是乐团里的成员啊。”
赤司的眼神马上就变了。
从前几天开始就已经很在意了,岩月朔奈不是能够守着彼此距离的那种人。
这并不是说她平常说话粗鲁或者举止无礼,也不是说她不明白自己和对方的亲疏关系,而是说她看清了,却无视了那条似有若无的界线。
相当爽朗地就从彼疆跨越至此界。
……却难得地不惹人讨厌。一般这种人都会因为打探别人的私事而让人觉得不自在,然而岩月朔奈却从来不过问别人的生活。说的话题纵使听上去亲密,也只不过是彼此都展露出来的东西而已。
她会坦然地赞赏任何一个男生的手好看,却绝不会问起对方家庭生活的细节,除非对方主动倾诉。思及此,赤司淡淡回答,“略懂。不过会弹琴的人的手确实会有不同。”
不知不觉间两个人终于走到了地下的楼梯口。看见赤司征十郎打住脚步,岩月拉了拉自己的书包肩带,“赤司君不走么?再多待一会,雨可能会更大。”
“学生会有些事情要做。”
她挑眉。“我记得考试期间连学生会的会议都停了,原来没有吗。”
红发的少年将手放进裤袋里。“反正我把伞借给别人了。”
仔细想想的话,他今天早上回校时的确是没有被雨打湿的。
“……确实赤司君不是住在宿舍吧?”岩月朔奈看看外面,这种状态下淋着雨跑回宿舍都很辛苦,更何况对方还是非住校生。
“学生会有个女孩住得比我更远。雨下得那么大,留她一个在洛山也不象样子。”赤司刻意淡化了自己的心理,“校务处里遗失的雨伞全部都是破的……反正我在这里多留一阵也没所谓,明天就要再开会了,早些整理资料没有坏处。”
岩月朔奈低头看一眼自己的伞,然后将它递给了红发少年,并没想得太多。
“赤司君知道我住宿舍的吧?”女孩对他人施以善意的时候,说话的语气竟然和少年同出一辙,“把伞拿去用吧,一个人怎么可能处理好考试期间积存下来的事情。我可以去演奏室里面多练一阵子,就当是为明天热身罢了。”
他垂眸端详雨伞上面的假蕾丝刺绣,未置可否。
循着赤司的视线看去,岩月朔奈马上就反应过来他不马上接过的原因。
“……这是我妈的,之前被我随手拿来用了一直没还。”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她要解释,或许是单纯地因为这把伞和她的形象太过不符,又或许是出于某些女孩此刻无法领会的理由。“……这样的话,我将赤司君送到车站如何?”
遇上了类似的难题时,岩月朔奈的确是会这样做的人。
可这也不代表她必须要这样做。
赤司征十郎微微低着头以捕捉岩月的眼神,面对他似信似疑的审视,女孩坦然以深碧色的双瞳对视。彼此的眼睛一对上,赤司便开了口。
“那就麻烦了。”
岩月朔奈的伞不大,至少没大到能让两人栖身其内而留有余裕。
在走过第二个街角之前,赤司征十郎的小臂便碰上了女孩的肩头,差一点点就擦过了敏感的地方,他连忙低声道歉。因为不是他的东西所以不好随便拿过来,周围的人也不少,可见类似的事情还会继续发生,除了更小心一些之外别无他法。女孩却像是完全没有知觉一般,不在意地摆摆手。
彼此站得太近,赤司征十郎甚至嗅得到女孩身上的润肤霜是什么味道的──和这把伞一样,是和本人违和感极大的淡淡牛奶香气──没错,就像婴儿一样。
附近的人走过一个月也很熟悉了,岩月朔奈连路都懒得看,拿出手机来开始回复邮件。今天是期中试的最后一天,明天早上就要开始社团练习,刚考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