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妃暄敛下眉眼淡淡道:“妃暄此次前来是想请公主前往帝踏峰修养。”
“待战事平息再下山。”
“你要拿和氏璧换吗?”
吴裙轻笑。
她语气漫不经心,师妃暄却郑重道:“若是和氏璧可止戈,妃暄愿将其交与公主保管。”
吴裙微微摇了摇头:“可我却不想要了。”
师妃暄还待说什么却听那青缎美人幽幽道:“你快走吧,再不走我便要生气了。”
师妃暄确实比梵清惠聪明。
夜已深了。
门外人轻叹了口气:
“阿裙从前可未有这般好心。”
男人已在门外站了很久,直到师妃暄离去才出声。
吴裙转过身来:“我是该唤你裴太傅还是――石之轩?”
她语气轻柔,却终归有些冷淡。
石之轩轻笑了声:“是裴矩自然也是石之轩。”
这人依旧是十年前芝兰玉树的模样,负手而立不减清狂。
可当年那囚于惊鹊台上的小公主却已长大了。
她看着那沉雅的男人微微俯身行了一礼。
青缎垂地,散落的云鬓拂过多情的眉眼:
“这一礼,是谢当年太傅相救之恩。”
她语气疏离,可石之轩面上却仍旧带着笑意。
“阿裙难道便只想与我说这个?”
男人伸手轻扶着美人,眸色渐深。
吴裙却微微笑了笑:“太傅曾救过我,亦曾利用我堪破情障,如今也算两平。”
她说完便要离去,可却被人狠狠锢住了腰肢:
“若是那情障未曾堪破呢?”
石之轩一字一句沉声道。
他们离得很近,近到可以看清美人眼角下孱弱妩媚的泪痣。
吴裙弯了弯唇角,轻轻咬上男人微微滚动的喉结,温柔道:
“那又关我何事。”
那小公主啊,从来都是任性又无情。
石之轩沉声笑了笑,握在腰间的手缓缓收紧,低头在那美人耳边道:
“我从前有没有教过你,在比你强的人面前要服软。”
他语气略带了丝危险的意味。
吴裙敛目婉转挑衅:“太傅只教过阿裙生杀予夺,如今便不正是。”
她是他未堪破的情障,自然可以在心尖任意放肆。
隋帝握住的是天下,而九公主握住的却是裴矩一颗动了情的心。
石之轩肆意轻笑:“阿裙长大了啊。”
他知道她任性、无情,知道她终归会回来。
于是他放任那情障困扰,直到今日。
他知道当年惊鹊台上柔弱天真的小公主终有一日会对他露出獠牙。
这才更有意思,不是吗?
她从未叫他失望过,石之轩眼中渐渐暗沉了下来。
夜色浓郁,连星子也黯淡落下。
扬州城外,侯希白躺在草丛中屏住呼吸。
他肩头被人刺了一刀,鲜血顺着白衣缓缓流入地上。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隐于雾中的人影轻笑了声:“你怎么不出来?”
没有人说话。
杨虚彦剑前滴着血,慢慢往前走着。
他知道猎物在这儿。
而狩猎人往往也很有耐心。
草丛被风轻轻吹动,沙沙的声响在林中宛若催命符。
杨虚彦侧着耳听了听,忽然道:
“你又何必躲藏呢。”
他说到这儿又笑了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师傅今夜亲自去了那小屋中。”
“想必过不了明日,你们便可以在地下团聚了。”
影子刺客语带笑意,眸光却严肃,紧紧盯着林中风吹草动。
侯希白听到小屋时气息微乱,额前血珠缓缓滴落。
杨虚彦微微笑了笑,原本背着的身体忽然转了过来。
补天阁长于暗杀之术,于黑暗中捕杀猎物。
自然懂得攻心为上。
他刚刚故意提起小屋便是为了让侯希白自露马脚。
而他也确实没有辜负他。
那绝杀的一剑已经刺出,可杨虚彦却慢慢顿住了。
因为他身后多了柄扇子。
那扇子如利刃一般自心口直直穿过。
侯希白面容狼狈,右肩侧血染湿了白衣。
他看着那已经要死的男人一字一句沙哑问:“你刚才说什么?”
“那屋中人已经死了。”
杨虚彦嘶声笑着。
他说着口中鲜血流下,却还是坚持道:“你没有赢。”
侯希白指尖微顿,慢慢拔出了扇子。
杨虚彦已经死了。
天外雷鸣电闪,瞬息间大雨倾盆。
打落在男人沾了血的眉眼上。
侯希白肩头还在滴着血,握着折扇的手却捏的紧紧的。
大雨浇落玉冠,那白衣温雅的男人慢慢抬起头来。
眼角处的血痕莫名让人心悸。
雨越下越大了。
侯希白提着折扇往小屋中走去。
他本已受伤,一步一步更是艰辛。到巷外时摔倒又爬起来继续扶着墙走。
那墙上俱是血迹,被雨水打湿顺着青石台阶流下。
侯希白啐了口血,又喘着气继续往前。
小巷子里路不长。
他已到尽头。
那院中烛火还亮着,悠悠摇曳映着窗前纤弱人影。
侯希白松了口气,眼中渐渐带了丝笑意。
可下一秒,他的目光便顿住了。
因为那身后多了个人。
男人一袭深袍,清隽疏狂若庭前盛竹――正是石之轩。
门外白衣公子掌心紧握,却见石之轩伸手轻轻环住窗前人影。
“阿裙。”
他似满足般谓叹了声。
吴裙微微侧颜却并未反抗。
她敛目的样子极美,孱弱的像朵水莲,让男人总忍不住生出些别的心思来。
石之轩轻笑了声,擒过美人下颌缓缓吻了下去。
烛火映着院中温柔的人影,显得旖旎缠绵。
侯希白静静垂下眼。
掌心却早已戳出了血痕。
他像来时一样,一步一步地慢慢离开了。
这雨下的更大了。
宇文阀:
朱红官袍的男人支手倚在桌上,目光莫测。
“这幅画是哪里来的?”
暗卫低头小心道:“是从巴蜀醉春楼传出的。”
“据说当日在竞拍前多情公子侯希白便以万两黄金替这女子赎了身。”
他说完便静静跪在一旁不敢多言
宇文化及微阖着眼,遮住眸中阴沉杀意:“去查查。”
第90章
石之轩少年时离家拜入魔门; 入门第一日师父便告诉他花间弟子动情容易,深情最难。
而许多人往往终其一生都只浅尝辄止。
因为他们害怕,害怕困于情障一身修为毁于一旦,可人一旦害怕; 武学便也走到了尽头。
这世间许多人都是如此。
谢泊亦是。
十年前帝踏峰上,他尚且不明白他何至于此,可在这江湖与朝堂中等了十年。
他才明白这世间情长难等,此生朝暮。
除她之外――不过如此。
他少来做事多谋虑; 三分真心七分假意; 自诩玩弄人心; 却不想终有一日会遇见克星。
他想看她柔弱天真的眉眼下凛冽的寒刃; 便必须以身试刀。
于是他化身裴矩入宫,想看那污泥中长出的花儿最终会怎样,却不知所有人都是她指尖流沙。
于她不过故人而已。
这世间最是无情动人; 最是深情伤人。
所有人都逃不过。
石之轩轻抚着美人面容的手缓缓下移,那纤弱的脖颈便已握在指间。
“你说我们若是归隐最后会怎样?”
他轻笑着问。
吴裙微微仰头任云鬓滑落男人衣袖,她偏着头的样子很美,那样柔弱; 像是必须依附于男人而生。
石之轩感受着指尖那细腻的触感,心中暗涌,却听那美人扬眉笑道:
“不是我厌倦了你,便是你厌倦了我。”
明明是那副柔弱的样子; 话语却任性。
石之轩微叹了口气; 似笑非笑道:“我以为你现在已经厌倦我了。”
“你这样想?”
吴裙轻笑着靠在男人肩上; 她似乎很开心,乐不可支的软倒在男人怀中。
眼尾处上挑的弧度天真潋滟。
石之轩伸手轻抚过那眼下多情泪痣,便突然被人咬住了指尖。
那美人低着头,狠狠咬了下去。
他这才注意到她是有虎牙的,尖尖的,无端撩人。
吴裙弯着眸子松了口:“这叫欲擒故纵。”
她语气软软的,带着些许轻慢,咬完便要转身离去。
却被身后男人带入了怀中:
“这些恐怕不够。”
他沉声笑道。
吴裙微微侧身看着他。
那一眼最是妩媚风流,眼尾处的泪痣勾的人心尖发痒。
石之轩眸光微暗,缓缓低下了头。
宇文阀:
宇文化及看着手中密信,目光莫测。
良久才道:“去禀告圣上,便说九公主已经找到了。”
暗处人微微顿了顿,消失在了暮色中。
朱红官袍的俊美男人目光阴沉:
“阿裙,该回来了。”
她既要亲手了结这些罪恶,那他便做她手中的刀。
但她必须是他的啊。
八千禁军悄无声息地围了小院。
穿着朱红官袍的青年静静在院外站着。
他面容俊美,可眼中却阴沉,身后将军不由打了个寒颤。
“大人,可要现在进去?”
他小心问。
宇文化及淡淡摇了摇头:“再等等。”
这天已渐渐暗了下去。
吴裙坐在铜镜前静静地描着眉,这世间女子最美的姿态便是如此。
远山纤弱,楚楚风流。
可惜总有些人要来打扰这温情。
石之轩轻叹了声:
“真怕有一天我护不住你。”
他突然道。
吴裙柔柔弯了弯眸子:“若真有那一天,那我便跟别人走了。”
她话中任性,却让男人沉声笑了笑:“真是无情啊。”
箭声破空而来,倏忽间小屋便已起了火。
石之轩挑了挑眉,抱着美人破顶而出。
院中早已立了一个人。
穿着朱红官袍的青年轻轻笑了笑:“公主,过来。”
他语气温柔,石之轩却冷笑:“她不会过去。”
吴裙静静地立在男人身后并不说话。
她那样柔弱地低着头,青缎裙摆散在地上随风袅袅,像是一朵温柔的水莲。
火光映着雪肤云鬓,却让所有人觉得,死在这里不冤。
院中两人已交起手来。
这已是当世高手之战,出手间杀机毕现。
暗袍与朱红相对,步步紧逼。
风吹落院中桃花,点点沾落在泥土中。
宇文化及后退一步,嘴角鲜血已缓缓流出。
石之轩眸光微厉,伸手捉住飞来暗箭,抱着那美人慢慢走到了门外。
可下一秒,他便顿住了。
因为一道掌风。
那掌风自怀中而来,温柔中带着凛冽的杀意。
吴裙叹了口气:“你为什么不防备我呢?”
她眸光动人,笑起来眼尾弯似月牙儿般,柔软无情。
石之轩衣袖中血迹斑斑,只觉那伤口似浇了烈酒,刺的生疼。
“阿裙。”
他知道自己已经败了,可他仍然站的很直。
目光暗沉的看着那青缎美人向宇文化及走去,许久轻笑了声:
“别让我再抓到你。”
着世上能拦住邪王的人不多,即使那人受了伤,八千禁军依旧也挡不住,只能看着他一路杀出去。
“公主?”
宇文化及微微眯了眯眼。
却见吴裙看着那人背影弯了弯眸子:“走吧。”
第91章
入隋宫的巷子很长。
宇文化及忽然想起当年也是这般; 他亲自送着她往华山去。
那天真柔弱的小公主如今已变成了天下少有的倾城绝色。,可这隋宫的巍巍宫墙却从未变过。
雨泠泠的下着,打在玉撵上恍若碎珠碰玉。那人敛着眉目轻靠着帘帐,纤长的睫羽若小扇一般在雪肤下落下一层阴影。
宇文化及静静在一侧走着。
“隋宫中的桃花还在吗?”
吴裙忽然问。
她声音早已好了; 听着轻软温柔。
穿着朱红官袍的青年指尖微顿,孤声道:“都在,新种的再过些日子便要开了。”
她及笄那年他送的满城桃花始终都在。
宇文化及眉间阴寒,此刻却终于有了几分温度。
吴裙转头望着那孤妄冷冽的男人; 他始终穿着一身红袍; 醒目的寂寞。
“你怎么知道我会回来?”
她倚着身子探出珠帘外; 伸出舌尖轻轻接了滴雨珠; 任那凉意滑落唇齿间。
这动作惹的随行侍卫连忙低下头去。
他们若看了这一眼,此生便也完了。
那样的绝色只一眼便足以毁了人一生。
宇文化及轻笑一声,隔着雨雾回头看她。
“你十一岁时在树下许愿说要一只金雀儿; 我知道。”
“每年桃花开时你都要做一件新衣裳,我知道。”
“你不喜欢这隋宫暗沉沉的天色,我也知道。”
他声音淡淡温柔的告诉她:“阿裙,我知道你会回来。”
他知道她静敛的眉眼下任性的无情; 知道她终有一日会将寒刃对准他们,所以他一直在等。
那雨丝打湿男人束冠,斜发横入眉目,更显的孤寒。
玉撵不紧不慢地走着; 青石阶上流水潺潺。
琉璃玉瓦与巍峨宫墙还是原来的样子; 这里似乎一点儿也没变。
吴裙侧着身静静地看着。
那是往太熹宫的小路; 她不知已走了有多少回。
她想到这儿微微弯了弯唇角。
眸光温柔让帘外人心中柔软。
玉撵已停了下来。
那原本就尊荣的殿中又换了一披人。
“你叫什么名字?”
青缎美人轻声问。
着宫服的女官微微伏身:“奴婢唤蒹葭。”
她并非是蒹葭,她只是唤作蒹葭罢了。
当年所有人都已被杀了干净,吴裙索然无味地叹了口气。
“我已经到了,你回去吧。”
她对宇文化及道。
她并未回过头来,只是垂眸立在一旁,云鬓散在肩头,温柔的动人。
宇文化及眸光沉了沉,却是道:“好。”
直到那朱红袖袍隔了雨幕,吴裙才往殿内走。
这太熹宫中的陈设还和原来一般,雪绒白毯,瓷雕镂花。
连袅袅燃着的沉香亦是如此。
吴裙坐在铜镜前,微微蹙了蹙眉。
“公主可是头疼?”
蒹葭轻声问。
她们连说的话也是一样的。
青缎美人摇了摇头:“你们都下去吧。”
她声音很温柔却无人敢违背。
蒹葭指尖微顿,带着众人缓缓退下。
殿内空寂寂的。
吴裙看着镜中美人如幻容颜忽然唤了声:“二哥。”
她声音轻软,柔柔地简直甜到了人心上。
可这殿中却没有人回应。
吴裙幽幽垂下眼来,纤长的睫羽遮住了眼底的神色。
这殿内昏沉阴暗,只余沉香袅袅燃着。
露着缝隙的窗外雨滴缠绵,那些旧日的桃花啊一片片被打落在湿泥中。
她静静地趴在铜镜前,云鬓散在青色的缎衣上。
她少时不语,如今也忧愁安静,可那样孱弱无助的姿态,总是叫男人看着心揪。
炀帝叹了口气,掌心血迹斑斑。
“阿裙。”
他沉声温柔道。
吴裙依旧趴在铜镜前,纤长的睫羽轻轻颤了颤:“你为何不出来?”
她声音有些委屈,软的化人。
杨广那时想,这个受了欺负的小姑娘可怜起来便是在要他的命。
她是他一手捧着的雀儿,谁都不能叫她如此。
可现在那个让她受委屈的人是他。
男人隐在暗处自嘲道:“我怕会吓到你。”
那个癫狂温柔,肆意张扬的晋王,如今生杀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