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也不知道自己该摆出怎么样的表情来,于是便显出一种极其茫然的空白。
【六点钟,戴上那条围巾,今天开了黑色那辆车】
岩月朔奈踏着初现的月华、再次离开睦寮的时候,楼下果然已经停了一辆车。外婆家离洛山高校有一段距离,驾车去的话大概需要半小时,附近也没有车站,这木是为什么当初不约在那里等──等女孩走到了,大概连饭菜都要凉了。
纵使她离家已有一段时间,可人也不至于认不出家里的车子。街灯的昏黄灯光隐约映出了前座的两个人,女孩拉了拉自己的手袋肩带,拉开车门之后钻进车厢里面,整个过程未置一词。穿着浅藕色套装的女人从车内镜看了她一眼,口里的赞叹没头没尾,但在场三个人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很好。”
外婆家对女性的外表要求奇高,向来把“女性必须打扮好才称得上有礼貌”之类的话奉为圭臬,自小就告诫自己的女儿──也就是岩月朔奈的母亲──注意仪容,就算是出门倒个垃圾也要确保自己看上去顺眼整洁。事实上,岩月朔奈也确实从未见过母亲形容狼狈。
受着这种教导的女人会对自己的女儿有何要求,简直便是不言自明的事情。正因如此,女孩在每次和家人一起活动的时候,也会刻意打扮好才出门,她小时候还远远没现在固执不好管教,竟也能把这个习惯维持十多年。
啡发的女孩平静地回视,眸里没有任何情绪可言。
“谢谢赞赏。”
穿着西装的男人不动声色地从路况上移开目光。
已久久不曾与他??碰面的女儿端坐在后排,低着头不停按自己的手机,“请不要跟我说话”的讯息传达得无比明显。他心知这是岩月朔奈一点无声的抗议,也没有与她多计较什么──她生起气来,真的能什么都不顾就拂袖而去。
车子稳稳停在红灯之前,女孩抬头想要看到了哪里,攀着身旁的窗户向外看。与自家车子并肩齐排的还有一辆黑色房车,靠在窗边的少年相当相当眼熟。
看清了那人脸容的同时,她也睁大了自己的眼睛。
会在这个时候碰上,也未免太不可思议。
赤司征十郎木无表情地坐在车子的后座左侧,旁边还有个中年男子,看轮廓也与他有几分相似,能够一起坐在后面的话,想必是亲属一类的人物。
隔了两重玻璃窗,还有车与车之间的距离,少年的神色也变得朦胧起来,像是本写得太深奥的书籍,每一次翻开都会找到新的伏笔,似乎永远不会有彻底读懂的一天。
赤司征十郎扭过头去看男人,后者的嘴唇动了一动,两人明显是在对话,但女孩并不能理解具体的内容。
这两个人说话都异常地扼要短促,再长的对话也不过是三句起四句止,分明是像她一样与家人久别之后乍然亲近时,想不出该说什么但又自觉应该要说什么,那种复杂至极也单纯至极的心情。
少年身穿整齐的黑色西装,全身都是哑色的衣料,唯独领口处以绸缎为饰,在灯光之下反射出柔和的光泽,也隐隐把他身上的沉稳调和成雍容。
岩月朔奈看了车子一眼,早就料及赤司家境不凡,但始终没有想到竟然不凡到这个地步。
难怪会让人自惭。
岩月朔奈移眸到他白色的衬衫之上,衣领扣到了最上一颗钮扣,正好卡在喉结下面两寸左右,领带结又打得意外地紧,看起来正式得过份。她从来没有打过领带,但单单是看着此刻的赤司征十郎,她都觉得呼吸受碍,好像被人用力掐着喉间两侧,连脉搏都被传达到对方指腹之下一般令人不适。
女孩以为他至少会表现出半点情绪,然而他并没有。少年看起来简直是个木无表情的雕塑,眼里惯有的神采也一应褪去,干净得一如被潮浪洗刷过的浅滩。在洛山里面他会出手相助,也会笑着听同学打闹,会与她下一个随兴而为的赌约,会因为生病而变得虚弱不已,但她再不能确定,眼前这个人会为旁人动容半分。
他分明不是个容易取悦的人,熟络了之后在她面前却少有厉色;他分明不是个没有脾气的人,岩月朔奈却一次都不曾见过他生气的模样。她看过赤司那么多个表情,当下映入眼帘的这一张脸庞,却让她觉得陌生不已。
【谁】
【这是谁】
她所认识的赤司绝对不是坐在咫尺之遥的那个人。他与赤司皮相虽无二致,眼中却尽是锋芒,冷硬得仿佛不惧枪炮。
红灯悄然跳转成绿灯。坐在驾驶座上的两个男子同时施力一踏油门,两辆车并排驶前,连速度都相若。似乎是察觉到女孩的注视,赤司征十郎在谈话的空隙之中想要转首看向这边,彼此却向着相反方向驶开。
红发少年眉目一动,若有所思地看了已经远去的车子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小肚子被看了惹你已经不洁啦朔奈(NO
20140709
20140713修文
☆、餐桌
“……是遇上认识的人了吗?”
女孩闻言,第一个反应竟然是摸摸自己的手机。十二月的天里,盖面还触手灼烫,可见她之前把它握得有多紧,才令体温沾染上去,融得不知孰此孰彼。坐在驾驶座上的男人单手把着方向盘,与她一模一样的碧绿色眼眸正看着路面,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回答为何,又或许在他心里早就有了正解。
岩月朔奈把半张脸埋进围巾之中,毛绒表面沾了些她的护手霜,姜花的气味馥郁得久远。她淡淡开了口,“算是吧。”
“我从来不知道你有这么富贵的朋友。”
“是吗。”她索性把手机揣到口袋里面,转而支颐看向窗外。赤司征十郎的侧颜又出现在眼前,女孩眨眨眼睛,才敢确定那只不过是个错觉。街上的灯光呈扇状散开,光亮处变得更光亮,昏暗处也变得更昏暗,坐在车子里面的话,可以感受到光影之间迅若雷电一般的变幻。
岩月朔奈搞不清楚她到底该答“你不知道的事情可多着呢”,还是“我也不知道赤司有这样的家境”。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答的是什么,好像每一个回答都对,又好像每一个都不是最准确的答案。
男子尚且未来得及回话,女人便再次从车内镜里向岩月朔奈投去一瞥,那目光似笑非笑,好像能看到人心底里去一般通透澈亮。啡发的女孩眉心一跳,随即移开了目光,车子就在此刻停下。两层高的房子刷上了象牙白色的油漆,屋内只有地下一层亮起了灯。外婆对于园艺颇有心得,院中常年花草常开,曾经是女孩童年里的一个极深刻的印象。
岩月朔奈率先打开车门。矮跟牛皮靴子踏上地面,从里面听到动静的老人家打开木门,抬眸看来的一瞬,已经把女孩由头到脚扫视了一遍。
面对白发老人锐利如刀剑一般的目光,穿上厚衣的女孩竟然打了个冷颤。
她在小时候和对方相处过一段日子,对于两个人而言,都是个多年都不曾退散的梦魇。小一.在沙池里玩得浑身都是一步掉一堆沙的假男孩儿.岩月朔奈,用自己的不修边幅吓坏了漂亮了一辈子的外婆,而老人家当晚说用自己的说教骂哭了外孙女──而且类似的情况发生了不止一遍。
过了那么多年,每次和对方见上面,女孩仍然心存畏惧。
女孩以指尖拂了拂外套的下摆,黑色的双襟风衣钮扣全部扣上,下面穿了灰蓝色的紧身长裤,“……晚上好,很久不见。”
从她身后走来的男人把一盒包装好的礼身递到老人家身前,按照外祖母的喜好来看,应该??也是茶叶一类的土产,“小小薄礼,希望您不嫌弃。”
老人家看了他一眼,将之接下,脸上展现出淡淡的喜色,却又维持在一种内敛的范围之内,于是连情绪的表达都成了一种礼貌,“有心了,我很喜欢,进来吧……晚餐快要煮好了。”
岩月朔奈刚踏进玄关便嗅到蔬菜汤的鲜香。外婆和她相处得不算好,但平心而论,待她并不算差,煮饭也很有一手,要不她肯定已经离家出走了。
男人跟在她身后脱了鞋,穿着浅藕色套装的女人却招招手示意女孩过去。
“我刚下班不能帮忙。你也长大了,是时间跟外婆学学做菜。”
女人的语气亲切至极,光是听当下的对话,绝不可能猜得出她和女孩上一次的不欢而散,还有更多更多次的冷待。对方想要掩饰彼此之间的龃龉,岩月朔奈这一刻也必须配合。当初她迫父母在外人什么都不会知道的前提下搬到睦寮,那么她现在就不得不守在自己一手画出来的牢狱之中。
岩月朔奈含笑斜睨,“好的。”
站在高压锅前的老人家听见了脚步声,回头看了厨房门口一眼,目光里不无惊讶。女孩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显然不太习惯自己身处的环境,打量了几下才解开抱起来的双臂。
岩月朔奈的家政课从来没有合格过,母亲叫她进来帮忙,想必也没有什么期望可言。饶是如此,她在进来之前也已脱下了身上的长风衣,背心长裤总要比职场套装更适合厨房。
“……我是来帮忙的。”
白发的妇人不言不语,仅仅是正手递来了一枚银勺,女孩会意地低头浅尝了一口,味道和记忆之中的丝毫不差。看老人家还在凝视她,连身后快要煮开的酱汁都不管,女孩咬了咬自己的嘴唇,如实给出评价。 “很美味。”
老人分明很高兴,唇线却紧紧抿起来,装作完全不在意她的话一样,眉梢眼角里看不出名为“高兴”的痕迹。 “哦,是吗。”
“嗯……”女孩擅长和小孩、和同龄人相处,但在面对长辈的时候并不是最讨喜的一个,赤司这样优秀沉稳的人才是,“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把这些拌好吧。”妇人递来了一个大木盆,里面装了满满一盆扁意粉,岩月朔奈还看见肉酱盆里面还有章鱼香肠,她小时候最爱吃的东西,“主菜。”
女孩默不作声地接过。外祖母的家就好像守在结界之内的小小角落,无论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要一踏进那扇门,就好像自动回到十多年前的旧时光,积怨一笔划去,旧仇瞬间消散。所有所有都停留在十年以前,老旧得没有半点吸引??力,又老旧得让人怀念不已。
厨房里的两人背朝对方,久久不曾言语,但把东西递来接去的时候动作却无比流畅。妇人把最后一样东西弄好,然后端起了汤锅,“吃饭了──”
这顿饭竟然吃得宾主尽欢。
女孩不信外祖母什么都没看出来,老人家认识父母的年月比女孩本身的寿命还要长,不可能半点端倪都无法察觉……对方更可能只是缄口不言,给在场的几个人留下最后的面子。
父母倒是像往日一样与她相处,倒水、递盐、添食,无一不寻常。若不是岩月朔奈太熟悉他们,大概也不能看出破绽来──如果说对方的演技还有什么不足的话,那就是失之完美了吧。
他们既没有问出“高中生活怎么了”之类的蠢问题,也不曾违背过女孩给出的情报,两个人在做的有且只有一件事:顺着她给的资料接下去,实在接不下去的时候就转移问题到自己身上,表现出双方每个星期都有联络一样,把餐桌之上的气氛搞得融洽。
要不是自己也是局中人,岩月朔奈说不定还会夸一声好。
在话题与话题之间的空隙之中,女孩也曾打量过在座的几个人。外祖母一脸淡然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径自吃饭,绝大多数时间都在听他们说话,真正插口的时间反而很少;男人浅浅笑着和妻子说话,裤袋里面的电话不时发出邮件提示音,所以他离开餐桌的频率也是最高;女人是话说得最多的一个,而且和每一个人说话的次数也差不多,显然是被刻意控制过的后果。
几个人各怀心思,但目的一致之下,竟也可以制造出平和假象。
岩月朔奈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不会说话只会搞事的小孩子,自然能够在配合双亲之后,还有余裕逗外祖母说话。离开这里已是晚上十点钟,老人家把三个人送到了门口,脸上终于也被女孩哄出了几分笑意。
这对女孩来说,也是久久未曾有过的经验。
跟老人家约好了下次再来的日子,岩月朔奈坐上副驾驶座,男人扭匙开动引掣,确认妻女都已经安坐以后不经意地问女孩,“回宿舍还是回家?”
以此为契机,想要让她搬回家,岩月朔奈也不是不能理解父亲的想法。要是抓不住这个机会,彼此都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下一线曙光才会出现。
──然而理解,不等于认同。
在彼此之间的分歧有解决的可能性之前,女孩并不打算搬回去和家人一起住,那样只会为日后再大的一场爆发埋下伏线,而且想要再搬到睦寮去也变得困难太多。就算当下看起来气氛良好乐也融融,岩月朔奈也不打算冒这个险。
“不了,学校那边还有事情要做。”她撒了个小小的谎,然后又想了一想,“再过几天可能会回来一趟拿和服。看我什么时候能腾出时间来吧。”
这便是婉转地交代自己新年也不会回家了。男人的提案被一口拒绝了也好像不在意,之后倒也没有再开过口。方才在餐桌之上的愉快交谈好像只是一场集体幻觉,失却了伪装的理由之后,便像是十二点之后的灰姑娘一样变回原状。
女孩全程都在看风景,京都不似东京繁华,店铺关得早,稍微晚一点街上便仅余行人三二。在远远看到睦寮的时候她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从口袋里面掏出手机一看,果不其然屏幕之上已被收件提示挤爆。
岩月朔奈挑了几封点开,看见1年A组的群组讯息之中有人向赤司说了声“Winter Cup请加油”,才想起篮球部好像是在十号动身前往首都。
作为IH里的优胜者,洛山男篮队长.赤司征十郎肩上所负的担子何其沉重可想而知。岩月朔奈思量半晌,以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去说声“加油”似乎也太冷淡了,可是一看时间已经十一点钟,对方大抵早已睡下。
那就要绕一个小小的弯了。女孩把电话的闹钟设置成了早上八点钟,她也有代表学校到东京出赛的经验,知道大概会在什么时间出发,又在什么时候可能有空。发短讯的话一来诚意不够二来对方未必及时看到,连她自己的收件箱都经常被塞爆,可见赤司的电话会处于一个怎么样的状态。与其是这样,倒不如直接打去确保对方接受到比较妥当。
女孩设置完成,指尖一动把手机盖合上,新缀在背后的白银吊饰扫过了手背,带来一阵冰凉。她重新支颐看向窗外,这才发现自己脸上不知道由什么时候开始,竟然扬起一个柔和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过去这个星期身体出了点问题稍微跑了下医院,被绊住脚步了断更了一下
目测下周跑医院的频率会比上周更高所以更新容我缓缓,不过一周三章是打底量
真的不好意思
20140713
20140714修文
☆、加油
窗外晨光熹微。
隔着一重厚厚的垂帘,睦寮307号房间之内昏暗如夜,不见天光。放在床脚旁边的无糖绿茶喝得还剩大半,茶几上有个由蜜柑组成的小塔,是昨天晚上某人无聊的时候一边玩手机游戏一边堆出来的。嵌在墙上的薄电视倒是还开着,但音量被调到了最低,只余下天气报告的画面。女主播不停张合双唇,但从她口所出的一个音节都无法传达至女孩耳中。
躺在床上的岩月朔奈翻了个身,左边脸颊被碎发压出了多重痕迹,睡颜看起来竟然孩子气得有几分可爱。秒针由五十九跳转到六十,床头柜里的黑色手机准时震动,一只手由被窝里伸出来拍了拍柜面,按下几个键关去闹铃。
啡发的女孩睡眠颇浅,只要有一点光影声响,都足以让她惊醒。也正因如此,她才在睡意刻意营造出这个环境,来确保自己不会睡过头──要是等赤司上了希望号,那么就算打过去也没有任何意义可言了,他也未必有空理会别人。
天气报告上正播到东京的天气,她揉了揉自己的头发,伸臂从床底下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