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想着的岩月朔奈,进来之后反手关上了门。可能是因为此刻阳光太好,又或者是气氛比在篮球馆要来得正经得多,她这才意识到房间里只有她和赤司征十郎两个人在──考虑到这点,将之定义为他们第一次独处也无不妥吧?
岩月朔奈闭起双眼,将手上的官方通知书轻轻放在桌上。她本以为今天只不过是场例行报告,想不到赤司给了她这么大的惊喜。
坐在她对面的红发少年十指交叉,指根处突起的骨节分明,但她此刻已经无暇欣赏。她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他在端详她的脸,留意她每一个微表情和小动作,小至眨眼的频率也绝不放过。他如此仔细地看,像是要将“岩月朔奈”这个人由内到外,研究透彻。
只有一眼望不穿的东西才需要反覆去看。
赤司征十郎的表情是很平静没错,但他愈是没有表情,女孩便愈清楚他不过是在掩饰。岩月朔奈并不是没有脾气的人,她也曾在别人面前发过怒,她知道自己发怒时别人应该有怎么样的反应、又不应该有怎么样的反应。
绝对不是能做到“没有反应”的事情。
赤司是没有什么大的动作,却也不是无动于衷──他不过是在观望,勘测眼前这个人有没有让他也认真起来的本事。
而且……是她的错觉么,总觉得红发少年眼中深奥之处,有锋利如刃的光芒。
赤司的确是用上了“眼”。
虽然是在篮球场上用得最多的能力,但和无定式投篮、或者是绝对模仿这种招式不一样,天帝之眼的功用,在日常生活之中也可派上用场。
比方说,在遇上了这种人的时候。
岩月朔奈是在发怒,这一点无容置疑,赤司看得出来。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她到底有多生气?是想要打人的那种生气,还是说想要摔东西的那种生气?他不认为她真的会走到打人这步,但摸清楚她的情绪,才能真正地了解这个人。
和那个在他们面前不曾展示的笑靥一样,岩月朔奈有太多不为赤司征十郎所知的表情,想要知道更多,想要看见更多,直至每一个反应都不再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这个计划才算是竣工。
岩月朔奈原本就不是能轻易被抓得住的人,赤司此刻想要做的,其实与伸手抓着风无异。听上去的确是天方夜谭,他却偏偏要去试一次。
啡发的女孩开了口。浏海投下来的阴影隐隐遮去了她的双眼,那对碧色的眼眸看起来悠远至极,连想要开始分析里面蕴含的情感也不可能。
“不好意思,这个提案请恕我无法接受。”
男子田径部挟功自傲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但要闹到这个份上,其野心之大委实出乎岩月朔奈的意料之外。借得奖多这一点来狮子开大口要求增加经费,其实真正的目的是想要吞并自己的半身,这种肮脏事情,若果有一天立场对换,她也不觉得自己能做得出来。
洛山高校里面大部份运动都分开了男女,陆上竞技确实不是有严格性别分歧的运动,不论性别为何,上了田径场也一样是这样跑,无非是跑出来的时间不同。男子田径部自恃这方人多势众、得奖的次数多便要这样,也不想想男篮同样也是王牌,却没有类似的举动。
开玩笑,社团又不是沙虎鲨,不可能随随便便就将目标放到其他人身上。一旦合部,她们的下场可想而知,社团一没了,不花上好几年来是不会有重组的能力的,尤其是她们低年级部员本来就不多。
“不但是我个人不接受,就连是女子田径部每一个社员,也不会对这份提案点头。请将我的拒绝纪录下来,然后在下次社团大会的时候再谈吧,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在,我不觉得今天能谈出什么结果来。”她站起身来,绕过了桌子将文件交还给红发的少年,由目光到笑容都是冷的,双瞳似是亘古不化的寒冰,穷尽所有力量也难以触及深处的水流。
“作为部长我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那么接下来的,是作为岩月朔奈要说的话。”
风间之前说过,“你可能会被所信之人背叛”,那时候岩月朔奈也不知道那句真正的意味,然而此刻已经完全懂了──对方说的是赤司征十郎。
没有学生会的首肯,合部一事不可能有任何商榷的余地,更遑论是搬上正式会议之中面谈。风间不告诉她是因为风间自己也没有应对之策,岩月朔奈能够理解,正如啡发的女孩很清楚,此刻自己撒的所有气,不过是迁怒而已。
心知如此,却完全停不下来。
她也不确定自己到底想不想要停下来,还是说只是想找个人来发泄盘旋在心头的忿然。莫说是风间,岩月朔奈自己也不知道她下一秒会做出什么事来。
不习惯仰起首来看她,红发少年也随之缓缓站起,两人的距离不过咫尺,而她当下已完全忘了避嫌。 “赤司君的话,从大阪回来、碰上我之前便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吧?那么那个时候,是以怎么样的心情向我搭话的呢?”
受制于彼此之间的身高差距,岩月朔奈不得不抬起头来看赤司,被灯光映照的双眸亮得像是被点燃,透出一种生机勃勃的慑人。赤司这才注意到她的虎牙比常人尖利得多,啡发的女孩看起来像是伺机而击的毒蛇、似是潜伏草丛的狮子、犹如伏击树上的猎豹,什么都像,唯独不像是他所认识的那个岩月朔奈。
他在竭力压抑自己的唇角上扬。
果然没有看错,她果然是个棘手至极的人,某程度上比奇迹的世代更加麻烦,因为对后者能用的方法,在她身上一个也起不了效。风间结衣也好、他自己也好,一不小心就放出了什么吓人的东西出来了。
男子田径部之所以如愿,说起来也和岩月朔奈有关。
学生会今年的预算本来就没有什么松动,加上乐团的演奏会经费比上年增加了三成,这下子是真的捉襟见肘,会计之前会如此坚决地反对增加拨款,也是出于这个原因。赤司是今年才入学,自然对上年学生会的财政状况一无所知,他接手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了,根本没有可以改善半分的地方。
预算亮起红灯,男子田径部来开口要求的时候,学生会根本没有能力满足他们,对方随后提出了要合部的事情,会里赤司投的是反对票,但比数压倒之下,他也无计可施。
而且此刻走出来要通知岩月朔奈的也是他。
之前还有些担心岩月朔奈会去找男子田径部算帐,现在看来她还没有丧失理智到这个程度。这样的话,就算只是一时合了部,只要女子田径部一天没有被自己的半身消磨殆尽,岩月朔奈也一定能够找出什么办法来扭转这个局面。
她时时刻刻维持着这种调得正好的怒火,却又保持极度冷静去思考所有方案的可行性,像团火一样灼人,也像团火一样亮眼。
赤司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出第一个音节,房间的门便已被人推开。戴着眼镜、行色匆匆的副会长一脚踏进来,看见这两个人的一刻却下意识想要走,“对不起是我打扰了。”
岩月朔奈双手撑在桌上,整个人微微向前倾,两目含怒,胸前的起伏绵缓却很大,明显是在按捺着呼吸的节奏。因为腰腹处贴上了桌子边缘,后腰的曲线便自然而然呈现出来,从背影看也是个能让人仅花一眼来爱上的女孩。
她身上的润肤乳香气隐约,但赤司依然嗅得出来她新换了一种。甜而不腻的香气带着极浅淡的辣,柑橘系的东西意外地适合她,闻起来令人联想起盛夏,不过就算他真这样说了,她大概也不会觉得这有赞美的意味吧。
赤司征十郎同样也是站着,双手也搭在桌上,离她的手不过几公分之遥,是随时都能握上去牢牢攥着的距离。相比起岩月朔奈,他看起来就要从容得多,嘴角甚至有几不可察的翘起,似乎连女孩生气的表情也值得他去观赏。他倒是站得很直,但因为岩月朔奈本身就向着他的方向凑去,两个人看上去像是要马上接吻一般地亲近。
少年看有外人在便收敛了脸上的表情,抬手阻止副会长离开。岩月朔奈再次深深看了赤司一眼,也往后退了一步。
“……综上所述,希望赤司会长能将我的表态纪录下来。”她的口吻客气得像是不认识红发的少年,“那么,我就先行告辞了。”
岩月朔奈这样说完,也不待两人回应便走出了办公室。下一个要来报告的人也来早了,正好便是男子田径部的部长,看着从里面怒气冲冲地走出来的啡发女孩,他笑了一笑,毫无挑衅意味,反倒有些太用力的同情。
她没有表情地往他投去一瞥,并没有作出任何反应,就这样直行直过,仿佛他只是团空气。
作者有话要说:中二司出来了……
仔细想想赤司也有点躺枪啊明明自己投的是反对但因为等级太高所以理所当然地拉仇恨了。
说下为什么赤司没发作,他犯中二要触发任意一项条件:
一)对方违背他的意愿(而赤司投的是反对票)
二)朔奈轻视他(但她没有这个念头)
三)女主「太」高傲(注意这个「太」字,比方说翠翠和紫原也很倨傲,所以其实也是会员制--像二黄的小xx俱乐部一样,得到免死金牌(不)就可以豁免了(而当初火神并没有))
同理,因为赤司本来就反对合部,所以他不是在「命令」而是在「通知」(赤司说过自己的命令是绝对的),女主不接受是女主的事,和有没有反抗赤司没有关系。
对了还有个赤司没生气的原因:他还是比姑娘高(。
沙虎鲨,极少数的在母亲子宫便开始杀戮兄弟姐妹的生物。极度危险。
20140614
20140615修文
☆、转捩
啡发的女孩拉开了浴室门,随着温热水气一起钻进房间的,还有薰衣草的香气,不多时便已侵占了小小的一室居,舒服得让人几乎要以为自己置身花田。
岩月朔奈捞起颈间的毛巾擦了擦耳朵,随手将已经空了的浴盐包扔到垃圾箱,浑身上下只穿了一条内裤的女孩爬上自己的床,顺手按开了电视机。还是那个综艺节目,主持人和嘉宾看起来也相当眼熟,大抵是没有换过的吧,她也不清楚。
手机的屏幕亮起,她随意地瞄了一眼,是新闻网站发的消息,可看可不看的报道,女孩歪着脖子想了想,还是没有拿起手机──虽然有很多事情想要和风间说、对方也说了有问题可以找她帮忙,可是一牵涉到赤司的话,就好似说什么也不对了,倒不如从一开始就闭嘴比较好。
撇除这个选择之后,余下来的人也不多了,不是因为种种原因而不适合与之谈论的,就是根本没熟到能在这个时间去找上的人。
岩月朔奈叹了一口气,把毛巾往上一拉盖着湿发,然后倒头就躺在雪白的床单上面,慢慢地闭起了双眼。
既然已经能够确认这个消息,那么岩月朔奈不打算也不可能对自家社团隐暪什么了,唯一的问题是应该要如何说服她们自己有办法解决这个事。
完──全想不山来到底还可以做什么。没有一项佐证足够有力,可以说服洛山不合部对于两部而言都是好事。相比起外界的一纸鼓励,实实在在、沉甸甸的奖牌显然要更有份量些,这一点岩月朔奈无法反驳。
她已经很久没有处于这样烦恼的状态了。即使是在之前看似走投无路的困境,她都可以从中找到一点生机,并且将它开拓成可走的路,然而此刻连她自己也束手无策,又用怎么去带领其他人?
……
心里装了事,人便很难睡得熟,当她醒来的时候,各大社团的晨练都已经走到一半。之前风间和那边说好了,运动场早上归男子田径部,课后则是她们享有优先使用权,所以这边一向是没有晨练的。
偏偏岩月朔奈早上又丢三落四,先是把牙膏当成洗面乳在手心里揉搓结果到现在还是满手的薄荷味;扣上了所有钮扣之后才发现全部都往下移了一位不得不重新来过;穿袜子的时候一脚踢到了柜角疼得蹲下来捂着大口深呼吸……总之整个人都不在状态,看起来狼狈至极。
啡发的女孩压着钟铃跑进洛山,该说果然是由醒来开始就被下了名为幸运E的debuff吗,一进校门,看见的竟然是从篮球馆里出来的几位。
赤司征十郎自然也在。
好歹同为洛山运动社团的一员,女孩也跟过风间出席几社团联会,就算彼此说不上是朋友,也是碰到面会打个招呼的学长和学妹。因为学生会那边实在是分不开身,实浏偶尔会代表赤司出席,早早就和岩月朔奈混了个脸熟──至于叶山小太郎就纯粹是在性格上的臭味相投了。
这样一说,在和赤司熟络起来之前,男篮之内她最常打交道的反而是实浏。
“啊啦啦。”头发略略散乱的得分后卫挑起了眉,指指她膝盖稍上的地方,侧边已经有一层暗紫色的淤血了,而且范围并不小。 “这个有点不妙呢……”
岩月朔奈闻言,也低头看了一眼实浏示意的地方。方才在踢到柜角的时候,连带膝侧也一并撞上去了,因为痛感不如前者强烈,便被女孩忽略过去,难得实浏有心问起。女孩满不在乎地笑笑,“没事,就是磕了一下而已,不碍事。”
赤司征十郎抬眸看了她一眼,目光里平平淡淡,像是昨天的事情不曾发生──不,这个程度的话已经是当所有事情的不曾发生过了,犹如与岩月朔奈有关的记忆被完全抹消了一样。啡发的女孩也板着一张脸回望,仔细辨认过才觉出,赤司现在的眼神和她昨天的眼神同出一辙。
岩月朔奈本来稍显缓和的神情再次紧绷起来,脚下不着痕迹地退了半步。
这个小动作,连同她自己在内,在场共有三人注意到。
“这个不赶快处理的话不行的吧?”实浏道,“去保健室那边找校医拿药膏比较好哦。淤血要在还没有彻底成形的时候就开始处理,不然腿上紫一块青一块的就不好看了。”
运动社团里一般也有经理之类的能处理这种小伤,但实浏留意到了女子田径部没有经理这件小事,并且刻意淡化这一点,脸上毫无异色,其细心其城府都可见一斑。洛山里女子田径部势弱也不是个秘密了,虽说自己被这样对待了总有点别扭,但实浏玲央和她一样,也是会对女性格外温柔的人。单是想到这一点,岩月朔奈便对他有天然的几分好感。 “我会的,谢谢学长。”
红发少年却在这个时候停下了脚步,一言不发地以眼神示意叶山和根武谷先走。岩月朔奈对他正窝着火,也不顾他到底怎么了,二话不说迈步就走,和赤司一起殿后的就只有实浏玲央。
“玲央。”红发少年等女孩走远了才悠悠开了口,声音竟然有些沙哑,他不得不清了几遍喉咙才能清晰地吐字,“你管得太多了。”
本来少年既不打算示弱、也不打算逞强,可是实浏这样一推的话,无异于几真相爽快地抖给岩月朔奈。经过一晚的冷静之后,女孩已经将自己的愤怒转化成对社团的担忧了,要说还在生赤司的气,也未免太过轻看她了。
接下来的阶段是反击,也就是说,和赤司征十郎没有直接的关系。两人之间的僵局理所当然地会有所好转,问题是,那个转捩点到底出现在哪里而已。
依当下的局势看来,实浏玲央无疑就是那个契机。其实没有他在旁推这一把的话,也根本没有影响,就是赤司在买饮料的时候忘了带硬币,也足以成为两个人破冰一瞬。这也是为什么,赤司嘴上不轻不重地说“太多事了”,却没有真的要生气的意思,仅仅是一句有形无神的训斥。
实浏自然比任何人都要更清楚这一点。
红发少年话音未落,便已经往上走去,步速和平常别无二致,可是眉心却是微微皱起来的──发着烧的人能神智清醒地指出攻防之间的瑕疵,和几个后备的弱点来,顺便给出自己的意见,本来已经是奇迹了,还能要求什么呢。
正思忖,赤司却已走到了楼梯转角,回过头来看他。
“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