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了司马遹,他在的时候,还不是一样被贾南风掀翻了天?可想想又觉的不对,八王毕竟不是贾南风。
贾南风的话头刚引上,外面的孙内侍就直冲进来,啪地一声跪在地上,说:“皇上,皇太子在酉时一刻薨了。”
他是说唯一的继承人司马尚死了吗?
司马衷脚步略有不稳,一个踉跄蹲在榻边,我托着沉重的肚子走过去,稍扶了扶他。
“阿容,寡人是不是该准备退位了?”
我低头看了看肚子,一个小生命真的那么金贵吗?
“不是还能撑段时间吗?一切得等他(她)出来才有定论呢。”
司马衷苦笑道:“寡人现在希望是位公主,至少,还可以保她平安。”
……
因为皇太子司马尚不足十岁,所以葬礼并不隆重,布置如常。树头已经泛绿,早开的花品种已有骨朵,越发衬的这礼白的刺眼。
司马衷腰背略弯,眼泪婆娑地望着礼堂里闭眼的小人,这是已是他死的第二个孙子了。
皇太子这个头衔像是催命符,谁戴谁死。
难怪司马衷改变主意希望我生的女儿,他是觉的自己命有期限,护不住孩子,护不到孩子长大,接替他的位置。因为其他的爷爷叔叔哥哥正处壮年,而且数量太多。
如果不是我正感受着生命的成长,也不会对司马尚的死那么在意。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就因为一个头衔而丧命,这样的事件在历史并不少见,但亲眼所见时,还是被深深地触动了一下。
能在皇家活下来,真的不容易。
天气越来越热,肚子也越来越大,越来越沉。太医说我可以多走动走动,以后好生产。
六月,这个时季有太多值得回忆的东西。
元康九年的六月,我与他们放纸鸢,游湖赏景度年华。
永康元年的六月,我与卫玠在山坡上送司马遹,互诉钟情。
永宁元年的六月,我和司马衷从金墉城返回洛阳宫,他继续当皇上,我继续当皇后。
永宁二年的今天,我走在洛阳宫平滑的石道上,呼吸着新鲜空气,等待孩子的出世。
这几天,我都焦急地时刻准备着,可肚子偏偏不配合,一点动静都没有。太医说我这是产前忧虑症,我说又不是你生孩子,当然不知道我的忧虑,太医只得尴尬领赏。
后来我也觉的自己情绪不太正常,说话怎么可以这么“骄横”,这样很不好。
司马衷最近忙于处理兴晋县以巴氐首领李特为首的流民起义。李特是在永宁元年起义的,与氐帅齐万年反叛的案例差不多,都是以收留流民,得民心,欺压富豪,吸收能用的各种武装力量,占领地盘,以达到强大的目的,成为一地之王。
这些武装力量说强不强,说不强也烦人,像头上的虱子,不抓吧,头庠;抓吧,又抓不完,繁殖能力迅速。
司马衷为这事,头发都变白了。他倒也想派兵镇压,可他能指挥的兵权有限。如果手里的兵派出来,那这皇城的安全……
所以每晚都在为他拔白头发,现在已经积累了满盒子银发。
“阿容,你是不是骗寡人,寡人觉的头发越来越少了,发簪都能束三圈。”
我拔掉一根白发说:“这可不是我说的,老人们都这么说。”
“什么老人?”
“白发老人。”
“……”
“别动,这里还有一根。”
司马衷不信任地看我一眼,阻制道:“你还是给寡人梳头吧,寡人可不想变成秃子。”
“你知道的,我不会梳头。”
“那就陪寡人说说话吧。”
我调整下坐姿,侧卧在榻上:“说说贾南风吧。”
司马衷转身背对着我,摆出一幅不想再说话的样子。
“高内侍说,她做太子妃的时候很有仙姿。”我开了个话头。
也不知为何,对她充满了好奇,为什么高内侍说她长的很漂亮,而史书说她又丑又矮呢?
我原先以为可能是后世学者自己改写了评价,因为她挑起了八王之乱,使刚统一三国,国民经济刚恢复一点元气的中国再次内乱。
后来想想总缺点说服自己的理由,张鱼莲说,这事得问司马衷本人,所以今天便抱着试试看的目地,问问看。
“阿崳娜泛苊溃裙讶说乃母雠济馈!彼韭碇月挠乃档馈
我觉的今晚没准能套出点辛秘来。
“美到让你至今念含不忘,还经常梦到她?”
“你怎么知道寡人最近梦到她?”
“听到你喊她的名字了。”
司马衷转身正对着我说:“阿容,她……”
“我不是嫉妒,只是好奇,她到底是个怎样的女人。”
司马衷变成平躺,动作变幻的这么频繁,说明这事让他犯难了。
“她十五岁那年,寡人第一次太子府里看到她,真的永生难忘。父皇后宫的嫔妃,寡人见过许多,可她仍让寡人眼前一亮。在太子府的那几年,她很贪玩,又不许寡人玩。说寡人是太子,将来就是皇帝,要多读书,可她自己却玩的很疯。”
“寡人的这几个女儿中,也只有宣华像她些,现在连宣华也病了。”
听他提到司马宣华,我默然不敢出声,怕他知道些什么,还好是晚上,看不见脸。
“后来,寡人登基做了皇帝,她就变了,想要的东西也多。寡人知道她与沙门不和,甚至他们私下里还斗过几次,沙门叫她老婆子,她叫沙门死和尚。”
说到这,司马衷竟笑出声来,像是想到可笑的往事。
“她一直对没有郎君的事耿耿于怀。寡人安慰过她几次,可她不听,一意孤行。后来,居然从外面抱来一个男婴说是自己的,可那个男婴,不是寡人的。”
“寡人很生气,后来,就把那个男婴,杀了。”
我想自己一定是听错了,司马衷那么善良,怎么会杀一个襁褓中的孩子?
“那是寡人第一次杀人,还是个孩子。这些年来,因此事,寡人一直自责。阿崳阅且院螅统沟妆淞耍涞氖热ǎ挤酶髦值ひ┣蟪ど!
司马衷长叹一声:“也许大错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吧。”
我听的入神,不知该如何做答。
每个坏人背后都有一段辛酸往事,每个好人背后都有另一个人引导其改变,这话是真理呢。
“真的有长生不老丹吗?”我问。
“能不能长生,不是只靠丹药维持的,如果你的命掌控在别人手里,再多丹药也无济于事。”
我点点头,觉的此刻的司马衷特别智慧。
“寡人怎么觉的这床铺是湿的…”
司马衷回过神来,冲着门外喊人进来,几个侍俾端盆的端盆,清理床铺的清理床铺。
羊水刚破的那刻感觉真的不明显,也有可能是听他讲故事讲的入神,没注意。等回过神来,他已经叫人进来忙活了。
而我则忍受着腹痛的折磨,双腿忍不住打颤,不停的以喊声减轻疼痛,体验着初为人母关键的一步——生产。
记忆里有人不停地为我擦汗,有人不停的指挥这,指挥那。有人不停地出出进进,可我一点都顾不得,连产婆说的话,我都听不进去。
我只希望这场经历快点结束,唯一有清楚的记忆是感觉自己的体力由充足到虚弱,虚弱到连刺痛都能置至不理。
不是因为体验过,能承受阵痛,而是没力气去做出反应。
在我真的要失去知觉的时候,那声音久违的哭啼才响彻整个显阳殿。
终于结束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六月,果然是生产的好时节。
☆、暮朝
这次是真的是因体力消耗过度而昏厥,也是幸福的一次昏厥。
刚补充了一点体力睁开眼,司马衷便抱着被裹的严严实实的孩子给我看,说:“阿容,是公主。”
我接过还没睁眼的孩子,心里很庆幸是个公主,这是我的女儿啊。
“她有名字吗?”我问。
司马衷看了一眼孩子,说:“你来起名字,寡人来定封号。”
想了想:“叫暮朝吧。”
心里想的是《鹊桥仙》的后两句词,希望逆袭这乱世的命运,活的长长久久。
“好名字,来人,”司马衷转身吩咐孙内侍道:“让尚书台拟旨,寡人要封暮朝为,清河公主,普天同庆,大赦天下。”
我脑子有刹的恍惚,他是说我女儿是清河公主吗?
历史上唯一被卖身为奴的公主?!
女儿啊,我到底是该高兴,还是该为你叹息呢?我们俩的命格真的是天注定,般的神勇。
……
“娘子,让妙蓝抱抱吧,妙蓝会小心的。”
“娘娘别听她的,妙蓝端个盆子都能打翻,公主这么小,可经不起她折腾。”
“上次是因为盆里的水太热,不小心手滑了而已,求求娘子,就让妙蓝抱抱吧,你看公主冲我笑呢。”
“娘娘别听她的,公主这是冲我笑呢。”
我看着她们俩你一句,我一句的好不热闹,连襁褓里的暮朝都咧嘴笑起来。
“最近暮朝吃的不是很好,得换个奶妈。”我说。
看着比出生时皮肤紧致许多,眼睛张开露出乌黑油亮的大瞳仁,小爪子肉嘟嘟的暮朝,一点都舍不得放下。
“让阿绯进宫吧,正好她也在带孩子,那孩子喂的可精神了。”妙蓝对着暮朝问:“好不好暮朝?阿绯可会照顾人了,一定会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暮朝冲她笑了笑,便转头去看蝶香,又接着扫视周围的环境。
我点点头,让蝶香去安排。
妙蓝显然更高兴,爬在暮朝身边一直盯着看,像是发现某件好玩的事情。
“允许你抱一下,但要小心哦,拖住腰。”我把暮朝交给妙蓝,后者则受宠若惊一般战战兢兢地接过。好在,蝶香教导有方,做事比之前精进些,所以妙蓝的小身板抱的还算稳。
“娘子,她冲我笑了,呵呵,暮朝喜欢妙蓝是不是?”
一个月大的婴儿能听懂一个十二三的孩子的话?这事够悬。
只要不是饿了,拉了,暮朝都会笑。
阿绯刚生完第二个孩子,身材较之前圆润许多,看得出来,她近两年过的不错,想着她的夫君对她也是疼爱的,不然也不能四年抱俩。
除了喂奶,阿绯都让暮朝平躺在床榻上,说这样有助于纠正孩子的身形。所以她不允许我去看,因为只要我在场,暮朝就没平躺的机会。
尽管知道阿绯是对的,还是忍不住,妙蓝就比我明智许多,她只在一边逗暮朝玩,然后,暮朝就不安分了,再然后,就能抱她换衣服。
生完孩子之后,司马衷就一波接一波地送各种补药,显阳殿到处都弥漫着中药味儿,搞的那些侍俾闻着这些补药都能流鼻血。
司马衷说要把暮朝的百天办的热热闹闹的,要让满朝文武都知道,暮朝是他的清河公主。
那天确实如他所想的热闹,司马冏、司马颖、司马乂、司马颙等几大兵权掌控者都送来了大礼,文武百官自然也不好空手,纷纷都献上认为最好的物件。
我想,这该是我女儿清河公主最风光的一天吧。
福祸相依,这句话,真的古今通用。
两天后,司马冏在朝堂上以帝王子孙俱尽,从旁支里挑出司马覃为皇太子,封自己做太子太师。任东海王司马越为司空,领中书监官职。
中书监与中书令的官职相等,但位次略高。
也就是说,司马衷连审拟旨意的机会也被剥夺了。
以前,与司马衷还能提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要发布什么旨意,也能钻个间隙发布下其他不痛不痒如减免赋税,开仓振粮之类的召令。
可现在,他只能老老实实戴着这个没有眼睛,没有手脚,没有舌头的头衔。
所以,他变的很闲,后来干脆连在那些官员面前装傻都懒的去,直接躲在后宫逗暮朝,逗妙蓝享受时间。
看着裹暮朝的襁褓越来越小,才发现,时间都堆积在这里。
转眼又入深冬,暮朝又躲回襁褓里。
“不去上朝,真的可以吗?”我问。
司马衷望了望外面的阴郁的天,说:“寡人有时觉的时间在重复走。”
我心有所感,说:“杨骏仗着太傅的职务要掌权,却被汝南王司马亮和卫瓘取代;贾南风仗着皇后的职务要掌权,却被赵王司马伦取代;现在齐王司马冏要掌权了,会被谁取代?”
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又肆无忌惮地评论司马家的内讧,完全忘记了司马衷也是姓司马呢。
“你别在意,我只是,只是随便说说。”我尴尬一笑,谦意地给他续杯茶。
司马衷面无疑样地接过茶,小口抿了一下:“你没说错,寡人不生气。开了这争夺皇位的头,再想打住,自然不会那么容易。是啊,寡人也好奇,下一个会是谁。”
见他不生气,我又多说了两句:“自古这皇位就是个烫手山芋,不是谁想坐就能得到的。齐王不封自己做太子太师还好,至少大司马的头衔能多护他几年,可他,并不满足于做九锡之礼的大司马。”
“他是被这皇帝梦迷惑了,认为自己能替代赵王,就一定能像王莽一样,成立一代帝君。岂不知,手上那点兵权还不够对付潜在威胁者,而且还不止一个威胁者。长沙王司马乂,成都王司马颖,河涧王司马颙,东海王司马越,还有其他封王,这些都是他要顾忌却低估了的威胁者。而且……”
“而且他太过于自大,醉心于帝权,却不行帝事,自然不会长久。”
“阿容,你说,寡人是不是很无能?”司马衷向后躺去,双手伸展遮住眼睛。
这种时候,除了说几句安慰的话,我也不会做别的了:“只要努力做了,结果什么的都不重要。”
“可寡人要改变的就是这结果。”
我叹了口气:“至少你不会是亡国之君。”
“……”
整个冬天,我们都窝在显阳殿里没出门,晴天的时候窝着,下雪的时候窝着,狂风大作的时候也窝着。总是一直窝着也不是办法,所以就陪与司马衷投壶。
司马衷在投壶事业上日益精进,常常是全壶,而我则由全不中,慢慢升级到半中。每次司马衷都夸我进步良多,只我知道,如果不是敷衍,成绩可能会更好。
年末狂风大作的某天,孙内侍冲进显阳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久久不起。记得上次他跪的时是来报告说皇太孙司马尚薨了,不知这次又会是什么不吉祥地事。
“启禀皇上,河涧王已将整个京师重重包围,长沙王也已包围了整个大司马的俯邸,现在已经打起来了。”
我以为孙内侍只会报丧事时才会如此激动,行如此大礼,没想到他还会报告点其他事。看到他满脸隐忍的喜悦,就知道司马衷对此事很为难。
司马冏也是他的族人,按辈分排,该叫他一声叔叔的。
司马在逗暮朝玩,玩的很投入,只有看过他此时空洞无光的眼神,才明白他有多心痛。
这场宫墙外的战争持续三天三夜,每天都能听到若有若无的嘶杀声,还震天鼓声,恍如我们就住在地狱隔壁。
司马衷每天都盯着外面看,本来就有些模糊的眼神,又布上一层血丝,更增添了几分憔悴。
“别看了,让眼睛休息会吧。”拿了件披风,披在他略下陷的背上。
“不能阻止他们,至少也让寡人站着陪他们吧。”司马衷褪下披风,眼睛盯着城墙外的火光。现在明明是晚上,南边却出现一片日初时才有的景象。
三天后,司马冏和包括他的三个儿子被擒斩首,暴首三日,其同党皆夷三族,此次处决人数多达两千多人。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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