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侧着脸看不清面容,可白皙如雪的颈间已微微泛了些粉色,在阳光下煞是动人。
寇仲暗叫一声不好,只觉心跳地越来越快,竟想伸手再摸摸那美人。
幸好这时徐子陵也从墙上跳了下来。
耳边衣衫风动,吴裙微微回过神来,提了篮子便要回屋。
却听那清俊些的少年抱拳道:“小子本欲躲避仇家才藏于此处,惊扰姑娘实在抱歉。”
他声音清朗温和,自有一股清气在。
吴裙脚步微微顿了顿。
徐子陵看了寇仲一眼,连忙给他使眼色。
两人多年兄弟,寇仲哪有不明白,也是道歉道:“我方才见姑娘花篮撒出,本想帮姑娘捡一捡,却是无意冒犯。”
他说完又似有些懊恼,坚定道:“姑娘若是介意,那小子就剁了这只手吧。”
他语气认真,说着便在院中寻着利器。
那青衣美人终于转过身来,轻声道:
“剁指倒是不必,不过你却可以去门外树上帮我取一坛蜂蜜来。”
她声音清软,像是落花拂过心头,寇仲已有些醉了。
嬉笑道:“别说是去捅蜂窝,便是为姑娘上刀山下火海我也愿意。”
徐子陵皱眉捅了他一下。他二人于市井中长大,惯来油嘴滑舌,可在这风姿摄人的美人面前竟也有些羞耻。
吴裙“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先前一直侧着身子,云鬓挡着半边面容,寇徐二人也尚未看清,只觉这美人格外与众不同。可此刻真真见了那姿容,便得感叹造物不公。
柳叶眉,樱桃口。
天下美人无非便是如此。
可见了这姑娘方才明白这世间真有人以春水为黛,秋玉为容,便连那骨子里也透着楚楚风情。
徐子陵最先回过神来,轻咳一声拉了寇仲向门外去:
“我二人这就去为姑娘取蜂蜜。”
他步伐极快,寇仲一时不察竟是被拉了个踉跄。
吴裙微微柔和了眉眼向屋内走去。
她今日本是一时兴起想要酿坛桃花酒喝,未想会碰到两个有趣的少年。
徐子陵与寇仲自从修炼了长生诀后武功自是一日千里,不一会儿两人便回来了。
那青衣美人正在窗前静静地捣碎花瓣。
细碎阳光斜照在眉目上好看的惊人。
徐子陵放轻了脚步,身后寇仲却不小心踩在了掉落的瓦片上。
那动静实在不小。
吴裙微微抬起眼来笑道:“你们回来了。”
她语气轻柔,有种别样动人的意味,这种等候归人的感觉却是徐子陵与寇仲从前未曾感受到的。
他们是市井混混,从小便尝尽了人情冷落,哪有被别人这样温柔对待过。
便是如今李秀宁等人也不过是看在了长生诀的面子上。
寇仲将手中装成坛的蜂蜜放下,笑道:“姑娘要酿酒?”
吴裙点了点头:“左右看着桃花还不错,想亲自试一试。”
她手法生疏,一举一动却赏心悦目,有着寻常江湖女子所没有的温柔矜贵。
徐子陵与寇仲互看了一眼,心中难得有些好奇这美人身份。
吴裙轻轻将坛口封好,寇仲便已端起往桃树下走去。
徐子陵手伸到一半又自然落下,若无其事地问:
“姑娘怎的一人居住在此?”
他语气温和,并无打探之意。
青衣美人却神色微怔,良久才敛下眉眼轻轻道:“家中落难流落至此,多亏一位公子相救,才给了阿裙安身之所。”
寇仲埋完酒回来也听到了,嗤笑道:“那位公子可真不知怜香惜玉,竟放你一人在这儿郊外,若是今日进来的不是我与子陵……”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徐子陵捅了一胳膊,不由呲牙。
两人一来一往倒是有趣,吴裙弯了弯眸子。
她笑起来极是温柔,却又有几分惆怅。像是江南细雨绵绵打落在心头。
“公子是江湖人,总是有几分忙碌的。”
她叹了口气缓缓道。
徐子陵心知这或许是女子难言心事,心中竟隐隐有些失落。
寇仲却是岔开了话题:
“你唤作阿裙?”
他忽然问。
青衣美人点了点头,便听那浪荡少年笑道:“这名字真美。”
“我见过的美人里她们名字都没有你美,长的也没有你好看。”
他言语肆无忌惮,却也坦荡地很。
吴裙轻轻笑了笑,打趣儿道:“看来你见过许多美人了。”
寇仲尴尬的咳嗽了声:
“我二人此番不过初入江湖,哪有人识得,不过是我见佳人,佳人未曾见过我罢了。”
这话说来惭愧,青衣美人却微微摇了摇头:
“何必妄自菲薄,我倒觉得你们很好。”
她语带笑意,目光柔软宛如秋水,寇仲心跳的又快了些。
天色已渐渐黯淡了下去。
这误入桃源的人也该走了。
吴裙倚在窗栏前想着少年肆意无畏的话来,微微弯了弯唇角。
初出江湖的少年人总是心怀抱负,希望有朝一日能颠覆这天下。
倒也是可爱。
傍晚时阴云忽至,天上忽然下起雨来。
南方细雨多缠绵,轻曼地打落枝头桃花。
吴裙将鱼食撒入池塘中便要关上窗子来,却见墙头又冒出一道人影来,竟是去而复返的寇仲与徐子陵。
寇仲攀在墙上嬉笑问:“若是有朝一日我二人能出人头地,可否再回来找姑娘?”
他语气虽是玩笑语,但这雨夜忽返却也有五分郑重。
他们二人俱是觉得这美人是被人金屋藏娇在这偏僻的庭院里,因此才隐有忧愁。
若有朝一日,有朝一日……
他定会来带走她。
寇仲心中暗道。
吴裙转头瞧向徐子陵,却见他亦是眼中温和坚定。
雨下地大了些,墙头上的两人衣衫已被打湿,可脸上却仍带着少年人的朝气肆意。
吴裙也是笑了。
那笑容像是昙花一现,竟让这夜空也亮了起来。
“若是那时你二人还记得我。”
她轻声道。
那话并未说完,寇仲却笑了起来。
保证道:“那一日绝不会太远。”
他声音肆意,隔着雨雾让人心尖一暖。
吴裙眉眼柔和着微微点了点头。
徐子陵也温和道:“姑娘多保重。”
他话音刚落便一把拉着攀在墙头的寇仲落在了地上。
雨越下越大,那庭院外的带着笑意的声音已渐渐不见。
青衫女子微微叹了口气,关上了窗户。
侯希白已经离开三日了。
他那日接了一封信,面色却是微变。
“怎么了?”
吴裙坐在秋千上问。
侯希白微微摇了摇头:“师门这时忽然召我,却不知何事。”
他面色凝重,瞧着像是有大事发生。
吴裙叹了口气轻轻敛下眉眼来:“可惜我不是江湖人,不能为你排忧解难。”
她语气惆怅,眉目低垂的样子极美。
侯希白心中一软,揽了美人纤腰温柔道:“阿裙莫要担心,希白应付的来。”
那青缎如盈滑过指尖,更衬得怀中人楚楚风情。
吴裙静静任由他抱着。
她总是美的让人心疼,可侯希白已确实要走了。
他指尖温柔,轻轻将鬓边发丝替她别到耳后,心下叹道:
“阿裙。”
吴裙微撇过面容去,伸手推开了他身子:
“你快走吧。”
她低着头未曾再看他一眼,侯希白哑然失笑,心却软的一塌糊涂。
低头在那额间花钿上轻轻吻了吻:
“等我回来。”
他已走了三日了。
鸡叫天白,吴裙轻轻推开窗子,却在院落外见了一道久违的身影。
那人已在窗外站了一夜,策衣上露水沉沉。
他比年轻时更好看了些,可背影孤寞,再不复往日风流疏狂。
宋缺握紧掌中竹哨,缓缓转过身来。
他盯着那青衣女子看了许久,低声轻笑:
“小哑巴。”
第87章
夜月西沉。
侯希白回来时屋内的烛火还亮着; 她一向胆小,睡觉时总要身旁有人才安心。
男人看见榻上静静蜷缩着的美人时,心头软了软。
侯希白叹了口气,伸手微微环住那孱弱纤细的身子; 绸缎似的乌发微散在男人略带薄茧的手上,吴裙身子轻轻颤了颤,却听身后人温柔道:“别怕,是我。”
白衣公子安抚地拍着她后背; 一遍又一遍重复。
他声音温和; 像是哄孩子一般; 吴裙微蹙的眉头终于舒展开; 静静靠在了男人怀中。
她已睡熟了,许是不再担惊受怕,连唇角也微微弯起。
烛火摇曳映照着那柔和眉眼; 美的惊人。
侯希白轻拍着的手慢慢停了下来。
他看着怀中美人,忽又想起石师日前的话来,目光微沉。
风雨欲来,这宁静不知还能维持几时。
邪王身兼花间派与补天阁两宗之法; 世人只知他是花间派传人,却不知那暗处还有一人。
一明一暗,能继承邪王衣铂的却只有一人。
花间派功法在于极于情而忘情,石之轩十年前入情; 可至今未得而出。他希望自己的弟子能迅速堪破情关; 于是为他选了师妃暄。
石之轩了解侯希白心性; 他自然知道慈航静斋的仙气只能给予男人一时心动,而那层面纱被揭开后,便是最有利于破情而出。
这一切都很顺利,江湖中谁人不知多情公子对慈航静斋师仙子有意。
可一切变故都出在一月前。
一月前在巴蜀醉春楼中,侯希白以黄金万两为一个青楼女子赎了身。
自此便在江湖上销声匿迹。
一个男人若对女人动了心,自然希望与她归隐田园。
石之轩微微挑眉,眼中神色莫测。
他给了侯希白一个考验:在三月内找出暗处的人并且杀了他。
而侯希白不知道的是,他同样也给了杨虚彦一个考验:三月内杀了侯希白与屋内的人。
明日这考验便要开始了啊。
男人负手立在竹林中淡淡勾起唇角。
天快亮了。
侯希白静静地看着怀中女子,目光复杂。
那暗中人目标是他,若他留在小屋中,必会给她招来麻烦,他知她一向喜静的。这小屋除他之外,便是连石师也不知道,总归比跟着他安全。
白衣公子指尖微顿,轻轻替她捻好被子,缓缓消失在了雾色中。
吴裙醒时鸡已叫了。
天色濛濛,不知何时已下起了雨,打着窗扉滴滴答答。
她赤着脚踩在白毯上刚要下地,却不期看见了榻上一支镶了木兰的簪子。
那簪子玉色通透,倒是清雅别致。
吴裙轻轻勾起了唇角,心中已是知道昨夜并非错觉。
那人果然回来过了。
木兰玉簪是侯希白请鲁妙子专程打造的,簪内暗璜处藏有十三枚毒针,只要感受到内力劲气便会自动射出。
他总是希望对她再妥帖一些。
若非害怕暗处人注意到这小屋,也不至于放她一人在此。
侯希白已经走了。
吴裙坐在镜子前蹙了蹙眉,只将玉簪斜斜地插在了云鬓上。
她向来不会梳发,原本还有那道士上心,现在却不知还有谁了。
她对着镜子看了会儿,微微垂下眼来。
晨时雨大,到中午时便已温柔了下来,如细丝般潺潺落着。
吴裙打开窗子,支手看着濛濛天色。
她看着看着便又想起隋宫的玉瓦高墙与满园桃花。
不由有些无趣儿。
微风将桃花吹落在雪色的皓腕上,像是潋滟的胭脂。
青衣美人静垂着眼枕在衣袖上感受着腕上凉意,忽然赤着脚向门外跑去。
那雨还是柔柔地下着,粉色花瓣打入泥土中煞是好看。
吴裙跑到院中秋千处便停了下来。
也不管那玉板上湿意,坐在上面轻轻摇晃着雪腕儿。
她双手抓着扶绳,却感觉后背突然多了双手。
带着薄茧也很有力。
滚烫的热度紧紧贴在青罗缎子上,让人心尖发痒。
她看到了那策衣边角,便知是昨天院子里那个人。
“这样高吗?”
宋缺轻轻推着秋千问,他声音低沉,贴着耳边滑过时让那雪肤也沾了些粉色。
吴裙摇了摇头,握着绳子的手却紧了紧。
“再高些。”
她本有些害怕,不知为何却硬是要逞强。
策衣男人轻笑了声,猛然收了手。
那秋千荡的很高了,几乎要到院墙外。
吴裙闭着眼嗓子涩涩的,指节亦有些发白。
耳边忽然有人叹了口气,吴裙睁开眼时便已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宋缺抱着她淡淡道:“你可以不必防备我。”
他语气略有些自嘲,环着她腰的手却很温柔。
吴裙微微垂着眼不语。
当年那粉衫桃髻儿的小姑娘已成为世间少有的绝色,没有人知道她这十年流落在外是如何过的。
宋缺轻轻替她推着秋千。
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
那雨依旧静静下着,顺着男人策衣缓缓滑落。
吴裙感受着腰间传来溶溶暖意,微微偏过头去。
宋缺也不在意,只是低声问:
“病好了吗?”
吴裙伸手轻放在心口处神色怔怔。
她点了点头又摇头。
过了很久才道:“谢泊死了。”
宋缺推着秋千的手顿了顿,掌心血迹斑斑。
吴裙依旧低垂着眼:“谢泊死了,他为了给我治病死了。”
她语气淡淡的,平白有些惆怅。
宋缺轻笑了声,心中忽然有些悲凉。
这世上只有一人能让他这般,可那人却是世间最无情的人。
他第一次见她时便应该知道的。
宋缺揽着吴裙腰间的手蓦然紧了紧,低声叹道:
“十年了,杨坚死了,谢泊死了。”
“可你知道活着的人是怎么过来的吗?”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你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吗?”
那腰间手握的紧紧的,隔着青衫薄雾几乎要将人烧灼成灰。
吴裙轻轻咬着唇瓣,低着头。
她真是很美。
这世间男人都愿意为她驻足,即使那轻颤的长睫下藏着冰刃。
一刀一刀刮着人心。
宋缺在这屋中见了三个人。
将她藏在这儿的侯希白,还有他跟着来的寇仲与徐子陵。
她对他们都很温柔,却开始防备起了宋缺。
多好。
男人微微俯身,看不清眼底神色。
怀中人很孱弱,纤腰袅袅一只手便可以折断。宋缺嗤笑了声,指尖鲜血顺着雨水滴落。
他的吻很温柔,却像是抵死缠绵。
雨下地越大了。
吴裙长睫颤了颤终于睁开眼来,她眼中带着笑意。
潋滟若秋水一般。
她看着那策衣疏狂的男人柔声问:
“宋缺,你为何要等我?”
那是惊鹊台上天真又无情的小公主啊。
他等她十年,为救她舍弃宋阀助杨广造反,决战霸刀与魔门为敌,甚至如今杀了傅采林的弟子抢夺长生诀至此。
他知道她怕疼,费尽心思查到长生诀去处,只望那奇书再生之效能让她好受一些。
他知道她会回来,即使让他一直等下去。
可她问他:‘为何要等她?’
男人沉声肆笑,宋缺怎至如此!
雨雾濛濛,院外脚步声轻隐于墙边。
侯希白已经走了。
那杀人者也该来了。
影子刺客并未亲自来,因为那院内不过是个不通武功的弱女子。
补天阁的杀手有十人。
风吹桃花微落,埋于湿泥之中。
宋缺慢慢转过身去。
他的刀已经动了。
那是很凛冽的一刀,刀芒闪过便是凄寒之色。
这天空中似有闪电雷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