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爷。”
戴着兜帽的姑娘轻声唤道。
“进来吧。”
男人淡淡道。
旧木门被推开,吴裙低着头将茶壶放在桌上。
那茶杯暗沉,更称得她指节雪白孱弱。
水流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吴裙倒满一杯便要伏身退下,却听那静静站在窗边的男人忽然问:“你脚上的锁链戴了有多久?”
他声音淡淡,在夜里有些意味不明。
那穿着全身裹着黑衣的姑娘脚上确实有一副锁链。
可她走路无声,除却雨化田外竟是无人发觉。
吴裙瑟瑟地缩了缩脚,雪白的腕儿上被镣铐印下的红痕格外明显,这镣铐是给奴隶用的。
在边关异族人多被当做牲口一样买卖,为防她们逃跑便给脚上栓了锁链。
这姑娘也曾是个奴隶。
她低着头不敢说话,就怕这被称作督主的孤昳青年又送回黑市。
镇上又起风了,沙尘打的窗扉啪啪作响。
那负手立在窗起的男人微叹了口气。
吴裙低垂着眼,看见那暗青飞鱼刺金忽明忽暗,像是一把妖冶的刀。
“别送我回去。”
她犹豫一下,低声祈求道。
那柔软的声音像是沙漠里随时枯萎的花儿,娇怜的惹人呵护。
吴裙面前出现了双黑色的刺金官靴。
面容孤昳的青年伸手捉住那雪白的下颌,他的指尖很冷。
淡淡的薄茧印在娇嫩的肌肤上带着些痒意。
吴裙被迫抬起头来。
遮住面容的兜帽缓缓滑下,露出一双金蓝异瞳来。
那双眼睛已太久没有见过光,陡然被烛火映照微微泛起些朦胧的水雾。
吴裙眨了眨眼,便觉那冰冷的指尖轻轻抚摸着眼尾处的湿润:
“真美。”
男人轻声感叹。
他语气略带了丝蛊惑的意味,惹得美人面上渐渐浮了层浅红。
“这龙门的黑市可不简单,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雨化田微微俯身在她耳边问。
他知道她是奴隶,自然也知道她是这里的异客。
那棺材里躺着的,才是真正的客栈老板。
男人侧眸的姿态孤昳如妖,那苍白的指尖轻轻撩起一捧乌发嗅了嗅。
许是太痒了,吴裙轻轻笑出了声。
金蓝双曈像是月儿漾出水雾来,在烛火下温柔妖异:
“我杀了他们,自然就出来了。”
那黑色兜帽已完全滑落,露出一身玲珑暗羽裙来。
软剑如银缎一般镶嵌在纤弱腰肢上,看着盈盈不堪一握。
她的面上微微染了些胭脂色,像是害羞了一般,可温柔的软剑下却是死了不少人。
雨化田摸着那眼睛,轻轻笑了笑:
“好姑娘。”
不远处大漠中已经起风了。
黄沙卷起尸骸慢慢消沉,这过途的江湖人不知有多少都死在了这里。
可总有人贪图宝藏前赴后继。
‘大白上国’,穿着黑纱的美人长睫轻轻颤了颤,遮住眼底的流光。
可是只有死人才能拿到宝藏呢~
第96章
这时节正是风起时; 入沙漠要更谨慎一些。
马进良等人已在小镇上住了三日,不知什么时候起,那裹在黑袍里的羞涩姑娘开始跟在了他们身后。
“督主?”
年轻厂卫目光犹豫,却见那穿着暗青飞鱼服的青年拢了拢鹤麾; 刺金窄袖口处的云纹莫名有几分孤寒。
“让她跟着吧。”
雨化田淡淡道。
马进良心中留意,对那羞涩细弱的女子又高看了一眼。
这世上能让西厂厂督有耐心的人实在不多。
这几日黑风沙肆意,确实不是进沙漠的好时机,久居在边关的人都知道; 至少要等第一场雨下来。
祭台上蒙着黑巾的男人持鼓跳舞; 嘴里不知在念叨什么。
雨化田微微皱眉; 手下人便抓了一个跪在祭台下的人来:
“怎么回事?”
听的一声冷哼; 缠着腰带的男人身子颤了颤:
“官爷饶命,官爷饶命。”
男人脸上的堆肉磕在地上,锦衣厂卫嫌弃的踢了脚:
“问你话; 这祭台是怎么回事?”
他们来时小镇上还是热闹繁华景象,如今竟一瞬间清冷了不少。
小镇上人口不过四百,皆在这燃火的祭台下跪着。
胖商咽了咽口水,小心道:“这是在求雨。”
“求雨?”
马进良眯了眯眼; 便见地上男人连忙点头:
“几位官爷是刚来镇上吧,这几日黑风沙暴起,正是神灵在发怒,不允许商队入沙漠发财; 族长便请了巫师在祭台上问问; 看神灵什么时候息怒。”
他说着又看了持刀的男人一眼; 待看见那刀下晃动的金光,又吓得低下了头:“若是息怒了,过几日便会下雨,商队就可以正常入沙漠了。”
祭台上已至高潮。
巫师吞了口火,将大鼓扔到天上。
底下跪着的人嘴里不停地念着经,面上神色虔诚的有些诡异,他们一个个低着头,不敢直视神貌。
起风了,街边小摊上的布匹被风沙扬起,那巫师待大鼓拋到最高处时猛地喷了口火,然后瞪着眼睛倒在了地上。
披头散发的男人口鼻慢慢渗出鲜血来,顺着祭台缓缓流下。
那鼓正面落在地上,暗红的血迹格外醒目:
“止。”
“什么意思?”
座下众人面色微变,马进良眯眼问。
“这是不能进的意思。”
胖商支支吾吾地低着头:“可能是祭品不够。”
他话未说完,也有可能是异族人惹了神灵不高兴。
“什么时候能进?”
那坐在马上始终不说话的昳容青年忽然问。
他声音喑哑低沉,像是流沙沉肆,让人不由微微怔了怔。
“要再等三个月了。”
旁边裹着纱巾的女人咳了声道。
这祭天已经结束了
雨化田坐在马上淡淡地看着,黄沙顺着暗纹袖口滑落。
“走吧。”
他扬了扬马鞭转身离开。
吴裙回头看了眼祭台上散发死去的巫师,微微勾了勾唇角。
这镇上实在是小。
只一家客栈便挤的满满,裹着黑纱的姑娘将茶水端上来,便听一个厂卫问:
“店家,我们已经喝了三日水了,怎么还不见饭菜?”
这几日他们一直食用着带来的干粮,嘴角早就没味儿了。
他这话一出,众人立即附和。
那厂卫本是跋扈之人,此刻见了这姑娘倒也客气,许是她声音太过细软,又或许是那露在黑纱外的指节实在太白了些。
那雪玉般的光泽在昏暗的客栈里生出些亮光来。
晃得人心尖发痒。
吴裙微微低下头,柔声道:“我没有下过厨。”
一群人这才注意到那雪白的指尖上竟是一丝薄茧也无。
她羞怯的样子实在动人,声音柔软的像猫儿叫唤,众人也都不忍再逼迫。干瞪着眼拿出干粮来看着那姑娘离去。
“我敢保证那裹着黑纱的店家绝对是个美人。”
个子矮点的锦衣青年往地上啐了口。
旁边人嗤笑了声:“难道你见过?”
他虽这样问,心中其实也认同了他的话。
那样身姿风仪的女人,便是宫中也找不得比这更勾人的。
几人一言一语多是荤话,听得从马厩外进来的二档头冷哼一声才收敛了下来,低着头安静地吃着干粮。
这小客栈里静静地。
日落时沙坡上偶然印出一道人影来。
只一瞬间,那光暗了下去,黄沙便又重新平寂了下来。
白日里假死的巫师打着烛火跳下密道,顺着沙地缓缓滑下去。
男人“哎呦”了一声,将头发撩到了后面,那面容赫然与客栈里的雨化田有八分相似。
风里刀扶了扶帽子,刚要站起身来,便见桌子前坐了一位美人。
那美人穿着一身暗羽黑纱,肌肤如雪更衬得身姿袅娜多情。
她那样静静躺在椅子上,雪白的脚腕儿轻轻搭在桌面。
烛火摇曳映腕儿上红痕处,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
那是一个不属于沙漠的美人,可当她回过头来,风里刀便又觉得自己想错了。
那双金蓝异瞳略带笑意地看着他,在昏暗的密道中浅浅泛了些雾气。
这样一个令人神魂颠倒的美人,见过她的人永远不会忘了她。
风里刀没有见过她,可他知道这个时候出现在密室里的人总不会是来找他聊天的。
他清咳了声微微行礼:“姑娘好。”
这书生做派倒是很像。
吴裙轻笑了声,缓缓从椅子上起身。
那羽丝黑纱很美,行走间露出腕儿间孱弱的红痕来。
她赤着脚,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面前。
青衣书生低着头,便见她微微伸出如玉的指尖轻挑起他下巴。
那指尖很凉,也很软,像是江南的温柔香。
风里刀心中微动。
吴裙挑着那下巴看了很久。
从眉眼到嘴唇,忽然叹了口气:“不像。”
这世上见过风里刀的人都惊叹于他与西厂厂督雨化田的相似,可只有面前这个美人说他不像。
风里刀挑眉:“哪里不像?”
暗羽轻裙的美人微微摇了摇头:“哪里都不像。”
她说着又弯了弯眸子,绸缎似的乌发俏皮地从颈边滑落:“眼神最不像。”
她已索然无味的收回手来,风里刀眼神微暗。
“姑娘怎知这密室?”
他也有问题要问。
吴裙看着他轻轻笑了笑,水瞳弯弯的像只猫儿:“我梦见的。”
这话自然是没有人信的,书生也笑了起来:“什么梦?”
他目光皎黠,这样的话倒是不招人厌烦。
异瞳美人脚步顿了顿,微微回过头来:“一个关于宝藏的梦。”
那一眼七分温柔三分漫不经心,便是要将男人的心挖出来都甘愿。
风里刀目光怔了怔,嬉笑着打浑:“姑娘梦见的宝藏在哪儿?待小生以后发了财,便带着金子来娶姑娘。”
他言语无忌,直到一把软剑缠上了脖子。
那软剑很柔,像是绸缎一般,轻轻拂过滚动的喉结。
风里刀僵住了身子,举手讪笑:“姑娘息怒。”
吴裙轻轻笑了笑,声音羞涩柔软:“我没有生气。”
她看着男人小心翼翼的双眸道:“我只是想让你帮我拿回金子。”
天色渐渐黯淡了下去。
客栈里静静地,暗羽锦衣轻轻拂过台阶,那低着头的美人手中拿着烛台一路往上走着。
底下厂卫们耐不住馋意,自己在大堂里烤了羊腿吃。
那被称作督主的男人坐在窗前静静地喝着烈酒。
他似乎很喜欢看风沙,或许他看得又不是风沙,而是这大漠中皑皑白骨。
吴裙弯了弯眸子,轻轻将花儿插进桌上的瓶子里。
边关风沙大,很多花草都无法成活,可这依米花却是例外。
那花瓣儿娇嫩,遇了水便更喜人。
白皙的指尖轻轻摆弄着花枝,待到四方整齐才停了下来。
他们一个喝酒一个赏花倒也和谐。
直到底下传来一声惊叫。
矮个子厂卫张了张嘴,鲜血却自喉咙里泛了上来。
“这肉有毒……”
他话未说完便断了气。
吃了羊腿的男人连忙伸手抠住咽喉,希望能将那毒肉挖出来。
吴裙指尖轻轻颤了颤,便见那坐在窗边的男人回过头来。
他姿态散漫,容貌映着楼外黄沙有种孤昳的轻狂。
“你下了药?”
男人轻笑了声,低沉慵懒的声音缓缓滑过耳边。
吴裙长睫轻轻颤了颤,微微抬起眸子来。
那双金蓝异瞳弯弯的,既羞涩又俏皮,她的声音也带着笑意,软软的挠在人心上:
“我不喜欢他们。”
分明是那么柔弱羞怯的一个姑娘,杀人起来却也毫不手软。
那双月牙儿似的眸子轻轻漾了些水雾,让人不由想要亲一亲。
雨化田微微招手:
“过来。”
他眼神似笑非笑,暗青飞鱼金纹衬着苍白修冷的指尖煞是好看。
吴裙并不怕。
她提起裙摆来走到他身前,轻轻跪坐在地上。
那鸦羽似的青丝柔柔地披散在男人腿上,顺着飞鱼流纹缓缓滑落。
她那样安静地伏在他腿上,柔顺地像一株羞涩的菟丝花。
雨化田轻垂着眼,碧色扳指缓缓抚过那绸缎似的发。
他的指尖很凉,吴裙像猫儿一样眯着眼轻轻蹭了蹭。
“你不怪我?”
她忽然问。
那声音娇软,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雨化田轻笑了声:“你不喜欢别人议论你?”
许是被摸的舒服,侧着身的美人月牙儿似的眸子弯了弯,金色流光一闪而逝。
“他们说话太讨厌了。”
她轻声道。
披着黑色鹤麾的青年指尖顿了顿,微凉的扳指轻轻点了点那湿润的眼尾,目光沉沉温柔:
“下不为例。”
他手指弯了弯便要收回,却被那波斯猫轻轻咬住了。
尖利的虎牙轻轻在指尖薄茧上磨了磨,像是小兽一般。
吴裙小扇似的睫羽轻抬,眸光软软的望着他:“若是还有下次呢?”
雨化田微阖着眼,眸色渐深,语气带了三分笑意:
“也随你。”
门外马进良正准备敲门的手顿了顿。
第97章
出了小镇往西走的沙漠里还有一家客栈。
风里刀便是从那家客栈来的。
他已在这沙漠里呆了很久; 自然也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东西。
这无尽的黄沙下曾经是个繁华的古国,一个国家即使最后覆灭也总会留下些东西。这宝藏听起来像是一个传说,可所有人都在打它的主意。
为了不让更多人发现这个秘密,他特意从沙漠来假扮巫师; 延迟商队进沙漠的时间,没想到却碰到了一只猫儿。
风里刀想到昨日密室里那异瞳美人来,目光狡黠。
黑风沙过后,一道青色的人影渐渐消失在了小镇上。
马进良早起给马厩里马儿喂了些粮草。
这些事情并非没有人来做; 他只是不放心罢了。
就像羊腿上有毒; 马食里一样也可以有毒。
他将手中粮草塞进马棚里; 待那马嚼完才收了回来。
他生的可怖; 独眼微眯看起来凶神恶煞。
那裹着锦羽暗纱的姑娘向后缩了缩,她手中拿着枚令牌,纤长雪白的指节轻扣在黑漆漆的令牌上连孱弱青涩的脉络都依稀可见。
那是一种很羞涩的美; 安静又柔软。
马进良低着头避开便要离去,却听那姑娘轻声问:“你似乎很讨厌我?”
她声音很小,却不至于让人听不见。
准备离去的男人脚步顿了顿,冷声道:“姑娘多虑了。”
那美人就站在门边; 她不让道他便进不去。
吴裙微微撇过脸去,显得有些任性:“你也不必防着我,左右咱们以后就见不到了。”
她侧着面容,裹着的黑纱顺着耳边珍珠缓缓往下滑了一些; 露出雪白的下颌。
那小巧的下巴很美; 在阳光下微微翘起; 让人不由想要握住把玩一番。
马进良低着头不说话。
他是很衷心的一条狗,像他这样的人总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可那雪白孱弱的美景乍一映入眼帘,难免让人心神动摇。
吴裙微微转头看着他,那人却始终低着头,不由有些生气:“你是个瞎子吗?”
她声音轻软羞怯,即使说着这样无礼的话也让人生不起气来。
马进良指尖颤了颤,淡淡道:“我确实是个瞎子。”
他一只眼睛蒙了蓝布,剩下一只看不清神色来。
这镇上的阳光烈的很,照的马厩里的马儿也燥热难挨,不停扬着头嘶叫着。
轻羽罗袍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