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月朔奈踩着拖鞋懒懒地走过了写着“3”字的楼梯口,正想要往右边拐去,却看见了在自己房门前聚集的几个人。赤司征十郎还是第一次听见她的手机铃声,是轻摇滚风格的洋曲,节奏明快得就像是岩月朔奈本人一样,而男人反反覆覆地吟唱着同一句,在有人能够听清之后她便已经按下了挂线键。
旋律随之戛然而止。
犹如大海里面被血腥气刺激的鲨鱼,啡发女孩看见蛋糕盒的时候眼睛一眯,脚步似有还无地加快了一瞬,不是谁都能够看得出来的程度,甚至很快就已经恢复如初,究其根底大概是因为女孩很会掩饰自己的情绪。
“怎么了?大家站在我房间前面?”
典型得不能再典型的明知故问。
“我说,你乱跑到哪里去了啊,我还想着是你的话现在应该会在宿舍里面的,害我们白跑一场了。”风间结衣开口的时候却没有回答女孩的提问,想必也是知道她很清楚答案。黑发的少女举起了手上纸盒,“不过是今天的话就姑且原谅你了。等下要好好地给我吃完啊笨蛋朔奈。”
有多久没有被人用这个名字称呼过了呢?
短促的三个音节被人说出口再被自己所接收,居然已陌生得好像是别人的名字一般,头脑下意识会想“到底在唤谁呢”,然后才会想到,“那个人在叫自己啊”。
安倍晴明说过,名字是最短的咒,是带有力量的魔法,可是岩月朔奈更愿意将之视为标记一般的东西,不被人所呼唤就不会产生拥有它的实感,久而久之就会被人所遗忘。到了最后,连自己都觉得本应属于自己的名字面目全非。
那个称呼乍然又出现在耳边,她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有几分怀念,纵使她在下一秒也意会过来,她之所以会备受触动,是因为风间结衣挑的时机实在太好。
今天的话,大概随便挑一部感动向的电影,她也会耿耿于怀一整天吧。
在初中时代,她被人叫小岩、被人叫クナ,甚至被人喊过小朔奈,然而在高中时代,几乎没有一个人会叫她的名字──
而现在风间仅仅用了两句就刺中了这个软肋。
岩月朔奈连思考自己该如何反应的反应都无法始动,唯有低着头把手机放回短裤裤袋之中,这样一来她便有了个调整表情的余裕,“……风间前辈你果然是暗恋我没错吧?琐碎到这个程度的小事都能注意到的话。”
“单纯地推算一下就知道了吧。别小看人啊。”黑发少女用自己空出来的手叉腰看她,然后又下了命令,“相比起这个,钥匙呢?快点给我们开门。”
“好的好的,知道了。”岩月朔奈仍然拖着不疾不徐的步伐走到众人身前,赤司这才看见了她手里拿着有LAWSON商标的塑胶袋,里面装了一个小蛋糕、一个冷藏便当和一个印着花朵图案的纸杯,没有记错的话这款纸杯是街角咖啡店所用的没错……看来她方才是出去买食物和咖啡去了,两拨人正好错开了才遇不上。
“老实说啊,方才看见你们站在门前的时候还稍微被吓着了,这么多人带着东西过来,我还以为上门寻仇来着。”
把钥匙转过两圈之后推开木门,岩月朔奈伸掌挡门、侧身让众人进入,脸上用以表达善意的微笑还有几分呆,也不知道是本来就没睡醒还是因为惊喜本身太过突然真的把她吓了一跳,“请进请进。很不好意思,让你们在外面久等了。”
赤司征十郎承认,他是刻意殿后让所有人先进去了,才把手上东西交给女孩的。
“生日快乐。这是礼物。”
“我怎么好意思,”岩月朔奈伸出双手接过赤司递前的纸袋,低头看了一眼,那绝对不是随随便便从家里翻出来就当成礼物送出去的东西,也正因为知道这一点她才愈发惶恐,“赤司君生日我也只是说了句生日快乐什么的……话说看品牌的话是巧克力吧?之前有吃过来着。谢谢你,我很高兴。”
“嗯,是酒心巧克力。”赤司征十郎也循着她注视的方向看去,一垂首就看见了岩月朔奈脚上的拖鞋,用色是相当清凉的薄荷绿和雪白。岩月朔奈当时送出手的巧克力也实在是太简单了一些,他就算想把这个当成白色/情人节的回礼馈赠,也是出格到了她绝不会收下的地步。
……最好只好作罢,也很没诚意地回了罐饮料,就算是扯平了。
不是被风间提醒了的话,赤司也不会想得到“以生日礼物为名送出去”去迂回地达到自己目的的方法。
如此一来,师出有名之下,岩月朔奈就算是觉得自己让他破费了,也大概是会收得下去的──然后事后再补上这笔隐形的账。
某个意义上,正中下怀。
两宗事件不过相隔十多天,也就是说,本来打算在三月中送出的巧克力,也不过是在他手上多留了半个月,到现在已经成功送到想要送的人手里。
“啊,酒心呢。”等红发少年踏进她的房间之内,岩月朔奈才反手关上了门,这样低声地呢喃。这时候风间结衣已经轻车熟路地把蛋糕安置在女孩的小茶几上面,甚至拿出了打火机来开始点蜡烛了。
赤司不知道她对食物的宜忌,可岩月朔奈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在酒量上的极限在哪里。生日礼物不可能退回去,食物也不应该被浪费,这样的话,就只有一个解决方法了吧。思及此,女孩稍稍提高了声量,“因为有这么多,我觉得应该和大家一起分享才对。赤司君不介意的话,现在就拆开来给大家吃如何?”
神田吃下纸碟上面最后一点蛋糕,若有所思地看了啡发的女孩一眼。
刚碰上面的时候他就留意到了,对方的表情明显是有什么心事,却又按捺着不对谁倾诉──这一点不需要对她有多深的了解,就算只是个萍水相逢的路人,稍微花点心思的话也能略知一二。
可是他也明白了,这也不过是一瞬间的失态。
就像是一场质素奇高的舞台表演,男主角忘了词的时候,女主角也可以用自己的即兴发挥去填补空白一样,岩月朔奈也可以以最快的速度去意识、去修正、去完善自己在外人眼里的形象,堵上了因为片刻动摇而裂开的蚁穴之溃。
她甚至已经有心情去逗风间结衣。啡发的女孩把后者抱到怀里揉捏,发出了莫名其妙的感叹,“前辈果然好小只啊,抱起来超级舒服的……等等好险好险!不是说过生日的话无论我做什么都会被原谅的吗!说好的爱意呢前辈!”
一击失败,风间结衣收回了自己的手,左手拿着喷装忌廉,右手拿着一个多出来的纸碟,上面的忌廉多得摇摇欲坠。 “我只说过自己原谅你出去乱跑而已吧。”
岩月朔奈闻言,连忙放开了怀里的危险人物,再这样惹毛对方的话她大概真的要被拍一脸了,首要任务还是去转移目标吧,“相比起这个,明明是我生日,为什么却要被这样对待啊!要拍的话就去拍别人好吗喂喂!”
女孩抬起手指来示意一直沉默着听她们对话的赤司征十郎,看不得别人落单的坏毛病在此刻全面发作,岩月朔奈很痛快地把火头引到少年身上,“比方说!赤司君!”
风间眼珠一转,把纸碟递给女孩。 “那你就去试试吧。”
岩月朔奈作出了她是日最为后悔的举动:她想都不想,一把拿来了东西,膝行两步向着少年的方向移动,直至赤司被动地进入了她的攻击范围之内。
“试就试!我怎么可能会怕!”
赤司平静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女孩。
“……我真试给你们看啊!”
在旁边全程围观的另外五个人开始起哄。
“……真的要上了啊!”
风间挑起眉来,像是打赢了一个难缠的对手一样,朝赤司抛去了一个得意的眼神,同时挂上了一个狡黠的笑容。岩月朔奈明显是太想要把自己的不安掩饰起来了,加上在场的人之间并没有多深的关连,想要把一切都改正过来的话,就只有依靠她作为纽带,这恐怕是为什么岩月朔奈会如此容易地受煽动的原因。
既然后辈都这样主动了,那么……就让她看看岩月朔奈可以做到什么地步吧。
……好像真成了不得不做的事态了。
岩月朔奈眨了眨眼睛,与赤司征十郎静静对视。唯有在这样近的距离之下,女孩才能看清他眼瞳之中的纹路、猩红色双眸之中黑色的瞳孔。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红发少年的瞳孔一向都呈尖榄状,可是此刻却收缩成针一般细长的形态,像是能够把与之对视的人吸进去一般深邃。
她有种自己被什么盯上了的错觉。明明想要施行攻击的是自己,占着上风的也是自己,可是面对赤司的时候,竟然会像落在下风一样想要退缩到他看不见的地方。无法移开目光,又无法不移开目光。
这场对视漫长得接近暧昧。
岩月朔奈咬了咬牙,“……”
“是我错了!”她把纸碟放在地上,自己也双膝着地、跪伏成一团,“不会再有下次了!真是太对不住您了啊赤司大人!”
村木笑疯了,“我说你这才太怂了吧!”
红发的少年取得了胜利,身体向着后方靠去,右掌撑在地上,一膝横着曲起,另一条腿竖屈着,脚尖正好对着女孩头顶的方向。耳边萦回着众人的嘲笑声,久久未曾听到回答的女孩试探着抬起头来,尚且没有来得及闪避,事情就已经向着她无法理解也不能料想的方向进发──
赤司征十郎嘴角噙着极浅淡的笑意,伸出拇指从纸碟上蘸了一点忌廉,在女孩眼底一寸斜斜扫过,末梢直达鬓角,力道小得和单纯的轻抚没有什么分别。然后是第二笔、第三笔……到最后两边脸颊都已经被他描上三道斜杠,他才把手上残存的最后一些点到了她的鼻尖之上。
略一不慎就被人玩得彻彻底底的岩月朔奈怔然回望,双眼之中情绪复杂,却意外地没有半点意外。或许有一小部份的她,很小很小一部份的她,早就料想到这件事会发生了吧。周遭的声音像是被人按下了静音键一样迅速消失,眼中所及、耳中能听,不过也是红发的少年,和自己快得像是要爆炸一般的心跳罢了。
岩月朔奈这才发现,在今天真正对什么逾越之举都生不起气来的,并不是风间结衣而是她自己。 “……诶?”
作者有话要说:クナ:KuNa,取其名SaKuNa的后两音节。
名字是最短的咒:出处似乎是梦枕貘的小说。
Google繁简转换有时候会很调皮有奇怪的地方出错了请不要在意能发现的话我会修正的【土下座
感谢行云生、点春秋的手榴弹!
20140816
20140818重写
☆、开学
【接收到风间结衣传送过来的相片】
【作为开学礼物给你备份用吧☆不用谢我了哟☆】
收到邮件的提示音响起,岩月朔奈直起腰来,看了一眼尚在充电状态的手机。黑色的长袜套到膝下,同色百折裙落到大腿中段,铅色衬衫下摆扫到腰间,今天是春学期的第一天,而她已不打算再穿着厚外套了。
女孩随手拿了根发绳缠到指间,边拢起脑后的头发,边用足尖点开了收件箱的页面,看清那是什么的一刻不禁恨恨地咬牙。那天的庆生会办到最后,完全陷入大混战状态之中,能够从中全身而退的就只有赤司征十郎一个人。老实说,她也不知道赤司是怎样做到的,但没有一个人敢接近他,就好像他那时候根本被隐形的高墙所包围起来一样。
作为当天的主角,岩月朔奈自然是下场最悲惨的一个,在以被少年画上猫须的姿态和每一个人都拍下合照之后,也逃不过被人糊上一脸忌廉的命运──在这样的环境之下,红发的少年便显得格格不入。
……颇有几分正常人乱入精神病院的违和感。
风间结衣传来的是两个人在当天拍的合照。相片之中她把风间抱在怀里,下巴正好搁在前辈的头顶上面,脸上自然是赤司画出来的痕迹,而风间则是双颊之上各有一团忌廉,乍看起来也有几分像胭脂。岩月朔奈在看到照片之前都不知道,原来当天笑得很高兴的不止是其他人,就连她自己,脸上都带着灿烂到不行的笑容。
【前辈我讨厌你。话说今天神大也要开学吧】
【是啊,马上就要过去了,大概月底才能回来京都吧】
风间终于如愿考上了神大的国际文化学部。虽说神户和京都之间的距离并说不上多远,但是作为新生有太多需要兼顾的事情,无法频繁地来回于两个城市之间也是人之常情,岩月朔奈能够体谅。
【那么请慢走,我是不会想念前辈的呢】
【去死】
嘴上虽搁下了一句“不会想你的”,但岩月朔奈深知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仔细算来的话,两个人相识也不过是一年的时光,将心比心,风间结衣待她已算得上相当好,作为社团前辈和学姊也给了不少有用的帮助。一想到今后就不可能在洛山高校再找得到风间结衣,怎么可能做到一点都不失落。
啡发的女孩踏出睦寮,从檐下走到了阳光能照射的地方,一瞬间竟然被光线所眩目,她不得不眯起眼睛才能看清楚前路。打开了邮件里面的历史对话,岩月朔奈翻看着她和风间闲时发的玩笑打闹,就算彼此以言语攻击,事后看起来也竟然生出了几分温馨感。
走到了街角处,女孩从屏幕上面抬起了头,看看左右两边:前者是直接通往洛山的道路,后者则是走向咖啡店的方向。时间尚早,街道上视线范围之内都找不到一个洛山的学生,女子田径部也没有例行的晨练需要出席,她又醒得足够早,现在算是处于什么地方都能去,又什么地方都不能久待的微妙两难。
岩月朔奈想了一想,旋踵往右,虽说今天只是回校参加开学礼,但升上高二的第一天,还是不想以精神萎靡的状态去面对。
正思忖间,手上的电话便又震动起来,显示出又收到了新的邮件。
女孩低头看了一眼发送者,本来轻轻翘起的唇角不自觉地抿了抿,是意料之外又是意料之内的人。 【新学年也请要努力。 】
完全不知道用意是什么的、突如其来的邮件。
讯息本身的确是只有这短短一句,然而对方想要说的话,想必并不止这八个字,仅仅是因为对“岩月朔奈能领会背后意味的聪明”有信心,才言尽于此。直至她把热得烫手的拿铁覆上了纸杯套,女孩也想不出自己应该如何回应,转念一想,对方也未必在等待她的邮件,便心安理得地把手机揣到口袋里面,慢悠悠地向着洛山的方向走去。
赤司征十郎在清晨七点钟就收到了新学年的第一个惊吓。
一只手拍上了他的肩头,把他踏入洛山的脚步截停,红发少年侧首看了一眼那只手,没有费多少功夫就认出了它的主人。叼着细长饮管的岩月朔奈勾起了唇角,朝他抿出了一个异常爽朗的微客。 “哟,队长大人。这么早就回来晨练了吗?”
红发的少年点点头,“早安。”
“真努力啊。明明还是开学日。”岩月朔奈和他一起踏进洛山的校门,两人并肩走向篮球馆,此刻学校里面还没有多少人,清晨之中还有未散尽的雾气,让彼此的身影都影影绰绰,“你让我这个运动社团部长如何自处?”
“……不是一直都没有晨练的么?”
听到这句之后女孩猛然转过头来看他,“赤司君怎样知道的?”
这虽然不是什么秘密,但也不至于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不开口问部员、不去观察过早上的田径场的话是不可能得知的。赤司征十郎从容回望,一字未说,但他已经用眼神去回答她的问题。岩月朔奈在心底暗自骂了自己一声“愚蠢”,然后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来填补对话之间的空白。
她需要些什么来转移话题,啡发的女孩咬咬自己的嘴唇,正想要随便找个话题来让自己从窘境之中解脱出来,给予台阶的人却出乎她意料之外──不仅如此,那个人当时甚至并不在场。
她掏出手机来看了一眼,发来邮件的地址和她在买咖啡路上收到的那一个不同,然而两者事实上没有任何差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