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司目送最后一个人走出篮球馆,下一秒便旋踵走向场边的岩月朔奈。啡发的女孩并没有留意几个人的动静,全程托着腮玩手机,她明显是从睦寮直接过来的,连手袋都没有带一个,浑身上下唯一不能收在口袋里面的,就只有放在她身旁、包装精致的小纸袋而已。
看见了他的篮球鞋,岩月朔奈收起手机扬起头来想要和他打招呼,最先反应过来的却是其他事情。红发的少年看见她瞳孔于转瞬之间缩小又放大,然后她眯起了眼睛,不易察觉地歪了歪头。
她像是一头笨得过份的猫,主人换了沐浴乳之后便认不出来。明明知道眼前这个人身形一致、面容一致,但就是欠了什么决定性的东西,无法让她置信,于是便带点怀疑地凝视对方,暗自判断他是不是自家主人。
另一种意义上,和黛千寻的那句“你到底是谁”没有分别。
红发的队长不动不语,任由她看,回望的时候也无半分回避的企图。岩月朔奈以手撑椅慢慢站起身来,像是怕自己站不稳,又似是新猫被带到家之后战战竞竞的第一次伸爪。少年后退半步给她留出空位来,可能是女孩此刻的举动太过像猫的缘故,赤司觉得她下一瞬便会扑上来扒着自己的肩头、嗅嗅他的颈窝,她甚至无意识地抽了抽鼻子,以仰视的姿态看着他的左眼。
少年牵唇一笑。
【初次见面】
【我叫,赤司征十郎】
猩红色的……?
“眼睛,”女孩的话音低似喃喃,柔若耳语,“发生了什么事吗?在东京。”
赤司闻言抬指,轻轻抚上眼角,指尖触及尾睫,痒痒的好像被羽毛搔了一下。他并没有要向岩月朔奈说谎的意思,“的确是发生了一些事情。”
“……是吗。”
她近乎自言自语一般地回答,随即观察起赤司征十郎的脸色,目光认真得专注,眸里两潭深碧色绿得温柔。女孩必须辨清少年真实的心情,才可能找出一点端倪、一点可供她前进的线索。
少年稍一动容,分明是想要踏上前去,放在裤袋里面的手指摩挲一下放在里面的将棋,然后像是被什么提醒了一般,克制着这毫无来由的冲动。
木制棋子沾染上他的体温,上面凹陷的两个字是什么他再清楚不过。施力按于其上的话,指腹上的皮肉会陷进那两个字的一笔一划之中,连痛意都太熟悉。
──三横一竖,旁边无捺。
王将,司防守的帝君。
“那么赤司君想要找个人说说吗?”表情上写的是一回事,真正开口时语气又截然不同,仿佛只是场寻常的闲谈,他的答案为何都没有所谓,但两人都知道她并非全不在意,仅仅是不想施加压力。 “发生了的事情。”
少年垂睫看着纸袋,她循着他的目光看去,把东西拿到另外一边,这样长椅上便空出了两个位置。女孩坐在自己原先的座位上面,然后拍了拍身旁的空位,抬起头笑了一笑。
“坐下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将棋梗:日本将棋流派众多,这里用的是诘将棋的规则。王将是防守一方,「玉」将是攻击一方,梗是说防守的人不想再防守了,攻击是什么自己想(训导主任脸)
这样偏僻的梗应该没人用过……的吧?
顺带一提赤司少爷你把棋子到处放洗衣服的佣人很头疼的你造吗(认真脸)
20140715
☆、祝贺(上)
啡发的女孩半侧着腰,看看镜中人的后背,眉心不自觉地轻蹙,难得地露出了困扰的神色,指下动作却未曾停歇过一秒钟。 【那个啊,风间前辈】
她早就点亮了盲打技能,此刻甚至没有分神在手机之上,便已经打好邮件、并传送到那个人的邮箱里。对方似乎也拿着手机,回覆来得极快:【嗯? 】
【虽然你说了??那么多,我还是完、全搞不清楚,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啊】
除夕夜里要去初诣她知道,初诣要穿和服她也知道,但在她眼里,着装华美不等于要化好全妆。和家人吃饭还要留意这些已经是她的极限了,今天晚上不过是去一趟神社,岩月朔奈实在找不到任何刻意打扮的理由。
【就当成是我的入学试祝福如何? 】
【请容我拒绝……更何况我是知情的哟前辈,你在模拟考里面的成绩。就算你现在说得好像要靠别人的祝福一般,我也不会被骗的】
【啰嗦,搞定了马上给我过来,晚了揍死你兼且把你遗弃到垃圾堆里去哦可燃烧小姐☆】
【还有,既然是新年初次见面麻烦给我稍微打扮一下好吗岩月同学】
女孩转了转眼珠,移眸到放在床头柜上的两管唇彩,然后拿起来在灯光之下比对。新年的话,果然是用什么颜色都不会太夸张的状态吧?
【所以说请给我一个理由啊风间同学】
【那我这样说好了。真的没有吗?想要被看见这个样子的人】
等等!为什么……
岩月朔奈深呼吸一口气,觉得自己穿中振袖的方式出了什么差错,又或者是天气太冷了,终于把她脑子里的内容物全部冻成了豆腐。嗯,一定是这样的──否则她该如何解释“脑海里第一个反应是某个红色头发的少年”这种现象?
她当机立断地扶着墙壁狠狠磕了两下,确定自己发昏了以后摇晃着坐上床沿,俯身穿上二趾足袋。再怎么说,这个联想也实在是太荒诞了,要是有一天被赤司知道的话,她何止是要找个坑把自己埋掉,简直就是要自刎于他面前。
女孩就是有这么不好意思。
进入屏保模式的手机重新亮起,岩月朔奈随手捞来看了一眼,是风间看她久久没有回应,发过来的后续邮件。
【怎么了突然没反应了?没问题吗?还是说真的想起了什么人? ? 】
【并没有这回事】
对方敏锐地嗅出了女孩口吻里的微妙异样,【被我说中了?真想起了谁?该不会是河合吧?我听说你们这阵子走得很近来着】
【求别说了我真的跟他没什么……前辈我出门了】
回避话题时生硬至极,沟通能力瞬间跌至负数,全然失去了岩月朔奈一贯的风格,风间结衣绝不相信自家后辈心里没鬼──真的触到她痛处的话,女孩自然恢会对自己不欲多提的话题敷衍过去,但今次显然不在这个“不得不”列表上面。
黑发的女孩“咔”一声合上手机,扬睫看向从天而降的雪花,今年京都比往时还要冷些,当下的这场大雪想必会下到新的一年去了。
与霜雪一同彻夜不歇的,自然也有来参拜的民众。风间结衣把双手笼在宽袖之内,指尖触及手臂的时候轻轻打了个冷颤。鲜红色的鸟居矗立在寺庙之前,底下有人群三两聚集,大抵也是和她一样等候同伴。
女孩站在长石阶之上,眺望一眼走上来的人潮,而想要等的人还没有到达。她朝天空呵了一口气,暖雾遇上冷得彻骨的空气,转瞬散得不留痕迹。
好慢啊。
话说回来,如此坚决地否定了名为河合敬太的可能性,那么余下来的人选,也就只有那、一、个、人、了、吧?
如果以比喻来形容岩月朔奈的麻烦程度的话,她大概是一座被护城河和高高石壁所包围里的城池,位于易守难攻之地的古堡。老实说,在意会到女孩的不寻常之前,风间结衣一直觉得赤司只不过在做无用功,如今看来是她多虑了。
少年的付出并不是注定输得清光的失利投资,他所作的一切,会有且必有回报。风间不知道他是先看见了希望才决定踏出第一步,还是说坚持到这一刻终于有了返还,无论是哪一种,都不得不让她另眼相看。
学生会长大人对于岩月朔奈抱有怎么样的情感,大概是稍稍亲近一些的人都能看出眉目来,对于两人的事情不过是懒得多事才没有说出口过。反正在外人眼中,赤司征十郎对上岩月朔奈,孰胜孰负不言自明。
也就只有和女孩相处得足够久的风间才看得出来,赤司的厉害是展现在表面上,让人觉得“这个人好可靠”、“这个人比自己优秀太多”、“这个人的所言所行都全无错误”──这样说的话,岩月朔奈就是毫无威胁性的厉害了吧。
既不会对谁产生威胁,和她唱反调的话也不会讨厌你,对于别人的恶意能够不放在心上,这本身便是一种优点了。
“……风间学姊?”
黑发的女孩闻言转过了头,下一刻便高高地挑起了眉,眸中却无讶色。该说是零九年最后一天的运气吗?方才正在想及的人,此刻竟然就出现在眼前。
她朝赤司征十郎,以及他身后的篮球队队员一点头,目光似有还无地停驻在红发的队长身上,开口时带着一点调侃的笑腔,“想不到会在这里遇上啊。”
“我正在等人呢,她也快到了。不介意的话,要一起吗?”
岩月朔奈仰首看看自家前辈所在的位置。
人流的确很多,彼此之间也的确隔着几十阶楼梯,她的视力也没有好到能去做空中服务员,但她总不会凭空构造出幻视影像来吧?
看来出门前的那两下把她的脑子撞坏了──
赤司征十郎和风间结衣并排站在鸟居底下,正抱着双臂与对方说话;实浏玲央把神社发给参拜者的一小杯甜酒递给了黑发的少女,后者接过并向他点头答谢;叶山小太郎和根武谷永吉在不远处排着队领年糕汤,看起来情绪异常地高涨。四同还零零散散地站着几个篮球队的一军成员,岩月朔??奈抿抿嘴唇,左脚不自觉地一退,在看见了红发少年的一瞬间,竟然想要拔足而逃。
──唯独不想要赤司征十郎看见自己的这身打扮。
──绝对不想!
可惜某人要比她更快了一步。赤司征十郎眼睛一眯,瞥见伫立在楼梯底的啡发女孩,低头朝风间说了几个字,不出几秒钟放在女孩小提包里的手机便已震动起来。岩月朔奈无奈接起,自家前辈的话音在鼎沸人声之中仍然清晰得不能更清晰,七分颐指气使,三分笑看好戏。
“还不快点给我过来?”
红发少年侧首看了风间一眼,额边的浏海贴近眼角,弯起来的弧度有点莫名其妙的可爱感。他身上穿着黑色的纹付羽织,前襟的左右两边、后背的肩胛中央处都缀上了白色的笹龙胆纹路,上半部份是三朵五芒星形状的花朵,形状略似牵牛、下半部份是呈扇形散开的尖尾芭蕉叶,叶子俱由一道直纹贯穿,下身则是银灰色的长袴。
“前辈!”岩月朔奈急得祭出哭腔,上次穿裙子的时候已经傻傻地被风间煽动过一遍了,在篮球馆里面她自认为丢了一学期份的脸,现在又要面对同一群人她还怎么能够走上前去祝贺,“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啊?”
“嘛,碰巧遇上了,真是有缘呢。”黑发的女孩说得满不在乎,赤司刚想要别过脸去,下一句便蓦地放柔了语气。 “给我听好了你这家伙:现在在你脑中的那个念头,胆敢实施出来的话,我在毕业之前都不会理你的哦。”
“前辈,我讨厌你。”
“嗯,我也讨厌你。”风间结衣笑了笑,然后率先挂线。她移眸到赤司征十郎的侧颜之上,眉眼间有恰到好处的焦急,“那个啊,赤司会长,人好像愈来愈多了,绘马那边大概只会更挤拥,作为备考生的我──可不能把整个晚上都耗费在从人群之中杀出一条路这种事情上面啊。”
红发少年意味深长地回望,一个字都未曾出口,协议便在沉默之中达成。
“确实。”
“于是我还是先去挂上绘马了咯。”风间结衣打量一眼由始至终靠在石墙上、小口小口地喝着甜酒的实浏玲央,他快要憋不住笑了。 “顺便先借一下你队里的人可以吗?我自己一个去的话大概一辈子都挤不进人群里啊。”
赤司征十郎尚未抬眸看他,实浏玲央便已经笑着垂了手,纸杯里的甜酒已经没有了,而此刻岩月朔奈不过走到楼梯的一半。 “我的荣幸。”
黑发的少女拉住了与她发色相同的少年离去。赤司仍然抱在双臂等待,女孩一步一步地往他走来,因为着装的关系,她的步伐受到制限,走起路来也要加倍地小心。她低着头不让自己踩到了地面以外的任何东西,自然而然地错失了那场冠以祈愿之名的剧目。
她终于走到了他身前,察觉到眼前只有一双鞋子,岩月朔奈愣愣地抬头,碧色的双瞳映出了路旁灯火,亮得好像是被什么点燃了一般,又似孩童懵懂的眼。
赤司征十郎一勾唇。
“晚上好。”
作者有话要说:[哔]耻PLAY玩得停不下来这种事情我绝对不会说
【墨宛宛的日本文化课_(:3 V)_】
1)鸟居:神社前的红色建筑。
2)纹付羽织:男式和服,会缀上家纹,极为正式。
3)笹龙胆:世族家纹,原为源氏所用,此处被挪用作赤.就是那么霸气.司的家纹。
藤卷玩那么大我就不客气了嘛不许吐槽汤姆苏(喂)
至于为什么是笹龙胆,脑洞逻辑是源氏>源氏物语>明石之君。明石和赤司都是叫あかし(Akashi)。
本周三更。
20140719
☆、祝贺(下)
岩月朔奈左右张望一下,这个规模的人群之中、目所及处,竟然找不到一个赤司征十郎以外的熟人──就算是全去洗手间了,也不至于那么一致,他们又不是会相约上厕所的女中学生。
“……风间前辈和其他人呢?”她先是问了这一句,然后又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回应少年的招呼,于是又补充道:“赤司君,晚上好。”
红发的队长有点好笑地看着她。岩月朔奈用来绾头发用的花形发夹下面缀有流苏状的垂饰,因着她四顾的动作而缠在发式上面,凌乱得有几分可爱。赤司指了指自己的脑侧示意她头发不整,女孩“啊”了一声,刚想打开自己的提包,这才想起自己匆匆出门,根本就没有带上小镜子。
唯有将就一下用手机的屏幕面了。岩月朔奈举着自己的电话照照,前面的部份倒是能够处理好,但后面正好被发饰本身的角度所挡,她根本就看不见,想要整理都无从谈起。他微微移过半步更接近她一些,然后伸臂抚上她的发髻,就像之前为她解开头发一样,语气放柔了一些,“还是我来吧。”
“……麻烦了。”她转首更方便他的动作,颈侧的美人筋极为明显。赤司征十郎甫一低头便看得见她后颈处和衣服之间的空隙,还有嵌在耳垂上的闪亮晶石。她不是常戴首饰的人,但除夕夜显然不符合“日常”的定义。
理好指间金啡色的发丝,红发少年移眸向她,而女孩垂睫看着地面,抿了抿嘴唇一言不发,上面的橙红色唇彩被灯光一照,亮得似有水光潋灧。赤司自然留意到她眨眼睛的频率要比平常高得太多──
岩月朔奈有多不自在,由此可见一斑。
……想要时光停止前进的脚步,想要这刻长久地驻留,像是树脂吸住了伏身其上的昆虫一样,捕捉它正欲振翅的瞬间,然后封存成永恒。
事实上他也的确这样做了。赤司征十郎脸不改容地放慢了指尖的动作,女孩看不见他到底在弄什么,就连解释都全无难度可言,更何况他不觉得她会开口问。恶劣,然而恶劣得令他无法厌弃自己。
岩月朔奈有点不安地摩挲一下提包的手带,彼此的距离太近,正视赤司的话即使低着头也会看见他的嘴唇,只好偏首不看,才能稍稍缓解她这来得毫无来由的紧张感。她穿着墨绿色的中振袖,有浅黛与月白色的花卉斜着往下蔓延,几乎要占据了大半匹衣料,像是春末夏初时一场盛大的花雨。
衣服和袖子的下摆都被染成了低调的烟灰,正好与她耳垂上面的同色耳钉遥相呼应,腰间的束带呈橙金色,以鲜红的绳带束结,但全身上下唯一的亮光也就只有这个而已。赤司征十郎一边把流苏和她的头发分开,一边解答她先前的疑问,“风间学姊说是要趁时间还早赶去挂绘马,正好玲央也想要去,便一起走了。”
“是吗……”她听完之后倒有几分腹诽之意,“就这样急么?我上来也不是花了很多时间啊,而且我也想去……”
“等一下一起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