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岩月朔奈当时只是回了【知道了】三个字,对方却浑然不将她的态度当是一回事,甚至连女孩话里隐隐的反击之意也无视过去,径自交代详情之后,便没有再与她联系。饶是如此,女孩仍然猜得出对方的真正来意。
祖母寄来的东西哪里需要特地约个时间,要是放在平常,母亲大概也只是扔在睦寮里让她自取,但对方并没有这样做。也就是说,有不得不面见岩月朔奈的理由──而那个理由是什么,已经相当好猜了。
得益于社团活动,岩月朔奈早早就获得了在暑假里仍然住校的批准,期末考之后很快就是假期,意味着全国大赛快将开始。也正因如此,才会在考试完结后的翌日就马上恢复训练。
女子田径部人少,经费更少。参考去年的话,一般都是车费自付、住宿津贴一半的程度,岩月朔奈的钱足够给睦寮的住宿费,却未必有多余的钱去应付比赛。母亲虽然已经偏向了另一边,在这种事情上面并不会为难她。
但这并不是事实的全部。母亲在洛山里虽然有熟人,但不至于连比赛的细节都了如指掌。今年的陆上竞技赛在奈良举行,车费方面节省了不少,于是住宿上也有所松动,队员要给的并不多。
风间私底下有跟她说过,今年的赛事场地的确帮了不少忙。如果是像上两届一般去佐贺或者埼玉,部里的经费根本就不可能足以应付。
“朔奈──”
被点到名的女孩回过头去,从矮墙构成的一个个小隔间里面准确地闻声辨位。终于不再绑着双马尾的女孩背对着她,显然不知道两个人正好遥遥背对大家。因为身型太过娇小,矮墙都快要挡到她的脖子了。
“我的护发素正好用完了,可以借我么──”
岩月朔奈眯起眼睛来,在氤氲水雾里翻翻眼前的一排,从长得差不多的小瓶里面翻出对方要的,“六点钟方向!”
风间结衣依言转过头来,前者将瓶子扔到她手里面,“谢啦。”
啡发的女孩正好洗得差不多了,便关上水掣,拉开帘幕。她歪着头想了一想,觉得不开口提醒的话,风间会直接将瓶子扔回来,百分之百会误伤下个使用者。“部长,东西用完了出来再还也没所谓,我先出去吹头了。”
对方的回答像是隔着了什么一般朦胧,“哦──”
因为事先预备的衣服材质透薄,一沾了水就会很显眼,岩月朔奈并没有将它带过来直接更换。女孩擦干身体之后穿上了内衣裤,拿着脏衣服走出去的时候抬眸看了看挂在墙上的时钟。
嗯,还有一点时间。
“我说啊……”风间结衣正擦着耳朵走过,不经意就瞄到了坐在镜子前的岩月朔奈,正用力地拽着自己的头发,想要用梳子强行解结。黑发的部长马上放下了毛巾,这样用力连她看到都要觉得疼了。“你温柔点好不好,好歹是自己的头发啊……啊,受不了了,笨蛋,让我来吧。”
女孩手里的梳子被不由分说地夺去,然后是长发被挽起来的触感,风间结衣耐心地为她解,岩月朔奈坐直的话,正好是最适合风间活动的高度。女孩瞄向镜子,里面有她自己和低着头的风间。“……谢谢。”
“话说你的衣服呢?”风间将已经处理好的头发拂到岩月的胸前,“洗完澡不穿衣服出来干什么鬼啊,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孩子吗你?”
“现在换的话,头发会把背后的部份弄湿啊。”
岩月朔奈边回答边打开了吹风机,风间却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看镜子的目光意外至极,“说起来这还是第一次……等一下有约会么?”
“嘛,也算是吧。”
“是么。”风间几乎是毫无间断地接口,“和赤司吗?”
岩月朔奈惊恐地转过半个头去,“怎么可能……和我妈啦。”
岂料对方以同一个表情回望,两个人看起来酷似一对神经病。“……为什么见妈妈反而要打扮,槽点太大了我觉得自己要吐不起了好吗。”
“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岩月朔奈有意识地避开了对方话里的前半部份,然后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已经是不会弄湿衣服的程度了,“嗯,这样就够了。”
风间结衣却没有走开,反而是好整以暇地抱胸盯着她。
“被你完全勾起兴趣来了,所以请负上相应的责任来──”
啡发的女孩眉心一跳,隐约有不祥的预感。
“让我看看认真打扮起来的岩月朔奈吧。”
“……哈?”
在风间结衣的号召和渲染之下,足足有半打人围在厕所外面。岩月朔奈已经进去十分钟了,衣服被包在黑色塑料袋里面谁都看不清里面是什么,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除了和服之外没有什么需要花上那么久来穿着。
而那个小袋子显然装不下和服。
有队员扬了扬下巴示意风间去催,黑发的女孩便走上前叩了叩门。
“朔奈,行了没?还是需要我帮忙?”
“不用。”钢闩被打开的声音响起,岩月朔奈将门推开了一道小缝,却在任何人看得清之前便已经重新关上,“……等一下……先答应我不许笑!”
风间结衣的笑意几乎要穿透了嗓音。“绝对不笑。”
“明明就在笑不是吗?!”岩月朔奈顿了顿,“果然我还是换回来好了。”
“不要啊,我们等了那么久!”风间结衣试探着推了推门,岩月朔奈没有用力按住,在她完全推开之前,却清晰地听到里面的人深吸一口气,先她一步打开。
啡发的女孩从里面走出来,只用了一瞬便成为所有人目光聚焦之处。
雪纺裙子的下摆垂至小腿处,里面叠加了两三层布料来营造出层次感,双腿旁边微微开了叉,大概是大腿中段左右的长度。腰身以啡色的幼腰带勾勒出线条,上身部份有些皱折,而裙子是无袖设计,领口呈微V状,是能够能看到锁骨和手臂,却又不至于太过过份的程度。
风间结衣移眸往下,岩月脚上穿的是淡蓝色的麻布系带凉鞋。
所有人的反应都相当统一︰“你谁?”
“……”
双马尾的女孩扳过了她的肩去看里间,“对不起,刚才有个叫岩月朔奈的笨蛋进去这里了,因为只是个笨蛋所以存在感大概不高,请问你是不小心将她冲进厕所里面了吗?”
“别随便在别人面前说对方是笨蛋啊,很失礼的笨蛋部长!”果然一开口就恢复常态了,“而且说了两遍吧笨蛋!”
“你自己不也是这样。”风间这才敢肯定对方的确是自家的后辈没错,“我出一千,你到外面随便找个社团,在他们面前转一圈,我赌没有人能认出你。”
“……前辈你觉得我会自动献身给一堆人耻笑吗?”
“三千。”
岩月朔奈沉默了几秒钟,突然举起双手开始拨开人群,一脸正色。
“……那个不好意思,麻烦让一让,我要到外面找社团呢。”
风间在后面快要笑得直不起腰。“给我有点节操好吗!”
“前辈你刚才亲口说的,一部之长岂可言而无信!我这就去!”
“你说的哦?”明知道岩月朔奈这句话只是半真半假,风间结衣也起了逗她的心,“这样的话,我现在就陪你去。问题是,你真敢么?”
啡发的女孩不着痕迹地再次看向时钟,最短的那根针已经走到了二,正好是和母亲订下的时间。以她的性格,此刻想必已经到了洛山校门。
岩月朔奈拿起了自己的包,走到门前回头,高高挑起了眉。
“来战。”
“事先说明,”与女孩并肩而行的风间突然开了口,前者闻声看向了对方,“虽然是最近的一个社团,男子田径部不在选择范围之内哦。”
这还是第一次,风间在她面前如此露骨地表现出对那边的厌恶。岩月朔奈笑了笑,心知那边是又做了什么来挑战风间的底线。“从来没将他们当作选项。”
由更衣室到洛山校门,如果舍弃了男子田径部的话,余下来的选项就只余下一个。思及此,岩月朔奈意味深长地盯了一眼风间。
是有意的吗?还是说是无心之举?
无论有没有赌约,岩月朔奈需要做的也就是在篮球馆前面走过,平心而论条件不算苛刻,并且从一开始就对她有利。问题就出于,现在都是下午两点钟了,篮球馆里面有没有人在也是个问题。
“那我也来事先说明好了。”岩月朔奈决定要重新界定条件,“部长你也很清楚,余下来的那个选项是什么,可是如果没人在的话,并不是我的问题,所以算平手,谁都拿不到好处哦?”
出乎女孩的意料之外,风间笑得胸有成竹。“你到了再说这话也不迟。”
岩月朔奈尚且没有走到篮球馆的门前,便已经听到了鼎沸人声。
她不过想了一下,便明白了为什么自家部长会如此淡定。
──就知道风间不会出有可能作废的赌约。
既然连人手不足的田径部都要增加训练,人称“开辟的帝王”的洛山男篮怎么可能会偷懒。这一方面是她失算了,没有从队伍整体的角度来思考。
觉察到后辈的脚步放慢下来,风间结衣抿嘴笑了笑,知道对方生了怯。
“去啊。”她甚至完全停下脚步来,让岩月朔奈一个人更加显眼。
啡发的女孩略狼狈地瞪了她一眼,似嗔非嗔,似怒非怒。事到临头,总不能在此转身就走,更何况校门里还有在等她的人。岩月朔奈像从里间出来的时候一样,又吸了一口气,开始往那个方向迈步。
“经过也算哦。”
顺风而至的除了闷热的夏风之外,还有岩月朔奈压低了声音的话语。
风间结衣笑着摇摇头,开始看好戏。
“这可不行。为了确保让社团看到你,进去跟他们说声‘加油’吧。”
首先留意到门外站着人的,是实浏玲央。
无他,在各色的T裇里面,要找出个穿雪纺裙子的人来,委实不需要什么功夫。尤其是对方看起来诡异地眼熟的时候,就更轻易了。“那个孩子……是谁?”
其余的几个一军闻言,也转过头看向了门外。实浏平常虽然不算难接近,在训练途中也不是会斗出恶作剧的人──能够让他从篮球上面转移注意力的,本身也是有意思的东西了吧。
与其说赤司征十郎所留意到的是那个人,倒不如说引起他注意力的是那几个从训练里走神的一军成员。红发的少年循着他们的视线移眸瞟去,正想要开口让他们重新专注于训练上面之际,映入眼帘的却是那个人。
训斥的话明明到了嘴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岩月朔奈穿着白色的裙子,在篮球馆的大门旁边单手扶着门框,有些惶惶地往里面张望。裙子本身稍稍洗去了她给人的男孩子气,按风间事后的说法就是“脸和气质终于配合起来了”。
兴许是赤司征十郎的发色太过惹眼,女孩不过随意一瞄,便冷不防对上了他的双眸。少年看见女孩咬了咬嘴唇,竟然别过头去,抬手摸摸自己开始发红的耳廓。这句话听上去好像是悖论,但此刻的岩月朔奈看来,的确像个“女孩子”。
篮球馆外似乎是有什么人在的样子,岩月朔奈看去的方向明显有人,而且对方大概会催促了她要做什么。
啡发女孩有点不情愿地回过头来,她本来以为赤司是唯一一个不会这样盯着她看的人,现在看来明显是她一厢情愿。不过少年大概只是在看她的笑话吧,她这样想着,刻意不往赤司的方向看去,随意将双眼的焦点放到一个篮球上面。
“训练加油!”
接下来的事情也多多少少让赤司始料未及──岩月朔奈扔下这一句之后,爽快地跑开了,连半句解释都没有,更不要说回头看他们的反应。
实浏好不容易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说出口来的第一句话,也是萦回于赤司征十郎心头的疑问。
“……输了大冒险吗?”
作者有话要说:小爆了一下字数所以迟了,不好意思。
大家端午节快乐。
20140602
20140606修文
☆、合宿(上)
旅游巴士终于驶离了京都市区。
赤司征十郎住在这城市里不过几个月,一旦走出了日常活动的区域,景色便不为他所熟悉,就算叫他去认,也不可能马上就答出地名。这种介乎于游客与居民之间的身份有些尴尬,他既不像前者,对城市里每一个角落都怀着好奇;也不似居民,对这座生之育之的城市抱有感情。
少年将视线收回,然后从椅背的刊物夹里抽出了行程表,根据上面所述,车程尚余半个小时左右。坐在巴士最后的人已经完全闹开来了,谈笑之声连第二排的红发少年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只字不漏。
最前排的班主任正在发呆,倒没有开口管束的意思。一年一度的学习合宿,也算是名正言顺出门游玩的机会,他还没有不识趣到在这个时候就开始当恶人。
──当然,除了那些玩得正兴起的学生之外,也有游离于圈子以外的人。
比方说日野、比方说赤司、比方说此刻的岩月朔奈。
女孩今天一反常态,在所有人都未曾到达之前,便已经来到集合地点等待。赤司征十郎来得也算早,清晨还有些未散尽的雾气,从远处看去,女孩的身姿朦胧,需要费些神才能确定是岩月朔奈而不是其他人。
她靠坐于与膝齐高的小行李箱上,双手捧着一个纸袋,小口小口地吃着蛋糕。听见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岩月朔奈懒懒抬眸,一边咀嚼一边看清来者的面容。
红发的少年穿透霭霭晨雾,向着她的方向漫步走来。
赤司身穿洛山校服,由领带到皮带,每一处都整整齐齐,规范得像是从校服指引上直接抠下来的一样。铅灰色的衬衫没有一丝皱折,黑色皮带勾勒出腰腹的线条,有微风吹散了雾气,他伸出右手,按着了自己的领带让它不至于翻飞。
相比之下,岩月朔奈看起来就要随性得多。
她看了红发的少年一眼,眸里蕴藏了太多,反而让人觉得像是今晨的天色,灰沉沉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女孩弯腰捞起箱子旁边的塑料樽,喝了一口茶湿润喉咙,然后才开口打招呼。
“早安。”
他一抬眉。
赤司从来没听过女孩喊过一声困或者累,更何况是被人看出疲态。但她今天特地戴了粗框眼镜,玳瑁纹的镜框之后,碧色的双眸饧眼而视,底下有极浅淡的青黑色,因为实在太不起眼,乍看去更像是睫毛或者眼窝的阴影。女孩的声线沙哑、语调慵懒,尾音发得异常短促,听上去有些像是黄濑凉太的口吻。
岩月朔奈显然是没睡过一个好觉──或者根本没睡过觉。
两人的视线终于对上,女孩坐着所以必须微微仰起头才能看到赤司,由下到上的双眸竟然有几分与他同出一辙的悍然。这并不是说岩月朔奈对赤司怀有敌意,或者说因为什么而生气,只是单纯地、本能地对任何人抱有戒心。
早就知道了吧?岩月朔奈的戒心其实比谁都要重,就是赤司自己,也对绿间说过家里的概况,可是女孩并没有这样的一个对象。风间也好、乐团的人也罢,看到的全部都是岩月朔奈愿意被他们看到的部份,除此以外,那道她由一开始就已经划下的界线,没有人能够跨越一步。
看似轻易敞开心扉的人,反而是最擅于隐藏自己的那一个。
思及此,少年再次端详她的眉目。
“……早安。”
一如赤司所料,女孩处理好行李之后,迅速为自己找了个座位︰前排、近窗、离班主任很近──换言之,清静之地。晃了晃还剩下一半的绿茶樽,岩月朔奈将它放到环状的饮料架上,然后又将手机调到了静音模式,完全是一副“我快睡了你们识相点别吵我”的架势。
赤司征十郎环视车厢一圈,后排的人太吵他不想掺和进去,于是他落座于第二排另一个近窗的座位上面,只和岩月朔奈相隔两张椅子加一条通道。日野被班主任拉着吩咐什么,整个1年A组都已经安顿好了,她才走上巴士。
这时候后排位置已经座无虚席。
戴着眼镜的班长走近了岩月朔奈,啡发的女孩往窗那边退了退,示意她可以坐下。日野低声说了句“谢谢”,然后将自己的背包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