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与名为未知的未来同时到来的,是她藏得最深的不安。
“真是很遗憾。”河合敬太侧首抚了抚铁柜的边缘,凉意侵染上肌肤,温差大得像是冰与火一般极端,他难以想像岩月朔奈是以怎么样的心思,把手掌贴在柜门上面慢慢地调试开锁的,“我是真的有几分喜欢你的,岩月。”
他的声音低沉,尾音刻意落得比平常重,连き都说成了ぎ。
就像是你曾喜欢加贺一般吗?岩月朔奈下意识想要张嘴反驳,想了一想又把话咽回肚子里面。对方已经占尽了一切优势,他之所以还在这里和她说话,无非是因为她手里拿着最重要的东西,她没有选这一刻去刺激河合敬太的必要。
她很清楚河合对她抱有的是什么情感,那绝不是普通的、男女之间的好感,甚至说不上对于朋友的喜爱,而更加像是一种迷恋。和加贺碰上面的时候便已经很明白了,那个女孩曾有意无意地关注她的发色。
与其说河合敬太喜欢她这个人,不如说他喜欢她的头发,进而爱屋及乌。
“怎么不说话?害怕我么?”河合敬太锲而不舍地想要哄她开口。
岩月朔奈以舌尖扫了一下自己的虎牙,微痛让她清醒过来。女孩摇了摇头,“……我只是想不到有什么可以说而已。”
“我还以为你有很多话想要跟我说。毕竟人都站在我的储物柜前了。”
河合敬太走前一步,彼此之间的距离缩得只有两米多,对于田径运动员来说,只要加上助跑,并非不能一步跨至。现在对方并没有能做助跑的空裕,但岩月朔奈不认为这会对河合敬太造成任何困扰。说到底,阻隔于两人之间的不过是空气而已,少年随时都可以接近她──至于对方下一步会做什么,女孩无法推测。
她空出来的右手扔下了发夹,随即攥紧成拳。
率先发难的人是河合敬太!
眼见岩月朔奈单手把账簿放在腰侧,空出一只手来与他周旋,他便知道女孩不会乖乖就范。黑发的少年抿抿嘴唇收起最后一丝笑意,费了那么多功夫还是不能说动对方的话,那就只余下强行去抢这个方法了。
他跨前一步想要抓住她的手腕,但女孩闪得奇快,待他收拢五指之时掌心之中便只抓住了空气。河合敬太的反应速度也相当迅速,手足四肢动得快,但头颈之类的要害却要缓慢太多──而两者之间的反应速度差,已经足够他利用了。
河合敬太把手大张成爪状,牢牢把住了她耳后的两个凹陷处,只要在这里施力的话,整个下颌都会变得无比酸软。果不其然,岩月朔奈下意识便是抬手攀上了他的手腕处,想要挣脱对方的控制。
好机会!河合敬太也没有想要伤害对方的意思,这样做不过是想要转移对方的注意力,现在目的达成,便弯下腰来想要拿她手上的账簿??。岩月朔奈没有想太多,仅仅是伸出腿来横扫一下,便绊乱了他的脚步。
一般人受痛楚困扰时只会想到脱困,岩月朔奈第二反应却已是攻击。
“给我──乖一点啊──!”黑发的少年倏然松手让自己退后好不让她扫跌,步伐被她一打乱她也失却了耐性,“把东西给我不就好了嘛!”
啡发的女孩只觉自己颊边一热,那疼痛好像是有生命一般在她的骨与肉之上跳动,她反手一摸,是河合手里的表割开了一道小口子,正好顺着下颌骨的边,乍摸上去大概是一寸左右的长度,深度尚不可知。
也不知道伤得重不重,会不会留疤。
岩月朔奈放下了手,河合敬太已经重整好姿势,眉眼间连耐性都已失去,明显是被她撩烦了,下一轮的攻势大概不会再留手。她真该带点什么防身的东西才过来的──岩月朔奈这样想着,再次紧紧抱住怀里的账簿。
“嘶……”河合甩了甩被她撞疼的小腿,脸上的痛色似乎不是装出来的,但岩月朔奈仍然相当警觉地留意着他的动向。 “人那么小只,动起手来还真挺疼。”
女孩的道歉毫无诚意可言。 “对不起啊河合部长。”
“不过说这些也大概是太迟了。”河合说,“还是把账簿交出来吧。我拿完就走,保证不伤害你。你也没有必要为了一本笔记簿把自己弄得那么惨吧。”
“很抱歉,我就算是毁了它也不能交给河合部长的吧。”
“那么就没──办──法──了吧!”
黑发的少年俯身往前,动作比方才快了不止一星半点!别说是要避开,岩月朔奈就是想要护住身体上的要害也不能够。她所来得及做的,就只有眼睁睁看着对方抱过她的后颈然后朝她上腹处振臂便是一拳!
纸质脆薄容易撕坏,如果不是岩月朔奈拒不合作的话,河合也不敢真动手去抢。即使到了这一刻,他想要达成的目的也不过是岩月朔奈失去行动力,挥拳攻击时也偏向她身体的右侧。
但也不代表它失去了应有的力度。河合敬太所挥出的这一拳足够快也足够狠,女孩只觉眼前一白,脑海之中唯一的意识便是要护住手里的东西,其余的一切似乎都不太重要了,自己以怎么样的姿态站立也好、中拳时脸上的神情如何也罢,统统都不在她的留意范围之内──又或者她已无心顾及。
河合一击得手还不放心,抽过她扶在自己肩上的右手,也不知道到底是怎样扭的,下一秒钟女孩便无法施力其上,而且疼痛明显,手臂只能软软地垂下去。
……脱臼了。
岩月朔奈当机立断,指尖一松,账簿应声而落,跌到地上,里面夹住的几张纸也随之四散。
河合敬太看见她放手,下意识想要俯拾,女孩却已曲膝一顶,单手按着他的后颈,如法炮制了他之前的攻势一回,但今次她想要击中的,是少年肋骨中下方的一小块软骨头。
那是保护心脏的剑突软骨,重击至碎裂时可危及心脏,人体隐蔽的要害之一。她这一顶下去,饶是事先已经注意过轻重分寸,河合也是张大了嘴,好像脱水的鱼类一般,想要呼吸却不能够。他伸长右臂想要扼紧她的喉咙,但臂长无法补及两人之间的距离,他在坠落,而她伫立,连他最后的挣扎都成了徒劳。
黑发少年腕上的手表猛力一刮,在她垂下来的右臂上重重划了一道,但不如在颊上的那一道痛得分明,大抵只是破开了皮肤,未伤及肌肉。河合敬太倒在地上按着自己的脖颈,女孩尤不放心地在他后颈处补了一记手刀,黑发少年终于阖上眼睛昏睡过去。
她试了试河合的鼻息,还有呼吱,只是紊乱了一些,想来并无大事。啡发的女孩蹲在地上,先把自己的右臂一提正位,然后收拾好散满一地的纸张笔记,最后不忘从对方裤袋里面掏出钥匙,出门之后还反身上锁。
做完这一切过后,她摸了摸自己的额间,浏海上已被汗水打湿。
教员室里的图书管理员居然还在。岩月朔奈推门进去的时候她不经意抬头一看,前者侧着头正好以右颊相对,后者自然看见了她的创口。 “啊啦,没事吧?”
啡发的女孩笑了一笑,把备用钥匙放回去挂架上面,“没事的,方才不小心磕到了,回去上点药很快就能好了,请不要担心。”
“请务必要多加小心。”
“我会的,谢谢。”女孩这样说,趁机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河合顶多会失去意识二十分钟左右,在对方醒来之前她一定要离开洛山。 “老师,那么我就先走了。”
睦寮自然是不能久留的。一来河合敬太知道她住在哪层哪房之中,二来目标太明显了换她是对方也会第一反应赶到那里。
岩月朔奈回到自己的宿舍里面,先把复印本、钱包、宿舍钥匙、手机等等比较重要的细碎,连同刚拿回来的正本总账??一起放进单肩包里面。她摸了摸晾在窗边的校服,刚从洗衣机捞上来不久,自然还湿着,她就算是带走也不能够。女孩把心一横收抬了一套更换的衣物,这样就算是收拾好行装了。
手机还余下80%的电力,她的大提琴和一应财物都没安置好,但时间已经不允许她妥善安排,河合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会到来。岩月朔奈匆匆离开睦寮,接下来她的考虑的事情,就只是该如何熬过接下来的十八个小时而已,等到洛山一开门,她便可以把证据上交。
啡发的女孩跑到最近的计程车站,钻进车厢的时候周围还没有人,风雪虽已歇止,但在这个大雪天之中要敞开车门等客,计程车司机也似乎冷得够呛,看见她上来了朝手心呵了口气暖一暖便开动车子。
“请问要到哪里去呢?”
看来她对河合体质的估算还算准确,现在他大概还未醒来,不过就算是已经醒了,要在不惊动保安的情况之下打开上锁的部室门也得费上一番功夫。
“请先开车吧,我还没有想好。”
司机依言而行,车子缓缓驶出了街区,女孩像是被什么提醒了一般,掏出手机来输了家里的电话──河合要找的话,第二个反应想必就是她的家了!学生档案上面有她的家庭住址,然而就算他没有这个机会翻找,也能从别人口中得到大概的方位,她家说不上有多偏僻难找,有心的话半个小时足矣。
“您所拨打的号码目前未能接通,请在'嘟'一声之后留下您的口讯……”
无人接听。
周日的下午,家里电话无人接听,对于此刻的岩月朔奈来说绝对是个喜讯。父亲的话大概是往国外出差去了,连母亲都不在家的话,那么可以断定两人目前不在京都,然而保险起见她还是打通了母亲的手机,“……喂?妈妈?”
“怎么了?”那端的声音似是隔了一重薄纱似的朦胧不清,一句话被卡成了断断续续的短句,明显是讯号接收不良,“我……现在……在东京开……会……你有……事吗?”
“不,没事了。”女孩松了一口气。没有想到河合会在那时出现,神经绷紧之际尚且不觉,现在放松下来了,浑身都在发疼,尤其是被他伤到的地方,对方是真正没有留手。 “我就是打来问问而已,不必介意。你去忙吧,我挂线了。”
目前存在的两处目标都已经被堵上,就算河合找上门也不会找得到谁,在知道这一点之后,女孩自觉可以放下心来:接着她可以开始考虑自己的落脚点,去思量该如何处理这刚拿下来的烫手山芋才是周全之法。
她打了今天第三通电话。虽说两人之间尚未破冰,但大事当前,想必赤司也不会推辞她的求助。就算不论赤司学生会长的身份,多一个人为她佐证,对于岩月朔奈而言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喂?是赤司君吗?”
“有什么事吗?”
“我现在有很急很急的事情想要找你,不知道可以上你家吗?”女孩也知道这个要求过于突然而且无礼,“我知道这很没礼貌,但事出突然,我实在是找不到别人可以帮上忙了。你不在家的话,我把东西放下再留张便条也可以的。”
“不必这么麻烦。”从对方的背景音听来的确是在街上,岩月朔奈还依稀听见了人声吵杂,“我现在也没事,可以赶回去。地址知道吗?”
“请告诉我吧。”
赤司对她说了地址,下一秒钟女孩便如鹦鹉学舌,向司机覆述一遍,还不忘加上一句“麻烦你了我有点赶时间”。 “我马上就赶去,麻烦赤司君了。”
啡发的女孩推开车门,方才从窗外已经看见了有雨雪簌簌而落,她不过是从车上走到门前的檐下,双肩上的衣料竟已经被雪浸湿。
这还是她第一次上高中同学的家,就算是亲近如风间一般的人物,她也从未逾越过类似的界限。与许是出于对自身家庭的不安感,女孩一直以来都近乎忌讳地回避了有关的话题,每一次说起都显然极不舒服,久而久之风间便不去触碰。
从外面看来不过是间比寻常民居略大些的住宅,但岩月朔奈之前亲眼目睹过赤司家的豪奢,此刻也不敢轻慢,深呼吸一口气便抬腕欲叩──
“岩月。”
耳边传来了细细喘着气的少年话音,带着一如既往的透明感,音节与音节之间还挟着冰寒风雪。赤司征十郎身上仍然穿着那件深蓝色的绒面外套,颈间围上了驼色的围巾,外套下面则是黑色的牛仔裤和深啡色的板鞋。他似乎是跑着过来的,衣衫明明要比她厚重得多,额间竟也有几分汗意,“找我什么事?”
岩月朔奈侧过脚步面朝赤司,一个字都未曾吐出,对方的目光便落到了她的颊旁,门檐的阴影遮住了他大半张脸,然而尚有一只眼眸露在阳光之下,看起来明亮得像是红宝石一般,女孩甚至能够清楚地看见瞳孔紧缩的过程。
“……谁弄伤了你?”
啡发的女孩指尖一动又想要抚上去,然而下一刻她才意识到这个动作她已做了数次,要是手指上有细菌的话恐怕早就感染了,“……那个、说来话长……”
赤司沉下脸来看她的伤口,看起来没割到能留疤的深度,但上面还有干掉的血迹,看起来让人无法安心。他的目光炽热得似有实形,落在她的颊边,似乎连伤口里的鲜血都要被烧起来一样灼人。这种感觉有点像是被炉火的焰舌舔了一下指尖,不痛,然而会在意很久。 “……那就先进来再说吧。”
赤司征十郎打开家门之后说的第一句话异常地简单:“去唤垣内过来。”
在旁等候的中年男人穿着整齐的西装,连里面的马甲都穿得一丝不苟,鞠躬的角度和说话的语气都控制得无比精准,赤司家的家风可见一斑。啡发的女孩跟着少年走进前院,到底正值隆冬,里面还在开的花草不多,唯一还带着绿意的,也就只有矮小的常青灌木罢了。然而就算是被修剪得呈圆球状的映山红,此刻乍眼看去也已经没有一朵花卉了,被落雪包裹着的杜鹃球……
……看起来有点像浇上炼乳的花见团子。
那人低下头回了句“好的”,全程分明目不斜视,可是岩月朔奈仍然有种被人由头扫视到脚的毛骨悚然感,她还没来得及拂拂自己手臂上竖起来的汗毛,便听见那人再度开腔。 “这位小姐……需要为她再找一套衣服吗?”
经过一轮相当激烈的打斗之后,她身上的衣服不是被血迹弄污就是被汗打湿,这也是为什么岩月朔奈连充电器都可以不带,却没忘了带上一套更换衣物──在这样好像是人人衣着光鲜的场合里,唯独她穿得衣衫不整一样,让她格外自惭。
赤司征十郎也随之瞟了她一眼,女孩正想要发言解释“我有带来衣服”,他便抢先一步下了决定,“那就去预备吧。”
和大部份时间都呆在室内的管家、穿得极暖和的红发少年不同,岩月朔奈今天只穿了一件单衣和长裤,脸上又有伤痕,站在风雪里简直像个跑出去疯玩完的野孩子一样,回到家忐忐忑忑地等候长辈发落。
“啊,”女孩清清喉咙想为自己解释,“我……”
眼里仍有怒色的少年打断她的话音,明知道怒火不是冲她而来,岩月朔奈还是有几分胆颤──赤司征十郎生起气来就连她也不敢造次,“闲话少说,还是先进去吧。里面有暖气。”
赤司宅女佣.垣内觉得今天的别宅气氛有几分诡异。
先是自家少爷带了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女孩子回家,这本身就已经让人非常在意了,垣内拿着急救箱过来的时候便听见了下人在轻声交流那个女孩的信息。对方是张生面孔,看起来大概和少爷同岁,倒是长得很标致,举止也很有礼,但目光放空时明显有着刚经历完一场风浪的惶惶然。
第二是那个女孩子身上的伤痕。平常客人的话无一例外都是带到会客室里面去的,可是少爷今天一反常态竟然把人带到了起居室里面去,让她和那个女孩占据了一张长沙发,自己则是坐在单人沙发上面托着腮交代。
“垣内是认定看护师,这一点可以放心。”
“不,我也没有──”岩月朔奈眨了眨眼睛。
垣内对着她温柔一笑,把急救箱放下,“请问弄伤了哪??里呢?”
“那个……”女孩开始数起自己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