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冉如因哭了一夜而沙哑的声音干涩的传来。
夏安抬眼冷漠的看了她一眼,抿着嘴,没有像往常一样乖乖的听话。
“姑姑说的是真的吗?”
忽然,她沉着嗓子缓缓问道。
李冉如动作猛的一滞,半晌才继续手中的动作,没有抬头。“大人的事小孩子不用操心,快回屋。”
“姑姑说的是真的吗?”
夏安压着嗓子里的颤抖,又重复了一遍。
李冉如低着头,凌乱的发丝遮住眼眸看不清表情。
沉默了一会,她垂下手,理了理耳边的发丝,抬头看着夏安,张着嘴似乎想解释什么,迟迟却没有发出声音。
“有那么难回答吗?”夏安看着她,眸子里满满的,疑惑,期盼,恳求,眼框里积攒的泪水蓄势欲出。
“你就说不是啊!都是她骗人的,都不是真的。”
李冉如还是沉默着,夏安不自信的睁大眼睛,试探着反问,“这些都不是真的对吧?”
可是母亲却没有给出她祈愿的答案。
她缓缓的动了动喉咙,开口时声音干涩的吓人,像是拼尽全身的力气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不,是真的。”
“就是你听到的那样,等你高中毕业我们就移民到墨尔本——”
“你做梦!”
夏安忽然情绪激动,瞪着她大吼,“我死都不会去的!”
夏安哽咽着,指着墙上的遗像,手指颤抖,“爸爸刚去世才多久啊?你就迫不及待的要去嫁给那个恶心的外国佬,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还是你早就盼着这一天了!你根本就巴不得他早点死!”
“啪!”
一个耳光迎面扇来,李冉如瞪着她,布满血丝的双眼红得吓人。
“夏安!”她吼着,发白的嘴唇止不住的颤抖,只有硕大的泪珠噼里啪啦的往下掉,再说不出一句话。
“呵。被我说中了是吧。”
夏安捂着脸,抬头眼圈红红的盯着她,冷笑。
李冉如心痛的撇过头,缓缓伸出手,试图去拉她,“小安,你听妈妈说——”
一把挥开触碰到衬衫的手,“别碰我!”
李冉如怔住,手僵硬在半空中,不知该落在何处。
决然的走到了门口,夏安回头看了面如死灰的李冉如一眼,咬着牙,“你真让我恶心。”
然后跑了出去,再没回头。
天色越来越暗,厚重的云层压得很低,伴随着几声响雷夹着闪电,雨水噼里啪啦的砸下来。
夏安疯狂的奔跑在街道上,脸上湿漉漉的,她用力的抹了一把脸,视线却变得更加模糊。
她跑到了街道对面的电话亭,拉开门扑了进去,颤抖着投入几个硬币,发白的手指笨拙的按下那个拨过几百次的号码,听筒里传来冰冷漫长的提示音,她死死的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呻吟出声,双手紧紧攥着听筒。
接电话啊。。。求求你,快接电话好不好。。。
雨下的愈加猛烈,砸在电话亭的玻璃上霹雳作响,一阵雷声轰鸣着,电话嘟的一声被接通。
“喂。”
温暖的声音从听筒里清晰的传来。
“小凯。。。”只叫了声名字,积蓄的委屈就尽数得涌了上来,夏安鼻子猛的一酸,眼泪瞬间决堤般夺眶而出。
“。。。夏安?。。。是你吗?”
那边的迟疑的问道。
她哽咽着用力的点头,说不出一句话,只是抱着听筒窝在电话亭里,哭的歇斯底里。
王俊凯抓起外套拿起伞冲出了家门,一路狂奔。
按照电话里她语不成句的描述,终于不远的街转角处红色封闭式的电话亭里,看到了夏安。
夜已经很深了,路上没有一个人。
王俊凯停住脚步隔着一条街望着她,夏安抱着肩膀蜷缩在一边,曲起双腿头深深的埋在里面,湿漉漉的长发贴在后背上,像是受伤的孩子一般无助,心里忽然酸的不是滋味。
对面的人似乎也感觉到了他的存在,她缓缓的抬头,直直的望着他,看着他加快脚步,在大雨中迎面走来,一步步走进她残败的生命。
王俊凯撑着伞,拉开了门。
小小的电话亭里,空气中充斥着温暖潮湿的味道,安稳的像是另一个世界。
“夏安。”
他叫她。
女生迟钝的抬头,望着他的眼神失了焦般空洞的吓人。
王俊凯忽然就害怕了。
他蹲下来伸手抱住她,不知所措的拍着她的后背。
单薄的身子冰凉,她慢慢的缩在他的怀里,趴在他的肩膀。
过了好久,她忽然叫他的名字。
“小凯。。。”
“我没有爸爸了。”
她轻声说,嗓子颤抖着沙哑的不成样子。
顶上暖黄色的灯光给她的发镀了一层毛茸茸的光,王俊凯看着就感觉心突然酸的疼。
他收紧了手臂,将下巴抵在她柔软的发顶,却一下子不知道如何安慰。
他想了想,低头看她认真的说,“你还有我。”
然后像是确认什么一样,补充道。
“我不会离开你的。”
立在旁边的雨伞很快顺出雨水在地面上蜿蜒开来。
倾盆大雨包围着这小小的电话亭,隔出一个独立的空间。
男孩抱住颤抖的女孩,吻着她的脸颊,呢喃着什么。
声音很低,夹杂着外面的雨声几乎要听不见。
他说,“你还有我。我不会离开你的。”
夏安猛的坐起来,湿漉漉的汗水浸满了额头。
抬手看了下时间,手机显示凌晨2点半。
窗外夜色如墨般黑的浓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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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没有他的日子
从陵园回来以后,她昏昏沉沉的睡了一整个下午,梦中惊醒后再没了丝毫睡意。
她躺在床上望着窗外出神。
事实上这种日夜颠倒,空落难耐的无眠对她来说并不陌生。
还在墨城的时候,由于工作的需要,她经常通宵排版改稿子,长年累月,渐也适应了这种时间错乱的生活。
所以在那些个不需要熬夜加班的夜晚,这种完全与常人背驰的生物钟就带来了不小的困扰。
如何快速舒适的入眠,还一度成为令她头疼不已的问题。
除了睡前多喝一杯牛奶,或者数羊这种幼稚行径,她还试过很多其他的方法,例如睡前大量的运动,增加疲惫感以此达到快速入眠的效果,可实践证明,运动过后浑身大量出汗导致多出的淋浴环节,只会令她更加清醒。
于是,在曾经那些个数不清的难以入眠里,她与墨城冰冷的夜相拥取暖。
记忆中站在公寓阳台上放眼望去,夜色旖旎灯火延绵,深浅不一的风景里,最熟悉便是那处月光下的亚拉河畔。
平静的亚拉河面总是流淌着几点银光,空气里满是潮湿清新的味道,淅沥沥的水流声,映衬着午夜令人心醉的安静。
那些在白日喧嚣中不愿触及的压在心底的曾经也在这种静谧里像雾一样升腾弥漫,将她丢进巨大的回忆的旋涡中。
夏安闭着眼在脑海里一遍遍临摹那人的轮廓,细细回想那些点点滴滴,细枝末节,把它们用力的深深的镌刻在记忆里,在无限黯淡时光里自我折磨。
午夜时分,睡睡醒醒,恍惚中睁开眼睛,望进的是大片的空白,或者坚硬冰冷的天花板,被风吹散开来的窗帘。
她起身轻声下床,打开了电脑。
黑暗中,唯有小小的屏幕发出的淡蓝色荧光,她打开邮箱,里面堆满了从异国发来的邮件。
一封封邮件按日期整齐的排列,是杂志社发来的工作任务。
夏安滑动鼠标,一模一样的标题中突兀的夹着一封无题的未读信件,分外显眼。
好奇的双击打开,夏安大致浏览一下内容。
这是远在墨城,夏安公寓隔壁的那个西班牙姑娘发来的。
那个总是带着搪瓷手环梳着长辫,发尾还系着针织物件的西班牙姑娘,喜欢涂雪青色指甲,哼最古老的英国蓝调。
她和夏安在关于‘蔓越莓曲奇和椰香乳酪饼哪个搭配柠檬花茶更可口’这个问题上有着不同的意见,临出公寓前两人还在争执这个问题。
她在邮件里分条列点的阐述了对于曲奇和柠檬花茶这种‘strange’的搭配的不解,并在亲口尝试之后更加肯定了这种想法,她坚持椰香乳酪更配花茶一些,并且推荐夏安把曲奇搭配奶茶食用。
夏安忍不住笑了出来,她没想到那姑娘真的为这个问题忙碌了这么久,若不是今日提起,恐怕自己早已忘了这件无聊却可爱的小事。
信件结尾,姑娘提到了夏安的那只布偶猫,大概是饿了几天跑到了她家去,偷吃了她新尝试的作品薄荷蛋糕,看样子觉得味道还不错,打算长期寄住下去,便询问夏安的意见,还有上个月的在超市按月订购的布丁也到期了想知道她要不要续订。
夏安这才记起被自己匆忙扔下的远在墨尔本的公寓。
此时静下心来回想,还真是一团糟。
上个月的水电费没有结算,自己那瓶黄瓜香的水和乳液也见了底,之前写好的购物清单不知被丢到了哪里。
算起来,冰箱里台湾阿婆送的玫瑰果酱似乎也早就过了期。
头疼的将图标点在了回复栏,手指在键盘上飞快的打下了几个字,想了想,摇着头一一删除,犹豫着再打下几个字,停顿了一会又删除。
反复几次,她挫败的蜷缩起手指,忽然莫名的陷入了某种难言的失落中。
想要求助姑娘帮忙的事情似乎有很多,可她脑子里却一片混沌,不知道该回复些什么。
茶几上手机闪了两下,夏安伸手去摸,解了锁却黑了屏。
连续几天没充电的超负荷运作,耗尽了最后的电量,手机自动关了机。
她急忙跳下沙发,去旅行箱里翻找着充电器,不一会愤恨的栽倒在箱子旁,尽管出发之前提醒自己N遍,可最后还是忘了带。
她这才猛然发觉,自己一直以来的生活,竟过的如此心不在焉。
安红豆清冷的声音猝不及防的浮动在耳畔——“这些年,没有他,你一个人也活得很好。”
夏安自嘲的笑了笑,不,活得很糟糕。
她疲倦的将头埋在曲起的双腿之间,终于无力的承认:
夏安,没有王俊凯的日子,你其实过的并不好。
深深的话,要浅浅的说。
漫长的路,要慢慢的走。
而那些旧时的伤口,要率真的感受。
在未来漫长时光里,只身一人,轻轻的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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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唯一的一张合影
重庆郊区开发新楼盘,提前大批拆除老旧的居民楼。
得到消息时,夏安正上网查着国内直达墨尔本的暑期打折机票。
以前住在隔壁的老邻居打来电话让她这几天有空带着房产证到居委会去登个记。
“小安你看看什么时候有时间过来再查看查看,我看你们家挺多家具都没有搬走,马上就要拆迁了不如归置归置买到二手市场去,顺便姨把你家钥匙给你。”
邻居王姨在电话里说。
“嗯嗯行,我明天就过去,麻烦你了王姨。”
夏安夹着电话,将日历翻了一页,抬手用笔圈了个日期,星期六。
“没事没事,咱们多少年的邻居了,这点小忙应该的,我之前还担心联系不上你呢,没想到你一直都没换号。”
“哦,一直在国外,国内的卡不经常用,就没换。”
夏安眼眸不易察觉的暗了一下,随口回应。
“你明天要回你家收拾东西啊?”
安红豆撕开一包薯片,看了一眼刚挂断电话的夏安,漫不经心地问。
“嗯。”
夏安无力的叹了一口气,烦躁的关上了网页,随手从安红豆手里顺了几片乐事。
“豆子,你明天要是有时间陪我一块去呗。”夏安嘴里嚼着薯片,口齿不清。
“没问题。”安红豆专注的盯着笔记本,答应的很痛快,“那你晚上得陪我去看场电影。”说着将屏幕转向夏安,指着上面的宣传页面,兴致勃勃,“我男神的新作品,感怀青春的,明天首映。”
夏安眯着眼凑近仔细看了眼海报,诧异道,“你居然还看这么小清新的电影,我以为你只对重口味感兴趣。”
安红豆凶神恶煞的一个枕头丢过来,夏安顺手接住,垫到身后,“我喜欢垫的舒服点,谢谢。”
笑得一脸欠揍。
“死样。”
安红豆白了她一眼,抬脚踹踹她的屁股,“唉,我说,你那机票定了没?”
“没呢,怎么了?”
“寒寒知道你要回国的事了,张罗着咱几个聚一聚。”
安红豆低头摆弄着自己的指甲,佯作漫不经心。
“嗯,继续。”
夏安头都没抬。
“定的这个月21号。”
第二天傍晚,两人搭公车赶到了重庆郊边的老旧小区。
周边的居民楼有的已经被扒了,满眼望去遍地的残片瓦砾,破败荒凉。
两人拿着房产证先去居委会登记签了拆迁意愿书,又去王姨家取了钥匙,坐了一会寒暄几句就离开了。
夏安家住3号楼,一栋红砖外墙的老楼,水泥砌的阳台,破旧掉漆的合页窗,沧桑的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
安红豆拍拍她的肩膀示意自己在楼下等她,夏安点点头独自上了楼。
楼道里采光很不好,昏昏暗暗的,墙上贴满“疏通下水道”的小广告。
隔壁飘来炒菜的香味和教育孩子的声音,幸福又温馨。
夏安忽然有些紧张,有种近乡情怯的情愫,攥着钥匙的手心渗出了汗。
熟悉的家门伴着上楼梯的步伐,由上到下逐渐完整的呈现在眼前。
蓝青色的防盗门大面积的掉了漆,边角满是斑斑点点的锈迹,夏安把钥匙插进生涩的锁孔,缓缓地转动。
啪嗒一声,门开了。
夕阳扑面而来,夏安站在阳光里,愣住了。
门的正对面是一面老旧的落地窗,窗外巨大的夕阳正缓缓坠落,黯淡的阳光在地面上投下窗格的阴影。
这是曾经每天放学回家,推门第一眼看到的风景。
春夏秋冬无数次上演,无数次驻足观望,深刻在记忆力最深处的地方。
她回头,仿佛看到了身后推门而进的女孩,背着书包,自顾自的绕过她,一边换鞋,一边朝屋里大喊:“妈,我回来了。”
而女人浅笑着坐在沙发上织毛衣,电视里播放着肥皂剧,厨房里飘来阵阵饭菜香。
说不出的滋味冒着气泡从心底腾然升起,她伸手去触碰,画面在空气中破碎。
回过神,弹指一瞬,屋里空无一人。
梧桐树在窗前露出一部分枝繁叶茂,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灰尘都清晰可见。
夏安走进屋子,老旧的木制地板有些松动,踩上去吱嘎作响,家具陈设一如记忆中的样子没有变。
她找到自己从前的房间,熟悉的单人床被布料罩着,靠窗的写字台上落了厚厚的灰尘。
手指划过架子上整齐排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