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对于那个迟早会来的结局,再多拖一些时日也大概不会有问题。
岩月朔奈放下了手上的东西,确定上面的几盏小灯亮起来了之后站起身来,转身一步步走近了红发的少年。她的脚步迈得极轻极慢,像是在吊着谁一般,房间之中静得落针可闻。
“我记得赤司君说过,‘在不被对手察觉到的情况之下,看清未来的走势而设下的才叫布局’。”她停在赤司面前,以手撑膝弯着腰看他,不多不少恰好是平视的角度,“从这个定义上面来说,你真的做得很成功很成功。
“请不要误会,我今天叫你过来并不是有什么责怪的意思,毕竟做得最错的还是我自己,在这件事上面我并没有能够教训别人的立场和资格。”
“可是这也不代表我很高兴。”赤司看到她眼里的黑色瞳孔像是受什么刺激了一般缓缓放大,注视着谁的时候没有任何情绪,岩月朔奈竟也有这样漠然的表情,“我并不希望类似的事情有下一次,否则我也不知道自己会暴走到什么地步呢。呐,唯独这一件事,可以答应我么?”
──看错了。
她从来都不是猫狗一般温驯的存在,而是谁都难以制住的猛兽,没有人知道她身上到底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也没有人知道要怎么做才可以把她留在身边。然而他还是想要放手一搏,还是想要一试运气。
【超出了他的预想之外】
【……就该这样才对】
至此为止隐藏在笑靥和轻佻之下的、岩月朔奈真正的性格,终于在他这轻轻一推之下露出原形。她未曾是一个容易退让的人,若论起危险来,也不会逊色于他多少。别人眼里的岩月朔奈大概只是个爱开玩笑的女孩子,但他看着她,看见的却是无限的可能性──要认真起来的话,或许真的如那句玩笑话所言,连火箭都能做。
他什么都不用说了。是她的话,不可能会往错误的方向理解。
岩月期奈稍稍展唇,伸出手指捞起他颊边一小撮发丝,上面还残存着几分湿意,有细小的水珠悬在末梢之上,一触碰就渗进了她指尖的肌理中。 “哎呀,我真是太粗心了,竟然连你湿着头发都没有留意到,这就去给你拿个吹风机来吧。”
红发的少年看着她走进浴间里面翻找,深明这并不是该这样做的时刻,但唇畔处仍然不由自主地勾起来,泛出一个温柔的微笑。
作者有话要说:赤司台词:语出黑篮漫画182Q。
【超出了……】:WC里面对绿间也说过一样的话,出自180Q。
这才是我想写出来的岩 月 朔 奈。不光是公私分明,是连事和事之间都可以分得很清楚的,看得很透的人。
看见里面时机的巧妙了吗?
要是WC之前那个中二赤的话,听朔奈说到一半就能暴走了。现在那个不一样。
不过最后是谁玩脱了也很难说,这两只的契合度高得超乎我的预想。
☆、生日(上)
鞋带──确实是绑紧了。
头发──也已经好好地束成了马尾辫。
岩月朔奈把运动裤的裤腿拉到脚踝上方,在原地试着跳了两下,像是孩童初次凭自己的力气站立起来,以双腿踏在实地之上,于是最简单的动作都成了新奇至极的体验。按气象机构的说法,今年的终雪已经在三天之前降下,至此京都便进入了繁樱绽放的春季,枝头上已有了含苞待放的粉色花骨朵。
离四月的新学期开始也就只有半个月左右了,两周之后她便要正式升上高二。这样一想的话,时间好像过得太快了,她竟然从家里搬出来近一年整。
上次见面,还是到外婆家里吃饭的那天吧。
“啊,真是久违了呢。在田径场上奔跑的感觉。”岩月朔奈把手撑在眉上,远眺了一下百米之外的终点,又忍不住跳了两下,长达背部中段的马尾也随着她的动作甩出一个弧,“下了那么久的雪,终于可以回到实地上练跑了,在跑步机上练习真是太像仓鼠在轮子里发泄精力……那么,计时就麻烦了。”
“请交给我吧。”负责计时的队员含笑回答,挥了挥自己手上的计时器,示意岩月朔奈站到起跑线上准备,第一声响起的是较短的哨鸣。
啡发的女孩右膝跪地,张开虎口贴上了白色的起跑线边缘,左脚掌屈起来以前半部份抵在地上,完全是蓄势待发的模样。
尖而长的哨声接着响起,早已蓄好劲的左足发力,岩月朔奈从地面往前跃起,挥臂把挡在面前的空气划开,鞋子底部的钢钉刺进地面又被她所带起。
岩月朔奈向前奔去。
实浏玲央拿着毛巾走向自家队长,黑发稍微沾上了汗水,搭在颊边的时候仍然带着天然卷,得分后卫君边擦拭着头发边循对方的视线看去,很快就锁定了那个向前奔跑着的身影。 “……真是个心急的孩子呢。”
前几天才停了雪,现在马上就以短袖T裇加运动裤的装扮到场上跑步去了,在男子田径部都不敢到实地跑的情况之下,她委实是太早了一点。实浏玲央兴致盎然地盯着岩月朔奈,隔了那么久之后再次下场,她的速度算是惊人地快。
听见了实浏开口点评,红发的队长抱着双臂侧眸看他一眼,旋即又收回了目光,“确实是太早了一点,不过她也没有把全队人拉到场上的意思。 ”
站在场上的,不过就是岩月朔奈自己,和为她计时的队员而已。正在两人对话之间,女孩竟然已经跑过了近百米,踏过脚底的白线之后便放慢了脚步,然后回过头去看计时的人,碧色的双眸闪过了期待的光,开口说了几个字。在这个距离两个人并不能清楚地听到她确切的用辞,但从另一名队员的反应看来,应该是在询问自己的百米纪录没错。
看了一眼被递到面前的计时器,啡发的女孩笑了起来,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垂在胸前的辫子,五指穿梭其中,随手开始编成了松垮垮的麻花状。
实浏玲央移眸看了看赤司征十郎,突然有点明白为什么对方会和似乎扯不上关系的女孩走到一起──他的确认为这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这两个人条件分明相近,但性格却几乎到了互补的地步,某个意义上真是极端的天作之合。
实浏很快就被叶山小太郎叫走,赤司站在篮球馆门边,又看了好一阵子,双眸由始至终都定在女孩身上,然而她一次都没有往这边看过来。
倒也不是说赤司惹着她什么而不愿看他,不过是不曾发现他的存在罢了。
岩月朔奈接下来要做什么,在那天的对话之中就已经清清楚楚地阐明了,没有一丝曲解的余地,也没有半分允许商榷的转圜。如果说之前她还在跟随着自己的心意去行走、放任自己去接近他的话,那么现在她已经意识到了彼此之间的距离近得超乎她的认知,意识到了她潜意识里已给了赤司太多继续下去的动力。
了解到这一点之后,女孩开始凭自己的理性去行事。
听上去极为荒诞也似乎全无可能,但赤司知道岩月朔奈认真起来的话,有做得到这件事的能耐,而他并不打算轻看对方这方面的本领。
她在计算、在估量、在仔细地量度自己还有多少步才会走到他身边,然后准确地把握好她应有的分寸。之前的岩月朔奈可能还会突然做出跨越界线的行径,无视两个人之间应有的界限,换句话说,岩月朔奈自己也是其中一名推进者。
但现在的女孩,把主动权完完全全交到了赤司手上,以理智得近乎旁观者的心态去对他的行为作出反应。赤司征十郎曾无数次给她出过谜题和赌局,而今次攻防互换,她采取了主导地位,看着他如何步步牵引,猜他先脱力,还是自己先沦落。
与其说是一种报复,不如说是挑战一般的角力更贴切些。
当向来用感性和直觉去行事的人突然用起了理性一面,就是最棘手的敌人,稍一不慎就会矫枉过正,时时刻刻都强迫自己客观看待事情。
考虑到对手是岩月朔奈,事态大概要往更麻烦的方向去倾斜。
但赤司征十郎不曾失去过信心。
岩月朔奈所做的事情不过是尽可能地拖长那件事到来的时刻,而不是从一开始就否定了他之前所作的努力。只要她不把所有的曙光抹去,那么赤司就得到了最基本的动机,得以向前进发。没有什么是不需要付出努力换来的,这件事上也不例外,他以河合一事输掉的先机,此刻便要去偿还。
中场休息快将结束,红发的队长回到了场边板凳旁,正想要再补充一下水份,放在水瓶旁边的手机却震动起来。他一看来电显示,不由得挑了挑眉──虽然并不是毫无来往的陌生人,但对方会主动打给他,也算是相当稀奇的事情。
赤司并没有思虑太多便接起了电话,“喂。”
“哟。”那端传来了黑发少女的话音,“贸然打来有点不好意思,但是你二十九号的午后到晚上有空么?是周一。”
他回想了一下自己的行程表,“……有空。有什么事吗?”
“那家伙没向你提起过啊。”风间结衣口吻里带了些恰到好处的诧异,“三月二十九号,是岩月十六岁生日来着。我这边也已经考完了试,所以想要找上睦寮去为她稍微庆祝一下,想到了是你的话,或许会想要去的……就打来问问。”
赤司自然也留意到了风间并没有点破一件事。
不,他所能做到的远不止于此,少年甚至已在沉默之中理解了对方不说穿的原因,也知道了“对方不觉得自己会对此一无所知”这一点。
岩月朔奈和家人不睦这件事,就算本人从未开口提及过一字一句,然而对于与她亲近的人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以察觉的事情,只要花上一点注意力就能看得出来。在生日这种注定会和母亲、和家族扯上关系的纪念日之中,平常好像什么都不在乎的女孩显然也会耿耿于怀,进而隐藏起这件事来──
赤司不相信岩月朔奈会在事前跟风间提起过“那天是我的生日可以来为我庆祝吗”,女孩也不可能有心情出去乱跑,她更可能做的事情是躲在睦寮里面静静地、如常地度过这一天,这对旁人来说仅仅是一个平凡的周一的一天。
风间大概是在很久之前就已经留了个心眼了,也幸好有她在岩月朔奈身边,否则赤司也不可能知道确切的日期──要从女孩口里挖出她刻意回避的话题谈何容易,名为家庭的心结有多难解开,赤司比谁都要清楚。
实浏已在旁边指了指篮框,示意其他人已经再度回到场上,催促他也尽早动身。红发的少年示意自己马上就到,“会来的。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吗?”
“啊,大概没有了吧,因为算是给她一个惊喜。”风间答道,“蛋糕我会准备的,作为前辈总得要多做一些,要是你想送礼物的话可以拿去,但不送的话想必她也不会介意什么。还有就是通知其他有可能会去的人,你心目中有什么人选吗?”
和岩月朔奈相处融洽的人或许有很多,但愿意也可以在假期之中抽空为她庆祝的,大概也不至于多到挤爆了她房间的地步。赤司征十郎答出两个在班上和女孩走得近一些的、和乐团里面的两名少年。 “大概就是这些了吧。应约机会高的。”
“知道了,我考完试了比较闲,人就由我约吧。”风间顿了一顿,迟疑地问,“你觉得她会作何反应?会不会不高兴我们打扰到她?”
岩月朔奈是难以捉摸,却也没有到了不知好歹的地步,风间此问不过是近情情怯。红发的少年抿着唇一笑,“不会不高兴的。”
“那就好。你还要练习吧?我听见篮球声了。”风间结衣与他告别,“那么我就不打扰你了,有事的话再邮件通知。”
赤司征十郎收起电话,随手搁到场边无人处,自然有观察学习的队员为他看管。他走到了场中央,经过了一个角落的时候看了看田径场上,远远地看见了啡发的女孩和部员一起走上了楼梯,看起来是正要离开。
他看着她一边走路一边和那个女生说笑打闹,脸上的笑容快活得好像没有什么事能让她的心情变差,但她自己和赤司都知道那不是事实。监督站在场中央指示接下来的指令,少年分出心神去听,同时若有所思地凝望远处的女孩。
从外表看根本不可能猜得到,她居然要比自己小三个月有余。
“……以上,那么继续练习吧。”
赤司征十郎移眸看向监督,捞起T裇下摆来擦了擦下颌上的汗水,伸臂在实浏手上接下了一个篮球,然后运着球快速地绕过了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简单点说就是「时间」和「意识」的问题
之前她还会做出蠢事来推进进程,现在不会的
也就是比耐性,看赤司先服输还是她先投降
20140814
☆、生日(下)
“……什么啊。”
风间结衣皱起眉,不死心地敲了第四遍门,“这家伙乱跑到哪里去了吗?”
从她手上的蛋糕盒子来看,黑发少女的来意简直就是昭然若揭。直径有八寸的忌廉鲜果蛋糕是刚从蛋糕店里面拿过来的,雪白的蛋糕表面上缀了一圈浅红色的忌廉挤花,中央则是密密铺上了杂莓,边上插了一块巧克力做的小牌子,确实是写着“Sakuna Happy Bday”没有错。
一切都已经筹备好了,唯独欠了个主角。
蛋糕本身就有一定的重量,纸折的把手也远远没有到达“可以长时间地拿着而不生痛”的舒适程度,此刻已深深勒进了的风间结衣的指关节上,她想要把它放下,可是目所及处都没有一个容她这样做的地方──总不能把食物放在地上。
敲了四次都不应门的话,可以断定岩月朔奈要么就是在睡,要么就是离开了房间,而考虑到她的耳力,恐怕前一项的可能性远不及后者来得高。
按风间的预想,啡发女孩此刻应该乖乖待在睦寮里面的,也因为这样相信了,她根本就没有想过自己会吃上闭门羹。
其他日子也就算了,是今天的话,岩月朔奈不应该还有出去玩的心情,赤司是直接从洛山过来的,也可以确认她不在学校里面。
要是来者只有赤司和她自己的话,等也就等了,然而当下的情况并不是这样。风间结衣还约了另外五个人来??为岩月朔奈庆生,她不可能跟他们面面相觑呆站在307号房间前面,等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的人。
“那就没办法了。”黑发的少女掏出了自己的手机,点开通讯录之后开始翻找。第一层认知──“岩月朔奈在生日当天下午一点多会待在自己宿舍里”──出了差池,但第二个认知,“岩月朔奈二十四小时都不会关电话”,风间结衣还是有一点信心的。
她心知一旦按下了拨通键,所有的惊喜就会被破坏殆尽,但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了,她今天等不起。黑发的少女找到了后辈的号码,然后一脸不耐地把手机夹在脸颊和肩头之间。“给我听电话啊……”
红发少年看了一眼焦躁得几乎要开始原地转圈圈的风间结衣,向后靠在栏杆上面,开始观察起睦寮的环境。时间还是三月底,春学期的开学日是在周四,大多数住宿生都宁可在下一个周末再重新搬回来,也不愿意用上一整天的假期来整理久未住人的宿舍。舍监的确是还在这里,但因为宿生只有寥寥几个,要找到他的难度便相应地增加。
换言之,生活环境比起非假期时,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赤司一直觉得在有选择的情况之下,岩月朔奈绝不会轻易让自己落单,这并不是说她坐不住,只是单纯地、近乎本能地想要和别人待在一起而已。在这种宿舍环境之下还要守在里面一整个春假,可见女孩的确是无处可逃──外人大概难以想像,她到底经历了什么事件,才会如此迫切地想要逃离自己的家。
“诶?”
对面的人尚且没有接起来电,楼梯口那边却率先响起铃声。黑发的少女讶然扬睫,看向传来了声音的方向。 “那不是……”
岩月朔奈踩着拖鞋懒懒地走过了写着“3”字的楼梯口,正想要往右边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