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叹了口气,如若不拆,他便可以当做什么也未曾发生。
谁也不知道这信中是否又是另一个是噩运。
可他还是拆开了。
这也正是楚留香最令人欣赏之处。
一个人若是畏惧前路,又怎能长久?
不论何时,他心中总是存着一线希望的。
白色的信笺被剥开,露出里面黑色的字迹来。
瞧着与上次并非同一人。
楚留香微微松了口气,可当他看到信中的内容时,面色却突然大变。
“今日巳时,莆田少林静候君归。”
信笺后还附上了三枚铜钱手串。
那手串是当年与苏蓉蓉三女结拜时所赠,再无他人知晓,如今却被附在这信笺上。
楚留香想着心下一惊:“只怕蓉蓉三人却是真落到了这神秘人手中。”
若不说被抓之人是他的红颜知己,便是普通人他也是会去救的。
楚留香是江湖中少有的君子,出道多年,手上却未曾沾染过一条人命。在他眼中生命总是平等的。
这一点便已胜过许多人了。
此时已近巳时,若是从楚馆出发,最快也要一个时辰。
可楚留香毕竟是楚留香,他的轻功又岂非一般人可比?
唯一担心的便是……
吴裙已看出了他眼中犹疑之色,抿唇笑道:“香帅若有事不妨先去,阿裙这里无碍的。”
她语调轻柔,却一片真诚。
眼中犹带着温柔舒和之色,让人心下微微添了些暖意。
楚留香叹了口气:“阿裙……”
后边的话却迟迟说不出口。
倚在窗边的美人儿转头笑了笑:“香帅何时竟变得如此优柔寡断。”
美人笑起来总是美的。
楚留香见过很多美人,也见过很多笑容。
却从未有人笑得比她好看,恍若春日融融,温柔的拂过人心头阴霾。
楚留香最终还是走了。
他也知道自己是必定要走的。
苏蓉蓉三人性命攸关之际又怎能多耽搁片刻。
吴裙微微叹了口气,看着他背影渐渐消失。
楚留香以轻功闻名于天下。
本应更长一些的路程,却很快就到了。
莆田少林寺外,竹叶微动,林中只剩沙沙的摩擦声。
楚留香的脚步慢了下来。
古刹的钟声似犹在耳边。
他微微眯了眯眼,纵身一跃,已藏到了高台处。
那信上只说是莆田少林,却并未说具体在何处。
正想着却听两个手持长明灯的沙弥从藏经阁路过,二人低头不知在说什么。
楚留香凝神细听着:
“你说那楚留香今日会不会来?”
灰衣沙弥问。
旁边个子高点儿的僧人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道:“谁知道呢?他杀了那么多人,又如何会在乎……”
他说到这儿便停了下来,向四周看了眼,低声道:“快走吧,要不然无相师叔又要责罚了。”
灰衣沙弥听到这儿似想到了什么,也不说了。两人步履匆匆的入了藏经阁。
楚留香皱了皱眉:‘看来那信上所言不假,只是这少林又为何参与了其中?’
想着又将目光转向了藏经阁。
“既已到了,何不献身?”
正这时耳边忽然传来一道沉若鸣钟的声音。
那声音自丹田迸出,带着股奇妙的韵律,楚留香耳中不由有些发麻。
他发现了什么?
正当楚留香犹豫不决时,一个穿着白纱的妙龄女子门外走了进来。
她的神色依旧清高,手中的佩剑不露锋芒。
正是宫南燕。
宫南燕进来后先是叹了口气。
灰衣僧人指尖顿了顿:“宫施主为何叹气。”
“我在替无相大师叹气。”
宫南燕道。
灰衣僧人并不说话。
宫南燕笑道:“大师辛苦筹备多年,如今却竹篮打水一场空,难道心中没有怨气?”
无相手持念珠的手顿了顿,最终却叹了口气:
“施主有话不妨直说。”
宫南燕叹道:“楚留香在继任仪式上杀了天峰与无花两位大师,此已成少林之辱。”
“大师亦受到了牵连。”
她说到这儿转了转眼珠又道:
“但若是大师能亲手捉了那贼子,岂不名声大震?”
“方丈之位自然不在话下。”
这话中意思已经很明显。
‘无花竟已遇害!’
房梁上的楚留香简直要惊叫起来。
他想到那个广袖寒姿的僧人,心中渐渐沉了下去。
又是谁要嫁祸于他?!
“阿弥陀佛。”
却听无相叹了口气,摇头道:“明日弑师会上,既有那三位红颜知己在,便不愁楚留香不来。”
宫南燕苦笑道:“这也正是我来找大师之意。”
“哦?”
无相睁眼问。
宫南燕叹了口气:“只怕那三位红颜知己是来不了了。”
“苏蓉蓉三人昨夜已经失踪了。”
她此话不像作假,倒真像是事出突然。
无相细一思量:“此事可还有他人知晓?”
宫南燕摇了摇头。
梁上楚留香听着微微松了口气。
‘看来蓉蓉几人暂时是没有危险的。’
可随即他的眼神又沉重了起来,如此那封信引他至此……
阿裙!
他心中突然冒出些不好的猜测来。
深深看了眼殿内,翻身间已跃出了少林高墙。
吴裙原本是在院中赏花。
楚馆里做的是声色生意,景色自然也要美些。
那簇春蔷薇开的正盛,枝曼摇曳间香气四溢。
吴裙倚在栏杆上看了会儿,直到起风了,才准备回房。
哪知刚转身却感一阵眩晕,再睁眼时便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姑娘可是醒了?”
只听一道略压抑着的男声问。
吴裙轻轻揉了揉额头,却见床边忽然多了道影子。
那影子高大的很,站在床岸似是将所有的光都遮住了,让人不由得有些难受。
吴裙回过头去,却是一个衣上打着补丁的男人,两侧的袋子看着倒像是丐帮的。
最引人侧目的却是那一身惨白皮肉。
――正是白玉魔。
白玉魔此人正如他的名字一般,是个不折不扣的魔丐。
无数少女曾在她手下凋零,当年任老帮主将其逐出丐帮,可他如今还是活的好好的。
他看着床上女子的目光痴迷极了,眼中的神色像一匹久未食血肉的恶狼。
吴裙皱了皱眉:“你是谁?”
她声音带着些许清愁,黛眉轻蹙的样子,让人恨不得将心捧上来,只求让她笑一笑。
白玉魔一生阅美无数,却从未见过比她更美的女人。
那锦衣云纱在烛火下微微遥曳着,衬着她明月之姿,可让朱女掩面。
“别怕。”
他的腿已经跪下了,声音压抑着浓浓的痴迷,伸出的手颤抖着,想要摸一摸那宛若霜珠玉砌的指尖。
那双曾抚摸过无数少女的手却落空了。
吴裙已缩到了墙角,她的脸色有些白,似是收到了惊吓,眼中泪珠缓缓的落了下来。
你见过鲛人泣珠吗?
她哭时是无声的,可却比任何利刃兵器都要厉害。
只要她看你一眼,你便要缴械投降。
白玉魔已经投降了,在他见到那美人的第一眼起就投降了。
那日客栈里惊鸿一瞥,自此便日日不得安宁。
如今他终于得到她了,他想到这儿神色有些得意。
他已经跟踪了他们很多天了,从安阳到莆田,日日暗中偷窥。
先是无花,又有楚留香。
白玉魔已经忍不了了。
那日少林继任礼时他也在现场,当宫南燕将苏蓉蓉三女移交给少林时他便偷偷跟了上去。
用迷烟迷昏了三女后,便从衣物上随意拿了件信物,没想到却是歪打正着。
只凭几串铜钱便将那楚留香引去少林自投罗网。
白玉魔看了眼天色,不由冷笑。
‘这时候怕是已经回不来了。’
吴裙不知他心中在想什么,只觉这人长相实在可怖。心中厌恶,面上也显不出欢色来。
可她那样的美人又何须以笑侍人呢?
她只需微微蹙眉,便有人赶着来讨好了。
白玉魔见她颊边珠痕未干,眼中星子欲落不落,心已软了大半。
“你叫阿裙吧。”
他声音阴柔的问。
吴裙轻轻点了点头,却始终不回过眼来看他。
白玉魔也不在意,自顾自道:“我会照顾好你的。”
“阿裙,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他已然有些疯魔了。
第9章 租船
楚留香回到楚馆时,房内已空空如也。
阿裙果然已经不在了。
那封信便是为了引他去少林。
他的心已经沉了下去,同时又冒出别的想法来。
在这个时候他居然想:“阿裙会不会已经知道无花之事?”
这个问题刚一出现在脑海里,便已停住了。
男人掳走女人总是有目的的,而对于吴裙来说,这目的更是简单的多。
很久以前便有人说过:“像她一样的美人,男人只要看上一眼便要疯魔了。”
白玉魔此刻便已经疯魔了。
他不眠不休的看了吴裙一夜。
发丝,指尖,与轻蹙的黛眉。
她无一处不美,白玉魔的心跳的很快,他的指尖颤抖着,却始终不敢伸手触碰塌上的美人。
她似睡在蚌壳里的珍珠,连这满堂红烛都被皎光压了下去。
他的手那么脏,又怎么敢碰她呢。
吴裙微微蜷缩着身子侧躺着。
许是感受到了过分炽热的目光,背部又往墙角挪了挪。
这姿态太过孱弱,可她却无力改变。
“阿裙,别怕。”
“这药不苦的,我不会害你。”
白玉魔压抑着嗓间的兴奋,低声诱哄着。
吴裙微微蹙了蹙眉:
“你给我吃了什么?”
她已难受极了,脸儿似深雪落霞,染了一层雾纱,连眸光也显得潋滟动人。
细软的声音像猫舌儿般直直的划在心尖。
白玉魔痴迷的看着她。
伸出去的手又顿住了,良久颤抖着放了下来。
“这药有个好听的名字。”
他低叹:“挽夕颜。”
“你服了它,便会永远留下了。”
一柱香时间已过吴裙便知道这药的作用了。
“挽夕颜”便是为了留住最美好的时候。
这是从江南瘦坊传来的药,主为模糊人的记忆。
女子服夕颜三日,便会忘记从前的事情,从而越发依赖侍主。
可这药却会让人慢慢虚弱致死啊。
她想到这儿眼神已暗了下去。
“我疼。”
那细弱的声音自轻启的朱唇里流出。
白玉魔眼中闪过一丝不忍,随即又有些兴奋。
“阿裙。”
他哑声道。
吴裙微微抬起头来,眸光清澈柔软,像秋水一般袅袅地散开。
她的眼神已不再害怕。
眼尾处泪痣潋滟,看着床边男人,微微笑了笑。
楚留香手中只有一封昨日里的信。
那字迹似是被刻意处理过,模糊难辨。
可他却知道这一定是个男人,他的直觉一向很准,而这直觉也曾帮了他很多次。
从楚馆里出去便是莆田二十八条水路。
只要有人出行,顺着水路便也一定能查到。
楚留香此刻便要寻着这条线查探。
有路的地方大多有帮派。
在江湖中,一个帮派总比一个人要听起来好的多。
楚留香已来到了码头。
他要找一个人。
这世上任何人都会背叛他,可那个人一定不会。
因为他连他小时候脱裤子的事儿都知道。
他们已经认识很多年了。
楚留香在码头边站着,不一会儿,便有一个打着伞的人走了过来。
这看着确实有些奇怪。
一个人青天白日下为何要打伞?
也许是为了找人。
楚留香也在看着那个打伞的人。
他的目光有些奇怪。
“楚留香是不是一个老臭虫。”
那个打着伞的男人突然问。
“不错,他就是一条臭虫,一条臭的不能再臭,趴在烂水沟里的臭虫。”
楚留香笑道。
他笑的很真诚,似这个称呼对他来说是莫大的称赞。
可拿着竹伞的男人却知道他为何而笑。
只因这世上会如此叫他的便也只有两个人了。
此时听见熟悉的声音,难道不应该高兴?
“好个铁公鸡。”
楚留香拍了拍他的肩膀。
男人的伞却始终没有拿下来。
只是压低声音道:“此地不方便说话,跟我来。”
他说着便撑着伞向前走,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快步跟上。
可等进了船舱后,他却不说了。
那个撑伞的男人已合上了伞,当他转过身来时楚留香便知道自己错了。
那个男人并不是姬冰雁,可他们长的却很像,简直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看第一眼时也认错了。
男人合了伞后抱拳道:“香帅不必惊慌,是老板让在下来的。”
“老板?”
楚留香的表情突然有些古怪。
姬六点了点头:“正是姬老板。”
“因为沙漠里脱不开身,南边的生意便由我来负责。”
姬冰雁的生意做的很大,楚留香原以为他只是兰州城数一数二的富商,没想到手却已伸到了南边。
他们二人长的如此相似,只怕众人如今还以为南方坐镇的便是姬老板本人了。
楚留香叹了口气:“我原以为他会来。”
姬六的脸上露出一丝奇妙的笑意:“你是否忘了他的外号。”
“铁公鸡难道不能为朋友破例?”
楚留香叹道。
姬六也叹了口气:“这话或许可以记起来,让他每月多给我些工钱。”
他说完便笑了起来,楚留香也抚掌大笑。
“香帅可是要借船离开?”
姬六问。
这几日少林之事他也知晓,此刻只当他联系了姬冰雁便是要租船离开。
楚留香苦笑着摇了摇头:“我来查一件事?”
“什么事?”
姬六皱了皱眉。
“从昨日午时至现在,可有人携一绝色女子离开过?”
楚留香思索片刻开口。
“绝色美人?”
姬六的眼神顿时有些古怪,感慨道:“香帅果不负风流之名。”
一个人在性命攸关之际想的却是绝色美人,却也非楚留香莫属了。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想要解释却不知如何说。
他与阿裙是什么关系呢?
姬六却不再追问,只是笑道:“香帅是要所有水路的?”
莆田的水路亦有姬冰雁的份儿,这详细自然也能查出来。
楚留香点了点头。
最近这几日的账簿都由姬六管着。
从昨日至今日有三页。
他扫了眼,沉沉的吐了口气:“带着绝色美人的倒是没有,不过却有一个奇怪的人。”
“哦?”
楚留香问。
姬六细想了一番:“是个来租船的男人。”
“这水上来租船的人很多,可他却让人不得不记住。”
他说到这儿面上有些怪异:“因为他要去的是一个荒岛,一个寸草不生的死岛,并且不带任何船夫。”
荒岛之所以成了死岛便是因为凶险,若无精通水路之人掌舵便难免要出意外。
所以很多人宁愿价高也会选择带船夫。
“他没有钱?”
楚留香问。
姬六摇了摇头:“他租的是最贵的画舫,锦地玉罗,暖屏春帐,一艘可值千金。”
这岂不是更奇怪了?
楚留香叹了口气:“你若有绝世珍宝会让别人看见吗?”
姬六道:“我会找个无人的地方将它藏起来,藏的深深的,只有我一个人见到。