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更概大概能猜到几分。
心里对羊玄之更加悔恨,悔恨自己在他能听的时候,只叫过一次父亲,还是质问的口气。现在倒是很想叫他父亲,可惜他再也听不到。
擦了擦眼角,带走母亲的遗物。
这里的一切都该随着你的离去而肢解吧。
你的宽容,已经远远超过了一个丈夫,父亲的底线。明明知道母亲对你无意,还是那么坚持每年为她作一画幅像;明明知道她心里装着别人,还是一如既往地包容她的冷漠,保存她的遗物。
之前,我一直认为自己与这身体完美融合,这双手才能生出花来。现在才明白,这双作画的手艺都是从羊玄之那学来的,而他是从爱的人那里借鉴的。
死亡与死亡之间好像有某种内在的联系,能感应到死亡而传染。
十一,乐念的父亲乐广,去逝。
二十五日,囚禁在金墉城的司马乂被一场大火烧死。
人,大概都是这样吧,当天天面对死亡的消息时,再软弱的心也会变地麻木。不再流泪,不再动容,慢慢沉淀在五脏,随着骨髓一次次制造出的血液再循环流动,转化成对看周围事物莫名的失落。
尽管一次次失落,心里最遗憾的还是不能与卫玠一起偕手变老。
原来,卫玠已化落在我的骨髓里。
作者有话要说: 永安元年——公元30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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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入金墉,首废
二十七日,成都王司马颖进入洛阳,当天便下旨封自己为丞相,降东海王司马越为尚书令,改元,永兴。
司马颖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做事干脆利落,从不落于人后,比如这朝政这事。进入朝政第三天,就把朝廷里站过队的官员洗劫了一次,那些没站过的队的也都降级的降级,兵部上的所有权力都安插了他的人,其中就有汉光乡候刘渊。
也许他怎么都想不到,他提拔了一个与司马家分天下的人。
二月春风似剪刀,剪开了冰冻的河流,剪开了春耕的序幕,也剪开了早就知道却没想到的消息。
二月二十七日,司马颖以皇后不祥为由,上表旨意废我为庶人,幽禁于金墉城。
司马衷能做的就是吩咐把玉玺交出来,都不用他亲自动手在旨意上加盖血红大印。这感觉就像是我们被迫离婚一样,他心有不舍,我可有可无。
我在心里苦笑,五废六立的年轮开始转动了吗?
张鱼莲的动作还真是快,一有空子就实施她的夺后大计。
尽管被废位,曾经作为皇后的我,还是受到护卫的尊敬,由我自己走进去,而不是五花大绑的绑进去。除了皇后的王冠和服饰,减少了几名侍从,待遇还算过得去。
临走之前,司马衷还做了一次有用的主,让我与暮朝告别。
我心想,一个走路不算太稳,说话还算清楚的孩子懂什么离别。自她出生,连口奶水都没让她吃一口,奶娘也换了三个,估计都认不清哪个才是她亲生母亲吧。
阿绯把暮朝照顾地很好,尽管是在围城的日子里,依然养的白白胖胖,皮滑肉嫩。
“暮朝,母后要去一个地方,但不能带着你,你要乖乖的等母亲回来啊。”看着已经长出乌黑的头发,五官也更明显的暮朝,心里难免一阵酸涩,顿了顿,还是把酸意憋了回去。
暮朝只是瞪着乌黑的眼睛看我,叫了几声母后,说会想我之类的话,便裂开嘴地笑起来。
看来被我说中了,她真的不懂离别。
“娘子,公主好像哭呢。”妙蓝耳尖地提醒我,希望我再回头去看看。
我迈出大殿的左脚到底没收回去。
外面的护卫还在等着我呢,不能让他们白等的,等的时间长了,他们给我小鞋穿怎么办?我得识实务,得明白,命格不由人的道理。
反正我还会再回来的,等天气暖和的时候,还会再回来。那时候她该会跑了吧,运气好的话,应该会再叫我一声母后。
所以我一点都不留恋,只是心里有点泛酸。
不得不说,成都王司马颖还是有两把刷子的,至少他进入洛阳后,把洛阳城刷的干净了些,比上次回羊府吊唁,看到的要好很多。除了房屋依旧破烂的破烂,酒楼茶肆布庄胭脂铺依旧闭门做生意。
进入金墉城后才知道,司马乂是被烧死在我与司马衷落脚的大殿,好在救火及时,房屋损坏倒不是特别严重。
据说人是被活活烧死的,黑乎乎分不清五官,仵作验尸说是两具尸体,其中一俱是女尸,且已有四个多月的身孕。
刚咽下去的酸楚,立马又翻腾了上来。
卫珊这个傻姑娘,爱的人的骨肉都留不住你吗?
“娘子,住这里,我害怕。”妙蓝躲在我身后,不敢进来。
“那我们住含光殿。”
临时改变住址,自然没人愿意打扫,我们不得不亲自动手。
锦衣玉食惯了,手上的力气有限,拖个地,手都能磨出三四个血泡来,少不得哈气点头歇会儿,打扫一会。此刻才体悟到,自己之前活的多么闲散。
身体精神从没有过的累,累到连话都不愿意说,妙蓝还时不时的宽慰我,不要把这事放在心上,我却懒的解释。
被废这事,我并没放在心上,不过是撤掉头上的凤冠罢了,自己本来就不想做这个皇后,现在被废,正合我意。只是我没想到的是,皇后的头衔没了,连自由也没了,这就像是终身监禁和剥夺政治权利是配套销售的一样。
所庆幸的是监狱是豪华的金墉城,有花园,有假山,人侍俾,不需要做太多劳作活动。
再见高内侍时,他只是笑笑,吩咐几个内监帮忙打扫房间。
“娘娘,我们又见面了。”高内侍笑着说。
“高内侍请不要这么称呼,我现在已经不是皇后了,叫我阿容即可。”对于这个称呼我是有些排斥的,从始自终的排斥,只不过一直隐忍着没发作罢了。
当卫玠也这么叫时,我才觉的这个称呼不仅刺耳,还有催吐的功能。
高内侍高深莫测地笑了笑,说:“老奴可不敢。”
我苦笑,这高内侍还是有些智谋的,不可小觑。
再入金墉,有种故地重游的感觉,三月的风依旧如棉,吹在脸上说不出的舒畅。想起那个明朗的午后,静静地看卫玠打坐的片段。
突然很想他,自从围城以来,我已经很久没有他的消息了。除了传递信息的,困难,还有卫璪的不配合。
这很奇怪。
所以我决定冒险出去一趟,亲自看看,卫府到底出了什么事。
一连几天,我都装作生病,不出大殿门,一切事务都由蝶香接待打理,待确实不会起疑心时,便换上一身破旧的装束,在脸上摸点灰,和妙蓝一起出去。
穿过长长的暗道,安抚了无数次妙蓝的唏嘘声,告诫她,一定要对此事保密,不可泄露出去。
等我们出了暗道,阳光已经高照。为了此次行动,我们可是天不亮就出发了,希望蝶香那边不会出什么乱子。
出了洞口,一路赶着,又在沿途做了标记,防止回来的时候迷路。走到大道上,补充了些水继续赶路。
以前游邙山坐在羊车上倒不觉的什么,现在才深刻的体会到徒步赶路的辛苦。脚底传了一阵一阵的疼痛,该是磨出的泡破了皮,想到可以远远地看他一眼,体内就充满了无限地动力,连这点痛都变成赶路的动力。
“娘子,我们还要走多久?”妙蓝的小体格终究还是弱了些,看来我对她还是在仁慈了。在这个战乱的年代,把她当宠物养,完全是在害她。
“进了城,就快了。”我喝了口水,心里无比期盼能出现一只羊或者牛什么的,只能要代步的都行。
“啊,那岂不是还要走很久?”
我望了望天上的日头,有些无奈,不管需要多久,这路都得走啊。
直到下午时间我们才走到洛阳城外,心里有种万里长征的胜利感。
“你可要记住,我们是偷跑出来的,千万不能让别人认出我们,否则就不是囚禁的那么简单,有可能会掉脑袋的。”
妙蓝灵活的小脑袋死劲点头,装哑巴不说话。我满意地摸了摸她的头,一起进城,看卫玠。
卫府门前冷落许多,墙壁也有些残破,看得出,这已经算是好的了。一路走来,经过许多之前未看到的断壁深巷,看到许多之前未注意的细节,才发现,这场洛阳之围的破坏程度已经超出我的想象。
我正愁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混进去,却看到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门口。他又长高了许多,五官更立体,像真正的在战场上撕杀过的男人那样,果毅。
对于他出现在这里,我一点都不奇怪,还很庆幸他能在洛阳围困之前进城,而不是等着被侵略军杀于荒野。
经过这场围困之战,大家都活着,真好。
我擦了擦眼角,上前叫了声葛洪,他笔挺的身体略呆滞,还是转过身来,待看清是我时惊讶地差点叫出声来,最终只保留了一个不确实的口型——如初。
“不要问我是怎么偷跑出来的,”我说:“这些日子,心里很不安,所以才冒险出来,看看。”
葛洪看了看左右,确定没人察觉,才带我们进卫府,他的住处。
“你难道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葛洪一进门,就对我吼。
我却开心地笑了。
有生之年,还能被知心好友关心自己而骂几句,也是幸福的事。
“知道,这不是已经被废位了嘛,我现在已经是个庶人,比你还不如。”我笑着说。
“你,你怎么跟以前一样,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从不考虑后果。”
听他这么说,默默回忆了一下以前做过的事,正如他所说的想到什么做什么,任性而为,仅凭卫玠对我宽容。
心里的某个地方被隐隐触动,原来卫玠竟这么惯着我,我却浑然不觉。
尽量维持着面上的笑:“我人都到这儿了,你准备一直骂我?”
葛洪张了张嘴,喝了口茶:“围城那段日子,卫府的奴仆被征用了大半,如果不是祖父的名声,连我都差点被征用去。现在剩下的不是病,就是伤,日子大不如前。”
我默默听着,觉的一阵心酸:“老夫人她们还好吗?”
葛洪又看了我一眼:“卫璪一直在朝廷跟前走动,你是知道的,卫珂也在几年前出嫁了。老夫人还算健朗,只是精神不太好,所以现在府里的大小的事务都由王茵打理。”
“阿念,和,他还好吗?”我问。
“卫玠还是像以前一样,在书房里一呆就是一整天。阿念……”
“阿念她怎么了?”看到葛洪吱吱呜呜地说不出话来,预感到一些不好的事情,是病了?还是伤了?
“我也说清,你要想见她,我可以帮你安排。”
我有些犹豫。
那张跟流年长的八分相像的熟悉的脸,我能坦然地面对她吗?
我是有些怕见她的。
每次沐浴看到肩上那个疤痕就一阵愧疚,它好像都时刻提醒着我做了对不起阿念的事,因愧疚,甚至不敢想起她的名字。
我胆怯地摇摇头:“知道你们平安无事,我就放心了,见与不见,已经不重要了。”
“这可不像你,”葛洪说:“以前你可是什么都不怕。”
是啊,以前不怕是心里没牵挂,现在怕,是因为心有抛不开的顾忌,和永远都放不下的人。
我和妙蓝准备在葛洪这躲一晚,明天一早再回去,对此葛洪没说什么,只是无奈的摇摇头。我知道他肯定在想,都到门里面了,为什么不肯见面。
我又何尝不想见他们,只是我现在身份实在特殊。虽是庶人,始终都是被废的皇后啊,而且天下尽知我被囚禁于金墉城,如果我出现在卫府的消息被捅出去,只会给他们带无无妄之灾。
灾难可不会选择人长的好,长的坏,也不会因那人满身才华而网开一面。
只是我还是低估了天意这事。
当我以闭目之态养睡虫的时候,房门被人推开,我和妙蓝警惕且麻利地藏起来。所不同的时,妙蓝藏在榻角背光处,我藏在屋内书案帘幕后。
听着那脚步声咚咚停停,停停咚咚,我的心跳也跟着起起落落。不断地在心里默默祈祷,不要被发现,离我远点。
倒是忘记了,现在上天忙的很,怎么可能会听到我的祈祷呢。更何况,我用的是上帝和老天,估计这中西方两大信仰主教都很有礼貌,谦虚礼让,以致于,我的祈祷只能说给自己听。
华灯初上,屋内只有两只弱弱的烛光,房间安静地像十五的月亮,葛洪又去厨房给我们拿食物未归,真可谓天时地利,捉贼的好时机。
一只手这么轻轻拔开那幔帘。
等我察觉到异样,睁开眼时,便看到那张比十五的月亮还要耀眼的五官。
想念熟悉的脸就近在咫尺,还如从前那般光华。
卫玠好像又长高了,五官较之前少了柔弱,多了些坚毅。嘴角微干,有些破皮的迹象,应该上火了。眼睛周围有些黑暗,像是才熬夜通宵过一样。衣衫半新不旧的样子,应该是洗过无数次的。
这是我的卫玠,我心里的那个人啊。
可能是对视的时间比较久,眼里涌起一层层水气,尽管是这样,我还是不敢眨眼,怕错露他的每个表情,怕眼前的人消失不见。
帘幔如此美好,像那天躺地一片血红之中的卫玠,像浮在仙露泉里闭目的卫玠。卫玠如此美好,像照亮我整个人的珠玉。
为这一眼,我独守了两年,觉的很值。
卫玠像阵风一样,来时掀开帘幔,离去时,放下帘幔,没有说一句话,吐一个字。听到门被关上的声音,浑身的力气也被吸走,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哭。
他是爱我的,一直未变;他至今都尊重我的决定,尽管他不赞成;他把我的话听进去了,尽管遭受了超越他底线的耻辱,仍一直好好活着。
卫玠啊卫玠,我到底该把你放在哪里,才不委屈你如此待我。
作者有话要说: 永兴元年——公元30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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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章
“娘子,娘子,你怎么了?”
我摇摇头:“没什么,只是眼睛进了沙子。”
“那让妙蓝帮你吹吹吧,会好些。”
如果能把眼泪吹回去,真想让你尽情地吹三天三夜。
“休息一会就好了,不用担心。”我有气无力地擦了擦眼角。
原来忘情流泪也是耗体力的活动。
葛洪回来时,不仅带了食物,还带来一个消息——乐念要见我。
“她气色不太好,你,还是去看看吧。”葛洪丢下这句话就站在门外,让我自己选择去不去。
对于卫玠和乐念知道我在卫府的事,我没问葛洪,葛洪不解释,说明这事不是他说的。大概上帝、老天真的有百忙之中,替我传达这个消息。既然两位信仰掌神已替我做了选择,那些犹豫就随风而逝吧。
葛洪在前面带路,我在心里预先练习如何打招呼,准备些消耗时间的话题,又练习了几个笑容,确定不太尴尬才轻松些。
当看到躺在榻上,脸色苍白如施粉,眼神空洞如失明,身形瘦弱到只剩皮骨头的乐念时,还是被彻底地吓了一跳,之前准备的那些说词都被抛到九宵云外去。
怀疑这是我所认识的那个乐念?
印象里的乐念该是那个活泼开朗地少女;好奇心过盛,有用不完的精力,喜欢呵呵笑个不停的姑娘;是说起卫玠,脸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